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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虽然是四川省的一个县名,但早年盛行迷信,都把它当作“魂域”代称,是相当可怕的名词!
“玉女!呢,则只要一看这两个字,便彷佛眼前出现了位娇媚绝世,清雅脱俗的妙龄女郎,是相当可爱的字眼!
那么,以这“可怕名词”舆“可爱字眼”联合组成的“酆都玉女”是个甚么样的故事呢?
最肤浅舆最直觉的解释,往往近于事实,那就是个既可爱而又可怕的故事!
是的,可怕,相当可怕,这故事一开始就有点鬼气森森,慑人心魄。
鬼气离不开黑夜,如今的时刻,正是深夜三更。
常言道:“鬼不离坟”环境又适合了,这里是四外都满布坟冢的一座小庙。
根据传说,这片乱葬冈中,厉鬼太多,人若经行,每遭横死,于是,便有些善男信女,集资捐献,盖了一座庙,以期对厉鬼镇压!
因要镇鬼,殿中所供奉的神像,既非如来佛祖,亦非观音大士,而是因貌丑被黜,愤然自尽,世俗傅说他有食鬼奇能的终南进士钟馗。
也不知这是神像无灵?抑或是鬼气太厉?这小庙竟未能发挥镇压功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建好以后,闹鬼依然,乱葬冈头,横尸更众,于是这小庙便告荒凉颓败。
如今,颓败到仅有的一间大殿,也告顶漏窗裂,难蔽风雨,殿中唯一完整的,只是那座虬髯仗剑的钟馗神像,头戴朴巾,身穿皂袍,倒还栩栩如生,颇有威严气概!
庙外都是鬼,庙内一尊神!
不,除了鬼神以外,还有一个人。
这人是个年约二十四的青袍儒生,剑眉入鬓,双瞳似漆,相貌颇为英挺,他正倚着这小庙破窗,凝望在千坟万冢间,明灭变幻的碧磷鬼火。
他除了凝目四眺之外,并不时仰望星辰,似在计算时刻。
直答到时过三更,这位青袍儒生,才叹了一口气儿,苦笑自语道:“古人是‘有约不来过半夜,闻敲棋子落灯花’,我如今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观鬼火对钟馗’,古人是清趣、雅趣,我却是鬼物、无趣”
“无趣”二字方出,这青袍儒生突然双眉一挑,目闪神光,盯在殿门之外,朗声问道:“殿外何人?”
殿门以外,果然有个清脆的女子语音,应声答道:“我是一名女鬼,适才尊驾‘鬼物无趣’之言,未免所见者陋,倘若容我进殿,互作半夕清谈,便知鬼物之趣,不减高人雅士!”
青袍儒生明知殿外的是人,故意扬眉说道:“阴阳虽异路,人鬼可交游,姑娘只要不畏终南钟进士神威,尽管进殿就是。”
语音方落,殿门影儿一闪,有位长发披肩的黑衣少女,业已站在青袍儒生面前一二尺之处。
这黑衣少女年约二十上下,面目之美,清秀绝世,美得难以形容,但皮肤却白得像纸、像雪,不带半丝血色,令人看上,委实有三分鬼气!
她进殿以后,先向钟馗神像,略一抱拳恭身,然后转过脸来,对青袍儒生笑道:“钟进士才丰貌陋,饮恨终南,名虽为神,其实还不是一位先进灵鬼而已。我对他略为恭敬则可,怕他则是不必。”
青袍儒生觉得这黑衣少女,人既绝美,语亦不俗,遂含笑说道:“姑娘既称钟进士为‘先进灵鬼’,则显然亦以‘灵鬼’自居的了?”
黑衣少女道:“我当然是个‘灵鬼’,否则饮恨黄泉之后,早已舆草木同腐,那裹还能幻化人形,来此与尊驾阴阳论交,清谈半夕呢?”
青袍儒生见她仍坚称鬼物,不禁心中好笑,眼球微转,设法相难问道:“姑娘既是灵鬼,当具前知慧觉。”
黑衣少女道:“前知慧觉,乃大神通,一般神仙,尚且未必尽具,区区鬼物之‘灵’,何敢妄窥?我最多知道一些眼前秘事而已。”
青袍儒生心想,你虽答得狡猾,我却非要想个难题,把你难住,让你自行承认是人不可。主意一定,便向黑友少女道:“姑娘既能知眼前秘事,在下便想请教一声,我的来意如何?”
黑衣少女梨涡双现地,嫣然一笑,露出她那编贝似的玉齿,缓缓答道:“尊驾适才凭窗低吟的‘有约不来过夜半,闲观鬼火对钟馗’两句诗儿,不已足够说明,无须我自以为‘灵’地呶呶绕舌了么?”
青袍儒生点头道:“不错,我来此正是为了应约,但姑娘知不知道约我来此相会的,是甚么人呢?”
黑衣少女先是默默不语,臻首微低,但在刹那闻之后,便举目注视着青袍儒生,期然答道:“此处地属四川酆都城西郊,邀约尊驾来的,是‘西川怪叟’龙天武吧?”
青袍儒生见她一语道中,着实吃了一惊,目光盯在那黑太少女的惨白玉容之上急急问道:“姑娘认识龙大侠?”
黑衣少女“嗯”了一声,彷佛有片奇异神色,在她脸上一现即隐地,点头答道:“可以说认识,‘西川怪叟’龙天武算是我的新朋友,好邻居!”
青袍儒生一时未能深深体会黑衣少女的语意,又向她继续问道:“我呢?我的身份,姑娘是否知道?这应可算是眼前之事!”
黑衣少女笑道:“当世武林杰出年青人物的‘乾坤小八剑’中,有位‘仙霞逸士’章凌峰,大概就是尊驾吧?”
青袍儒生想不到自己的姓名来历,竟被这自称“灵鬼”的黑衣少女,一语道中,遂颇为惊奇地点头说道:“姑娘猜得不错,在下正是章凌峰,但姑娘既知章凌峰身份,又知是奉‘西川怪叟’龙天武老人家之约,可知龙老人家不来践约之故!”
黑衣少女道:“‘西川怪叟’龙天武,不是不来践约,而是不能前来”
章凌峰听至此处,吃了一惊,说道:“为何不能来呢?是否因病羁体?还是因事羁身?”
黑衣少女笑道:“我不想说,等你们见了面后,不是就知道了么?”
章凌峰闻言一愕,诧声说道:“见面?龙天武老人家既不能来,我们却怎样见面?”
黑衣少女失笑说道:“他不能来,你难道也不能去么?世称‘仙霞逸士’章凌峰文通武达,饱学多闻,我不信你竟不懂得‘移樽就教’四字?”
章凌峰笑了一笑,道:“在下既从‘仙霞’远来‘酆都’,再度移樽就教,有何不可?只苦于不知龙老人家,今在何处?姑娘”
黑太少女彷佛冰雪聪明,思路敏捷,话犹未了,便听出章凌峰的语意,含笑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章大剑客是否要命令我充当向导,带你去见那‘西川怪叟’龙天武?”
章凌峰抱拳笑道:“‘命令’二字,用得太重,章凌峰怎敢如此狂妄?姑娘能为向导,固为所愿,只是未敢奉烦”
黑衣少女笑道:“章大剑客怎么咬文爝字,失去叱咤风云的江湖气味,变成个酸秀才了”
语音至此略顿,忽然把脸色一沉,以两道冷冰冰的目光,凝望着章凌峰道:“向导我倒肯为,但我是一名女鬼,这四外又复尽是些荒烟蔓草的乱葬荒坟,你你敢随我去么?”
章凌峰剑眉一轩,含笑说道:“姑娘何出此言,章凌峰立身于险恶江湖中,以良心为本,刻说是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云,常言道:‘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三更鬼叫门’,慢说乱葬荒坟,就是真正的幽冥地府,我也坦然敢去!”
黑衣少女向章凌峰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钦佩神情,点头说道:“好个生平以‘良心’二字,立身江湖的正人君子,既然如此,章大剑客你就随我来吧!”
话完,长发微飘,娇躯一转,便已轻飘飘的,飘出了殿门以外。
章凌峰边自举步相随,边自向那黑衣少女,把语音放得极为柔和地,含笑问道:“多谢姑娘向导之德,但姑娘芳名上姓可否赐告,彼此才好称呼”
黑衣少女摇头答道:“泉下幽魂,姓名还提它则甚,章大剑客倘若要称呼,好听些,便叫我‘酆都玉女’,不好听些,便叫我‘酆都鬼女’好了。”
章凌峰见对方只肯告诉外号,不肯告诉姓名,觉得无论是“酆都玉女”或“酆都鬼女”都不便称呼,遂含笑说道:“那我还是称姑娘吧,这四外荒坟,一望无际,‘西川怪叟’龙天武老人家是否尚在远处”
话方至此,黑太少女便接口道:“不远,不远,马上就到了。”
章凌峰极目望去,四周尽是坟冢,绝无人家,方想起适才黑衣少女所说“西川怪叟”龙天武算是我的新朋友,好邻居之言,不禁心中一惊,失声问道:“龙老人家莫非莫非!”
一语未毕,黑衣少女突然止住脚步,并敛却笑容,把语音变得冰冷地,缓缓说道:“到了,章大剑客请看,龙天武老人家不是我的新朋友、好邻居么?如今你不会怪他未能准时前往‘钟馗庙’的失约之罪了吧?”
