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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麟见枯瘦老人那种伤心情形,也觉得他状至可悯,胸中原有的一股怒火,已逐渐消失,相反的一种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他以为这老人披锁此深洞,可能不是一个短的时间,那么他所受的人世之苦,已是不堪言喻。
看样子他与欧阳青的关系,似不平凡,可是他因何听到欧阳青的死讯,既哭又笑呢?因何欧阳青的这柄宝剑说是他的呢?
徐玉麟在脑海中电闪般浮过这些问题,他想要解答这些疑问,那就必须待老人情绪平静下来,再行探询,所以,当老人哭笑自语之时,他也不去理他,只在那里站著静静的冷眼旁观。
灵猿狒狒见主人已和老人停下手来,也蹲在了石室的一角,两只金睛,射出惑然之光,盯著老人的每一动作。
老人呢喃自语了一阵,倏地容包一整,对徐玉麟喝问道:“你是不是为了夺取欧阳青的宝剑,把他杀死的?”
奇怪!徐玉麟暗自说道,你这名怪物怎的问话也如此的突兀怪诞?分明对你说过欧阳青是我的朋友,我怎会为了一柄宝剑而把他杀死呢!
徐玉麟心里虽是这样的想,但他表面上仍然气态缓和的答道:“我虽未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
老人面现疑惑的复又问道:“那么欧阳青之死,可是为了这柄剑吗?”
徐玉麟仅是摇摇头,表示他猜想的不对。
老人忽又问道:“你能不能把欧阳青的死因,对老夫说来?”
徐玉麟因急切欲知老人与欧阳青,以及和“九龙雌剑”的关系,故道:“欧阳兄的死因,要我对你说明不难,只是适才老前辈说是欧阳兄这柄剑原是你的,看样子老前辈与欧阳兄的关系并不平凡,只要老前辈能将其中原因说出,晚辈定当将宝剑还你,然后再告诉你欧阳兄的死因,不知老前辈意下如何?”
徐玉麟虽然生性敦厚,但是出道以来,对江湖上的险诈也经验得已经不少,只因老人的武功甚高,在他未弄清楚对方来历之前,当然不愿先行说出欧阳青的死因,以免节外生枝,徒增烦扰,何况欧阳青冒他之名,与崆峒派结怨,招致杀身之大祸,其中主要原因乃是牵扯著男女之间的暧昧私情呢!
枯瘦老人既见徐玉麟已不怀敌意,且一口一声老前辈,谈吐温文,行事磊落大方,心中已是受了莫大的感动。
但见他面容上抹过一阵悲汉中而带有几分的惭然之色向徐玉麟微微颔首,然后坐将下去,招招手道:“小伙子,你且坐下来,尽管放心,老夫在未将话说明之前,绝不会再和你动手就是。”
徐玉麟略一犹豫,终于依从了老人之言,在他对面保持著五六尺的距离,席地坐下。
枯瘦老人见徐玉麟已然坐定,忽的面露慈祥,和声道:“孺子可教,好吧,老夫就说给你听。”
老人说到这里,戛然住口,闭目凝思想来,仿佛要从他的记忆中追索一件颇为遥远而悠长的事徐玉麟自是不便打扰他,仅凝神瞧着他的神情变化。
老人追忆了一阵,终于深长的唉叹一声,道:“小伙子你可注意听著,老夫就要开始了。”
徐玉麟答道:“老前辈请只管说吧。”
于是老人忽然昂奋,忽然怆凄,说出了下面的一段往事——
在很久远的年代以前,杭州的西湖之滨,南屏山麓下,隐居著一位江湖上退隐侠士。
这位侠士覆姓欧阳,名叫岚峰,中年丧偶,膝下只有一个独生爱女,小字婉冰,双十年华,兰心蕙质,绝代容颜,欧阳岚峰爱女心切,教之以文事,便将一身本领传授与她。
欧阳婉冰才华盖世,复具一身武功,自是不甘闺阁寂寞,乃悄悄的溜出家门,女扮男装,出没于江浙道上。
大约一年之后,她在丹阳城因打抱不平,险遭杀身大祸,幸为一江湖独行客——“雌雄剑”李海榕所救,而婉冰姑娘的本来面目,也被李海榕识破。
但是李海榕为人奸滑,并不揭穿她的秘密,仅借故与她相偕而行,并大戏殷勤,曲意承欢。
两人在江湖中相偕数月,欧阳婉冰暗中对李海榕发生了情苗,更何况李海榕论武功堪称一流,看才貌犹是个翩翩少年,而且李海榕对她又是关怀备至呢!
