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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用过早饭,找大夫人回事的几个管事嬷嬷就瞧见穿戴整齐的若瑶出现在清平院门口。众人惊诧不已,偷偷站在远处打量她,却没一个人上前行礼问好。
若瑶也不在意,盯着醉霞阁的方向正好瞧见林若英走过来。崭新的木兰青双绣梅花锦缎襦裙,八宝簇珠赤金流苏头面,端的神彩飞扬面若桃花。
瞥见若瑶,林若英垮下脸,冷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不记得母亲怎么吩咐你的了?”
若瑶轻轻笑了笑,不急不恼,“大伯母说我跟八字不合,命我不要踏时清平院,我这会儿是特意在这里等妹妹的!”
“你找我能有什么事?我还要跟母亲学管家,没闲工夫跟你磨牙。”若瑶的确没踏进清平院,站在清平院门口,不算违逆长辈命令,林若英虽然气恼也挑不出刺来。
“昨个从青阳郡主府回来,我瞧妹妹腰上系的那对家传蝴蝶玉佩好像少了一只,许是不小心丢哪儿了。想着那东西是成双成对的,怕妹妹伤心,恰好我也有一只蝴蝶玉佩,不如送给妹妹,也只当是我感激妹妹昨日替我出头!”说着,若瑶拿出一只玉质混沌的汉白玉蝴蝶递到林若英眼前。
发觉若瑶的话句句都像另有所指,林若英忽地脸色煞白。她拍开若瑶的手,强装镇定地指着若瑶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昨天根本没戴蝴蝶佩出门!”
“难道是我记错了?看来是没用的心思使多了,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懊恼地捶了下额角,若瑶又笑道:“祖父总说他八月十五的生辰犯煞,每次过节都让家里人戴些辟邪的物件,妹妹今年会戴那对蝴蝶佩吗?”
林若英脸色更白,胸口起伏了半晌才冷笑道:“你是我屋里丫鬟吗?这么操心我的衣裳首饰,不如我跟母亲说,让你顶替紫衣算了!”
林若瑶再不受宠那也是主子,林若英把她跟身边的大丫鬟相提并论,简直是当众抽她的脸。
林若英在府中一向跋扈,平日林若瑶都躲着她走,可昨天却敢逆着她,今天又找上门来,难道大早上巴巴的赶过来就是来挨骂的?
不知事情要闹成什么样,心思灵活的管事嬷嬷都寻个借口躲开了。只有一心巴结大房的人还站在原地等着看若瑶的笑话。
暗中打量下众人的举止,若瑶微垂了头,面容平静跟没听见似的,往清平院里瞄了一眼,心中默默算计时间。
“大夫人请俩位姑娘进屋里说话!”丹红的话音打破了清平院外的僵局。
林若英冷哼一声,昂头进了清平院。
若瑶略有些犹豫地对丹红道:“大伯母……”
丹红笑吟吟地上前扶了若瑶的手往清平院走,“老候爷最信那些和尚道士的话,大夫人性情宽厚,不让四姑娘来请安也是替四姑娘着想,怕您无端惹老候爷不快。八字不合的说法不过是为了顺老候爷的心思罢了!”
老候爷相信玄学易理不假,虽然不喜欢她,可也没下令禁止她在府中走动。林若英嫁进高门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大夫人就不把老候爷放在眼里了?
抬眸朝丹红笑了笑,若瑶捏着半旧的裙角跨过清平院门槛。
花影上前往丹红手里塞了个小荷包,“这是我们姑娘自已制的两块香饼,姐姐试试好不好?”
当家夫人身边最得势的大丫鬟,哪天不得些孝敬!暗中掂了掂轻飘飘的荷包,丹红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刚想拒绝,听说不是银钱竟是若瑶亲手制的香饼子,她心里就有些犹豫。四姑娘制的香饼比大夫人赏的都好,不收有些可惜,可收了……
瞧出她的犹豫,花影趁进院门的功夫将荷包塞进丹红袖子里,低声笑道:“两块香饼子是我得了孝敬姐姐的,不值当什么!”
若瑶赏的和花影孝敬的,虽然是同一样东西可性质却大不相同!