章凌峰目光注处,只见前方有一高大坟头,墓碑之上,果是赫然镌着“西川怪叟龙天武之墓”字样。
章凌峰与龙天武是忘年之交,彼此情谊甚厚,一见之下,不禁侧顾黑衣少女,失声问道:“姑娘,龙老人家功行不弱,体魄素健,你你知不知道他他怎样遽殒天年?”
黑衣少女毫不迟疑地,立即答道:“龙老人家既是我泉下友人,他的致死情由,自然瞒不过我,他是被人所害,不得善终!”
章凌峰皱眉道:“姑娘”
姑娘二字方出,那黑衣少女已像知晓他要说甚么地,接口笑道:“你还不相信我是鬼么?喏,章大剑客请看,就在龙老人坟墓右侧的那座无碑荒坟,就是我泉下所居的埋骨之处!”
章凌峰举目一看,见那荒坟坟上,长草过人,果然是久乏祭扫,遂苦笑道:“姑娘,撇下你究竟是人是鬼的问题,暂且不谈,在下想请教一声,‘西川怪叟’龙老人家,究竟为了何事被谁所害?”
黑衣少女目注章凌峰道:“把龙老人家害死之人有二,第一名首恶,便是被江湖人物,推列‘乾坤小八剑’之一的‘仙霞逸士’章凌峰!”
章凌峰听得全身一震,星目凝光,盯在那自称灵鬼的黑衣少女身上诧声问道:“在下是专诚来此赴龙老人家之约,却怎会成了害死龙老人家之人?姑娘能否将其中情由,详细赐告,阐释得清楚一点!”
黑衣少女点头道:“好,我详细告诉你吧。”
语方至此,突又摇头说道:“不行,不行”
章凌峰皱眉道:“怎么不行?”
黑衣少女接口道:“章大剑客,你腹有诗书,既非一介武夫,又复久闯江湖,总该知道鬼物有怕见天光、怕闻鸡啼之忌,如今天色极晦,转瞬黎明,我这无甚神通的区区幽灵,必须立刻归坟,还来得及和你谈么?”
章凌峰苦笑道:“姑娘之意是”
黑衣少女道:“你若想知究竟?明夜初更,再来此处,但我走了以后,却绝不许对我埋骨之所,作任何惊动,否则,慢说明夜,就是一生一世,也休想我再见你了!”
说完,根本不等章凌峰答话,黑衣一飘,便凌空飞起,向龙天武坟右那座草长过人的无碑荒坟之上,悠悠然地落去。
章凌峰目光凝注,要看这位自称女鬼的绝代佳人,是怎样进坟,怎样弄鬼?
说也奇怪,黑衣少女身形落处,居然好似直入幽冥般地,一下便没入坟头长草之中,从此不再出现。
章凌峰看得大为惊诧,有心想跟踪过去,察看察看那座荒坟之上,是否设有机关。
但身犹未动,突然忆及黑衣少女临去所嘱之言,不禁双眉深蹙,不敢把察看之举,付诸实施。
因为,章凌峰对这黑衣少女,一见投缘,有种说不出的好感,生恐违背了她的话儿,真会此生此世不再与自己相见。
当然,章凌峰不会相信那黑衣少女,真是甚么泉下幽魂,坟中灵鬼。他认定她是人,但为何弄鬼?又为何在此无甚人趣的乱葬荒坟出现,却是个有趣的谜!
说到“谜”则“谜儿”多呢,但却并不一定有趣!
“西川怪叟”龙天武是否真死?是一个可疑的谜!
面前,新坟六尺,墓碑赫然,情况彷佛不假,但在真相尚未全明之际,仍是个可疑的谜
尤其自己问到龙天武被谁所害,那黑衣少女竟将“仙霞逸士”章凌峰,列为第一名首恶,更是个令人惊愕万分,莫名其妙的谜!
章凌峰心中,思潮百转,就在悲疑交集以内,业已东方发白。
曙光既透,章凌峰忍不住向黑衣少女适才所没入的坟头之上,盯了两眼。
但坟上蔓草太长,就这样遥为注目,委实看不出有异样。
章凌峰有点痴,痴到绝不肯在别无他人之际,也不肯稍拂黑衣少女的临去之言,他只得把无数疑思,闷在心中,留待今夜初更,再期解答。
此时,天巳大亮,章凌峰遂向“西川怪叟”龙天武的坟头,一抱双拳,口中喃喃地说道:“龙老人家,倘若你当真遭害,则章凌峰不辞海角天涯,不避刀山鼎镬,誓为缉凶雪恨,老人家英灵不远,鉴此精诚!”
祝祷既毕,章凌峰遂离开了这片尽是蔓草荒烟,枯骨狐鬼的乱葬坟冢。
如今,才是清晨,黑衣少女盼他初更再来,则章凌峰似乎应该利用这些时间,好好吃喝一顿,睡上一觉。章凌峰确实想如此做,但竟未曾作到。所谓“未曾作到”之故,并不是他找不到吃-歇息之处,而是他有酒难以下喉,有菜难以下咽,有了床和枕头,仍然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悲悼龙天武之死,怀疑龙天武的死因,自然是使章凌峰食不安味,寝不安枕的原由,但还有一桩更大更具力量的原由,就是那位黑衣少女的绝代娇姿,竟令这位从来不大对女人感觉兴趣的“仙霞逸士”为之刻骨相思,魂牵梦萦!
人害相思每变痴,章凌峰着实有点痴了,一天的光阴,竟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日犹未落,他就拚命疾驰,赶往乱葬冈坟冢去。
到了地头,空中余霞犹丽,映照得这一望无际的高冢低坟,别具凄厉景色。
章凌峰走到“西川怪叟”龙天武的坟前,目光注处,不觉一怔!
因为,在龙天武的坟右,突然又多了一座新坟。
这座新坟,墓穴新开,穴中尚无棺木尸体,但堆积成丘的黄土之旁,却有一块墓碑,侧放地上,似待埋棺合坟以后,再复矗立。
由于章凌峰来得太早,反正无事,他遂信步踱了过去,想看看墓碑上所镌字迹,便知晓这位即将舆“西川怪叟”龙天武泉下结邻的,是个甚么人物?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不禁把章凌峰看得剑眉双剔!
原来墓碑之上,只镌了八个隶书大字,赫然竟写的是:“‘仙霞逸士’章凌峰墓!”
章凌峰注目之下自然满腹闷气,觉得昨夜黑衣少女,既指自己为害死“西川怪叟”龙天武的首恶主凶,今夜又有人为自己预先掘墓镌碑,莫非是甚么江湖凶邪,作了恶毒安排,蓄意对付自己?
想至此处,心内一惊,内家真气自然而然地立即电报周身,闪目四外,察看有无异状。
常言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两句话儿,便表示黄昏景色绝美,但也消逝极快!
适才还余霞散绮,彩云满天,就这看完墓碑,心生警意的短短时间之内,天空的美丽景象,业已消失,变成一片灰朴朴,暗沉沉的令人窒息色彩。
夜,真是垂网攫人,来得绝快,转瞬间,由灰而暗,如今这片无际坟冢,已成了凄凄鬼域!
蔓草残碑之间,磷光渐渐飞舞!
是鬼境,有鬼火,并起了鬼声!
“章凌峰”
有人在叫章凌峰不,不是有人在叫,而应该说是有鬼在叫!
因为这种呼声,并不清晰明白,有些隐约,有些凄迷,并令人听不出语音来处,彷佛是从这片尽是坟头,满埋尸体的地下透出。
由于章凌峰对那黑衣少女的系念太深,故而不论这语声有多隐约,有多凄迷,他仍入耳便知是出诸那自称“酆都玉女”或“酆都鬼女”的绝代佳人之口!
他一闻语音,立即略抱双拳,朗声答道:“姑娘何在?章凌峰特来践约。”
黑衣少女的语音,虽然仍在地下透上,但已变成略为清晰一点,缓缓说道:“章大剑客,你你想见我么?”
章凌峰道:“在下既是赴约而来,并有事向姑娘请教,又那有不想一谒芳容之理?”
黑衣少女语音隐隐问道:“你认得我的坟?并记得昨夜我所纵落之处么?”
章凌峰虽然绝不相信那黑衣少女真是鬼物,但也不得不顺着对方的话头答道:“当然认得,也当然记得,对于昨夜之事,那里会立刻忘记?”
黑衣少女的语声道:“既然记得,你就来吧,记着,像我昨夜的走法一样,我们黄泉相见!”
话音了后,便不再作声,使这荒坟野地之间,恢复了一片死寂。
章凌峰满腹好奇地,面带苦笑,心中忖道:“好一个‘黄泉相见’,我就照你昨夜走法,试上一试,倒看是怎样能够身入‘黄泉’?”
主意一定,真气微提,全身飘然而起,果然效法那昨夜的黑衣少女般,向坟头蔓草丛中纵去。
他起初仍有怀疑,等到身形落时,方知黑衣少女所言不谬。
因为脚尖点处,那蔓草之中,竟然不是实地,而是个极深洞穴。
换在平时,章凌峰足尖只一点空,必然真气倏提,双臂猛抖,以求止住下落之势,再度拔身上升,便可不必坠落,脱离险境!