男女之间,只要两心相爱,常相厮守,所谓干柴近烈火,怎能防止它的燃烧?
终于欧阳婉冰在一种情不自禁的状况下,向李海榕表露了女子的本来面貌,而也倾吐了内心的真情。其实李海榕何常不知她原是女儿之身呢?只是他觉得像欧阳婉冰这种江湖女子,要想占有她,必先获其芳心,所以在忍耐中施展了旁敲侧击的攻势,但婉冰姑娘却一直蒙在鼓里。
这是李海榕渴待的一天,而也是在他意料中必将到临的一天啊!
就如此的他们男欢女爱之下,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
旅寓里陈仓暗渡,两情缱绻,鸳蝶缣缣,而婉冰姑娘由此珠胎暗结,种玉蓝田了!
欧阳岚峰乃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虽然退隐,可是仍为杭州闻人,婉冰姑娘这种既无父母之命,便无媒的之言的苟合行为,岂能为老父所许。
两人共同商讨之下,先由婉冰返回故里,约定一月之后,再让李海榕登门向岚峰老侠正式求婚。
在欧阳婉冰想像中,以李海榕武功才貌而论,她的父亲能会满口应允。
李海榕在婉冰姑娘临别之时,把自己的一双雌雄宝剑分开,雌剑赠与婉冰,雄剑则自身掳带,以雌雄双数,表示彼此相爱不变之意。
郎清妾意,自是道不尽的则恨离愁,好在时间并不太久,两人就可在那山明水秀,风光旖旎的西湖相见,于是酒泪而别。
欧阳婉冰姑娘遄返故里,老英雄一见爱女无恙蹄来,本来婉冰不告出走的满腹积郁,也就一扫而散。
父女久别复聚,自是叙不尽的天伦之乐。
大约过了数日光景,欧阳岚峰忽把爱女召至面前,慈祥的说道:“冰兄,你已二十二岁的年纪了,唉!自从汝母去世之后,为父只有你这么个亲生骨肉,以慰我老年寂寞,可是常言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之常情,为父虽然明知你嫁人之后,生活孤寂,但是总不能让你永远跟著我,贻误了你终生幸福”
婉冰姑娘还以为老父意在探询她的意思,而为她择婚呢,所以故作娇羞道:“爹,女儿不嫁,让女儿侍候你老人家一辈子不好吗?”
欧阳老侠哈哈笑道:“孩子,别说傻话啦,那有这个道理?你不知道,自从你悄悄离家之后,我和你方世伯着急的不得了,他曾经令你玉衡哥找寻了半年之久,如今你既已回来,正好给你们两人完成婚姻,也了却了为父心中一件大事”
“啊!要女见嫁给他?”欧阳婉冰彷若晴空霹雳,不由惊呼一声,道:“女儿至死也小嫁给他!”
欧阳老英雄惊疑的急问道:“怎么?你不是和你玉衡哥一向相处得很好吗?”
