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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排苗民之前,一片平旷的草地上,雁阵般斜列着两队苗女,大都年在廿左右,颈间和头上各套一个花圈,左手齐执桃枝,右手拿着尚未点完的火把!
中央一乘罩着豹皮,形如四川滑竿的兜椅,兜椅上稳坐着面带微笑,眉梢隐含英锐之气,曾为白元章祛毒的奇装艳女;似也就是他们意料中的“桃花源”主人“桃花公主”孟小霞!
就在引路的四名苗女向两旁闪开,茹天恨等三人目光一瞥的刹那之际。
两队苗女右手中的火把,分左右度外一倒,靠最外面的两个苗女手上火把,便与引路苗女手上火把,互相一触,然后顺序引燃,直到最后为止。
顷刻间百余支火把,立即全部火光熊熊,照跃四野!
这位奇装艳女的身上,仍穿着白天那件薄如蝉翼的纯白长袍。
但长发披垂额角之间,却加套了一圈金属细箍,箍上嵌着各种兽牙雕刻之物,手持一株色泽鲜红的奇形植物,好似整株珊瑚海树!
茹天恨等三人,见到奇装艳女这等排场,无须再作猜疑,便可确定她就是名叫孟小霞的“桃花公主”!
那多苗男苗女,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丝声响,气氛在肃穆中,显得异常神秘!
这位“桃花公主”孟小霞,却在火把全部点燃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前略走三步。
右手中颇似珊瑚的红色奇树往起一举,两百多名男女苗民,陡然“洪”的一声怪吼,宛若晴空焦雷,响彻霄汉!
“桃花公主”孟小霞嫣然一笑,目注三人说道:“孟小霞代表西南诸省的百万苗民,欢迎三位侠驾!”
茹天恨听她自称代表西南诸省百万亩民,不由暗惊对方口气好大!
遂肃然躬身答礼,并以极其谦和的口吻说道:“茹天恨等冒昧来此,已感不安,及劳公主率众亲迎,越发愧怍无地!”
“桃花公主”孟小霞欣然一笑,微微摆手说道:“茹大侠浩气精忠,名重当世,白大侠神医绝技,誉满江湖,甄家妹子也是目前武林中的有数侠女!
“三位联袂光临蛮荒野谷,孟小霞等化外之人,已感无上殊荣。
此非待客之所,如不嫌苗居简陋,便请进‘桃花源’内,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茹天恨等三人,经历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所为的就是见识一下“桃花公主”孟小霞,和深处野人山中的“桃花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外乐土?
所以孟小霞话音方落“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便先启口说道:“白元章远涉蛮山,不幸误中奇毒,若非公主仗义相助,今日已埋骨异地,含恨泉下!受恩极深,不敢言报,但登门一谢,理所当然,何况‘桃花源’又是我们向往已久,亟思一开眼界之地呢!”
甄秋水也接着微笑说道:“孟家姊姊,我在未曾见你之前,便想见你一面,业已见你之后,更想见你一面,现在已到此间,岂能过门不入,承姊姊相邀,除了领略‘桃花源’中的世外安乐风光以外,甄秋水更有几件小事,少时还要请教!”
茹天恨因白元章与爱徒已满口答应孟小霞的邀请,而三人来此目的,也为了要看看“桃花源”的虚实,及探查那只能言慧鸟,绿鹦鹉“灵碧”下落,故而只含笑颔首,不再作其他虚伪客套!
“桃花公主”孟小霞闻言之下,目光微转,对甄秋水凝视俄顷,似已深知甄秋水所要问的是些什么问题,遂以颇平淡的语气答道:“甄家妹子所欲见问之事,孟小霞或已猜悉,三位既然赏脸,便请乘这种简陋兜椅,一试苗疆风味,等到了‘桃花源’中,再作细叙!”
话完向后微一挥手,便见走出六名壮硕苗男,每二人肩抬一乘豹皮兜椅,式样大小,均与“桃花公主”孟小霞所乘,并无二致!
