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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小芸连忙迎上前去,含笑道:“大师辛苦了!”
这位皈依佛门未久的悟非大非,有些不自然地,诵声佛号道:“杀人放火,岂是佛门弟子所当为,如非烧的是一座魔窟,老衲的罪孽就可深重了!”
项小芸颔首道:“大师说得是,诛魔首,焚魔窟,虽也是杀人放火,但反过来说,何尝又不是极溺扶危,挽救江湖苍生的侠举义行?”
悟非禅师又诵声佛号道:“老衲发愿虔修,只缘与项姑娘有同荡魔窟之约,否则也不会再厉这场杀劫,如今此地之事已了,老衲就要返山潜修了。”
不待答话,转身大步而行。
艾皇堂望着悟非禅师走去的背影,又转头望望销魂堡的熊熊大火,忽然顿足叫道:“糟了!”
项小芸闻言一怔道:“什么事情糟了?”
艾皇堂摇着头叹道:“那被夏侯彬抢去的日月双珠,岂不也是随着这场大火同化劫灰了么?”
项小芸不在意地噗哧一笑道:“日月双珠虽是稀世珍宝,但对我来说,并非必需之物,即使焚为灰烬,也没有什么可惜,若是埋藏于废墟之中,那也悉凭后世有缘之人,去发掘了!”
艾皇堂目光转动,向“酒糟扁鹊”投注了一眼,嘻嘻一笑道:“庄七先生,你是酒糟,我是酒丐,如今氤氲之乱已平,咱们可该去畅饮数日,大醉几天了吧!”
庄七先生拊掌道:“这话正合吾意,咱们索兴做竟日连夜之饮,看谁玉山先颓?”
项小芸笑笑道:“看来两位要与我们分道扬镳了?”
艾皇堂神秘地一笑道:“老化子最是识相,自然要向你们告辞了。”
他把“你们”二字说得特别沉重而悠长,以致项小芸与虞大刚两人不由俱皆面色一红。
项小芸红着脸道:“真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当心我再请你尝尝霸王鞭的滋味。”
艾皇堂涎着脸笑道:“两位择定吉期之后,可别忘了给老化子传张大红帖儿,不论老化子远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讨这杯喜酒吃吃!”
项小芸柳眉一掀,虎着脸叫道:“好啊,这回是当真要讨打了!”
但艾皇堂早已拉着“酒糟扁鹊”庄七先生飞步而去,两人在大笑声中渐渐消失了身影。
项小芸大感羞涩地投注了虞大刚一眼,强笑道:“你看做人真难,我们只不过是意志相投,联手讨魔,就变成他们取笑的对象了”
嗳!蹬,哗啦啦啦。
项小芸一语方了,何来这些怪声?
原来虞大刚忽然有一个使她意外的动作,那就是握住了她的双手。
项小芸委实不曾想到虞大刚会有这种热情得近乎粗鲁的动作,以致“嗳”的叫了一声。
口中在叫,足下也不由动了一动,因而发出了“蹬”的一声。
就在足下一动之际,踢滚了一块椭圆形的石块,所以有一串哗啦啦啦的声音。
虞大刚一言不发,握着项小芸两手的双掌微微有此颤抖。
如果项小芸运起霸王神勇,抽回两手,顺便掴他几记耳光,实在并非难事,但她并没发出霸王脾气,反而变成了一只柔弱的绵羊,任由虞大刚把她地双手牢牢的握在他那巨大的手掌之中。
更使她难以消受的是虞大刚的两道目光,那两道目光紧盯在她的脸上,深得像海水,热得像烈火,使她简直要晕了过去。
终于,她听到虞大刚像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地却又重重地响在耳边:“芸妹,我有几句衷心的话儿,早就想告诉你了”这几句话敲击着她的心弦,使她心头狂跳,有如小鹿乱撞。
她大为震动,但意识却清醒了一些,迅快地缩回双手,叫道:“大哥,你别忙说”
虞大刚也清醒了一些,红涨着面孔道:“芸妹,你不要听?”
项小芸连连摇头道:“不,你别误会,我只是现在别说,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虞大刚微现失望之色,口唇嚅动了一下,又道:“骨鲠在喉,一吐为快,芸妹”
项小芸斜依在他肩下,幽幽地叫道:“你不明白,我我快要晕过去了!”