婉冰姑娘樱唇一呶,情意坚决的道:“好是好,可是女儿不嫁”
老英雄还以为女见乃是故意撒娇,复又笑道:“玉衡那孩子,人品才智那一样不好?方家又是我们世交,何况你们的婚事,早经为父与你方性伯指腹为婚订下啦,傻孩子”
“指腹为婚?”婉冰姑娘以不置信的瞪大了一双凤目,忽地扑到父亲怀中,像是受了满腹委曲,竟自呜呜咽咽痛哭起来,并且一面说道:“为什么爹从来没对女儿说?女儿不嫁不嫁”
为何不嫁,她却没有说出;她实在不敢说出,因为她深知父亲的性情,平时虽然对她百般呵护,爱如掌珠,一旦知道了她在外面做下了苟且之事,绝不会轻饶过她,固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芳心寸裂,颇觉生不如死,然而如吐实情,叫她父亲如何有脸见人?老人家如何能忍受这种打击?
欧阳老英雄见爱女这般情景,颇感莫明其妙,暗自悔恨道:这事情只因女儿与玉衡那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大了之后,又恐怕他们知道了彼此婚姻之事,羞见我面,所以未曾对女儿说明,唉!一切都怨自己!
老英雄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对爱女好言安慰一番,打算回头慢慢将女儿劝服。
方玉衡的是个颇有前途的好青年,婉冰姑娘和他清感上因青梅竹马的朋友,自然甚为相投,如果此事欧阳老英雄早对女儿说知,欧阳婉冰或许不会悄悄溜出家门,更不会造成这无可挽回之局。
在这种清形之下,婉冰姑娘自是芳心欲碎,悲伤得死去活来,情知在家中已是无法待将下去,为顾全老父颜面,以及李郎盟约,遂又下了个出走决心。
已是三更时分,一轮皓月当空,夜凉似水。
婉冰姑娘独坐闺房,珠泪盈颊,支颐沉思,她一切已收拾停当,只待三更尽后,便要重离生父与家园,这次出走,在地想来,自然永无走回之日,父女骨肉情深,虽非死别,也不由使她肝肠寸断!
就在这当见,忽然窗外人影一闪,起先她还以为是老父关怀,夜探爱女,为恐被人家发现她的意图,赶紧吹熄灯烛,跳上床去,-头装睡。
可是不一会工夫,猛听窗棂敲击之声,同时窗外有人轻轻唤道:“婉冰是我呀,快开门来,我有急事要对你说。”
婉冰姑娘仔细一听,声音好熟,那不正是那冤家吗?他为何时期未到,竟寅夜赶来?
她无暇细思,急忙起身,也不燃灯,悄悄的把闺门打开,来人可不正是心上人——李海榕是谁!
李海榕闪身进入闺房,神色惶急的说道:“婉冰,我把这本武学奇书给你,你带著我赠你的那柄宝剑,赶紧找处隐密地方躲避起来,将来生下我们的孩子,就把剑和书一并传给他,也好叫他知道有我这么一个父亲!”
说毕,由身边摸出一个纸包,递与婉冰,又道:“时间无多,你赶快依我所言,走吧,我师父马上可能跟踪追来,万一我死不了,我们总有见面的机会——”
李海榕说到这里,也不待婉冰答言,竟自退出房去,一闪而逝。
欧阳婉冰姑娘楞怔中,还没有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见李郎行色惶急而去,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返回房里,取下宝剑,掳带了一点简单物件,急匆匆的逾墙逃走
次日欧阳老英雄得悉爱女再度出走消息,一气一急之下,竟然病倒床第,不久即一命呜呼!欧阳岚峰因爱女私自出走,痛伤致疾而死之后,方玉衡始由方老英雄的口中,获悉这段指腹为凭的婚事。
这年轻人也是个清孽种子,竟也悄离家乡,天涯飘泊。
他对婉冰姑娘,情有所钟,既知自己青梅竹马的朋友,成人之后又是情意甚投的红颜知己,原就是自己的未婚娇妻,于是发誓要将婉冰找回。
方玉衡在江湖上走遍三山五岳,铁鞋不知踏破多少双,晃眼十有余年,受尽千辛万苦,伊人芳踪依然杳无!