六名壮硕苗男将三乘豹皮兜椅,停在茹白二老与甄秋水面前“桃花公主”孟小霞遂含笑伸手让道:“三位远客,不必再谦,请上椅由他们抬送到‘桃花源’内!”
甄秋水长眉微蹙,似有为难之色!
甄秋水深知恩师自从故主为国损躯,大好河山沦于夷狄之后,曾立誓河山不复,不再乘骑,包括轿马之属在内!故而谦然一笑,向“桃花公主”孟小霞婉转说道:“孟家姊姊,幸蒙接纳,已感盛情,但家师平素不惯乘骑,还是步行前往最好!”“桃花公主”孟小霞闻言微笑说道:“甄家妹子,并非我孟小霞危言耸听,这‘桃花源’本名,还要加上‘万劫’二字,称为‘桃花万劫源’!当中虽属乐土,四外却无处不是山穷水恶,百险丛生,寸寸危机,步步陷阱,三位不愿乘这豹皮兜椅无妨,但却得加穿一双苗疆特制草履,方可到我桃源深处!”
茹天恨等此时由于钦佩这位“桃花公主”孟小霞的风华器宇,已知她不会虚言,遂均含笑点头,孟小霞玉手微挥,便命那六名壮硕苗男,抬起豹皮兜椅退去!
同时,另三名苗女,却每人手捧巨形长统草履一双,分别替茹天恨、白元章、甄秋水三人,套在所着长袜之外。
“桃花公主”孟小霞自己亦不再上椅,对四名苗女点头示意,这四名苗女,便挥动手上所执桃枝,顷刻之间,两排男女苗民,遂在横越清溪的一座竹桥前,雁翅排开,肃然恭立,手中火把的闪闪火光,朗照四野!
“桃花公主”孟小霞颇懂敬老尊贤之礼,与甄秋水手携手略一闪身,恭让茹天恨、白元章向那竹桥之上,当先举步。
甄秋水足下套着这种从未穿过的巨形长统革履,颇感新奇,跟随师傅及白元章之后,与“桃花公主”孟小霞一同步上竹桥。
无意中看到溪中水花翻动,有不少奇形动物,在波中隐现,不由微感诧异!
这种奇形怪物,长得颇似“穿山甲”但比“穿山甲”要大上五六倍之多,形状也较“穿山甲”丑恶凶猛,巨吻启处,利齿森列如锯,四足翻浪,长尾兴波,两只小小圆睛,慑人凶光,闪闪四射!
甄秋水不但未曾见过这等狰狞可怕怪物,甚至也不曾听人道及,故而不自觉地止步停身,向桥下多看几眼!
茹天恨、白元章本已到了对岸,因见甄秋水未曾跟来,双双才一回头,便看出甄秋水正在对那水中怪物注视。
“桃花公主”孟小霞本与甄秋水携手同行,见状目光一转,双眉微扬,伸手轻拍甄秋水香肩,含笑问道:“甄家妹子,可曾见过这等怪物?”
甄秋水摇头一笑,低声答道:“慢说不曾见过,它们这等狞恶形状,简直前所未闻,孟家姊姊,这种怪物究竟是鱼?是兽?也是这野人山中特产吗?”
“桃花公主”孟小霞见茹天恨、白元章已过桥驻足相待,遂含笑与甄秋水继续前行,边走边自笑道:“这也不能算是野人山中独有特产,据我所知,岭南亦有此物”
甄秋水忽然灵机一动,哑然失笑说道:“孟家姊姊,你提到‘岭南’也产此物,小妹忽然想起它的来历,这不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唐代大文豪,韩昌黎先生所作‘祭鳄鱼文’中的‘鳄鱼’吗?”
“桃花公主”孟小霞点头说道:“甄家妹子猜得不错,这条‘桃花溪’中盛产鳄鱼,但此物除了凶猛绝伦,其寿极长以外,似乎蠢蠢无灵,未必能懂得韩昌黎先生的文中之意呢!”