虞大刚无限愕然地,失声叫道:“芸妹,你病了”
项小芸含笑道:“不错,我病了,太紧张,太兴奋了也会使人病的”
虞大刚若所悟地,恬然一笑道:“芸妹,咱们离开这里吧?”
项小芸轻轻颔首,就与虞大刚并肩携手,向山下缓步走去。
走出不足半里,忽见一带疏林之间站定了三条人影。
虞大刚、项小芸不由俱皆为之一怔。
因为在此时此地,有人出现已经十分稀奇,更稀奇的是那三人竟是一女二婢。
两人不自禁地收住了脚步。
只见那少女年纪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一身银白衣裙,丽质天生,宛如芙蓉出水。
但相随的两名侍婢,却有些使人不敢恭维。
原来两人一胖一瘦,胖的有如冬瓜,瘦的细如麻杆,面容更是令人恶心。
虞大刚、项小芸甫一收步,那银衣少女立刻唇绽轻笑,婀婀娜娜的迎了上来,两名侍婢更是寸步不离地,一左一右扶持而来。
及至相距丈余,银衣少女方才莲步一收,含笑道:“请恕小妹唐突,两位想必就是睥睨武林,大破氤氲教的‘红粉霸王’项姑娘与‘虎皮裙’虞壮士了?”
项小芸微愕道:“大破氤氲教,勉可当之,至于说睥睨武林,却万不敢当!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银衣少女噗哧一笑道:“贱名黄一萍,当世之中,与项姑娘该说多少有些渊源吧。”
怔了一怔,项小芸道:“与我有些渊源?”
一时之间,她简直如坠五里雾中,不知这名叫黄一萍的银衣少女意何所指?
黄一萍淡淡笑道:“说得露骨一些,楚霸王垓下被困,乌江自刎,认真的追溯起来,该是先祖的功劳。”
项小芸冷冷哼了一声,道:“项小芸愚拙,还是黄姑娘解释清楚吧。”
黄一萍盈盈一笑道:“汉高祖修栈道,渡陈仓,定鼎中原,迫使项羽困垓下,走乌江,一连串辉煌战绩,应该算什么人的功劳?”
项小芸略一忖思,道:“自然是汉三杰张良、萧何、韩信的功劳了。”
黄一萍紧盯着问道:“汉三杰中应以何人功劳最大?”
项小芸脱口道:“整军经武,秣马厉兵,定奇谋,荐贤才,该以张良为首!”
黄一萍格格一笑道:“着啊!张子房如不受书于圯上老人,充其量不过是坐食君禄的士大夫,绝不会有那样高明的成就,位居汉三杰之首。”
眸光凌厉地扫了项小芸一眼,接下去道:“那授书于张良的圯上黄石公,不也就是远祖么?故而推究起来,黄姓实是项姓的克星。”
项小芸柳眉森竖,冷笑道:“这说法未免太勉强了些,而且,据说那黄石公只是一块受了日月精化的石头,黄姑娘硬把他拉为远祖,未免有些可笑了。”
黄一萍笑笑道:“好吧,抛开这些不谈,小妹对项姑娘的以霸王自命,也还有些微词。”
项小芸沉下脸来道:“请黄姑娘指教!”
黄一萍从从容容的向前踱了一步,道:“姑娘值得自诩的不过是手中的霸王鞭与天生的勇力,须知项羽幼年曾有弃剑而学万人敌的豪举,这一点只怕姑娘要瞠乎其后了!”
项小芸微怒道:“姑娘反来覆去地讽刺于我,目的究竟何在,是故意挑衅么?”
黄一萍摇头笑道:“项姑娘侠名远播,声震天下,不失为巾帼须眉,武林健者,小妹深为敬佩,至于小妹之来,则是要向项姑娘借样东西。”
项小芸大奇道:“黄姑娘要借什么?”
黄一萍伸手向虞大刚一指道:“就请把大王驾前的伏虎将军借与小妹一用!”
不但项小芸意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虞大刚也虎目双翻,深感愕然。
项小芸镇定了一下,笑道:“黄姑娘言语清晰,神志清醒,似乎不是患有疯癫恶疾之人,为何却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
黄一萍笑道:“谅来姑娘是不肯借的了!”
项小芸双眉连皱几皱,近乎忍气吞声地道:“大哥,我不愿再与这种人多费唇舌,咱们走吧!”
虞大刚也有些坐立不安,当下故示坦然地,淡淡一笑道:“走吧!”
