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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种龙驹,日行千里,暮色甫垂,燕小飞与柳小红两人,已自驰抵九连山下。
如今的九连山,同样的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下,亦如同武夷山一样,一片迷。
放眼远眺,仍可望见蜿蜒起伏的山岭,灵秀挺拔,连绵几达百里。
山灵人秀“无垢玉女”冷寒梅,一生冰清玉洁,香闺高筑其间,长年静修,不沾江湖闲事,谁知今日竟被一个“情”字折磨得如此,燕小飞望景思人,不禁感叹。
柳小红突然离鞍飘起,小巧玲珑的娇躯直落在山口左近的一株古松之上,点雪未惊,然后螓首一仰向着居中那座封入云雾,罩于白雪的最高峰顶,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啸。
啸声清越,穿云透雾,空谷回音,震得雪花簌簌堕落。
啸声发出不久,那高耸入云的峰顶之上,即有回音,紧接着一点淡绿人影,疾飞而下。
眨眼之间,淡绿人影已抵山腰,柳小红啸声余音犹自萦绕,这点淡绿人影已在峭壁间外探的一株古松之上,借力腾身,如长虹划空地直落在柳小红停身的那株古松梢头。
身法之轻盈美妙,快速迅捷,令人叹为观止。
绿影歙处,柳小红停身的古松之上,有位婀娜绰约的绿衣少女俏然而立。
论姿色不在柳小红之下,论功力,只怕柳小红也要稍让几分!
娇红俏翠,美艳裙钗,迎风绰立,并肩松颠,背衬雪白世界,此一情景,美丽已极,实令人目不旁移。
燕小飞方自看得不住点头,绿衣少女妙目横扫,冷芒电闪,娇靥上立现寒霜,旋即转向柳小红展颜一笑说道:“红姊辛苦了!”
柳小红扬眉说道:“没什么,姑娘可好了些?”
绿衣少女神色间顿现隐忧,愁锁眉峰,不胜凄楚的悲声答道:“数日以来,姑娘病情有增无减,终日昏迷不醒,呓语连连,令人忧虑,只怕”
说至此处,黯然一叹,住口不言。
柳小红听得蛾眉深蹙,回顾燕小飞一眼,叹声说道:“解铃还得系铃人,只有寄望于他了!”
绿衣少女未再多言,与柳小红耳语一番之后,便即腾身,向峰顶来路飞射而去。
等绿衣少女去远,柳小红方自飘身落地,面向燕小飞冷冷说道:“我姐妹适才谈话,谅阁下悉已入耳,因你之负心薄情,我家姑娘被折磨得一病不起,倘你良心尚存,就应该记住我在武夷道上所说的话儿,现在咱们可一同上山,去见我家姑娘!”
柳小红言下之意,仍以为燕小飞即是那负心之人,燕小飞此时,知已无法争辩,遂既来之,则安之地飘身下马,取下长剑,轻轻地在马上拍了一掌,无限柔和的低声说道:“小龙,乖乖地在山下等我,不要乱跑。”
墨色龙驹似懂人言,仰首掀鼻,一声轻嘶,遂自翻动四蹄,缓缓驰去。
柳小红望了望那神骏龙驹,回首对燕小飞说道:“山区之内,猛兽颇多,你墨色龙驹若遭意外,莫要”
燕小飞不待她说完便即淡淡笑道:“谢姑娘关心,墨马龙种,不惧猛兽,即使发生意外,在下也不会要姑娘赔偿!”
柳小红“哦”了一声,又复问道:“这匹墨色龙驹,怎会不畏猛兽,莫非它也懂武功?”
燕小飞扬眉笑道:“此马虽然谈不上懂武功,但三五十个寻常江湖人物,尚难奈何于它,一般恶禽猛兽,更会望之生畏!”
柳小红点头笑道:“人称豪侠马如龙,你值得骄傲!”