这话引得甄秋水不禁微笑,目光微瞥“桃花公主”孟小霞道:“照姊姊这等说法,则那位名居唐宋八家之首的一代大儒,简直成了愚不可及的书呆子了!”
“桃花公主”孟小霞正色说道:“妹子莫来考我,文公祭鳄,岂真以为鳄鱼有灵,只不过表示他自己关怀民情的一点赤忱之心,来号召上下协力,共治鳄患而已!”
茹天恨在前面听了爱徒与“桃花公主”孟小霞的相互谈话,不由侧脸目注白元章,白元章也深感惊异,二老相互一瞥,并交换了个会心的微笑,在两队男女苗民纷纷过桥,列队前导之下,进入谷口。
初时,茹天恨等三人,却以为前面那片桃林深处,应是所谓“桃花源”哪知绕入山谷,地势突然开朗,四周群峰刺云,中间是方圆足有数十里的广大盆地,但又有一片锦浪红霞,重绯叠彩,一望无际的烁烂桃林,仿佛比前路所经,更为广深。
茹天恨等并不惊异,因为既称“桃花源”其中自然到处桃花,繁英似锦!
这时那两队男女苗民,突然把间隔减少,往中集拢,似乎神情异常谨慎地,缓步进入这片看来并不扎眼的桃花密林!
茹天恨为人思虑慎密,见状即知林内有异,但孟小霞既然亲自迎宾,定然早有安排,自己不便过份提防,致贻人笑,只自暗地倍加注意!
白元章不愧为当世华陀,长眉微蹙,目光电射,向四周略加注意,面上邃然作色,口中自语说道:“这林内仿佛密布‘桃花瘴’,若在发作时,无论人畜,入林即死!”
此言一出,茹天恨师徒全为之暗暗一凛。
但“桃花公主”孟小霞闻言,却淡然笑道:“是吗?但‘桃花瘴’在我们久居苗疆,日与瘴疡为邻的苗人眼中,却也不过如此!”
白元章世称神医,洞悉百毒,尤其深知“桃花瘴”之所以厉害,被称为“瘴中之王”乃在无色无臭,为瘴毒所中之人,并毫无异样感觉,但能于极短时间之内,使人浑然入睡,进而全身失去知觉,麻痹致死!
这种“桃花瘴”既能于不知不觉中制人死命,更几乎无药可治,无术可防,故而唯一良策,就是避之始吉!
“桃花瘴”的厉害,既如上述,而“桃花公主”孟小霞又偏偏择此而居,则她所言“不过如此”之意,当系有术克制此瘴!
她既率众于此聚居,有术防毒解瘴,也并不过份令人惊异!但白元章则别有慧心,听出“桃花公主”孟小霞言外意,是指这“桃花源”内,还有比“桃花瘴”更厉害的奇毒瘴疠,似在暗笑自己枉称武林神医,竟未辨出,甚或业已误加沾染?
一念至此,白元章不禁再度目光如电地,四处详察。
“桃花公主”孟小霞牵着甄秋水皓腕,紧走几步,赶到茹白二老身旁,以右手中所持的红色奇形海树,往地下一指,黛眉扬处,对白元章嫣然笑道:“白大侠请看这些蛮荒异物!”
白元章闻言,顺着孟小霞奇形树指处一看,但见遍地落花,业已腐烂成泥,上面生满大小不一,颜色深红的野菌,菌盖大者如掌,小者径寸,在火光的照耀之下,菌盖并有点点如血菌汁,不断往下滴落!
白元章凝视半晌,虽知此菌必然含有剧毒,但却认不出来历名称?
不禁蹙眉垂头,默然思索!
“桃花公主”孟小霞见状轻声一笑,但旋即歉然说道:“白大侠请恕孟小霞无心失态!”
白元章丝毫不以为什地摇头笑道:“白元章虽被世人谬许,号称‘神医’,但宇宙之大,事物之广,一人所知毕竟有限!何况公主又是无心而言,白无章除了自惭之外,并欲就便讨教,以增见识!”