但两人未及举步,却听得黄一萍淡淡地道:“小妹已说过黄姓是项家的克星,姑娘这算什么,望风而逃么?”
项小芸闻言大怒,霍然转身道:“姑娘大约身负绝学,要斗一斗我项小芸了!”
黄一萍坦然笑道:“不论文斗武斗,任凭姑娘命题。”
项小芸被激得怒火高烧,朗喝道:“好,你我文斗一场武斗一场,项小芸素不欺人,还是姑娘命题的好!”黄一萍笑得花枝乱颤地道:“既是姑娘推让,小妹就僭越了,两场比斗之中,只要姑娘有一场获胜,就算小妹输了!”
眸光轻转,笑笑又道:“小妹只要输上一场,登时在此横剑自绝,但项姑娘如果两场皆输,就请把驾前的伏虎将军借于小妹!”
项小芸急不及待地,叫道:“一切依你,快说,文斗如何斗法?”
黄一萍眉开眼笑地道:“文斗一场,由小妹出个字谜,只要姑娘猜中谜底,就是小妹输了!”
项小芸哼道:“快出谜面。”
黄一萍含笑道:“姑娘以霸王自命,小妹这谜面也以在霸王的圈子里打转的好”略一沉吟,仰首道:“楚霸王乌江自刎。”
项小芸绞手踱步,喃喃自语地道:“楚霸王自刎乌江,楚”
虞大刚一旁大为着急,几度启口欲言。
黄一萍淡淡地阻止道:“事关小妹生死,虞壮士请勿多言。”
项小芸终于一顿足道:“这种文斗索然,姑娘自己解开谜底吧!”
黄一萍失笑道:“项姑娘认输了么?”
项小芸哼了一声道:“文斗认输,但武斗可以弥补!”
黄一萍笑道:“好,待小妹解开谜底,咱们再继续进行武斗!楚霸王自刎乌江,自然是死了,楚霸王姓项名羽,死称卒,是羽卒两字,二字合而为一,不是一个‘翠’字么?”
项小芸冷哼道:“平庸无奇。”
黄一萍笑道:“的确平庸无奇,倘若在心情平静之时,姑娘大约可以应声而出,但当你气血翻腾,大发霸王脾气之时,灵智朦蔽就算再简单的字谜,只怕姑娘也猜不出来了!这话对么?”
项小芸红着脸道:“所以你才敢拿生命冒险?”
黄一萍从从容容地道:“虽是冒险,但却稳当之至,所谓‘攻心’之战,在这里也可下个注脚。”
项小芸银牙暗咬,喝道:“现在该武斗了,姑娘又该划个道儿了!”
黄一萍笑道:“久闻项姑娘霸王鞭厉害,小妹想领教一鞭!”
项小芸暗道:“纵然你身负绝学,碰到我的霸王鞭下,也难以全身而逃!”
当下并不客套,唰的一声,霸王鞭已经握在手中。
只见黄一萍莲步轻移,踱到了一块五尺见方的巨石之上,轻喝道:“你们退开!”
一胖一瘦两名丑婢应声而退。
项小芸愕了一愕,奇道:“你用什么兵刃?站在那石头上又是什么比法?”
原来黄一萍不但未带兵刃,而且连披在肩头的一件银色披风也未解下,似是根本没有比武之意。
只见她从容一笑道:“搏战之道,并不一定要靠功力兵刃获胜,大可只问搏战结果,不问搏战的手段与过程!”
眸光从容一转,笑着接下去道:“项姑娘全力一鞭,不知有没有将小妹打下这巨石的能耐?”
项小芸哼道:“岂止将你打下巨石,只怕人成肉酱,石成粉屑,不是你所能受得了的!”