燕小飞听出柳小红的语意之中,暗含讥讽,淡淡一笑,未予作答。
柳小红妙目深注,轻哼一声,转向山上驰去。
燕小飞望着她那极其美妙的玲珑背影,禁不住摇头苦笑,真气微提,犹如电掣云飘般飞跟而上。
山路已被雪封,这两个人儿又非登临赏雪,故而身形一起,便直向那云封雾锁的峰顶驰去。
柳小红似乎有意刁难,专寻陡险润滑之处落脚,是故一路行来,尽是些危崖、滑石,积雪壁峭。
燕小飞的一身功力,非仅炉火纯青,且已达睥睨宇内,傲视武林境界,对柳小红这些刁难,怎会放在眼里,但他故作不知,只是紧紧跟住柳小红,并不超前,两人如履平地般,飘然而上。
未消多久,业已双双抵达“九连”绝峰上的“无垢玉女”冷寒梅所居竹楼之前。
燕小飞随着柳小红停下身形,举目望去,不由得暗叹这位绝代红粉,果然超尘脱俗,不同凡响。
原来,面前竟是一片平地,地势颇不在小,数十株被霜雪压盖的苍松翠柏之间,有不少石笋,参差排列,似乎暗含阴阳五行生克妙理。
一座用翠竹建成的二层楼阁,背倚孤峰,面临危崖,座落于那些松柏石笋的环绕之中。
邻近竹楼正面石壁之上,两株奇松如长龙舒展,一株附壁斜行,起伏曲折,松针细长,枝叶繁茂,直似游龙,一株则雄虬纠结,错节盘根形态古怪,双双相同,绝似一龙一蟒相互欲斗情景。
距离竹楼十余丈处,有一翠竹搭成一小亭,亭内桌凳,均系青石雕凿而成,极为古雅清丽。
竹亭两旁,则有无数异种梅花,冲寒怒放,暗香挹人。
在这粉装玉琢的九连峰头,建筑着朴实无华,却清雅绝伦的竹楼竹亭,再加上天然生长苍松翠柏,危崖陡壁,的确称得上是世外洞天,人间仙境!
“铁血墨龙”燕小飞正自骋目游怀,大开襟袍之际,听得身旁侍立的柳小红冷冷说道:“燕大侠!你好像是初来此地”
燕小飞不待她话完便即答道:“正是,我是生平无缘识玉女,九连绝峰初登临!”
柳小红双眉微挑,诧声说道:“这九连绝峰,向无俗人沾足,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实在值得骄傲。我家姑娘绝代姿容,虽然艳于桃李,但孤芳傲骨,一向冷着冰霜,生平从不与男人交往,我真弄不懂她为何甘心受你折磨?”
燕小飞皱眉苦笑,不知所答。
柳小红又复冷哼一声说道:“我家姑娘久卧病榻,恐已不省人事,故而不必通报,请燕大侠迳自入内便了!”
她一面发话,一面举手肃客。
燕小飞淡淡一笑,伸手弹去狐裘上所沾雪泥,便待举步。
蓦地里一阵悠扬琴声,自竹楼中袅袅传出,琴声满含悲怨,如泣如诉,所弹曲词,则是极为缠绵凄恻的“白头吟”
燕小飞虽然艺压群雄,气吞河岳,但此时却被琴声吸引得呆立雪地,浓眉紧蹙,止步不前。
柳小红惊讶万分,妙目双睁,樱唇微动,两只大眼眶中,不自禁的流下两行泪珠!
一曲弹罢,燕小飞长叹一声,转头侧顾柳小红一眼,方待发话。只见柳小红双眉顿展,目射神光,一声惊喜娇呼,身躯电闪,竟似掠波飞燕,自顾自地向竹楼中疾飞而去。
这时,只有燕小飞一人,呆呆地卓立在雪地之中。
“铁血墨龙”燕小飞,虽然明知“无垢玉女”冷寒梅正身卧病榻,奄奄一息,但自柳小红的惊喜情态推断,那弹琴之人,定系冷寒梅无疑。
但一个人事不省,奄奄一息的病人,怎能焚香净手,盘坐弹琴?“情”之一字真有这大魔力?“铁血墨龙”燕小飞,当真比仙丹还灵?
这一连串的问号,真把个豪气万丈,艺冠群伦的“铁血墨龙”燕小飞,弄得百思莫解,摇首苦笑。
一声银铃般的动人娇呼,竹楼之上,窗儿洞开,现出笑吟吟喜孜孜的柳小红,只见她玉手连招,扬声说道:“燕大侠,我家姑娘有请,请自行入内,恕婢子不再带路了!”
话落窗闭,人影便杳。
燕小飞呆了半响犹自举棋不定,但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事关“无垢玉女”与自己声名,无论如何,总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主意既定,随即略整衣衫,迈向竹楼而去。
当燕小飞甫抵楼门,那绿衣少女,迎将出来,她虽面露喜色,但仍未发一言,只引领着燕小飞登上二楼。
上得楼来,举目四顾,只看得这位盖世英豪,紧蹙双眉,好生尴尬。
原来小楼之内,炉火正盛,暖意烘人,室中尽是些琴棋书剑,古画珍瓷,软榻香衾,锦垫绣褥,所有陈设,在华贵中,兼有幽雅,亦复兼有香艳。
软榻上盘膝坐着一位白衣少女,髻云高簇,鬓凤低垂,风华绝代,清丽得令人不敢逼视。
但她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凝睇不转,隐隐地放射出万斛深情,无限幽怨。
这两道妙目神光,即是百炼精钢,一触之下,也会被它化为绕指之柔!