但如今自己既是践约而来,黑衣少女又有“黄泉相见”之语,章凌峰便只得处变不惊地,顺着那一足踏空之势,任凭自己身形,向那不知有多深浅的黑暗坟洞中落去。
当然,在这种环境中,分明蕴有凶险,不由得章凌峰不于满腹好奇以内,再加上几分警惕!
事已至此,章凌峰一面提气轻身,缓缓下降,一面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想法,对自己加以安慰。
还好,降约一丈四五,便已到底。
章凌峰虽然脚踏实地,但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于是,他闭上双眼,意欲凝足目力,方能认识环境,应付一切。
谁知他双目才闭,耳边竟又响起黑衣少女的声音,缓缓说道:“章大剑客,你不要害怕,前行一丈,再复右转八尺,就可以看见我了。”
章凌峰虽然闻声,仍不睁眼,等到自觉完全定下心来,已把眼神养足以后,方自一睁双目。
这回,他果然已能适应环境,辨出自己身前,是条地势甚为逼仄的黑暗甬道。
他照着黑衣少女之言,前行约莫一丈,甬道果然右转。但右转八尺以后,却并未见着黑衣少女,甬道也到了尽头,眼前堵着一面石壁。
章凌峰正自迟疑,剑眉双蹙地,止住脚步,耳边却又响起黑衣少女的语声道:“你伸手推石壁呀,我就在石壁之内。”
已然到了这种地步,章凌峰无须考虑,毫不迟疑地,伸手向石壁推去。
才一着指,眼前大亮。
原来这堵在眼前的,并非石壁,而是一扇活动石门。
石门之后,是间有榻有几,并有柔和灯光的宽大石室。
章凌峰目光一注榻上,不禁惊得呆了!石榻,毫无惊人之处,使这位“仙霞逸士”惊得发呆之故,是榻上有衣,有人。
衣,就是他昨夜在“钟馗庙”中所见到的那件黑衣,人则是个一丝不挂的曼妙女体。
虽然,榻上裸女正面壁禅坐,只是使章凌峰对她那动人心魂的粉肩雪股,一览无遗,但由于她身边的熟悉黑衣,曼妙身段,以及几度所闻语音,都足以证明就是昨夜所见的“酆都玉女”
章凌峰既对这位“酆都玉女”一见倾心,魂梦相忆,则她主动邀约,裸裎以对,分明有意献身的情况下,自应喜出望外地,扑了过去,来个神女襄王的云雨巫山之会。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君子小人之分,便在这种是否肯欺暗室的情况下,最易加以区别。
章凌峰不但不会色欲迷心地,扑向石榻,只是呆立门外,并赶快把目光低垂,不敢再凝注榻上裸女。
这时“酆都玉女”的语音又作,低低叫道:“章大剑客,我在等你,你已到了门外,怎么不进来呢?”
章凌峰凝定心神,仍然不肯抬头注目,只把双手一拱,朗声说道:“姑娘,请整衣相见,否则,章凌峰不敢入室!”
一语方毕,蓦然听得有人“格格”笑道:“好一个‘整衣相见’和‘不敢入室’,足证章大剑侠心地光明,不愧名列‘乾坤小八剑’之一”
这阵笑声,发自榻上,但却不是那清圆朗脆的“酆都玉女”语音。
章凌峰闻声大愕,抬头看去,发现石榻上居然藏有机关,如今正慢慢翻转。
榻上裸女,于被翻得坠往榻下的一瞬间,已使章凌峰瞥见,此女容颜,虽然也颇美艳,却非昨夜所见的“酆都玉女”
章凌峰正被弄得满腹疑云,如坠五里雾中,突又有阵轧轧机械之声响起。
灯儿略一明灭,室内景象全非!
原有的石榻,椅,几等,一齐不见,却从地下升起了三张公案,每张公案之后,坐着一个黑袍蒙面之人。
另外有个夜叉鬼卒打扮之人,侍立在当中公案以后。
中座黑袍蒙面之人,口中低低嘱咐一声,在他背后侍立的夜叉鬼卒,便朗声说道:“原告柴玉芝上堂!”
章凌峰背后的甬道中,起了悉悉步履之声,有个年约十八九岁,神情忧郁的青衣少女,缓缓走入石室,在当中公案之前站定。
夜叉鬼卒又复叫着道:“被告章凌峰上堂!”
这声传呼,着实把章凌峰吓了一跳,弄不懂自己是犯了甚么天条和国法,怎会成为被告?
就在他万分惊疑之际,中座黑衣蒙面之人,向他略一注目,和声说道:“章大剑客,请进来吧,你背重大血案,倘不接受审判,却怎样辨明是非,还你清白?”
章凌峰听得双眉一挑,毅然举步,走进室内。
章凌峰向上坐三人,抱拳说道:“章凌峰问心无愧,是不惧接受审判,但我必须先认明诸位本人,看看够不够身份?”
一言甫毕,右座黑袍蒙面之人便一整冷笑,接口答道:“好,我就先漏漏脸,看看可够身份审问你这名震乾坤的武林大侠?”
说完,立即伸手把蒙面黑巾揭去,是个年约六十来岁,一目已眇的瘦削老者。
章凌峰认得此老是他已故恩师至友,名列“乾坤老八剑”中的“独目天曹”柳子严,慌忙恭身一礼,抱拳陪笑说道:“柳老人家是晚辈师执长者,慢说公正审判,就是以‘莫须有’三字,构成冤狱,把我碎尸万段,晚辈也任凭处置!”
“独目天曹”柳子严叹息一声道:“章老弟,你这桩血案,背得不小,我们今夜虽费尽苦心,也只能从侧面为你旁证无辜,至于澈底洗刷清白,却仍待你自己努力!”
章凌峰皱起眉头,向那被称为“原告”名叫柴玉芝的青衣少女,看了一眼,惑然说道:“请教柳老人家,晚辈与这位柴姑娘素不相识,她她却告我犯了甚么罪恶?”
中座黑袍蒙面之人,沉声说道:“章大剑客,你说你与柴姑娘素不识面,但柴姑娘却说你在‘仙霞’中,杀却她满门七口,并对她姊妹强奸凌辱,她姊妹于事后含羞自绝,她则忍辱偷生,辗转告到本座之前,要我主持正义,设法拘你问罪!”
章凌峰骇然侧顾那青衣少女柴玉芝道:“柴姑娘,请你看看清楚,在‘仙霞岭’,对你杀家辱身之人,是不是我?”
柴玉芝以两道充满仇恨和忧郁目光,盯在章凌峰的脸上,一瞬不瞬!
章凌峰因问心无愧,遂神色夷然地,任凭这含冤少女,向自己仔细打量!
片刻过后,柴玉芝银牙一挫,恨声说道:“是你,一定是你,我还握有确切证据在手,你这戴着侠客面具的狼心狗肺之人,是是赖不掉的!”
这时,那位“独目天曹”柳子严又向他问道:“章老弟,你师门中所传至宝,可以吸毒疗伤的‘碧玉球’呢?”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儿,把章凌峰听得呆然一怔,一时答不出话。
柳子严见了章凌峰这种神情,不禁“咦”了一声,诧然问道:“像‘碧玉球’这等足以保命,祛毒疗伤的武林至宝,难道章老弟会随意弃置,不曾带在身边?”
章凌峰俊脸微红地,苦笑答道:“说来令人惭愧,那粒‘碧玉球’,如今不在我的身边,被人骗去了!”
柳子严道:“这等罕世珍奇,怎会被人骗去,章老弟可否把经过情况,说来听听?”
章凌峰知晓柳子严不会无故问及此事,遂点了点头,朗声答道:“约莫一年以前,晚辈游赏武夷,偶然遇着一位绿衣少年,被罕见毒蛇啮伤,遂以‘碧玉球’为其吸毒疗治,谁知对方竟是故意布置的巧妙安排,于祛毒之后,一面拜谢,一面求借‘碧玉球’,赏鉴一番,开开眼界。”
柳子严道:“老弟允借了么?”
章凌峰苦笑道:“在那种情况下,晚辈怎会想得到是正在入人圈套之中?遂毫不考虑地把‘碧玉球’递与绿衣少年观看,并对他解释使用方法。”
柳子严颇感诧异问道:“对方难道竟持球而遁么?章老弟这样一身功力,又怎会容许他逃出手去?”
章凌峰叹道:“对方若是硬抢,当然难如其愿,问题在于那绿衣少年对‘碧玉球’略加摩鲨赏鉴之后,便立即交还晚辈,谁知他却乘晚辈未加防范之下,用极妙手法,偷龙转凤地,藏起真品,所交还晚辈的,只是早有预谋所特制得外形可以乱真的一枚赝鼎假货!”
柳子严道:“老弟是否当时不察,被那绿衣少年瞒过,直等第二次打算使用这‘碧玉球’救人济急之际,才发现灵效已失,只是赝品?”
章凌峰点头答道:“柳老人家料事如见,猜得一丝不错!”