他在失望灰心之下,遄返故里景物依然,两人事全非——老父病逝,老母受不了失子折夫之孤苦,自缢身亡!
方玉衡痛伤父死不能奔丧,母死不能陪灵,未尽人子之道,对人生更感乏味,杜门谢客,面壁纤悔矢志不娶。
未几,欧阳婉冰姑娘,已是满头霜华,不知由何处带著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亭亭少年,悄悄的返归故里。
欧、方两家联婚之事,好在无人知晓,婉冰姑娘当年的出走,亲友邻里更不知为了何故?而且老人们相继谢世,这件事情,早已在人们的脑海中淡忘。
但是唯一的一个不能忘记之人,那就是已成中年矜者的方玉衡了。
欧、方两家相距不远,欧阳婉冰忽返家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方玉衡的。
这日,方士衡破例出门,造访欧府,见了婉冰,彼此都已成中年之人,回忆见时往事,无尽唏嘘!
当方玉衡把婉冰出走之后,自己曾走遍天涯,找了她十余年之久的经过,略述一遍,然后慨叹而道:“婉冰,如今你既已回来,我依然爱你如故,倘若你能念我们父母之命,儿时的情感,以及我非你不娶的一片愚诚,那么”
欧阳婉冰听他说到这里,不由泪如涌泉,连忙制止他道:“玉衡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很对不起你,误了你一生,你对我情有独钟,我又何尝不可是我们的父母却并没有把指腹为婚的事早告诉我们,否则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如今已经晚了啊!”说著竟自泣不成声。
方士衡被她这种悲伤情状,也感染得热泪滚滚,十数年江湖风霜之苦,父母俱亡,一齐涌上心头!
欧阳婉冰悲泣中,也想起了一连串的伤心往事
她二度离家出走,为了逃避李海榕师父的追索,为了生育他们的孽种,曾经隐姓埋名,漂流渡海,在一处荒凉的小岛,茹苦含辛,度过三年悠悠岁月。
孩子生下了,竟是双胞兄弟,白白胖胖的逗人喜爱,也幸亏有这么两个骨肉,才使欧阳婉冰能够坚强的活下去。
在第四个年头上,也许老天故忘折磨于她,海上忽然在一场暴风雨中,发生了惊人海啸!
怒浪卷上了荒岛,荒岛尽被海水所吞没。
欧阳婉冰抱著两个孩子,被卷进了惊沟骇浪,她以为必死无疑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终于悠悠醒来,账目看时,自己和两块骨血,都躺在一座温暖的茅舍里,身旁站著个慈祥的老渔夫,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两个幼儿,竟然都大难未死!
她知道他们母子,必是被身旁的老人所救,随爬将起来,向老渔夫千恩万谢。
从老渔夫的口中,她得悉了此时已离开了那住居过四年之久的荒岛,已经置身于山东沿海的芝县。
那老渔夫膝下子女俱无,对欧阳婉冰甚是怜悯,遂把她收留下来。
于是欧阳婉冰抚育孤儿,侍候老人,过著清苦的日子,在那里一住又是三年光景。
在此期间,欧阳婉冰曾经在山东道上走动过数次,想藉以探听李海榕的消息。
消息是被她采到了,但那不是李海榕的下落,而是李海榕已往的臭名。
原来李海榕是个江湖上的独行客,凭仗一双雌雄宝剑,浑身本领,任性妄为,无恶不作,两手沾满了血腥!
欧阳婉冰起先还不太置信,但是屡访武林道上人物,竟然众口一词!