正因为这两道妙目神光,太幽太美,使得这位生平不沾儿女情债的“铁血墨龙”怦然心动,倏然垂首,又因那微显苍白,清瘦凄然的娇靥之上,流露着爱恨交加,难以言喻的神色,故而使得这位盖世英豪手足无措。
燕小飞觉得那白衣少女的两道目光,犹如两把利刃似地刺进他心灵深处,使他心弦震荡忐忑不安,但他自己竟说不出到底为了什么?
他这种不安垂首,榻上白衣少女已自声音轻柔而微带颤抖地发话说道:“你你终于回来了,不必再行客套,这边请坐。”
说罢,轻抬皓腕,示意身旁柳小红搬过一只红漆短凳。
燕小飞并未落坐,脑海电转,随即镇定心神,目光凝望着榻上白衣少女慢慢说道:“冷姑娘,恭贺您玉体康复”
燕小飞猜的不错,榻上白衣少女,正是冰清玉洁,艳绝当代的“无垢玉女”冷寒梅,不待燕小飞话完,两排长长睫毛一阵闪动,晶莹泪珠滴滴下落,凄惋一笑,接口说道:“论‘情’你我已至言嫁云娶程度,论‘理’我为你已卧病数日,你何以再冷言冷语的对我,什么冷姑娘长,冷姑娘短的像是素不相识?不过,我尚能活着见你一面,业已心满意足,过去的,还是让它过去吧!”
言毕,似有无限感慨地连摇螓首。
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言语,确实令人心弦抖动,荡气回肠,燕小飞已到口边的话儿,竟复收回。
“铁血墨龙”燕小飞之所以收回欲吐实话,并非是不敢直说,而是不忍再令那心碎片片,肠断寸寸的冷寒梅,再受那失望的打击“情”的折磨而已。
“无垢玉女”系以冰清玉洁,气质独特而闻名,若被她发现目前站在她面前的,竟然不是她所倾心的燕小飞,心灵蒙垢,失望伤心,羞愧愤绝之余,后果实不堪设想,燕小飞岂能在此时吐露实情,伤害这位为“情”所累的绝代佳人!
但,这桩误会,非同小可,他更不能将错就错地安慰“无垢玉女”冷寒梅!
“铁血墨龙”燕小飞,行道江湖以来,已达十余年之久,从不知“难”字意属何指,但这桩男女私情的误会,到真的使他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燕小飞默然无语,冷寒梅又自幽幽发话说道:“你变得令人心碎,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使你变得这么快,话又说回来啦!我不该怪你薄情无义,该怪我自己作茧自缚,自找痛苦”
燕小飞再也无法忍耐,只觉满身沸腾,不自禁地脱口说道:“冷姑娘,你这是何苦?燕小飞一介粗鲁武夫,他有何德何能”
“无垢玉女”冷寒梅妙目深注,微摇螓首,凄然一笑,截断燕小飞的言语,说道:“你别问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这就叫做‘缘份’。”
燕小飞微微摇头,默然不语。
冷寒梅再复注视燕小飞,苦笑说道:“我要请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燕小飞实在忍无可忍,乃暗自咬紧牙关,毅然说道:“姑娘!能否容我先说明一事”
冷寒梅倏摇螓首,接口说道:“不必说明,我方才说过,我不怪你,只怪我命比纸薄,无从高攀,如今你能回来看我,已使我心满意足了。”
燕小飞此时实在不能忍耐下去,乃鼓起勇气,不顾后果的说道:“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请姑娘仔细看看,站在姑娘面前的,究竟是不是十余天前的那位负心薄情,杀不可赦的燕小飞!”
在他意料中“无垢玉女”必然震惊,岂料冷寒梅竟然平静的出奇,仅微摇螓首,淡淡说道:“关于你说的一切,小红已经对我说过,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究竟为了甚么,使你变得这般无情?目前又再三的推说你与我素不相识?”
燕小飞轩眉说道:“冷姑娘既然与燕小飞一见钟情,相处甚久,彼此情感间又至言嫁论娶程度,您对‘铁血墨龙’燕小飞的一生为人,总该有所了解?燕小飞之重情尚义,豪气干云,您也应清楚!”
冷寒梅苦笑答道:“正因为燕小飞生平重情尚义,豪气干云,而目前竟变得薄情寡义,对于红妆密友,竟视若路人,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
燕小飞急急道:“姑娘聪慧过人,何须百思?燕小飞虽不敢自夸顶天立地,但亦非人间贱丈夫,深知自己性格,故而不敢轻涉儿女私情,生平注重言诺,更不敢作欺人之语!半月之前,燕小飞为诛杀六凶,身在大漠,那薄情负义之‘铁血墨龙’,究意是不是当前的我,姑娘应该有所鉴定!”