柳子严咳嗽了一声,正色说道:“章老弟,如今我来把柴玉芝姑娘向‘铁面阁君’包大侠所控告你的情形,对你说上一遍。”
他在说到“铁面阎君”包大侠之时,向中座黑袍蒙面之人,指了一指。
章凌峰知道这位“铁面阁君”包效肃,又号“幽冥大帝”行辈极尊,一向主持武林正义,颇受江湖人物爱戴,中座黑袍人,原来竟是此老,怪不得会在地下设此公堂,连“独目天曹”柳子严那等身份之人,都甘居侧座。
他边自暗惊,边自抱拳说道:“柳老人家请道其详,晚辈洗耳恭听。”
柳子严道:“柴玉芝姑娘之父柴冲,早年也在西北武林,卓著侠誉,晚年携家迁居福建,途中舆老弟相遇订交,老弟因有事匆匆道别,约他去仙霞小聚,柴冲应约而往,老弟却失诺不在,柴冲等了三日,不耐离去,行至仙霞岭口,方见老弟赶来”
章凌峰听得惶然莫名其妙,不禁满脸苦笑。
柳子严继续说道:“谁知老弟在一见面下,便立下杀手,发出极恶毒的暗器,把柴冲夫妻,以及一子二侄,完全杀死,只留下金芝玉芝两名弱女!”
柴玉芝听至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柳子严道:“然后,老弟又席天幕地,对两位姑娘,加以奸辱,玉芝姑娘此较机警?乘着你脱却衣服对他姊姊逞那兽行之际,悄悄偷得‘碧玉球’,作为他日向武林中仗义之士的控告凭证”
章凌峰听至此处,一面气得周身乱颤,一面皱眉接口说道:“这事有点蹊跷,那厮冒名行凶,嫁祸于我,显见一切均有缜密安排,又怎会把费尽心思才从我手中骗去的武林至宝‘碧玉球’,又被柴姑娘轻易盗走,毫不发觉?”
中座那位既称“幽冥大帝”又号“铁面阎君”的包效肃,闻言之下,点头说道:“这是一个漏洞,如今请柴玉芝姑娘,把‘碧玉球’取出,由本座试一下,倘若真是赝品,便可略为窥破贼子奸心,证明是故意栽-嫁祸的预谋行动!”
柴玉芝立从怀中取出一枚比核桃略大的绿色玉球,向包效肃问道:“请教包老人家,这‘碧玉球’怎样判辨真伪?”
包效肃先命侍立鬼卒,取来一碗凉水,然后目注章凌峰问道:“章老弟,老夫虽未见过你这武林至宝‘碧玉球’,但据武林传闻,似是一经将玉球浸入水中,水色立呈碧绿,取走玉球,色仍不变,饮之便可疗治轻度内伤”
章凌峰连连点头答道:“包老前辈讲得丝毫不错,晚辈师门至宝‘碧玉球’,确具这等灵效!”
包效肃听了章凌峰的答覆,遂向柴玉芝说道:“柴姑娘,请你把那枚‘碧玉球’,浸入凉水之中。”
柴玉芝如言照做,但玉球入水以后,却水色依然,毫未改变。
柴玉芝见此情形,知道自己盗球之举,早在那恶贼意料之中,又是上了恶当,不禁委屈万分地“嘤咛”一声,掩面痛哭。
柳子严叫道:“柴姑娘不必太过悲伤,我们先把事情推断清楚,章凌峰为了践约舆‘西川怪叟’龙天武相会,不辞数千里远来,准时相候,可见他绝非轻于应诺之人,不会既舆你父订约仙霞,竟又失约不到”
柴玉芝未曾答话,只是双眉耸动地,悲泣聆听。
柳子严又道:“至于适才章老弟被裸女相召,不欺暗室之事,更是柴姑娘亲目所睹,应该明白这位‘仙霞逸士’,是个正人君子,不是好色淫徒,绝不可能对你姊妹,作出那禽兽不如强奸举措!”
听得“强奸二字”柴玉芝想起昔日杀家辱身情景,不禁哭得更是哀哀欲绝!
章凌峰剑眉挑处,义愤填膺地,高声叫道:“柴姑娘,你遭遇极惨,固足伤心,但徒自伤心,于事何补?应该化悲愤为力量,设法觅凶报仇,才是正理。”
柴玉芝悲声说道:“章大侠,我好容易才设法找到了你,谁知你竟不是我真正的仇家,如今却叫我再到那裹去寻,那裹去找?”
章凌峰道:“此事慢说我曾被人冒名蒙冤,必须追究,就是仅仅由于义愤,也愿帮助柴姑娘一臂之力,章凌峰不辞天涯海角,不惧虎穴龙潭,非诛此獠,绝不罢手!”
柴玉芝听罢,不由得向章凌峰投射过两道目光。
她先前也曾向章凌峰注目,但目光中所蕴神色,却和现在完全不同。
先前的目光中,是喷射出恨毒之火!
如今却流露出感激之色。
那位“独目天曹”柳子严也听得连连点头,向章凌峰含笑说道:“章老弟侠肝义胆,令人可佩,但查究如此无头巨案,仅以你和柴姑娘二人之力,未免略嫌单薄,我得替你找位有力帮手!”
章凌峰喜道:“老人家莫非愿意重出江湖,拔刀相助?”
柳子严摇头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如今应该由你们年轻人去卫道降魔,开创事业!我这老头子,野鹤闲云,疏懒已惯,只愿陪着包大帝,每日在这荒坟地下,黄泉痛饮,舆鬼为邻,不愿再和那些比鬼还坏的世人们,打交道了。”
柳子严向中座“幽冥大帝”包效肃,略一抱拳,含笑说道:“包兄既曾允为柴玉芝姑娘主持公道,则在她沉冤未雪之前,自难置身事外”
包效肃接口笑道:“柳兄太以滑头,你自己推托章老弟所请,跳出红尘,不沾是非,却来找我麻烦!”
柳子严摇头笑道:“我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想请你派你那位刁钻古怪的令高徒,行道江湖,帮助章老弟一臂之力。”
包效肃想了一想,点头答道:“这个使得,但那丫头性情太怪,我要先和她商量商量。”
柳子严笑道:“好,包大帝暂请退席,我和章老弟,柴姑娘前去‘钟馗庙’中,闲谈一会,等你好消息。”
包效肃略一颔首,轧轧机声起处,那三张公案,便往地底沉去。
柳子严飘身离座,向章凌峰与柴玉芝叫道:“章老弟,柴姑娘,我们走吧。”
三人仍按章凌峰来的原路,出得地穴,到了那片荒烟无际,蔓草凄迷的乱葬坟冢之上。
章凌峰心中早存疑问,一出地穴,便指着“西川怪叟”龙天武的那座坟头问道:“这座坟头,也是假的?”
柳子严摇头答道:“一点不假,龙天武寿元已尽,确实葬身其中。”
章凌峰听得龙天武那座坟头,竟是真坟,遂不等柳子严话完,便自失声问道:“龙老人家既死,大概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武林邪恶所害!”
柳子严把两道目光,注定在章凌峰的身上“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会知道?”
章凌峰道:“那位自称为‘酆都玉女’的黑衣姑娘,曾经指责我对于龙老人家之死,应负相当责任!”
柳子严颔首道:“那丫头说得不错,龙天武虽属运数已尽,劫难难逃,但他的一条命,确实可以说是平白为你送掉!”
章凌峰听柳子严也是这样说话,不禁大惊失色地,皱眉问道:“柳老人家这是从何说起,晚辈由‘仙霞’远来赴约,未见龙老人家一面,彼此便隔人天,怎怎说”
柳子严黯然道:“龙天武得知柴玉芝姑娘在‘幽冥大帝’包效肃座前,告你之后,认为你必系含冤,遂自告奋勇地,要查究此事,为你洗刷清白!”
章凌峰黯然道:“龙老人家盛情可感,但这等无头冤案,连当事人查察起来,都万分艰难,局外人却是怎能为力?”
柳子严摇头道:“不然,龙天武有一日曾经兴致孜孜地,向我和包效肃说,所谋之事,大有进展,可能会只凭他一己之力,便破了这无头疑案。”
章凌峰轩眉急道:“有这等事,那太好了。”
柳子严摇手道:“老弟且慢高兴,龙天武壮语虽出,壮志未成,他于说话次日,便无端丧命,浮尸于长江江水之内!”
章凌峰听得“西川怪叟”龙天武浮尸江水之讯,不禁骇然,全身一震,皱眉说道:“龙老人家绝非失足落水,定是被人暗算,他他遗尸之上,有无发现其他伤痕?”
柳子严“咦”了一声,目光射处,投章凌峰以一种诧然神色问道:“章老弟,龙天武浮尸之际,你正由仙霞来此,尚未入川,怎会知晓当时情况的呢?”
章凌峰叹道:“那位‘西川怪叟’龙老人家,一向水性极精,慢说失足坠江,就是在弱水寒潭之中,也不会遭到灭顶之惨,故而晚辈一闻此耗,便知定系中了他人暗算”
柳子严颔首道:“老弟猜得不错,那‘西川怪叟’龙天武的身上,粗看并无伤痕,但经我仔细勘验,验出在背后‘脊心’穴左近,有两颗此针尖略大的小小红点,并终于用强力吸星石,从这红点之中,吸出了两根毒针”
这位“独目天曹”边自说话,边自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将包中所藏的两根针儿,向章凌峰递去。
章凌峰接过一看,见那针儿,细如人发,长才寸许,针身隐泛暗蓝,显然淬有剧毒!
他略一注目,向柳子严问道:“柳老人家久走江湖,见闻极广,可知这毒针是何人所用么?”
