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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冷,天寒,地冻,灰云低垂掩日。
天气,冷得人浑身直打哆嗦,就差点没有落雪。
在这种大寒天里,只要是没有必要,谁都会偷偷懒,躲在屋子里围着炉火取取暖,谁也不愿意往处跑,去和那刺骨的西北风较较劲儿的。
当然,如果有事情,那是不得已,也是例外。
赵家庄,位于登封城南十五里的地方,全庄虽只二十余户人家,但家家姓赵,无一外姓,也都是安份守己的百姓。
庄主赵天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仁厚长者,是登封地方有数的大财主,也是当地人人称颂尊敬的万家生佛。
时当暮黑,赵家庄那气势雄伟,占地广阔,大门两旁雄踞着一对比人还高大的石狮子的庄主赵府门前,脚步蹒跚的来了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年约十四五岁大的孩子。
不!那应该是个小叫化,事实上那种惨兮兮的样儿比一个小叫化还不如,还惨!还要可怜!
赵府,两扇高大的黑大门紧紧的关着,门上,那对亮晶晶的大铜环,在黯黑中闪灼着耀眼的光芒。
小叫化神情木然地站立在门前,那两双原该黑白分明,可能是因疲惫,又冷又饿,而显得黯淡无光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黑漆大门晶亮的大铜环,迟疑了一阵之后,终于上前踮起脚尖,举起小手,按在大铜环上轻敲了三下。大门闪开,响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问道:“什么人敲门?”
小叫化略一犹豫,答道:“我,过路的,老人家请开开门。”
两扇黑漆大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位须发斑白,年约七旬开外,颤巍巍,老态龙钟的跛腿老人。
跛脚老人目光上下打量了小叫化一眼,眉头微皱了皱,问道:“小兄弟,你有什么事?”
小叫化嗫嚅地道:“老人家,天寒地冻,在下无钱住店,想借住一宵,明早即去,可以么?”
跛腿老人目光凝注地问道:“小兄弟,你从那里来?”
小叫化道:“山西。”
跛腿老人道:“要去什么地方?”
小叫化道:“南海。”
跛腿老人惊异地道:“南海,那地方很远很远呢!”
小叫化点点头道:“是的,那确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语声微顿,苍白的小脸上倏地显出一股坚毅无比的神色,接道:“就是远在天的尽头,我也必须要去!”
那斩钉截铁般的语气,那坚毅无比的神色,令人不禁怦然心动,为这震愕,也为之暗赞!
跛腿老人目中倏地闪过一抹异采,再度凝目深注地问道:“小兄弟,你如此要去南海,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么?”
小叫化未曾立刻回答所问,话锋忽地一变,道:“老人家,我又饿又冷,可否容我到屋里去烤烤火歇歇再谈,好么?”
显然,他是不愿回答这一问题。
跛腿老人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好吧!小兄弟请进来吧!”
转身迈步,领着小叫化往门旁的一间小屋子里走去。
小屋内,一榻一桌两把椅子,当中地上有一只火盆,火盆内升着旺旺的炭火。
桌子虽很陈旧,油漆也略见剥落,但质料却是上好的檀木敝的,椅子也是上好的檀木椅子,而且上面还加放着厚厚的棉坐垫,桌上放着一只“茶壶窝子”和两只细瓷茶杯,(“茶壶窝子”是用双层厚布,中间铺以棉花缝制的,用来保持茶壶内的温度的一种套子,俗称“茶壶窝子”)
屋内陈设虽甚简单,但并不简陋,而且十分洁净。
由此可见,这赵府到底不愧是登封县内有数的财富之家,连一个看门老人的屋里的用具,竟然都如此
其实,外人又那里知道呢?