“桃花公主”孟小霞闻言,不禁对白元章肃然起敬,正色说道:“白大侠虚怀若谷,端的令人起敬,孟小霞大胆推测,茹大侠、白大侠,以及甄家妹子,对孟小霞选择这一处充满奇瘴异毒之地,聚族而居,难免不生猜疑!”
茹天恨与白元章尚未答声,甄秋水即已轩眉一笑,即已抢先答道:“孟家姊姊,此意并不难猜,所谓‘筑堡防盗,建关御敌’,这些奇毒瘴疠,不是天然生成的金城汤池吗?”
“桃花公主”孟小霞点头一笑,又复说道:“此说虽甚合理,但甄家妹子,何妨猜猜我防的是谁?”
甄秋水闻言一愕,深知“桃花公主”孟小霞既有此问,则“桃花源”中,除了自己要猜的“南荒瞎道”费南奇“铜鼓天尊”雷震宇等二凶以外,必然尚有其他隐患,但此一隐患,外人委实无边无际地难加猜料!
茹天恨与白元章二老闻言,也不禁略加思索。
但在连“桃花公主”孟小霞的出身来历,尚未洞悉以前,根本无法深加推测!
“桃花公主”孟小霞妙目凝光,环扫三位佳客,神色一变,幽然微叹说道:“我这辖下苗民,个个均有一身不俗武学,故而豺狼虎豹、蛇蝎虫豸,均不必防,防的却是比这些更为凶险恶毒百倍之物!”
话音到此一顿,目光微注地上的红色异菌,又复说道:“白大侠,前古相传的奇花异草中,有几种听来似不可信的‘南荒黑血菌、蛮瘴猩红草’,这桃泥之内,所生赤菌,便是‘南荒黑血菌’”
说到此处,又指着蔓延路中,为数极多,状似葛藤,看去不大打眼,卷叶垂丝的奇形草茎说道:“这就是‘蛮瘴猩红草’,前者触之,能使人在顷刻间,血液枯黑!后者则使人发热成狂,并且极易传染奇毒,丧失理智,猛袭附近人物,形成连环灾害,使同行者无一幸免!”
白元章恍然大悟,失惊说道:“原来‘扁鹊异草录’上所载‘夷境毒菌,侵人血黑,蛮荒丝蔓,触之癫狂!’居然全在此地发现,无怪境满‘桃花’,‘源’称‘万劫’。此中多种罕见奇物,确具难治绝毒!”
甄秋水黛眉微蹙,凝视盘小霞问道:
‘孟家姊姊,这等剧毒异草,可有克制之方?”
“桃花公主”孟小霞摇头答道:“据我所知,似乎无药可救!”
甄秋水妙目流波,笑指足上所着巨形长统草履说道:“孟家姊姊,这双草履的功用,就是预防中毒?”
“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颔首作答。
甄秋水将信将疑地温声问道:“孟家姊姊,你既赤足步行,又在这‘南荒黑血菌’,‘蛮瘴猩红草’上,随意践踏而过,难道就不怕中毒吗、”
“桃花公主”孟小霞似已早知甄秋水有此一问,蹙眉微笑说道:“事后治疗,不如事先防范,愚姊自幼在此长大,早用其他方法,加以预防,故虽履之践之,亦复无妨!”
说完又复微微一笑,与甄秋水相互携手,向前走去。
茹天恨默然前行,暗中却对“桃花公主”孟小霞一言一笑,均密切加以注意!
当“桃花公主”说到:“自幼在此长大”之时,茹天恨即细加推敲,断定“桃花公主”
孟小霞此言不实,决非真正苗嗣!
但她处身蛮荒,并自称代表西南诸省百万苗民,如非苗族后嗣,似又难有如此统率力量,能使百万亩民同心归附,俯首臣服!
茹天恨越推测越觉“桃花公主”孟小霞是汉?是苗?身世如谜!