丹红眼中立刻多了几分笑意,拢了袖子上前几步挑起销金牡丹红门帘,高声回禀道:“四姑娘来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正闭着眼靠在紫檀荷花纹湘妃榻的软垫上听秀平娘子报帐。
榻前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中燃着苏合香,香烟缭绕,帘幔重重的室内笼了层淡淡的蓝色。
大夫人穿着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搭着平绣盘花四合如意云肩,结鬟髻正中一枝点翠缠丝赤金吐珠簪,鸦羽似的鬓角簪着朵含苞欲放的红山茶。
妆容明丽,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刚出头的少妇。此时似乎心情不好,不但脸色阴沉,眉心处更深深地印着个‘川’字,几个小丫鬟站在边上伺候着,大气也不敢出。
秀平娘子见若瑶进来,就瞧见暗中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们悄声退出去,只留丹红一个人守在门口。
若瑶走近,秀平娘子也没行礼,只抬脸笑道:“四姑娘身子一直不好,这会可是大安了?”
“有劳嫂子挂念已经好了,昨儿还参加了场极热闹有趣的花会呢!”应了一句,若瑶紧走几步,规规矩矩地朝大夫人福了一礼,“侄女给大伯母请安!大伯母安好!”
“你身子不好没事过来做什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大夫人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若不是方才有人把院门前两个姑娘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来,她怎么也不想见这个扫把星。刚跟嫂子姚秋氏说好把她嫁给傻侄子,她就得了重病。害得姚秋氏以为自已故意拿个病痨鬼搪塞她,好好的亲戚反目成仇!
“侄女正是有事来回禀大伯母!”丝毫没有被人冷落的不悦,若瑶笑道:“再过几天就是祖父的寿诞,侄女想接大姐回来给祖父过寿,请大伯母派车送侄女去郭府!”
不是肯求商量而是直接提要求?这府里有多少年没人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了?
大夫人心头火起,“出嫁的人给娘家长辈贺寿那是本份!哪有娘家人跑到婆家往回请的?”
林若英一脸冰霜地坐在旁边,得了话茬立刻讥讽道:“林四姑娘是庙里养大的,她哪懂什么规矩!”
“原来妹妹也知道我是林四姑娘?你是在府里养大的,难道没听过‘长幼有序’这四个字?我进来也有一会儿了,怎么没听见你给我问好?”转身盯着林若英,若瑶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大胆……”没想到若瑶竟敢当着她面找茬,大夫人气极,眼角瞥见秀平娘子偷偷比划了一个玉佩的形状,咬牙把话头收住,手指狠狠地抠住软垫边角。
可话已出口,只能自已找台阶,她转头对林若英喝道:“你的规矩都白学了?”
看见大夫人一脸怒气,又瞥见秀平娘子不停地使眼色,林若英不情愿地站起身,胡乱福了一礼,眼睛望天道:“四姐姐安好!”话音未落,她已重新坐回椅子。
“五妹妹安好!”一丝不苟地朝林若英回礼,若瑶又拿出那个玉佩笑道:“这个玉佩妹妹可喜欢?就是上面的穗子旧了些,要是妹妹嫌弃,我回头替妹妹编一个‘蟾宫折桂’的络子,再送过来!”
蟾宫折桂是用来祝福学子们高中的吉祥话,落到闺阁女子身上有些不伦不类。林若英刚想出言嘲讽,可瞧见若瑶脸上别有深意的笑容,登时说不出话。
她用尽心机攀高枝跟学子们拼尽才学争状元,不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细品若瑶这一大早上的话,好像自已的所作所为她都知道了!
虽然林若英胆子大,可她做的事实在太出格,若被人知道……林若英顿时心神不宁,手里的五蝠捧云盖碗滑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唬了她自已一大跳,下意识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发觉失礼忽又坐下。手中茶碗倾倒,茶水洒了一身,她又惊呼着跳起来。
大夫人恶狠狠地瞪了举止失常的林若英一眼,暗骂她没用,听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吓成这样!
转眼打量着若瑶,大夫人阴森森地道:“我虽主持候府中馈,可凡事都要讲规矩!候府没有上赶着接出嫁女回娘家给长辈拜寿的先例。老候爷把你接回来,不是让你没事起歪心思的!守着你姑娘本分过日子,行差做错犯了家规再送进庙里,你这辈子就甭想回来了!”
都到这份上了还威胁她呢?若瑶暗中冷笑,将玉佩收起来摇头道:“我请大伯母做主接姐姐回来并不违反家规!”
她面容平静,不卑不亢地接着道:“咱们老家有出嫁女小产满月后接回娘家养身子的风俗。当年五姑奶奶小产,曾祖母曾把她接回来养身子,这都是有例可循的!大姐小产满月,还请大夫人按旧例接她回府养身子!”