柳子严摇头道:“这针儿除了淬有剧毒之外,毫无其他特殊标志,我无法看出用者身份,但龙天武刚刚说出他可独立破此无头血案之语,当夜便遭惨祸,可见得可能两者之间,有点关系”
章凌峰不禁瞿然道:“怪不得那位酆都玉女,曾说我害死了‘西川怪叟’龙老人家”
章凌峰话方至此,突然想起一事。他目光抬处,向“独目天曹”柳子严问道:“柳老人家,那位自称‘酆都玉女’的姑娘呢?今夜似乎不曾见她”
柳子严不等章凌峰话完,便即接道:“老弟不必惦念,我适才不是已向‘幽冥大帝’包效肃,商请他派遣那位姑娘,帮助你一臂之力么。”
章凌峰想起柳子严向包效肃所说之言,恍然有悟地,扬声问道:“这样说来,那位姑娘竟是包老前辈的门下高足。”
柳子严笑道:“‘高足’二字,她委实当之无愧,因为无论机智,艺业等任何方面,纵不青出于蓝,冰寒似水,也算是包效肃一身绝技的得意传人!”
章凌峰听得柳子严商请包效肃派来帮助自己之人,竟是“酆都玉女”不禁双眉微轩,面露喜色。
柳子严看出他的神色,含笑说道:“老弟且慢高兴,这位姑娘性情极怪,除非地自己愿意,才会帮你,连她师傅在派遣之前,也耍先和她商量一下。”
柴玉芝本来只在旁随行,默默无语,此时却接口说道:“窦姊姊一定肯来,她曾经和我说过,非要尽力帮我,报雪这血海深仇不可!”
章凌峰道:“那位‘酆都玉女’是姓窦?”
柴玉芝点头道:“对了,她叫窦凌波,恰好舆章大侠的名儿,相同了一个‘凌’字”语音才住,前面沉沉暗影中,突然响起一阵银铃娇笑,有人接口说道:“芝妹,窦凌波怎么样了?你在人家面前,编排我甚么不是?”
随着话声,从前面钟馗庙的暗影之中,闪出了那位“酆都玉女”窦凌波的窈窕身影。柴玉芝道:“窦姊姊莫耍误会,小妹纵有天胆,也不敢在背后对姊姊有所编排,我只是在介绍芳名而已。”
这时,章凌峰抢前两步,抱拳当胸,向窦凌波一躬到地。
窦凌波闪动着两道明亮妩媚的秋水眼神,看着章凌峰,含笑问道:“章大剑客,你你何以如此多礼?”
章凌峰正色答道:“一来,在下理应申谢窦姑娘设法为我洗刷清白之义,二来,更要多谢你今后仗义相助之德”
窦凌波笑道:“章大剑客”
四字才出,章凌峰便连连摇手地,截断了窦凌波的话头。章凌峰说道:“窦姑娘,这‘大剑客’之称,章凌峰实在愧不敢当,假若看得起我”
窦凌波“哦”了一声,笑道:“你既不喜欢‘章大剑侠’之称,却要我叫你甚么?”这一问,竟把位“仙霞逸士”章凌峰,问得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应如何答话?
柳子严笑道:“这事还不简单?彼此均是正人侠士,双方师门中,叙来亦有渊源,你叫他一声章兄,他若客气一点,便称你一声窦姑娘,不客气点,便称你波妹亦可!”
窦凌波秋波一转,向章凌峰道:“章兄,柳师叔之命,我们不敢有违,但不知你究竟打算对我客不客气?”
章凌峰自然不肯放过机会,慌忙陪笑道:“波妹莫怪,我一向拙于言词”
窦凌波嘴角一披,娇笑说道:“随机应变,见凰转舵,你好像蛮灵活嘛,这‘拙于言词’四字,似非由衷之语!”
章凌峰知道这位酆都玉女,伶牙俐齿,语利如刀,自己绝不宜和她斗口,遂俊脸微红地,岔开话头,向柳子严恭身说道:“柳老人家,从今开始,一须为柴姑娘复仇,二须为‘西川怪叟’龙天武老人家缉凶,三须为晚辈本身,洗刷清白,茫茫尘海,何处侦寻,任务实极艰重,老人家对此事有甚么高明指示?”
柳子严“哈哈”一笑,伸手指着酆都玉女窦凌波,扬眉说道:“江山代有英雄出,各逞才华数十年。老弟有了窦贤侄女这样一位臂助,便是我所帮的大忙,柳子严无法再能为力,我要暂离红尘,前往幽冥地府之中,与包大帝共作黄泉醉饮,静待好音,等你们成功归来之后,再开一次真正的正义审判会吧!”
说完,向章凌峰,窦凌波,柴玉芝三人,略一含笑挥手,身形闪处,便消失于荒烟蔓草之内。
章凌峰想不到柳子严说走便走“呀”了声,面带失望神色。
窦凌波委实玲珑剔透,冰雪聪明,可以聆音察理,见貌辨色,见状之下,轩眉笑道:“章兄莫要失望,柳师叔为人一向外冷内热,他不会置身事外。”
章凌峰道:“柳老人家既不置身事外,为何遽然离去,不肯再对我们”
窦凌波不等章凌峰再往下讲,便即目闪慧光地,接口说道:“这是老人家的一番苦心,让我们磨炼磨炼。”
那番话儿,析理入微,听得章凌峰自然而然地,生出由衷佩服之感!
他一面连连点头,一面向窦凌波苦笑道:“波妹之言,自是料事如见,但以天涯之大,海角之广,我们的三桩任务,却是从何下手?”
窦凌波笑道:“不难,不难”
语音至此忽顿,目光一注那位神情忧郁,眼中始终泪光莹莹的柴玉芝道:“芝妹,你怎么不说话呢?我一向不大出山,这次奉命为你查缉真凶,报复深仇,难道你还有甚不满意么?”
柴玉芝含泪答道:“小妹感激不尽,真所谓生当结草,死亦衔环,那裹还会有甚不满意之处,窦姊姊如此说法,真令柴玉芝愧汗无地了!”
窦凌波笑了笑,说道:“芝妹既非有所不悦,怎的面罩深愁,目含悲泪,神情如此”
柴玉芝长叹一声,接口便说道:“窦姊姊,小妹的‘仙霞’遭遇,委实太惨,但等深仇得雪,便是我离开这茫茫浊世之时,要我喜笑开颜,今生今世,是办不到了!”
窦凌波听得柴玉芝把话说完,秀眉双蹙地,摇了摇头说道:“芝妹,你此言差矣——”
柴玉芝为之一愕,目光凝注窦凌波,双眉紧蹙地,诧声说道:“窦姑娘何出此言?小妹是吐自肺腑,难道你竟怀疑我矫揉造作,不是由衷之语?”
窦凌波笑道:“芝妹,你误解了,‘此言差矣’一语,不是说你的话儿不真,而是说你的话儿不对。”
柴玉芝沉沉地道:“不对?我的话错在何处?”
窦凌波问道:“方才芝妹所说之语,是否表示你等我们帮你查缉凶人,报复血海深仇之后,便立即自尽?”
柴玉芝颔首道:“我在‘仙霞’,身受奇辱,凡属稍有烈性,略知羞耻之人,大概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窦凌波正色说道:“殉节一举,是女子的大事。我不敢说芝妹的这种念头不对,但你若如此作法,则我和章兄的助你报仇举措,岂不是成了速你之死?”
语音顿处,柴玉芝也不禁听得一怔!
窦凌波又复语道:“仗义助人,乃侠士本责,海角天涯,赴汤蹈火,我们都誓所不辞,但若此举竟成为促速芝妹自尽,我舆章兄,都应该考虑考虑的了!”
这番话儿,虽是寓劝慰于威胁之中,却也占有相当理由,使柴玉芝不知应如何作答?
她既不敢过份驳斥顶撞窦凌波,却勾动了昔日凄惨回忆,不禁心头一酸,自然而然地,嘤咛失声,珠泪夺眶而出!
章凌峰看得心中不忍,一旁劝慰道:“柴姑娘不必太过伤心,一切事儿,暂等缉得真凶,为你报仇雪恨之后,再从长计议就是。”
柴玉芝知道章凌峰是给自己台阶,遂面向他投过一臀感激目光,收住哭声,拭去泪渍。
章凌峰想起一事,转过面去,向窦凌波说道:“波妹,小兄有事请教!”
窦凌波飘过一个极其妩媚的白眼,嘴角一掀,娇笑说道:“章兄有甚话,尽管直说,我们如今祸福与共,都成为一家人了,那裹还用得着这含有客套成份酸溜溜的‘请教’二字?”
她话语中的“一家人”三字,听得章凌峰不禁心头一震,微生绮念!
但他眼神与窦凌波那刁蛮爽脆,而又流露出极高智慧的眼神,互一接触,便赶紧收敛遐思,陪着笑脸,向窦凌波说道:“波妹,适才我说天涯海角,缉凶不易,你却说不难,不难”
窦凌波接上笑道:“当然不难,因为我已有线索,并作安排”
章凌峰听得大为惊喜地,赶紧注目问道:“波妹真是高明,但不知你作了甚么安排?怎样查缉线索?是否立即前去‘仙霞岭’呢?”
窦凌波向章凌峰看了一眼,秀眉微扬地,面含娇笑问道:“我们要去‘仙霞岭’则甚?莫非章兄离乡未久之下,便动起了思归念么?”