众人随意谈笑之间,业已走出这片深广桃林,眼前地势更展,火光照耀之下,依稀可见桑麻遍野,阡陌纵横,水色山光,风景如画!一处处的竹篱茅舍,搭盖得朴素无华,就在这些茅舍之前,一片平旷草地之上,有数以千计的男女苗民,仁立相待!
既至“桃花源”“桃花公主”孟小霞遂放开甄秋水,娇躯微摆,到了茹白二老前面。
千百苗民见她身形一现,立即齐声山呼,一个个双臂环抱,躬身迎接!
“桃花公主”孟小霞手中红色海树一举,远远随在身后的四名贴身苗女,便即蛮腰轻闪,电射而至,侍立两侧!
孟小霞用苗语略加吩咐,这四名苗女中,二人仁立未动,另二人躬身退后三步,香肩微晃,单掌一穿,竟施展中原武学中,上乘轻功身法,龙形一式,分左右掠过两队苗民,风驰电掣而去!
茹天恨等三人略为止步注目,看出“桃花公主”孟小霞这两名贴身苗女所展身法,虽尚不能与中原出类拔革一流高手相比,但确得正传,并有相当火候,已在一般稍具微名的武林豪客之上!
伫立“桃花公主”孟小霞身前的另两名贴身苗女,目送同伴去后,不待吩咐,倏地左右一分,手中桃枝连挥。
但见旷地两旁站着的千百苗民,便即井然有序地一队队四散退去,直到不剩一人为止!
“桃花公主”孟小霞这时方始侧身路旁,含笑肃容说道:“苗民陋俗,积久难除,三位请莫见笑!”
茹天恨等三人一齐欠身答礼,含笑举步,在数百支火把前后照耀之下,穿过这片平旷草地,进人桃源深处!
缓缓行约百丈,只见两旁苗民茅舍,粗看杂乱无章,但在茹天恨、白元章、甄秋水行家眼中,却看出非但错落有致,甚至一篱一舍,皆有绝大妙用!
原来整个苗墟,竟由高人暗加布置,隐含阴阳生克,先后天五行变化之理!
茹天恨等三人寓目之下,自不免在心头本来就微存讶异之上,更加讶异!
因为世外桃源,四周已有奇毒瘴疠与外界隔绝,源内何须巧布奇门适甲,设伏埋桩,如临大敌!
由此看来“桃花源”未必真能与世无争,宇宙间仍无尺寸安乐之土!
曲折行来,又到一片旷场之上。
这片旷场,占地约莫百丈,间有清溪垂柳,点缀其间,就在旷场尽头,清溪对岸,建有一座颇具规模的精巧竹楼,楼外垂柳绿竹,掩映参差,左右尚有数间颇为高广茅舍。
茹天恨等猜出这座竹楼,可能就是“桃花公主”孟小霞所居,而那数间高广茅舍,或系议事待客之所?
所料果然不错,数十名手执火把的健美苗女,到达竹楼以后,便分列两旁,相隔数尺站定,另有四名苗女进入竹楼,用火把引燃置于竹楼四角大石钵中的牛油巨烛,然后静静回身,退至楼外站定!
茹白二老与甄秋水知道“桃花公主”孟小霞,极受这般苗民爱戴,不愿越礼,遂在行至竹楼阶前之时,稍稍停步,往旁一闪!
“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举手相让,宾主双方略作谦逊,便相互并行而人。
这座竹楼搭盖得非常别致,占地约莫五丈见方,楼下轩窗不设,四壁皆无,仅在楼后垂着一幅宽达两丈的湘妃竹帘,地下铺着以细草织成的地毯,上首客位共有三只兽皮锦墩,下首主位上却是一张寻常竹椅。
“桃花公主”孟小霞揖客就座,自己主位相陪,随将手中所执红色海树,插在椅旁一座黄杨木架上,然后轻击玉掌。
站在竹楼前方的两名贴身苗女,应声一挥手中桃枝,便看到左右茅舍内,走出六个妙龄苗女,分两列鱼贯入楼,在宾主四人面前,放置一只精工雕制,但已古色斑驳的巨形竹筒,与一根长达二尺芦管,更有许多不常见的鲜果,与各种山珍野味!