说着转脸又看着秀平娘子笑道:“这些陈年旧事嫂子可能都不记得了,要不要寻当年的旧档查一查?”
“四姑娘说笑了!主子们的陈年旧事,做奴才的也不敢忘!”秀平娘子尴尬地笑了笑,暗中给大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有这么回事。可心里却惊讶万分,这个陈年旧规矩若不是前几天她儿子娶媳妇,筹备婚事时跟自家男人聊起府上旧事,她都不知道。四姑娘身边就竹香一个毫无根基的家生子,她是从哪儿知道的?
瞧了瞧门外探头探脑的那些个管事嬷嬷,大夫人心中怒骂若瑶狡猾,竟然拿这条旧规矩来堵她的嘴,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从容大度。
二房捏着候府的几处买卖这些年也不肯交出来,眼下老候爷复起有望,消停了几年的二房已蠢蠢欲动,断不能在这个结骨眼上,给他们拿住把柄。
大夫人强压怒气,意味深长的笑道:“这积年的旧例我都忘了,你这才回来几天,倒有心记得这么清楚?”说着微闭了眼,略带嘲讽地道:“既然有旧例那就去接!郭家同不同意就要看兰姐儿的脸面了!”
“多谢大伯母!”若瑶俯身施了一礼,却不告退。
大夫人皱紧眉头,“还有什么事?”
“到郭家接大姐,只我一个女子出面恐怕礼数上不妥,请大伯母让东阁跟我一起去。还有给郭夫人的见面礼,请大伯母拿个章程。”
这不是问带什么规格的礼品,而是直接要她准备礼品!
虽然候府没分家,亲戚来往本应该公中出份例。可她已经给了三房面子,同意接林若兰回来,三房应该见好就收,若瑶怎么敢得寸进尺,还要公中出礼品?
一向把公中的钱财当成自已的私房,想到凭空要拿出去百把两银子的礼品,大夫人又气又心疼,柳眉倒竖,捏着佛珠的手指骨节发白。
秀平娘子忙端了碗茶递到大夫人跟前,趁机在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大夫人面色缓和下来,瞅了若瑶一眼,“你倒是想的周到。这事秀平娘子会替你安排,你早去早回吧!”
若瑶跟秀平娘子出了门,林若英立刻把丹红打发出去,急道:“母亲!这死丫头有些不对劲!您看……”
吹了吹茶沫子,大夫人冷笑道:“再不对劲,凭她这条泥鳅也翻不起大浪!忍个十几天,老候爷寿辰后你的亲事落定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林若英舒了口气,马上又担忧地道:“要是她闹起来怎么办?”
“她手上没证据闹什么?她要是活够了就尽管闹,就算我容她闹,老候爷也容不下她!往颜家一送,她还能翻天?”说着大夫人似不放心地问林若英,“你确定蝴蝶玉佩让那人拿走了?”
林若英红了脸,低下头揉着裙带子,声若蚊蚋地道:“我躲在林子里亲眼瞧见他身边太监把东西拿走的,您放心吧!”顿了顿又道:“母亲不派个人跟着她?”
大夫人冷哼一声,“郭家那个老虔婆岂是好相与的?三房去接人哪那么容易!派个人跟着她,若她被那老虔婆责难,我的人帮是不帮?帮她便宜了她,不帮又落了我的面子!索性让她自已去丢这个人!”
“还是母亲高明!”林若英笑着凑到大夫人跟前,替她捶腿,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就让那死丫头得意几天!”
秀平娘子回来,大夫人咬着牙道:“你去查查,是不是郑林氏那个贱妇在这死丫头跟前嚼舌?”
虽然是大夫人最得力的心腹,可大夫人骂自已嫡亲小姑子是贱妇,秀平娘子也不敢接茬。
她瞄了大夫人一眼,吞吞吐吐地道:“老奴刚才瞧见花影跟武仁家的说笑……好像还给了武仁家的一个荷包……”
“这个乱嚼舌头的老娼妇!”大夫人忍了半晌的怒气突然爆发,抬手狠狠地拍在床沿上,折断了两根指甲浑然不觉,骂道:“那个病痨鬼养出这么个好姑娘还不算,还把手伸到大厨房?真是辛苦她了!”
骂了半晌,大夫人忽冷笑一声,吩咐秀平娘子道:“派两个人过去伺候我那个好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