黄一萍格格笑道:“果能将小妹打成肉酱,小妹死而无怨,就算把小妹抽下巨石,这比斗也是姑娘赢了。”
项小芸银牙紧咬,唰的一声,把霸王鞭抡了起来,但听一串刺耳的呼啸起处,巨鞭已向黄一萍当顶砸来。
黄一萍视若无睹,既无格拒之头,也无闪躲之意,嘻笑从容,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一旁的虞大刚不禁为她暗暗捏了一把冷汗,黄一萍披风未卸,手中空空,由外形上看来,丝毫看不出她是具有神功绝学之人,如何禁受得了项小芸那足以使山崩地裂的一鞭。
就算她具有神功绝学,全力施为,对付这位霸王姑娘,也不见得就能夷然无损。
眼见一鞭击下,黄一萍必死无疑,他不忍看到这种惨象,连忙把头转了开去。
耳际间只听:“唰蓬隆隆隆隆”随即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项姑娘,这武斗的一场,你也输了。”
虞大刚深感古怪,他也不知黄一萍是如何躲开的这一鞭。
转头看时,只见黄一萍仍然盈盈的俏立在巨石之上,项小芸则面孔铁青,仍然手握霸王鞭,一旁另一块更为巨大的巨石已被击得粉碎。
原来当她一鞭击下之时,方才发觉黄一萍不躲不闪,竟准备硬生生的挨她一鞭。
不论那黄一萍是否具有神功绝学,但在外表上却毫无运功抗拒之意,一鞭击下,势必使她立丧鞭下,危机一发之中,项小芸鞭锋急转,堪堪由她身旁甩了过去,击中了另一块巨石。
项小芸虎着脸道:“不错,你胜了,但却是用你的性命来开玩笑,倘若我不及时收鞭,你此刻至少无法站在那里跟我讲话了。”
黄一萍笑道:“看起来虽似冒险,实则却安全之至,因为我深深知道,以侠心义胆的红粉霸王项小芸,若要她击死一名毫无抵抗之力的弱女子,那比使你自杀还要困难得多,这话对么?”
项小芸悠悠地叹口气道:“好吧,这个跟头我认栽了,不过我答应把伏虎将军借了与你,但他肯不肯由你借去,却不是我所能干预之事。”
黄一萍含笑道:“这个容易,只要项姑娘肯于履行诺言,小妹即刻将他带走。”
项小芸转目注向虞大刚,冷笑道:“也许事实不会如你所想。”
她深深知道,虞大刚对她早就已萌爱意,绝不会真的跟这个善用心机的少女同去,那简直是毫无可能之事,虞大刚不是那样肤浅的人。由虞大刚的表情上,她更得到了保证,她想:黄一萍虽然以心机胜了她,实则却也胜得毫无意义。
殊料怪事又发生了。
黄一萍在二婢扶掖下轻轻走下巨石,却由怀中掏出了一个折皱的纸圈,递到那瘦骨嶙嶙的侍婢手上,轻轻吩咐道:“秋藤,去送与虞壮士。”
那名唤秋藤的侍婢应了一声,双手接过,果真与虞大刚送了过去。
虞大刚好奇地伸手接过,打开细看,一看之下,不由神色大变。
项小芸讶然叫道:“大哥,那是什么东西?”
虞大刚剑眉微锁,道:“芸妹,我必须跟这位黄姑娘同去一下。”
“啊?!”
项小芸有如百尺楼头失足,恨声叫道:“你真的要跟她走?”
她伤心极了,这是她做梦也无法想到的事儿,但现在却硬是发生了。
虞大刚叹口气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芸妹,你”项小芸冷然长笑道:“不必多说什么,你走吧。”
虞大刚眉皱道:“芸妹,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也许你会跟我们同去。”
“你们?!”
项小芸笑声如哭,大喝道:“我不会跟你们去,也不想听你的解释,虞大刚,我不愿再看见你。”
虞大刚大声道:“芸妹,你不能这样任性,你必须听我把话说明,我”
项小芸冷笑声中,又唰的一声拉出一霸王鞭。
虞大刚怔了一怔,摇摇头道:“芸妹,你要跟我动手?”
项小芸双眉微抖地,冷冷叫道:“你只要别再惹我,我可以放过你们,今后,你我就算素不相识。”
虞大刚叹道:“但我认为我应先跟你把话说明。”
项小芸叱道:“事实胜于雄辩,不必多言费词了。”
虞大刚仍然张口欲言,项小芸却已挥动了手中的霸王鞭,一鞭击了下去。
那一鞭是击到虞大刚身旁数尺之外,声势惊人,碎石四飞。
虞大刚难过地叫道:“芸妹,你”项小芸厉叱道:“再不快滚,下一鞭就抽到你头上去了,你该想得到,我对付你不会象对付那姓黄的丫头一般。”
虞大刚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走,不过希望有一天能解释我们之间的误会。”
项小芸大声冷笑道:“误会!哈哈,我倒不希望你解释得开,虞大刚你记住,我们已经完了。”
更使项小芸伤心的是虞大刚果然走了,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经随着黄一萍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