“桃花公主”孟小霞目注茹白二老与甄秋水含笑说道:“三位侠驾光临,孟小霞荣幸何如!唯地属化外蛮山,惜无佳酿待客,只好请三位尝试尝试这种自制村酒!”
话音到此略顿,目光由茹天恨等三人身上,移注他们面前精工雕刻,古色斑驳的巨形精制竹筒,并含笑伸手,取起一只,拔去竹筒顶端木塞!
“桃花公主”孟小霞方把竹筒顶端木塞拔下,顿时酒香四溢,醇美醉人,足使好酒贪杯之徒,垂涎三尺!
甄秋水平素虽不忌酒,亦非好饮,但闻到这阵酒香,也不禁目注“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说道:“如此好酒,慢说是身处蛮荒,即今中原通都大邑,恐也百金难求,记得年前在东海‘翠微岛’上,承古飘香姊姊款侍,所尝之‘百花春’酒,极为醇美,但以酒香来比,似已较此略逊一筹!孟家姊姊能慨然出此佳酿待客,委实足够补偿家师,白老前辈,及小妹等三人,半夜奔波之苦!”
“桃花公主”孟小霞妙目之中波光微转,由甄秋水,白无章,移到茹天恨面上,正色说道:“孟小霞对三位久已心仪,日间源前幸遇,早有接待之心,但一来贪得白大侠那粒武林圣药,二来格于源中不可轻易接待生客规定,三来”
“桃花公主”孟小霞说至此处,语声微住,目光转到甄秋水面上,神色颇为凝重地,又复说道:“除了三位以外,我这‘桃花源’中,忽有其他不速之客到访,才不得不指使三位绕道入源,俾孟小霞先除恶客,再迓住宾,并也使三位得便饱览这野人山中,‘桃花源’周围的各种奇景!”
“桃花公主”孟小霞说到最后一句:“饱览这野人山中,‘桃花源’周围各种奇景”
时,语气特别加重!一双妙目,更射出精芒慑人的异样光彩!
茹天恨等三人闻言辨色,不由均觉心中微动!
“桃花公主”孟小霞忽又嫣然一笑,话锋随转,伸手取出那二尺多长的芦管,插入竹筒之内,以轻松口吻说道:“三位不妨品品化外苗人的土制村酿,是否能如甄家妹子适才所赞,列入珍品之类?”
茹天恨阅历极丰,心思缜密,对“桃花公主”孟小霞的语气神色,早有所疑。
但因相识尚浅,对方又似有顾虑之心,遂不经意地欣然一笑说道:“多承公主款待,此酒闻香知味,未品即知其珍,茹天恨等能领略这世外桃源风光,以及公主的高华器宇,已感庆幸之至!何况更有佳酿可饮,慢说半夜奔波,即令跋涉万里,亦所甘愿”
茹天恨这段话的全部关键,只在“跋涉万里”四字之上,淡淡点来,使“桃花公主”孟小霞闻言以后,神色也略为一动,但又故作未知,截断茹天恨话头,含笑举手,样作让客之状!
白元章自入“桃花源”以来,对这位“桃花公主”的一言一动,亦自略感猜疑,屡欲试探,但于本身初来作客,妄询主人身世,似属失礼?
何况茹天恨既然借词暗点,孟小霞却借端截话,神情之间,仿佛不愿明言,可见事非寻常,遂也随着茹天恨师徒,拔去竹筒木塞,将芦管插入简内试行吸饮。
这酒吸入口内,只觉甘香清隽,前所未尝,其味浓而不俗,其性温而不烈,既似果酒,又似花香,不禁连声赞道:“好酒!好酒!请教公主,此酒是否用鲜果及百花合酿?有无名号?”
“桃花公主”含笑说道:“酒名‘日月同光’,乃是用特种墨蜂蜂蜜,与各种果汁合酿,故颇有百花香味,但因蜂蜜微有毒质,必须窖藏十年以上,方能取出饮用,三位难得至此,又是旷世佳宾,特将三十年前陈酒奉尝,倘茹大侠等,他日再临蛮山,孟小霞尚有数筒百年陈酒愿以待客!”
