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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刚才那个走进中间屋子的男人便是容少白,那走路像是没骨头似的慵懒样,估计整个柳眉镇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不是他还有谁?方静好不觉捏紧了拳头,一步步朝楼梯走去。“都别动!”就在她刚要抬起脚跨上楼的时候,猛地,身后传来一阵厉喝,一瞬间,桌椅倒地的声音,尖叫声,小孩的哭声,充斥了整个大厅。
方静好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一双手轻轻一拉,拖到了楼梯下那个窄小的角落里,抬头,看到韩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她怔了怔,偷偷的往外望去,厅里所有的客人都四散了,有的甚至躲到了桌子底下,门口,站着十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满脸的凶相,为首的是个蒙着脸的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扫了一圈四周沉声道:“都不要动,谁动一动我就要谁的命!”四下立刻死寂一片,离方静好他们最近的是一男一女和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应该是一家子,小男孩双眼泪汪汪的,被他母亲用手紧紧的捂住了嘴,才没有哭出来。
方静好颤了颤,难道是遇到强盗了?当那个男人眼光扫过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是怎样的眼神?凌厉、狠绝、像盘旋在空中盯上了猎物的秃鹰一般。见四周都没了动静,那人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望了望二楼忽然冷声道:“容少白,滚出来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不是怜香惜玉么?是个男人,你就出来!”
方静好猛地一怔,手不自觉的轻颤着,手心一片冰凉,她猜得果然没错,容少白是欠了别人的钱,现在债主找上门来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只是,怜香惜玉是什么意思?她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她是来找容少白要回项链的,怎么偏偏遇上了这种事?现在她要怎么办?心里纷乱一片,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衣角,忽然,一双手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让人安静的力量,回过头,韩澈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犹如一溪春水细细流过她心头,她的心忽然静了下来。
在大厅鸦雀无声了片刻之后,二楼中央那间屋子的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容少白穿着一身银白绸缎衬衫,外披一件暗纹短褂,慢慢走下楼来。看到那张脸,方静好好不容易平静的情绪又窜了上来,正要走出去,韩澈按住了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冲动。”
容少白慢悠悠走到中央,斜睨了一眼那男人道:“鹰眼老大,我出来了,你要如何?”
鹰眼老大?方静好想起某天吃饭的时候,容少弘也提起过“鹰眼”这个词,好像是个土匪组织!她猛地站住,倒吸一口冷气。
鹰眼老大盯着容少白,笑一声:“我是来提醒你一声,明天便是限期最后一天,剩下的五千大洋你可准备好了?”
果然如此。
容少白眯了眯眼:“不用你提醒,我还会赖账不成?”
鹰眼老大冷笑道:“这可说不准!”手伸到腰间,忽然摸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砰”的一声,朝天放了一枪“我只是想知会你一声,若明日在交不出钱,那位龙老板就是这个下场!”
龙老板?方静好心里闪过什么,容少白的脸已经沉了下去,忽然,楼上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慢着!”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声音引得抬起了头,方静好望过去,看到刚才容少白出来的那扇门里,此刻又走出一个女人:高瘦的身材,肩很宽,腰却很细,一身丝质银黑如意襟旗袍上缀着大朵暗红色的玫瑰花,肩上的针织披肩垂下密密的流苏,卷曲的刘海服帖的固定在额头,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来,腰间的流苏随着身体微微晃动,不张扬、也不怯场,别有一番风情。
当她下楼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方静好注意到容少白的目光自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她慢慢望向那个女人,她已经走下了楼梯,环抱着双手随意的站着,明明那么自然,从颈部到后背却形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多一份太多,少一分则太少。
方静好以前一直认为这种场合的女子不是柔弱不堪、楚楚动人,便是搔首弄姿、俗不可耐,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年纪好像不小了,容颜也算不上美艳,五官若分开来更不算精致:鼻梁不高,颧骨却似乎太高了,嘴也似乎太大了,可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种浓郁的女人味道,成熟、妥帖,还带着一点点靡丽。
而在她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方静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股淡淡的香气和上次在锦绣织后堂里那凝香露是差不多的。
龙门,龙门的老板,与容少白一起远行的人,便是她了吧?方静好默默的想,她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奇怪,好像是妻子和情敌在某个场合偶遇了,但她却没有一点作为妻子的愤怒,只觉得可笑。
那女人缓缓站在容少白身后,容少白低声道:“不是叫你不要下来么?”语气是方静好从未听到过的,带着一点点柔和、一点点情绪,像是责怪,更多的却是担心。
女人没答他,只是看着鹰眼老大道:“你要的不是我吗?我跟你走,和别的人无关。”
鹰眼老大一笑:“呵,文娇龙文老板果然是女中豪杰,你放心,去了山上做了我的女人,我也不会委屈了你!”说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围上来扯住了这位龙门的老板——文老板文娇龙。
“放开你的手!”容少白忽然厉声道“有什么事冲我来,别碰她!”