这跛腿老人名义上虽然只是个看门的人,但却是赵家的三代老仆,连庄主赵天霖对他也要礼敬三分。
此老寿年已届七旬有五高龄,赵天霖虽曾不止一次地请他迁入后院精舍屋住,安享清福,静养天年,但此老却以生成苦命,不惯享福为由,说什么也不肯迁居后院精舍静养。
赵天霖深知此老脾性执拗,既然不肯,亦只好由他。
随着跛腿老人进入屋内,小叫化浑身立刻感觉一阵暖意,精神为之一振,搓搓小手,走近火盆旁站着。
跛腿老人拿起“茶壶窝子”倒了杯热茶放在桌上,道:“小兄弟,你先坐下喝杯热茶歇歇,老朽去厨房里替你拿点吃的东西来。”
小叫化连忙欠身礼谢道:“谢谢您老人家,太麻烦您了。”话虽只是短短的两句,但却彬彬有礼,充分的显出是个受过良好教养,可能还有个很好的出身的孩子。
跛腿老人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暗忖道:“这孩子说话如此知礼得体,显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的子弟,为何竟落魄至此,又为何要不辞万里跋涉这苦,去南海作什么?”
他心中电闪般地暗忖着,脸上却慈祥地笑笑道:“小兄弟,别说客气话了,你把椅子挪近火盆旁边,坐着歇歇吧!”
说罢,颤颤巍的迈动脚步,一跛一跛的出了小屋,替小叫化拿吃的去了。
小叫化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把椅子挪近火盆旁边坐下。
刹那之后,他那显得憔翠苍白的小脸儿上,现出了一片红润之色,那黯淡无光的大眼睛,也亮了许多,有了神采。
跛腿老人双手捧着一只大木盘走进屋内,木盘内有一大碗饭,一碟腌肉,一碟冻鸡和一碟青菜。
小叫化连忙站起身来,急步上前双手接过木盘,感激地说道:“老人家,太谢谢您了!”
跛腿老人慈祥地道:“小兄弟,老朽生性不大喜欢客套虚礼,趁着饭还温热,你就赶快吃吧!吃完了,老朽还有话想问你呢!”
小叫化闻言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把木盘放在桌上,挪过椅子坐下,低头默默地吃饭。
跛腿老人侧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点起一袋旱烟,呼呼的吸着。
小叫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是以吃的有如狼吞虎咽一般,片刻工夫便已饭菜两光,碗碟俱空。
跛腿老人含笑问道:“小兄弟,你吃饱了没有?没有,老朽再去”
小叫化赧然一笑,接口道:“谢谢老人家,我已经很饱了。”
俗语道是:“人是铁,饭是钢。”
这话确实不错,小叫化子吃饱了肚子,精神脸色也就越发的显得好看许多。
跛腿老人目光凝注地望着小叫化刹那,忽然轻咳了一声,说:“小兄弟,老朽有话想问你,你能据实相告?”
小叫化微一沉吟,道:“这就得要看你老人家问的是什么了?”
跛腿老人道:“老朽想问你的姓名身世。”
小叫化眉头略皱了皱,道:“老人家,我只不过借住一宿明早即行,老人家何必问此呢?”
跛腿老人笑了笑道:“老朽问此自有原因。”
小叫化道:“老人家有什么原因?”
跛腿老人道:“老朽对你颇有好感。”
“哦!”小叫化眼珠转了转,道:“老人家,非常谢谢您对我的好感,也衷心感激,但是,我请老人家还是不问为宜”
跛腿老人接道:“为什么?小兄弟可是有什么不便告人的隐衷?”
小叫化神色微黯地,点点头道:“老人家说对了,我确有不便告人的隐衷!”
跛腿老人浓眉紧皱了皱,道:“你的姓名也不可以告诉老朽么?”
小叫化略一迟疑道,道:“老人家,我的小名叫做‘小龙’,你就叫我叫龙好了。”跛腿老人点了点头,道:“小龙,你要去南海做什么,能告诉老朽么?”
小龙苦笑地道:“老人家,您要多原谅小龙,小龙此去南海要办的事情渺茫极点,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所以,小龙现在实在不想,也有点不便说出来!”
“哦!”
一声轻“哦”沉默刹那之后,跛腿老人又问道:“小龙,南海离此遥遥万里,值此天寒地冻的时节,你又身无分文,如何能去?将怎么个去法呢?”
这些,虽然都是实际的困难问题,但,小龙对此心中似是早已有了克服这些困难的方案。
因此,小龙毫不迟疑的微笑了笑,道:“老人家,有关这些困难问题,小龙早就想好了”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此去南海,沿途中是遥遥万里,但小龙却有坚定的决心与勇气,自信最多半年时间必可走到,至于天气,顶多再有三个月就会暖和起来了,而且由此往南,气候将是越来越暖和,小龙虽然身无分文,却可以采取野果充饥,也可以乞讨为活,夜宿荒庙山洞以避风雨!”