茹天恨、白元章以及甄秋水等,听得“日月同光”酒名,已觉微愕,更猜不透对方“他日再临”语意。
茹天恨微作沉吟,肃然问道:“公主以绝世佳酿赐饮,已感盛情,但茹天恨等远涉南荒,只是偶然之举,公主‘他日再临’语意,尚祈明教?”
“桃花公主”孟小霞黛眉微剔,妙目之中,英锐精光忽射!但语气却又依然极为和蔼地说道:“孟小霞虽在蛮荒苗墟之中生长,从未涉足中原,但对中原武学,却是极为向往!尤其茹大侠身怀不世绝学,领袖天下武林,名家当前,焉能轻轻错过?”
话音微顿,伸手取了一只山果,送入口中,目光凝注着神情仿佛微感意外的茹天恨,继续说道:“孟小霞本待抛砖引玉,请茹大侠一展绝代妙技,但引玉有心,抛砖无力,除非半载之后,容我学完一门浅俗武功,才能不揣鄙陋;就教高明,使我这井底之蛙,大开眼界!”
茹天恨绝未想到“桃花公主”孟小霞会向自己明言挑战,闻言之下,不禁微蹙双眉,但他为人素称稳重,神色间依然平平和和地,谦然一笑说道:“公主一身绝学,早在初次相遇,便使茹天恨由衷叹服!印证之说,不过武林中世俗所为,茹天恨非但自知浅薄,更不敢冒昧与公主过手!
“何况我等来此目的,系与百兽岩雷天尊有所交涉,并因敝师侄傅天麟的一只能言慧鸟,闻被雷天尊转送公主,作为寿礼,故顺道一探此事,是否真确?其中因由,尚希公主明鉴,万勿有所误会!”
“桃花公主”孟小霞听完,微微一笑,摇手说道:“茹大侠这等说法,未免太已谦虚,但较技只在切磋,绝非成仇狠斗!况彼此未曾印证以前,孟小霞虽有甚多难题,也不敢在茹大侠面前请教!故而尚望茹大侠,惠与应允。关于慧鸟‘灵碧’,确在我处,稍时当命人取来,归还原主,如今,佳客远来,且请一观苗疆小技,以为助兴!”
银铃般的语声方止,清脆掌声随起,在“桃花公主”孟小霞玉掌三击以后,隔溪人形晃动,七八名身材健壮的苗族勇士,翻腾飞跃而至!
这八名苗族勇士纵到竹楼阶前,洪呼一声,抱臂向上行了个苗疆重礼,随以颇为快速而极度整齐的动作,足下微滑,雁翅般的在阶前肃然排列!
茹天恨等三人默然注目之下,已看出这八名苗族勇士,除了苗人天赋的飞扑跳跃特长之外,分明兼有甚为出色的轻功身法在内!
左侧前两名手持通体俱用精铁打造的长约八尺镖枪,次两名双手空空,但肩上斜挂着一条宽阔皮带,带上插着六把锐尖薄刃,长约七寸的苗疆飞刀!
右侧前两名手执一根二尺来长的细细竹竿,肋下挎着一只小巧皮囊,最后两名则在颈间腕上,各套着三只大小不同的扁黑钢圈,在火光映射之下,隐约可见精芒微闪!
甄秋水起初以为孟小霞既命人献艺娱宾,定有精彩绝伦演出,但目光向肃立阶前的八名苗人略瞥,不由黛眉微蹙!
“桃花公主”孟小霞聪慧过人,见状微微一笑,向甄秋水说道:“甄家妹子,我辖下这八大勇士,即将表演的微末小技,在常人眼中,或许惊奇赞好!但在你这等名列‘五音能手’的一流行家面前,无非班门弄斧,何况镖枪、苗刀、飞环、吹箭,亦均俗而又俗之物!”