方静好终于明白鹰眼老大说的怜香惜玉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不是单纯的欠债而已,而是鹰眼老大看上了这位文老板,要抢去做压寨夫人,结果容少白为了这个女人愿意出钱摆平,她怔了怔,刚才的容少白不像平日里,竟有了几分男人的样子。
果然,容少白从衣襟里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伸出手,在鹰眼老大眼前一晃道:“这个,够了吧?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总之不会欠你!”
方静好的心紧缩起来,可惜他手上的东西被挡住了,看不清楚。
鹰眼老大似乎怔了怔,看着容少白手上的东西,半响才笑道:“容家四少到底有办法,我知道四少赌术是出了名的,只是没有赌本光有赌术是没用的,怎么,这次是从哪弄了这条东西来?”他一把夺过容少白手里的东西掂了掂“成色还不错,式样也挺别致”猛地狠狠丢在地上,对着文娇龙扣动扳机“居然拿假的来忽悠我!后悔去吧!”
容少白眉一沉,想也未向便把文娇龙扑倒,两个人飞快的翻滚到地上,子弹从他胳膊边擦过,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东西“假的?!”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大厅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没了,方静好浑身冰冷,目光落到了容少白手上,血液顿时涌上了头顶,那是她的项链!她现在完全可以确定,那是许怀安从一家小店里给她买的生日礼物,金链上有一颗心型的挂坠,听说是从店主从英国古董店带回来的,只有一条而已。而且,也只有她知道,这条外表看起来和真金一模一样的项链,其实不是真的,只是外面涂了一层金色的涂料而已。现代有很多这样的挂饰,款式别致,却不是真的,那是许怀安的心意,她从未在意过是不是真的。
此刻,她再也无法冷静下来,甩开韩澈的手,冲了出去。
容少白眼睛一花,便看到方静好站在他面前,顿时怔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也许是方静好出现的太突然,鹰眼老大的目光忽然凝住了,文娇龙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毫不在意,只是伸出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我!”
容少白的目光闪了闪,眼睛眯了起来:“哈,莫名其妙,给你什么?”
“给我。”方静好依旧只有两个字,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手。
“容少欠了多少?”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韩澈由方静好身后走出来,脸上波澜不惊,望着鹰眼老大道,一瞬间,鹰眼老大那双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才道:“五千大洋。”
韩澈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百汇通的银票,十足兑现。”
鹰眼老大的目光又落在方静好身上,眼神里有一抹迷惑和莫名的情绪,接着,又看了看韩澈,接过他手里的银票,冷笑一声:“容少白,算你走运,居然还有人肯为你出头,我倒小看了你!”
容少白的表情自韩澈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阴沉下来,此刻更是眯起了眼睛,忽然,门外传来喧哗声,有人喊道:“巡捕房的人来了——”
鹰眼老大一愣,沉声道:“走!”说完,十几个人便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韩澈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眉心动了动,才收回目光,望向方静好。
方静好僵直的站着,一动不动,连伸出的手都没改变过。
此刻,门外冲进几个穿着巡捕房制服的男人,为首的一个生着一撇小胡子,看了一眼四周道:“文老板,刚才有人来报说鹰眼的人在这里撒野,人呢?”
“马探长,人已经走了。”文娇龙淡淡的道。
两撇小胡子的马探长眉一皱,喃喃道:“妈的,又叫他们跑了”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发什么愣,还不追!”说完一群人又追了出去。
两帮人走后,大厅里的人才回过神来,慢慢站了起来,那个被母亲捂住嘴的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母亲连忙哄了起来。
文娇龙道:“不好意思,叫大家受惊了,今天的帐全算我的。”各人才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台上唱小曲的又哼哼啊啊唱了起来,像是没有刚才那一幕一般。惊魂初定,人的好奇心又起来了,那些喝酒的吃饭听曲的,全都把目光投向了站着的几个人。
文娇龙眼睛一扫,轻笑道:“是锦绣织的大掌柜吧?文娇龙在此谢过了。”说完微微低头,风情万千,抬头时,看了方静好一眼道“这位是——”
韩澈淡淡道:“这位是容府的四少奶奶。”
文娇龙也不禁怔了怔,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朝容少白道:“少白,你怎么不早点说四少奶奶要来?害我疏于招待了。”那语气很温柔,却不似撒娇,没有做作,总之一切都很自然。
容少白也没有一丝不悦,只是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冷哼了一声,低头看到眼前纹丝不动的那双手,浮上一丝不耐,对文娇龙道:“叫下人招待吧,我们走。”便转身要上楼。
“站住!”方静好一把抓住他的衣裳,他身边的文娇龙也顿住了脚步。
容少白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过身瞪了她一眼,忽然冷笑,摊开掌心拿起那条项链在她跟前晃了晃:“你想要么?那么宝贝,难不成是我们韩少爷送你的定情信物?”眼角轻微的颤了颤“那天听府里的人传你们在蒸房里幽会,原来是真的。”他眼睛里含着嘲讽“看来我们韩少爷的眼光真的不怎么样。”
项链晃啊晃,在方静好伸手的时候却又被容少白抓在了手心:“你想要我就偏不给你,还以为是真家伙,原来不过一堆废铜烂铁而已,送你的人也太过小气了吧”
“啪!”他的话说到一半,方静好已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