冷寒梅听得娇躯颤抖,面色苍白,狠声说道:“燕小飞!我再也想不到你会如此无情无义,竟然狡赖强辩,人世间,同名同姓之人,不能言无,但这容貌长像,独特装束,能赖得过人么?”
燕小飞突然将左手伸向冷寒梅面前说道:“姑娘请看!燕小飞自幼折断小指,那薄情负义之人,是否也同燕小飞一样地缺少一指?”
当燕小飞左手倏伸的一刹那,柳小红及绿衣少女已然色变“无垢玉女”冷寒梅更是双目一闭,娇躯一颤,不自禁地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二女同时惊呼,方待上前扶持,燕小飞已自遥空轻弹.封住了冷寒梅的命门大穴。
然后转向柳小红及绿衣少女,摇头叹息说道:“冷姑娘因气极攻心,一时昏去,并无大碍,命门大穴,暂被封闭,请两位为她稍作推拿,即可醒转!”
二女闻言,双双趋前如言施为。半晌,冷寒梅便幽幽醒转,绵绵娇躯,仍然有点颤抖,妙目之中,泪如雨下,静静的不发一言。
燕小飞暗自微叹,向柳小红说道:“请将冷姑娘扶起坐正,略作休息,当可复原!”
冷寒梅在二女扶持下,娇躯坐正,双膝微曲,约莫半盏茶工夫,方始恢复平静,但仍面色苍白,精神颓靡,妙目微睁,向燕小飞略微一瞥,木然说道:“冷寒梅至感羞愧,尚请燕大侠见谅!”
燕小飞正色说道:“姑娘何出此言?此事虽非我为,但事由我起,姑娘如此说来,倒使我燕小飞衷心难安,姑娘为此痛心,燕小飞势将终生负疚!”
冷寒梅凄然笑道:“燕大侠请放宽心,冷寒梅已不再为此事痛心,我爱的是英雄,爱的是豪杰,何况爱情一事,既不是罪恶,又不是羞耻之事,只怪我一时不察,受人愚弄欺骗而已,要说自求解脱,那也要待我找到那薄情寡义,嫁祸于人的无耻歹徒之后!”
一场误会,至此冰解,冷寒梅略说经过,把位“铁血墨龙”燕小飞听得气愤填膺,他气的并非是冷寒梅误会于他,而是莽莽江湖之上,竟有如此无耻之辈?
燕小飞暗忖至此,抬头对冷寒梅道:“姑娘!有人顶冒‘铁血墨龙’燕小飞名号,在下本感荣耀,但冒名人竟作出这薄情寡义的无耻行为,又使我愧恨万分?如今在下为自求心安,并为江湖除害起见,立誓踏遍四海,搜尽八荒,也要将那冒名顶替、嫁祸于人的无耻狗贼,缚上九连来,让姑娘亲自治之以罪!”
冷寒梅妙目倏睁,神光电射,点头笑道:“燕大侠好意,冷寒梅至为感激,尤其燕大侠对冷寒梅之再造之恩,铭感肺腑,此事一切怪我,怪我修为不足,经验不够,故而一时不察,受欺骗,造成偌大误会!只要燕大侠不再责怪于我,冷寒梅感激不尽,薄命人主婢,虽然无能,纵使刀头舔血,掌下飞魂,也要亲手诛此恶贼,以解我心头之恨!”
这是一件使人极为尴尬之事,冷寒梅生性高傲冷漠,向把庸俗男人,视如草芥,但这类女子,若一旦有所倾心,又往往海枯石烂,坚贞不移!目前既为人所骗,已付出的万斛深情,无由补偿,素性坚贞高傲的她,怎不伤心,怎不痛苦?
如今面对这位本为叱咤风云客,曾是深闺梦里人,羞愧之下实已无颜再诉衷曲,她自己觉得躯体上虽仍白壁无瑕,但心灵上总已蒙垢,未便再把这一缕情丝,系向这真牌实货的“铁血墨龙”燕小飞的身上!
冷寒梅此时的心情,燕小飞自然体会得出,虽有心想对她予以安慰,但一时却找不出适当话题,这样一来,只有相对无语。
小楼上顿时陷入一片颇为尴尬的沉寂中但这尴尬而沉寂的场面,为时不久,蓦地里,便被打破。
燕小飞猛一转身,面向窗外,双目神光电射凝注,冷寒梅则蓦然由软榻上跳起,站立窗前,出声道:“哪位江湖同道,竟敢擅登九连!”