章凌峰道:“小兄不是思归,我们如今以查缉凶人,为第一要务”
一语未毕,窦凌波便失笑说道:“‘仙霞岭’中,有凶人么?倘若那万恶凶人,于作案以后,一直在‘仙霞岭’等死,则他也不配称为‘凶’人,只配称为一只笨鸟!”
这番话儿,把这位相当倜傥的“仙霞逸士”章凌峰,调侃得俊脸通红,颇为惭窘!
柴玉芝看得有点过意不去,遂在为章凌峰解围地,向窦凌波问道:“窦姊姊认为那万恶凶人的踪迹,如今在何处呢?”
窦凌波以一种俏皮神情,简单语句,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柴玉芝吓了一跳道:“近在眼前?窦姊姊此语是是指那万恶凶人,就就在我们的周围左近?”
窦凌波笑道:“虽然那厮还不致有如此大胆,敢藏在我们周围左近,但可确定他未出四川”
章凌峰起初是满面惊容,一直听至此处,方似恍然有悟地,点头接道:“对了,对了,波妹是旁观者清,我们是当局者迷,倘若那万恶凶人,不是还在四川,则龙天武老人家,怎会在声明他已获得线索之后,便突遭遇暗算,身中毒针,浮尸江水以内?”
柴玉芝听得也恍然说道:“我们真是粗心,竟忘了这桩事儿,但四川幅员不小,省境以内,更是万水千山,峰高路险,我们虽然有了范围,要想查出头绪,仍然不容易呢!”
窦凌波笑了一笑,转身手指着那座“钟馗庙”的暗影,扬眉说道:“不是不易,而是不难,我们只要进得这座‘钟馗庙’,便可获得头绪。”
这两句话儿,把章凌峰舆柴玉芝二人,听得都惊讶欲绝,不禁双双把目光投向“钟馗庙”的破落暗影。
柴玉芝因有切身血海深仇,更冲动得目射厉芒,咬牙颤声的说道:“窦姊姊?你你何出此言,难难道那那凶徒如如今便在这‘钟馗庙’之内?”
窦凌波想不到柴玉芝这样激动,遂向她表示安慰地,摇了摇手,含笑说道:“芝妹莫要如此紧张,我只是说进庙以后,或可获得线索,如今对那凶人的姓名来历,还毫无所悉,根本不知道呢。”
柴玉芝失望之下,窦凌波业已舆她并肩携手地,向“钟馗庙”中走进。
章凌峰自然带着一腔紧张而疑诧的心情,跟随这位武林侠女身后。
一进庙中,窦凌波左手微弹,一点火星从她指尖飞出,点燃了壁上油灯。灯火照映之下,章棱峰目光四扫,发现庙中情况,仍是那么静寂荒颓,与自己昨夜来时,毫无两样。他正心中惊诧,弄不懂窦凌波能在这破庙之中,获得甚么有关线索之际,窦凌波业已声若银铃地,朗声发话说道:“迫魂使者,我日前请你向四川绿林总寨,暨‘穷家帮’四川分舵中,所查探的事儿,有头绪么?”
章凌峰,柴玉芝同时一怔,弄不懂窦凌波是向谁发问,她口中的“追魂使者”人在何处?
他们的疑念未毕,静寂若死的“钟馗庙”中,已起人声,所答覆的是“幸不辱命”四字。
这极为简单的四字答覆,是发自神龛之中,也就是那座栩栩若生的钟馗神像口内。
章凌峰这才知道难怪自己昨夜便惊异钟馗神像的塑造手艺太高,居然逼似生人,果是生人所扮。
随着那声“幸不辱命”之后,一条人影从神龛中,闪身飞落,向窦凌波恭施一礼。
窦凌波指着章凌峰和柴玉芝,向那钟馗打扮之人,含笑说道:“这是‘仙霞逸士’章凌峰大侠,和柴玉芝姑娘。”
钟馗打扮之人向章凌峰、柴玉芝各施一礼,窦凌波轻笑道:“这位‘追魂使者’钟奎,是我师傅昔年旧部,一向追随的得力手下之一”语音至此,略略一顿,双眉微扬,继续说道:“四川绿林总寨,对黑道人物行动,无不了然,‘穷家帮’则弟子分布最多,线眼最广,故而我请钟使者在这两处查探,如今他既称‘幸不辱命’,必然已经获得甚么有价值的线索?”
她边自说话,边自目注钟奎,似在等待他的报告。
钟奎抱拳道:“启禀窦姑娘,属下从四川绿林总寨中查出有三数名不悉姓名、不知来历的黑道人物,从江浙入川,踪迹十分神秘,未向绿林总寨,投帖拜会。”
窦凌波“嗯”了一声,钟奎又复说道:“至于‘穷家帮’中,曾有人于‘巫山’江边,发现来历不明的内家高手,用毒针毙猿为乐,只不知那毒针是否与龙天武大侠遗体上所留之物,完全一致?”
窦凌波道:“钟使者为何不设法弄根毒针,两相对照一下。”
钟奎陪笑道:“因那两名毙猿为乐的神秘人物,武功甚高,寻常‘穷家帮’弟子,不敢造次,属下己商请‘独脚酒丐’熊大杯,前去‘巫山’设法。”
窦凌波皱眉道:“你找熊大杯则甚?此人便因品行不端,恶迹甚着,才被我师傅通知‘穷家帮’帮主,将其依照帮规,削去一足。”
钟奎笑道:“削足以后,熊大杯业已改邪归正,何况此人功力既高,更极机警,是前往‘巫山’探事的理想人选。”
窦澄波听他这样说法,遂点了点头。
窦凌波面含微笑地,向钟奎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熊大杯当真从此改恶向善,我见了他时,倒要对他好好勉励一番。”
钟奎恭身道:“请示姑娘,属下还有甚么可供驱策之处?敬请姑娘传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窦凌波道:“我和章大侠、柴姑娘,先去‘巫山’,你则仍往各处查访有无其他可疑人物踪迹,据我推测,武林中,似有秘事,引起风云,‘四川’境内,不会再平静了!”
钟奎恭身问道:“属下遵命,-不知怎样舆姑娘连络?”
窦凌波想了一想笑道:“我们随时都留下行动方向,寻找起来,便较容易,方式则仍用本门中的‘鬼火传书’便了。”
钟奎连连点头,向窦凌波、章凌峰、柴玉芝等三人,抱拳施礼说道:“钟奎就此告别!”
话完,红袍闪处,便自纵出了钟馗庙,身法显得相当敏捷。
章凌峰看得笑向窦凌波道:“波妹,你这位属下的功力相当不错!”
窦凌波目注庙外,见钟奎身形业已去远,方压低语音说道:“此人极肯用功,艺业相当不弱,但我总是嫌他仿佛心机太多,稍为深沉一点。”
章凌峰叹道:“波妹此言差矣,我们所面对的凶徒,何等奸刁阴险,若不找位深沉机智之人,怎能得力?非但办不好事,可能连他自己,都会陷入危厄!”
窦凌波也不多辩,只是笑了一笑,拉着那始终不太说话的柴玉芝的手儿道:“芝妹,我们走趟‘巫山’,不管钟奎所探讯息,是否确实,那‘巫山十二峰’的百幻烟云,舆‘巫峡’中浪飞猿啼的优美景色,也可使我们一涤尘俗!”
章凌峰听得口虽不言,心中却在暗想:“外物感应,每因心情而异,像这位柴玉芝姑娘,到了‘巫峡’,耳听哀猿,目睹逝水,只怕不但不能荡涤胸中尘俗,反会更添伤感!”
柴玉芝仍然是缄默不言,只随同窦凌波举步,向酆都县外的江岸走去。
章凌峰一面随行,一面向窦凌波含笑问道:“波妹是打算乘船去么?”
窦凌波点头微笑,说道:“蜀道艰难,不是虚语,加上由‘酆都’前往‘巫山’,乃顺流而下,舟行自较陆地舒服得多,我们何不留点力气,等寻着凶徒,再施展呢?”
三人足下,均都不慢,展眼间便到了浪花滚滚的大江江边。
窦凌波果然早已准备妥当,有条相当华丽的大船,停在江岸相待。
章凌峰称赞道:“这条船儿,真够漂亮!”
窦凌波笑道:“不单船儿漂亮,船中所备酒食,更复充足精美,这是我向四川水路英豪‘两江龙女’楚双双所借来的寨主座舟,连操舟之人,全是一流好手,才可使章兄一路平安,好好赏鉴三峡风光,以尽我们川中同道的地主之谊。”
章凌峰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四川全省的水路英豪,是由一位巾帼奇人统率,我真是个孤陋寡闻,对这‘两江龙女’楚双双的大名,还是首次听到。”
窦凌波娇笑道:“章兄,你虽然第一次听说‘两江龙女’楚双双的名儿,却已和她见过面呢!”