甄秋水面上微红坦然笑道:“孟家姊姊,你真是一点不饶人,小妹心中虽有所思,却未形诸词色,但既经姊姊点明,无妨实说,镖枪飞刀,毒药吹箭,本是苗族惯用之物,倒是那种扁型钢制的项圈手镯,略觉新鲜!凡事均在人为,同样一件兵刃暗器,造就却每每因人而异。
“他们既有姊姊帐下的勇士之称,手法必妙,小妹拭目静观,请他们尽管施展就是!”“桃花公主”孟小霞嫣然一笑,目注甄秋水说道:“苗人心直手拙,‘妙’字难当,好在志属娱宾,只要他们能以博得茹、白两位大侠,及甄家妹子的晒然一笑,也就算我略尽了主人之道!”
“桃花公主”孟小霞话音落处,玉掌再击,脆响声中,人影疾闪,阶下已站着两名手持镖枪的苗族勇士,双双对“桃花公主”孟小霞及三位外客躬身一礼!
茹天恨、白元章、甄秋水三人,含笑点头“桃花公主”孟小霞则微一挥手,两名苗族勇士倏然旋身,一人站立原地,一人向前跨出三步,手中镖枪往上抛起数尺,再把它齐中接住,然后平肩而举,似在待命而掷!
“桃花公主”孟小霞含笑回头,目注甄秋水说道:“甄家妹子,请你在百步以外,代我择一目标!”
甄秋水问言,不由黛眉微蹙,心中暗想:“你这是难我呢还是要难住自己手下之人?”
心里在想,脸上却笑靥如春,妙目微转,略注“桃花公主”孟小霞说道:“孟家姊姊大概是故意先出题考考小妹?但小妹又不得不谨遵台命,先行献丑!”
话完,随手拣起一颗大如龙眼的水晶葡萄,皓腕轻翻,居然用“弹指金丸”的手法,把这颗水晶葡萄脱手打出!
青光一闪,这粒水晶葡萄,去若流星,打到溪旁一株干粗径尺的垂柳之上,嵌人树中一半!
“桃花公主”孟小霞立即脱口赞道:“好手法,好功夫,一粒透熟葡萄,随意一掷,竟能在十余丈外,嵌入树身,并保持葡萄完整,如此出神入化绝学,无怪甄家妹子的‘紫笛青骡’四字,在极短期间,威震武林,誉满江湖!”
“桃花公主”孟小霞在说话中间,因仿佛听得茹天恨一声轻哼,故而话完以后,又向茹天恨含笑问道:“茹大侠有此高徒,理应引以为慰,适才轻哼,是否尚嫌甄家妹子功夫不到,火候未纯?”
茹天恨正色答道:“小徒这手功夫,如在一般平常武师面前,或许被认为技压当场,艺臻神妙!但在公主这等行家眼中,则难免有江边卖水之嫌。
因这粒葡萄虽然嵌人树内,但公主明明看出葡萄的左下方,擦破了少许表皮,浆汁微溢,却反为之掩盖遮脸,茹天恨不禁赧然生愧!”
甄秋水虽然露了这手功夫,但因相距十四五丈,指力难匀,以致使葡萄表皮受损。
故在听完“桃花公主”孟小霞言后,方待自承功行浅薄,未能如意施为,却被恩师揭破,不由玉颊飞红,含羞垂首!
“桃花公主”孟小霞向茹天恨摇头笑道:“茹大侠责徒以严,原亦无可厚非,但有一点,我孟小霞不敢赞同,因为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之境,绝非一朝一夕可就,年龄、辈份、火候三者之间,自有高低,适才这手功夫,如系茹大侠或白大侠所为,或有微疵,但出诸甄家妹子这等廿芳华的妙龄侠女手中,委实已极难能可贵!”
说完,微微一笑,不等茹天恨开口,又复说道:“孟小霞言多或失,茹大侠切莫怪罪,如今目标已有,就请三位一观苗疆俗技,聊博酒后一粲!”
茹白二老与甄秋水同时含笑颔首,并将目光移向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