红绿二女闻声色变,方待扑出。
只听竹楼外传来一声清朗语声说道:“主人恕罪,‘长江卅六舵’司徒文,与座前四护法求见。”
燕小飞、冷寒梅闻言同时一愕,不由互觑一眼。
冷寒梅略作沉吟,目注燕小飞说道:“冷寒梅斗胆,欲请燕大侠代为迎客!”
燕小飞深知“无垢玉女”心情恶劣,不愿再与这等武林俗客,多作无谓周旋,遂点头应诺道:“能为冷姑娘效劳,燕小飞深感荣幸!”
语毕,转身下楼而去。
出得竹楼,见一文士装束俊美洒脱的年轻人物,站立楼前,身后并排而立的是四位锦袍老者,不用多说,前面的青年文士,便是“长江卅六舵”舵主司徒文,后面站立的四位锦袍老者,便是该舵的四大护法。
司徒文与四大护法一见燕小飞走出,均目射神光,面露愤怒之色。
燕小飞何许人也。一见四人面色有异,心中立告恍然,表面仍毫不在意,大踏步走了过去,行至距离司徒文面前三数步处,拱手笑道:“主人身罹小恙,未克亲迎,特命燕小飞代为接见,不知司徒舵主命驾九连,为了何事?可否告知燕小飞转达,期或必须亲与主人面谈,敬请示下。”
司徒文剑眉微剔,冷冷说道:“既然由燕大侠代主迎客,更是求之不得,我等擅登九连之故无他,正是向大侠有所请教!”
燕小飞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一笑问道:“司徒舵主移驾九连找燕小飞,则阁下来意,定系为了贵舵两位朋友,在武夷道上被燕小飞所得罪的事了?”
按燕小飞的揣测,应该不错“长江卅六舵”声势浩大能手如云,既有属下被人惩戒,自无闷声不响,甘心慑服之理,舵主得报,率领属下护法,兴师问罪,似乎近理近情。谁知却大出意外地根本就未猜对。
司徒文静静听完,摇头答道:“能得燕大侠对属下出手教训,该是他们的荣幸,司徒文感谢犹恐不及,何言”
燕小飞不待司徒文话了,便即急急接口问道:“司徒舵主既不是为武夷之事而来,燕小飞尚有何开罪‘长江卅六舵’之处?”
司徒文闻言,双目精光暴射,沉声说道:“燕大侠!本舵属下虽不成才,但你我向无怨仇,燕大侠为何无缘无故地挑我九江分舵?”
燕小飞呆了一呆,讶然问道:“在下不知司徒舵主此话,是由何说起?”
司徒文尚未答话,背后的一名锦袍老者竟怒声说道:“有道是‘好汉做事好汉当’,燕大侠!你自己做的事儿,还装的什么糊涂?”
“铁血墨龙”燕小飞双目冷芒电闪,狠狠荡了那锦袍老者一眼问道:“阁下怎样称呼?”
锦袍老者答道:“老夫宫天风!”
燕小飞“哦”了一声扬眉笑道:“阁下原来是‘孤山四凶’中,人称‘活阎罗’的宫老大,但在是非尚未判明之前,燕小飞斗胆奉劝阁下,最好不要发那么大的火气!”
宫天风闻言,双眉一轩,正待发话,燕小飞已转向司徒文笑说道:“请问司徒舵主,此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司徒文冷冷笑道:“约莫是半月以前的一天深夜!”
燕小飞纵声狂笑说道:“司徒舵主,你不能血口喷人,半月之前,燕小飞尚在大漠,我纵有通天本领,也不会分身之术,再于‘九江’出现,此事尚请司徒舵主明察!”
司徒文冷笑一声说道:“阁下不必狡赖,司徒文证据确凿!”燕小飞闻言,真被这证据确凿四字,弄得莫名其妙,啼笑皆非,当即扬眉说道:“信与不信全凭司徒舵主,燕小飞自觉问心无愧!”
司徒文纵声笑道:“阁下如若不顾十余年震世侠名,存心狡赖,休说区区一座九江分舵,即是连我整个长江三十六舵,全毁于阁下之手,司徒文也绝不会有丝毫怨言!”
这几句意含讥刺话儿,听得这个英名盖世的当代奇侠燕小飞,浓眉双挑,摇头叹道:“司徒舵主有所不知,燕小飞一向不怕是非,但目前确有人冒名嫁祸,此人容貌装束,与燕小飞一般无二,殊难辨认,在下与舵主素无纠葛,怎会无缘无故地有所得罪?再说,半月以前燕小飞的确身在大漠,何以能分身中原,毁你‘九江分舵’,在下游侠江湖,行侠仗义,决不致无事生非,自毁声誉,这是句句实言,绝无丝毫虚假,尚请司徒舵主明察!”