这番话,听得跛腿老人不禁浓眉轩动,目闪异采,陡地哈哈一声大笑,道:“小龙,好孩子,你实在有志气,也实在难得之至”
话锋一顿即起,道:“老朽有个折衷的好办法,不但可以使你免去许多饥寒之苦,而且还能比你预期稍快的到达南海,小龙,你可愿意听从老朽的安排不?”
小龙不由得甚感意外地问道:“老人家的安排如何?”
跛腿老人道:“你留此三月,等到春风解冻之时,老朽当请庄主送你健马一匹,白银百两,动身前往南海。”
小龙更感意外地问道:“只要留此三月就行,没有任何条件?”
跛腿老人道:“当然不会让你白吃白住三月,天下也没有这等好事,对不对?”
“老人家说的对。”小龙点点头道:“小龙请问有什么条件?”
跛腿老人语音倏转冷凛地道:“做苦工!”
小龙愕异地道:“做苦工?”
跛腿老人冷然一点头道:“嗯,你怕苦么?”
“那倒不是。”小龙摇头道:“小龙只是很觉得惊奇!”
跛腿老人道:“什么惊奇?”
小龙霎霎眼睛道:“三月苦工,竟有百两白银的高酬,这难道还不够人惊奇么?”
跛腿老人冷冷地道:“你可是觉得这酬劳太优厚了?”
小龙点点头道:“正是,因为这酬劳太优厚,太出人意外了!”
跛腿老人道:“你知那苦工有多苦么?”
小龙道:“正在请教?”
跛腿老人道:“那是很苦很苦的苦工!”
小龙道:“苦到如何程度?”
跛腿老人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龙眨眨眼睛道:“现在不能说么?”
跛腿老人摇摇头,道:“不能。”
小龙眉头微蹙了蹙道:“老人家,有道理么?”
跛腿老人冷冰冰地道:“不能就是不能,这似乎不需要不道理,也没有必要了!”
这话说得颇有点蛮不讲理,但,陂腿老人可是别具深意用心。
自然,小龙他虽然智慧盖世,聪明无比,可是他与跛腿老人缘仅初识,对老人家毫无所知,又怎会想到老人是别具深意用心呢?
屋内有着刹那的沉默-
跛腿老人突又冷声说道:“小龙,你打算怎样?老朽在等你的答复呢!”
小龙双眉倏扬又垂,肃容说道:“老人家,多谢厚爱,铭感五中,小龙此去南海,倘能侥幸得偿心愿,异日返来当有所答复?”
语锋一顿又起,道:“关于留此三月之事,请不必再说了!”
跛腿老人忽然微笑了笑,道:“如此,你是决定不接受老朽的安排?”
小龙淡淡地道:“请老人家多多原谅。小龙想还是明早即行,动身离去的好!”跛腿老人目光深注,问道:“有道理么?小龙。”
小龙道:“老人家,去留之权在我自己,这和您老人家适才所说一样,似乎不需要有道理,也没有必要!”
好,他倒真会利用机会,竟然立刻来个“照方抓药”回敬了回去。
这真是“六月里的债,还得快。”
跛腿老人突然哈哈一声大笑,道:“小龙,你这话虽然不错,去留之权也虽然在你自己,不过,老朽却明白你这只是个借口,其实是另有原因?”
小龙道:“老人家,您以为我会有什么原因?”
跛腿老人道:“怕吃苦!对不对?”
小龙双眉倏地一扬,道:“老人家,你这是激我?”
跛腿老人淡淡地道:“你要认为老朽这是激你,就算是也无何不可!”
语锋微顿即起,道:“反正老朽已知你只是嘴强话硬,实际上还是怕吃苦罢了!”
小龙双眉倏挑又垂,忽然轻声嘘叹了口气,道:“老人家,你这是”
他话未说完,突见门外人影一闪,出现了一位年约十七八岁,身穿一袭青袍的少年书生,神情潇洒,但态度却显得有点倨傲的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