章凌峰讶然道:“见过面?不不会”
他这“不会”两字,才一出口,窦凌波便抛过一瞥秋波,嫣然笑道:“怎么不会?章兄和‘两江龙女’楚双双的见面之处,就是适才在我师傅的‘九幽地府’之内。”
章凌峰略一回思适才之事,恍然有悟地,向窦凌波皱眉闻道:“这样说来,‘两江龙女’楚双双莫非就是假扮波妹模样全身”
说至“全身”二字,章凌峰便顿住语音,俊脸发红地,不好意思把下面的“赤裸”二字,说出口来。
窦凌波虽极倜傥洒脱,也因楚双双是假捞自己身份,赤裸裸地,躺在章凌峰的眼前,而不禁从双颊之上,微泛红霞,赶紧截断章凌峰的话头说道:“这位楚双双姊姊虽然不拘小节,洒脱万分,但大节方面,却绝不苟且,异常豪爽正直,武学修为,也颇独得之秘”
语音顿处,向章凌峰望了一眼,又复笑道:“楚姊姊如今因另有要事,不能同行,只向她借条船儿,等我们‘巫山’事了,再介绍章兄和这位‘两江龙女’,互相结识好么?”
章凌峰想起九幽地府中所见令人销魂荡魄的冶艳风光,急忙摇头叫道:“不必,不必”
窦凌波一时之间,未曾会得意来,从妙目中闪射出诧异神色问道:“为甚么不必?衣冠自古多禽兽,草莽之中有琼瑶,我打算引介章兄结识的‘两江龙女’楚双双,虽居黑道,饶具侠风,章兄不应该看不起她”
章凌峰摇手道:“波妹有所误会,我怎敢看不起这位领导全川水路豪客的巾帼奇英”
窦凌波似乎有点不高兴地,冷然接道:“既然不是看不起她,我倒要问问你不肯结识我那位楚姊姊的理由了。”
章凌峰目光一注柴玉芝,想起可以用她作为借口,遂赶紧答道:“因为目前第一要务,乃是为柴姑娘缉凶复仇,藉以替我自己,洗刷声誉,其他事儿,均属其次,不必因而分心”
窦凌波对于他这理由,似已接受,未再驳斥他,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所说为章兄和楚双双姊姊,引介之事,也非目前,是指‘巫山’事了,回到‘酆都’以后。”
说话至此,三人业已鱼贯登舟,那些相当雄健的舟子们,个个抱拳恭身,似对窦凌波甚为敬畏。
窦凌波目注众舟子中,一个年纪略长,似系为首之人,扬眉叫道:“高老三,麻烦你了,我要去趟巫山,舟中酒食等物,准备得够充分么?”
那名叫高老三之人恭身答道:“窦姑娘说那里话来,在下们能供姑娘驱策,实是万分荣幸,舟中酒食,不单充足,楚总寨主并吩附把她的特制佳醇,准备了一大罐呢。”
窦凌波喜道:“那一种特制佳酿,是‘猴儿酒’?还是‘香雪露’呢?”
高老三陪笑道:“楚总寨主飞笺传谕,说窦姑娘对她的‘猴儿酒’,业已饮得太多,故命在下取罐‘香雪露’,让姑娘换换口味。”
窦凌波侧顾章凌峰、柴玉芝,娇笑说道:“章兄、芝妹,你们的口福,着实不错,来来来,请进舱去,尝尝我楚姊姊平素绝少待客的特制佳酿‘香雪露’吧。”
说罢,一掀珠帘,舆章、柴二人,相偕走入舱内。
舱中,业已陈设了一席盛筵,但座位却仅仅摆了三个,杯盘酒具,均系银制,显得甚是考究。
窦凌波笑向高老三道:“你家总寨主太破费了,何须准备如此盛宴,只要有些下酒小菜,便”
高老三不等窦凌波再往下说,便即接过话头,恭身陪笑答道:“我家总寨主知道窦姑娘的口胃,整桌盛筵,只有上船时一次,以后所准备的,都是窦姑娘平素爱吃的一些下酒小菜。”
窦凌波点了点头,一面伸手请章凌峰、柴玉芝入座,一面含笑说道:“章兄看见没有,这位‘两江龙女’楚双双姊姊,对我真是不错。”
说完,指着章、柴二人,向高老三说道:“这两位都是我的至交好友,‘仙霞逸士’章凌峰大侠,和柴玉芝姑娘,你只送一壶‘香雪露’来,便出舱招呼舟子,解缆开航,直放‘巫山’,不奉传呼,毋须进舱伺候的了。”
高老三喏喏连声,取来一只约可盛酒五斤的巨型磁壶,放在桌上,向窦、章、柴三人,恭身一礼,退出舱外。
跟着,便听得舟子们解去缆绳,使这条华丽大船,离岸驶行,顺流而下。
窦凌波取过两只精美磁蛊,斟了两盅酒儿,递向章凌峰和柴玉芝道:“章兄、芝妹,你们尝尝这‘香雪露’看,包管不同于一般俗酿,别具风味。”
章凌峰闻言,自然立即举杯,但柴玉芝却仍然带着满面幽怨,不曾动手。
窦凌波皱眉说道:“芝妹,你怎么了,连这样上好的酒儿,也不愿意饮上少许么?”
柴玉芝凄然一叹,幽幽说道:“不是我不肯饮,李谪仙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窦姊姊应该知道酒入愁肠,会化作甚么?”
窦凌波妙目双张,目中神光电闪,盯在柴玉芝的脸上,朗声说道:“化作甚么,要看我们自己,一般人虽然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们难道不可振振雄心,奋奋壮志,把这入口佳酿,化作复仇火么?”
这番话儿,似乎激起了柴玉芝的雄心壮志,举起杯来,把杯中的淡绿佳酿,一倾而尽。
窦凌波失笑道:“芝妹怎会如此偏激?适才点滴不饮,如今却举杯鲸吞,这种酒儿,是要浅斟慢酌,细细品尝的呢。”
章凌峰一旁笑道:“波妹不要强人所难,饮酒之人,心情各异,你任凭柴姑娘自适所适便了。”
窦凌波看了章凌峰一眼,点头笑道:“好,我们各适所适,章兄刚才尝过这‘香雪露’,觉得风味如何?”
章凌峰笑道:“酒之美劣,首重水质,次重年份,此酒既是以梅枝积雪所酿,且至少窖贮十年以上,清隽二字,已称佳选,唯”
他说到这个“唯”字,竟顿住话头,未再说将下去。
窦凌波秀眉双扬,娇笑说道:“想不到你这‘仙霞逸士’,竟是杜康知音,章兄莫存避忌,尽管照直批评下去。”
章凌峰又举起杯来,饮了少许,细一辨味,方继续含笑说道:“据我品尝,此酒酿制时所用积雪,大半取于梅枝,少数取于梅蕊,故而‘清’字虽得,‘香’字稍差,倘若再多费一点事儿,完全以梅蕊积雪酿制,便毫无挑剔,可称酒中绝味的了!”
窦凌波抚掌笑道:“高明,高明,章兄连一杯酒儿,尚未尝完,便能作出如此论断,着实高明得很,我那位‘两江龙女’楚姊姊若是在座,必然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章凌峰微笑不语,边自挟了一些精美菜肴,入口咀嚼,边自眺赏船-以外的江岸景色。
任凭章凌峰舆窦凌波二人,如何宽慰,如何劝解,柴玉芝却仍沉默寡言,始终愁锁眉尖,恨堆眼角,一副幽怨神色。
窦凌波委实拿她无法,只得暂时不加理会,向章凌峰含笑问道:“章兄,你是当代大侠,在陆路上自然武艺精绝,但不知水性如何?”
章凌峰说道:“我对于水性,不是不通,只是极为平凡而已,谈不上‘精绝’二字。”
窦凌波含笑说道:“识得水性最好,若是一只旱鸭子,则在这波涛湍急的江上行动,便有点不大方便。”
说至此处,想起柴玉芝,便偏过脸儿,把语音放得极为和蔼地,向柴玉芝问道:“芝妹,你呢?你的水性如何?”
窦凌波既然有问,柴玉芝不能不答,遂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识水性,如今坐在船上,看着这湍急江水便觉有点头晕,正是窦姊姊所说的旱鸭子呢!”
窦凌波听得柴玉芝丝毫不识水性,不禁把两道秀眉,微微一蹙。
但窦凌波眉儿微蹙立展,仍向柴玉芝温言笑道:“不要紧的,芝妹虽然不识水牲,但有我和章兄在旁保护,加上这船上弟兄,全是赛蛟龙的一流水中健儿,足可应付任何风险的了!”
这时,江流湍急,风浪颇大,船身起伏不定,柴玉芝遂接口问道:“窦姊姊,你所说的风险,是指天然风险,抑或人为灾害?”
窦凌波笑道:“三峡行舟,古称绝险,若在‘巫山’左近,果真遇上凶人,又有一番厮杀,我们大概对于天然风险,和人为灾害,均应刻意提防的呢!”
说至此处,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了一粒此核桃略大的乳白色珠儿,向柴玉芝手中递去。
柴玉芝讶然间道:“窦姊姊这是何意?你为何要给我这这颗珠儿?”
窦凌波道:“芝妹休小看这颗珠儿,无甚光泽,不太起眼,其实它倒是件无价之宝,名叫‘辟水犀珠’,可使佩带之人,入水不溺”
柴玉芝听得连摇双手说道:“这等罕世至宝,小妹更不敢要”
一语未毕,窦凌波便含笑接道:“芝妹不要推辞,我并不是要把这‘辟水犀珠’送你,只是暂时借你佩带,等到‘巫山’事了,还要向你索回的呢!”