“铁血墨龙”名扬四海,威震遐迩,理应敢作敢当,不会畏首畏尾!
故而司徒文闻言之下,不由不信,方自沉吟,那位“活阎罗”宫天风,突然怒笑说道:“半月前深夜,属下正巡视九江,亲自所睹,丝毫不差,分明是他本人无疑,我等并非三岁孩童,岂能容这燕小飞诡词狡辩?”
燕小飞看了宫天风一眼,点头笑道:“宫护法神目如电,在下料想宫护法所见不致有甚差错?但俗语说得好,‘捉贼捉脏’,以宫护法的一身修为,怎不当场将那行凶恶贼擒获,反而跑来‘九连’血口喷人?”
“铁血墨龙”燕小飞的言语之间,不仅暗含讥讽,而且尖酸刻薄,直听得个性情暴戾的“活阎罗”宫天风,老脸之上,脸色数变,满头白发,根根竖立,倏然怒笑一声,跨步而出,向司徒文微一躬身,请命说道:“属下在江湖之上,出生入死,已近四十余年,从未遭受如此耻辱,宫天风斗胆请命,愿为舵主生擒狂贼!”
司徒文面显难色,沉吟半响,点头说道:“有意讨教,自无不可,尚请宫护法多留分寸!”
司徒文如此说法,意在提醒宫天风多加小心,宫天风有所体会地又复恭身答道:“属下懂得舵主深意,小心应敌,决不轻率就是!”一语甫毕,身形微转,右掌疾伸,便自砍向燕小飞的左肩要害。
“活阎罗”宫天风生性暴戾,出手狠毒,稍微平庸一点的武林人物,很难在他的三掌之下逃生,但他这凌厉无匹的猛然一击,在燕小飞的眼里,却是司空见惯,丝毫未放在心上。
宫天风这是含恨出手,自较平时越发迅疾狠毒,但燕小飞竟视若无睹,仍然面带笑容地卓立未动,直等宫天风的右掌逼近左肩的一刹那,左足微移,身形疾转,浓眉双挑扬声狂笑叫道:“宫护法,你掌指功力,称绝江湖,但燕小飞无福消受,且请收回如何?”
“回”字甫出,右指疾伸,不偏不倚地点中了宫天风的右掌心部位。
宫天风只觉掌心一麻,心神剧震,一条右臂不自主地倏然垂下,身形也随之后退,恶狠狠地盯了燕小飞两眼,以左手按住右肩,悚栗不前。
燕小飞淡淡笑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在下看在司徒舵主的金面之上,指力已保留四成,宫护法的一条右臂,不过仅暂时酸麻难忍,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后,即可复原,开罪之处,尚希多多宽宥”
语音未了,另一锦袍老者,突然疾闪而出,目注燕小飞,狠狠说道:“阁下休要恃技骄狂,请接老夫一掌”
话方至此,人已凌空升起,头下脚上直扑燕小飞,并在掉头转身之际,双掌齐发,掌风阴寒逼人,极为凌厉!
燕小飞浓眉微挑,目射精芒,双掌微微上翻,冷声说道:“劲气带寒,掌透阴煞,阁下大概是‘毒僵尸’辛老人家了!”
燕小飞轻轻松松的翻掌发话,语间甫毕,只听得“砰”的一声,四只手掌的掌风,半空相互一撼,燕小飞面含微笑,傲立依然,一动未动“毒僵尸”则被震得向后倒飞数尺,心血沸腾,狼狈落地,身躯连摇数摇,方勉强站稳身形,原本那张惨白如纸的瘦脸上,却满堆愧色,显得红润多了。
燕小飞瞥了“毒僵尸”一眼,随即转对司徒文冷然说道:“司徒舵主,凡事一不过二,二不过三,燕小飞因不愿再使彼此误会加深,故对贵舵两大护法,双双出手之举,业已相当容忍,留有余地,倘若有人再次逞强相逼,燕小飞或将全力应付,那时司徒舵主却休怪我不懂情面!”
司徒文心中了然,他一望而知,看出燕小飞功力确实有所保留,否则,宫、辛两大护法,万难全身而退。
但他少年得志,领袖庞大的“长江三十六舵”势力遍及大江南北,一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如何能在自己属下面前,咽下这口恶气?何况他也确实练有一身不凡艺业!故而静听燕小飞说完,立即纵声狂笑说道:“燕大侠,你休要恃技骄狂,司徒文尚未将‘铁血墨龙’四字放在眼里,无端地挑我九江分舵,是我宫护法亲自所睹,司徒文岂能信你之诡言狡辩,自即时起,燕小飞便是我‘长江三十六舵’的死对头,来来来!让我司徒文领教领教你那称霸江湖的惊人绝艺!”
话完,探手腹间,一柄玉骨描金扇,便自撤在手中,略一欺身,逼前半步,足下暗踩子午,凝神巍立。
燕小飞目中冷芒连闪,长眉微轩,仰首傲笑说道:“司徒舵主,莫怪燕小飞不能忍让,实是贵舵上下步步相逼,连阁下领袖群伦,也竟不分青白皂红,不察是非真相,殊属令人浩叹!恕我燕小飞卖句狂言,在下愿以一双肉掌,领教阁下傲视武林的‘追魂夺魄十八扇’!”
言毕,双手背立一动不动,等待司徒文挥扇进招!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场龙争虎斗即将爆发之际,竹楼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恍若银铃般的笑声,笑声甫毕,有人朗朗说道:“两位慢动手,请听冷寒梅一言!”
语音一停,环佩响动,只见那位风华绝代的“无垢玉女”冷寒梅,由红绿二女,左右扶侍,轻飘飘地走出楼来。
冷寒梅虽然病体稍愈,但那瘦削的娇躯,憔悴的面庞,仍然楚楚可怜,彷佛柔弱得不禁罗绮。
燕小飞微一转身,浓眉深处,含笑低声说道:“冷姑娘玉体尚未完全康复,怎能冒此料峭春寒娇”
冷寒梅不待他说完,便即嫣然笑道:“承蒙大侠照料,贱体业已康复,再说地属‘九连’,冷寒梅忝为主人,怎能坐观燕大侠蒙受不白。”
燕小飞尚未答话,司徒文已俯身拱手说道:“未得尊谕,擅登禁地,已属失礼,又复惊动尊驾,司徒文更感不安,尚祈冷姑娘恕我情非得已之罪!”
冷寒梅妙目双睁,淡淡笑道:“冷寒梅禁地二字,是对一般俗客而言,怎敢将司徒舵主列入其内?承蒙不弃,率众莅降,实使这荒山生色,蓬毕增辉!”
司徒文听得出这位绝代红粉,语意之中,颇含不悦,加以讽刺,但因“无垢玉女”的声名正大,以及她那高洁气质,冷艳风华,令人望而敬畏,遂甚为窘迫地笑-笑,未便再复辩解。
冷寒梅看了一眼,又复说道:“冷寒梅方才说过,虽然贱躯不适,身罹微恙,但仍愿冒雪冒寒,阻止这场不必要的龙争虎斗,洗刷燕大侠的清白声名,更免得司徒舵主无端树敌,因而请两位暂慢动手,听我一言,但不知司徒舵主,可信得过我冷寒梅么?”
司徒文对这位“无垢玉女”冷寒梅,竟然狂态尽敛,傲气全收,目光微垂,嗫嚅说道:“司徒文焉敢信不过冷姑娘。”
冷寒梅微笑说道:“司徒舵主既然信得过冷寒梅,则我奉告司徒舵主,半月前于九江行凶之人,确非燕大侠,而是另有恶徒冒名装扮,企图嫁祸于人,即冷寒梅也曾身受其害,险些儿冤枉了这位盖代豪杰”
司徒文闻言之下,一时颇感为难,微蹙剑眉,沉吟不语!
冷寒梅语音微顿,继即淡淡一笑,又复说道:“事非小可,冷寒梅也知司徒舵主颇为作难,但我有个折衷办法,不悉司徒舵主能否入耳?”
司徒文略一犹豫,继即点头说道:“冷姑娘请讲,司徒文无不听命。”
冷寒梅微笑点头道:“冷寒梅想请司徒舵主赐一期限,或是半年或是一载,让燕大侠在此限期内孤剑缉凶,刷既可保全他本身英名,又可对司徒舵主有所交待”
话犹未完,司徒文已自扬眉说道:“倘若期限已过,凶手仍未缉获,又待如何?”
燕小飞接口答道:“倘若一年期限之内不能缉获凶手,燕小飞听凭舵主处置!”
冷寒梅黛眉双扬,复微笑说道:“既然由我负责调停,冷寒梅愿以生命担保!”
燕小飞全身血液向上一涌,向冷寒梅深深看了两眼。
司徒文剑眉微扬,点头说道:“既然有名满天下的‘无垢玉女’愿为鲁仲连,司徒文怎敢有拂雅意呢?彼此一言为定,司徒文就此告退!”
语毕,又将目光转注燕小飞说道:“一年之内,司徒文在长江总舵候驾!”