窦凌波既然这样说法,柴玉芝自然不能再复推却,只得满口称谢地,把那一颗“辟水犀珠”极为谨慎地,拢向怀中收起。
窦凌波见她收起珠儿,从脸上浮起一丝慰然微笑,向舱外叫道:“高老三。”
高老三答应一声,从舱外走进,目注窦凌波恭身问道:“窦姑娘有何吩咐?”
窦凌波道:“此去‘巫山’顺风顺水,尽量催舟,等到事毕回头,再慢慢领略沿途景色便了。”
高老三喏喏连整,依言传谕,船速果然立即加快,宛如急箭般,在惊涛骇浪中,顺流而下。
窦凌波又对章凌峰、柴玉芝笑道:“章兄、芝妹,我们各自用功吧,既可作些准备,应付狡猾强敌,又可避免外物相扰,使灵台朗彻一点。”
章凌峰连连点头,首先饮完杯中“香雪露”后,静坐行功。
窦凌波舆柴玉芝也相继凝神饮气地,作起内家妙诀。
三人神与天会,遍体融融,也不知过了多久,高老三入舱禀告:“窦姑娘,已到‘巫山’县界,请示姑娘,船是顺峡而行,还是觅地拢岸?”
窦凌波双目一睁,毫不致虑地,向高老三说道:“你吩咐弟兄们觅地将船拢岸,我们非下去探查不可,若是贪图舒适,老是坐在船上,又能看见甚么?”
高老三遵命而出,那群水上英豪的操舟本领,着实非凡,果于巫峡激流之中,异常安稳,并异常迅速,将船靠泊岸边。
窦凌波与章凌峰、柴玉芝三人,正欲下船,高老三又陪笑问道:“我家总寨主命我们任凭窦姑娘驱策,姑娘要不要带些人去,他们对于‘巫山十二峰’地势,比较熟悉。或许”
窦凌波笑道:“‘巫山十二峰’也是我旧游之地,并不陌生,无需向导。”
语音至此略顿,秀眉双蹙地,想了一想,又向高老三道:“高老三,把你们两江总寨所特制‘双龙火箭’给我一根。”
高老三立即取出一枚小小铁筒递过,并含笑说道:“姑娘只消以筒口对天,或是向上斜举,再把筒底崩簧一按,火箭便可射出,高度达到十四五丈,夜间并有强烈红光,多远都看得见呢!”
窦凌波接过那筒火箭,点头说道:“你们不许擅自离船,我在必需召人相助之际,便放起这‘双龙火箭’。”
高老三暨船上群豪,均一齐领命恭身,窦凌波遂偕同章、柴二人,离船登岸。
章凌峰笑道:“根据钟奎所获讯息,也不过只有三数可疑人物,秘密入川,我们若是找到他们,似足应付,用不着再召人为助的了。”
窦凌波笑道:“常言n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既有那些人手,还是叫他们准备待命为”
她这准备待命为妥一语中的最后一个“妥”字,犹未出口,便“咦”了一声,玉脸上露出惊疑神色。
章凌峰首先发觉窦凌波神色变化,诧然问道:“波妹,你你有何发现?”
窦凌波不答所问,突然掠身而起!
身在半空,方对章凌峰叫道:“章兄不必多问,你和芝妹,快随我来!”
章凌峰与柴玉芝只得带着纳闷心情,施展轻功,随着窦凌波,往左侧一座高峰之上,匆匆赶去。
由于所行方向,章凌峰与柴玉芝的目光,自然是向前搜索。
他们略一扫视,便发现那座高峰半腰,原本满布碧绿苔藓的削壁之下,堆放了一大堆苍黄与灰色相间的物体。
柴玉芝讶道:“窦姊姊,那堆苍黄与灰色相间的,是甚么东西,我怎么看不出呢?”
窦凌波边自向那峰腰之上,施展轻功,纵跃攀登,边自答道:“如今距离太远,我也看不出来,所以才想走到近前,仔细看上一看。”
说话之间,因人已行近,目光为山崖所遮,对于那堆奇异的物体,反而一无所见。
在窦凌波与柴玉芝互相答话之间,章凌峰是剑眉双蹙,默默寻思。
如今,她们语音一顿,章凌峰却扬眉说道:“猿猴之中,虽然偶有黑白,但毕竟以苍黄与灰色为多,我们所见的那堆东西,会不会是猿尸呢?”
窦凌波闻言一怔,先是摇了摇头,旋又想起甚事地,点头说道:“钟奎所得秘报,有人在巫山惨杀猿猴,故而章兄所猜,大概有点道理!”
柴玉芝道:“有道理么?我不明白那群神秘凶人,为何要惨杀这样多的猿猴则甚?”
章凌峰笑道:“那堆东西,究竟是不是猿尸,还说不定,我们且等到了近前,看个明白再说。”
这时,距离高峰半腰,堆积灰黄奇异物体之处,只有五六丈高下的一片斜陡山坡。
窦凌波因心中好奇,遂足下加了功劲,提气纵身,一跃而上。
章凌峰一见她的轻功造诣,便知这位“酆都玉女”业已尽得乃师“幽冥大帝”包效肃的真传,一身武学,端的精绝,可能会超越自己。
他一面暗赞,一面向柴玉芝投过一瞥询问性的眼色。所谓“询问性的眼色”就是章凌峰不知柴玉芝是否登得上这片相当陡削的斜坡,但又不便直言相询只得用眼色代替。
柴玉芝果然领会得出章凌峰这种意含询问的眼色,向斜坡看了一限,低声说道:“多谢章大侠关心,这片斜坡,虽极陡削,但只有五六丈高,大概还难我不倒,中途点足借力,分作三次,也便可纵上去了。”
说完,顿足飞身,一纵两丈地,便向那片陡削山坡飞射而上。
章凌峰生恐她有所失闪,遂随在柴玉芝的身后,以便照应。
这样走法,自较窦凌波要慢上不少。
故而,他们才上得半坡,窦凌波已在坡上发话,高声叫道:“章兄,你猜得不错,这峭壁之下,果然是一堆猿尸,为数似有百十头呢!”
章凌峰舆柴玉芝闻言,遂双双足下加劲,一跃而上。
果然,那片碧油油的峭壁以下,堆叠着百十来头猿尸,章凌峰便缓步向前,细加察看。
他才一注目,便转身叫道:“波妹舆柴姑娘过来。”
窦凌波拉着柴玉芝的手儿,应声跟过,向章凌峰含笑问道:“章兄,你是否有甚重要发现?”
章凌峰点了点头,伸手拉起一具苍黄的猿尸,指着它天灵盖上的二个圆型血洞,向窦凌波和柴玉芝扬眉说道:“波妹舆柴姑娘请看,这是甚么伤痕?”
柴玉芝首先说道:“这好像是被甚么管状硬物所伤,与‘追魂使者’钟奎所得有人以毒针伤猿的报告不合。”
她的语音方落,窦凌波却摇头说道:“从这只死猿四肢微见痉挛抽搐的情状看来,其致命原因,仍系中毒,至于这天灵盖上的小小圆洞,恐怕另有蹊跷?”
柴玉芝不解问道:“另有蹊跷?窦姊姊此话怎讲?你认为是另有甚么蹊跷?”
窦凌波眼珠微转,未曾答覆柴玉芝所问,却向章凌峰问道:“章兄,请你多翻转几具猿尸看看,是否每具头上,都有这么一个圆洞?”
章凌峰点头笑道:“波妹确实高明,至少我已发现四五具猿尸的天灵盖上,都有这圆型小洞。”
他边自说话,边自动手翻转了十来具猿尸,果然每具猿尸均有这种伤痕,死法毫无二致。
柴玉芝看得怵目惊心地,秀眉双蹙,望着窦凌波“咦”了一声讶然叫道:“窦姊姊,你说的‘蹊跷’二字,果然对了,莫非这些神秘凶人之中,有人嗜食猴脑?否则怎会每具猿尸的天灵盖上,都有个小圆洞呢?”
窦凌波闻言之下,点了点头,向章凌峰一挑秀眉,含笑说道:“章兄,我正在猜测这圆型小洞,究属何物?如今竟被芝妹一口道破,定是有人于杀猿之后,再以管状物体,吸食猿脑!”
章凌峰道:“一般人享用猿脑,虽然生取,仍以上汤烫熟,然后再吃,听来已觉残忍!像这样就着猿尸,生生吸食,何异茹毛饮血,看来这些凶徒,纵与我们所查之事无涉,似不可放过,至少要好好警戒他们一番,不许如此嗜杀伤生的了!”
窦凌波皱眉道:“章兄之语,虽合我心,但眼前只见猿尸,不见凶徒”
一语未毕,这位“酆都玉女”的语音忽顿,妙目凝光地,投注那为数逾百的大堆猿尸之上。
原来,窦凌波说话之间,瞥见那大堆猿尸以内,似乎有甚物体,动了一动!
她疑心人藏猿尸之中,遂冷笑一声,目闪神光,朗声说道:“朋友,为了口腹之欲,杀害这多生灵,未免太以残忍!你究竟是甚么东西变的,莫用躲躲藏藏,替我滚出来吧!”
经她这一朗声叱责,章凌峰与柴玉芝的四道目光,也均投向猿尸堆中。
窦凌波语音了后,猿尸堆中,果然有活物钻出。
首先出现的,是一颗黑黑小头,跟着全身现出,并非窦凌波意料中的残忍凶人,竟是一只黑色小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