语音甫落,正待拱手告辞,冷寒梅突然淡淡说道:“无垢玉女名号,从此永不再用,请司徒舵主呼我冷寒梅好了!”
司徒文闻言楞了一楞,满面诡异,正待说话,燕小飞已自接口说道:“冷姑娘,你这是何苦!”
冷寒梅笑了一笑,微微摇头,示意燕小飞不必继续再讲。
燕小飞何等聪明,一见冷寒梅示意,当即不再言语,但司徒文疑窦更甚,惟在此情况下不便多问,遂微抱双拳,转身离去!
谁知司徒文刚一举步,燕小飞竟发话说道:“司徒舵主,你对于‘九连’禁地,就这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
司徒文止步不行,冷笑答道:“阁下此言,未免有欠思考,九连绝峰,为冷姑娘所居,禁与不禁在她,来与不来在我,与阁下有何干系?”
燕小飞双眉一挑说道:“司徒舵主不要忘了,燕小飞是奉主人之命迎客,既能代主迎客,便能代主问罪,九连绝峰,清静胜地,未得主人允准,任何人不可擅自登峰,你我之间过节,虽算暂时了断,但燕小飞如今却要代主人向司徒舵主动问擅登禁地之罪,不过,因系代为问罪,自然与主人亲自执行禁规不同,在下只请舵主接我三鞭,即告了结!”
说罢,真的自腹间解下那根丈余长的皮鞭,合在手内!
司徒文怒火上冲,转眼目注冷寒梅,但见“无垢玉女”视若无睹,一言不发,不由得俊脸变色,精光暴射地向燕小飞厉声说道:“司徒文早有领教之意,正愁无缘,休说三鞭,就是三十鞭,甚至三百鞭,三千鞭,又复何惧?”
燕小飞哂然微笑,不再说话,铁腕抖处,长鞭飞舞,笔直疾点司徒文面门。
司徒文自视甚高,当然未将这分明是晃眼虚招般的迎面一鞭放在眼内,身形纹风未动,容得鞭梢逼近,傲然间,方待还手,燕小飞长鞭倏然活似灵蛇般,疾如电光石火,往下一堕一翻,疾点丹田要害而来。
司徒文既有点意存轻敌,更做梦也想不到燕小飞变招这快,再想闪避,已是不及,只闻得嗤、嗤、嗤地数声响处,自己的儒衫下摆之处,呈现出梅花般的五个小洞。
燕小飞含笑收鞭,司徒文面色灰白,只好以一种恨毒目光,向燕小飞盯了两眼,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冷寒梅一双美目之中,异采电闪,静待司徒文等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满面佩服地向燕小飞含笑说道:“燕大侠的盖世神功,超群绝艺,冷寒梅已开眼界,的确令人叹为观止,衷心敬服!”
燕小飞苦笑说道:“冷姑娘何不说燕小飞是班门弄斧,太以过份呢?”
冷寒梅微摇螓首,柔声说道:“冷寒梅句句由衷,司徒文生平虽无大恶,但太过骄狂,有此一鞭,也让他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使他骄狂过甚的性情,也好稍加收敛!”
燕小飞发现“无垢玉女”的目光之中,呈现出异样的光采,不由心中一震,急忙转注竹楼,含笑说道:“春寒料峭,姑娘不宜受冻太久,请回房去吧!”
冷寒梅娇躯微颤,向燕小飞一瞥说道:“燕大侠是否要就此与我作别?”
燕小飞道:“人海茫茫,宇宙辽阔,一年期虽然不短,但也觉太促,燕小飞只望不负姑娘重诺,拟即就此告退!”
冷寒梅那微显憔悴的娇靥之上,很快掠过一丝黯然神色,随即叹然说道:“也好!不过冷寒梅有一拙见,希望燕大侠能略为改装,否则,那般狡徒恶贼,定然闻风远扬,多费周折!”
燕小飞呆了一呆,含笑说道:“多谢姑娘指点,定当遵命,不过燕小飞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未悉姑娘能否接纳?”
冷寒梅微笑答道:“燕大侠只管吩咐,在冷寒梅能力所及范围之内,无不从命!”
燕小飞略自沉吟,随即说道:“请姑娘候我一年,让燕小飞独自缉凶,倘若届时燕小飞辜负姑娘期望,不能擒获冒名恶徒,再请姑娘鼎力相助。”
冷寒梅婉然一笑说道:“燕大侠担心冷寒梅之病后贱躯,难禁劳顿?”
燕小飞生平言行,向不愿违心,故而颔首称是。
冷寒梅双睛电闪,轻点螓首,有气无力地低声说道:“多谢燕大侠关怀,冷寒梅从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