她在悲痛失身于恶贼之手之余,想起了李海榕和她最后见面时的惶急情形,于今又毫无下落,情知必为其师父整顿门户所清除,由此她也就死了这条心。
李海榕既是个恶贼,婉冰遂将两个渐已长大的儿子,从己之姓,长者唤名欧阳云天,次者欧阳如冰,并且对他们说其父早已死去。
后来老渔夫病逝,婉冰也尽了一番孝道,把老人埋葬,便带著两个儿子,流落江湖。
李海榕原来赠她的一书一剑,在那场海啸之中,书已遗失,于今只剩下那柄雌剑了。
欧阳婉冰在当时因抚育孤子,对那部武学奇书,未曾看过,如今她要传授儿子武功,也只好凭她自己所能而已!
第十五年上,她辗转江浙一带,闻听父亲早已病逝,昔年人事全非,经过再三思考,才携子赋归。
欧阳婉冰与方玉衡不胜凄怆的对泣了一阵,终于她将这段伤心往事,对方玉衡和盘说出,仍希望方玉衡能够谅解她,但她却不愿以败柳残花之身,再侍方姓。于是对方玉衡婉转劝说道:“玉衡,倘若你能谅解我,仍然爱我的话,那就请你不要逼我,我的心已如槁木死水,那是不可能的,你仍然年青,何苦为了我这苦命人如此痴心,而断绝后代呢!”
方玉衡痛苦的说道:“婉冰,不管怎样,你是方家人,何况这一切的错误,并非是你有意造成的,我对你早已谅解,你就答应我吧,我会对你的两个儿子视若己出,婉冰,你想想看?”
欧阳婉冰被方玉衡这片真诚,感动得竟又哭泣起来。
方玉衡还以为她已回心转意,随凑近她安慰道:“婉冰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不必伤心了,一切都成过去”
欧阳婉冰忽然止住了抽泣,道:“不,玉衡我不能答应你,倘若你决心非我不娶,我总不能让你方门绝了后代,你爱我,你也定然喜欢我的儿子”
她略微凝思,随将云天与如冰喊到面前,吩咐他们见过方叔叔,忽然展颜笑道:“玉衡,你喜欢那一个?”
方玉衡一见婉冰这两个儿子,俱都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亭亭玉立站在前面,乃大喜道:“我对他们都很喜欢!”
欧阳婉冰转向爱子道:“方叔叔对你们都很喜欢,你们那一个愿做方叔叔的继子?”
说也奇怪,两人竟然齐都应声愿意。
这情景看在欧阳婉冰的眼中,不觉欣喜两眼欲泪,乃对方玉衡道:“你能答应我好好教养们吗?”
方玉衡以为婉冰见两个孩子都和他特别亲善,可能已回心转意,乃毅然答道:“这个当然。”
“这就好——”欧阳婉冰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道:“你们在这里玩一会,我去去就来。”
欧阳婉冰去了半天,仍然不见返回厅内,方玉衡颇觉有异,乃命云天,如冰,去到后房卧室察看究竟。
两个孩子去了不久,后房里忽然一片哭声震天,方玉衡急步奔去,一看欧阳婉冰已自刎气绝多时,两个孩子扶尸痛哭不止。
这情景就是铁石心肠之人,见了也必泪下!
方玉衡痛伤之余,颇感愧疚,他以为婉冰之死,乃为他一手造成。
他料埋了婉冰丧事之后,便将两个孩子带回家去,悉心抚育,欧阳如冰更姓为方如冰,以承己嗣。
两人在十八岁那年,在方玉衡一手招呼之下,完成婚娶从此各立门户,欧阳云天接承了欧阳氏香烟,欧阳如冰做了方姓继子,外人殊不知方、欧两姓,青莲白藕实是一家。
欧阳云天不喜武事,而方加冰却醉心武学,方玉衡乃将其母所遗那柄宝剑给了他,以遂其志。
云天、如冰十九岁那年,方玉衡悄悄的鸠工营基于婉冰墓穴之旁,工竣,于墓中仰药自杀,达到了他生不同床死同穴的愿望。
这段曲折离奇的儿女悲惨恋情秘史,还是方如冰在方玉衡死后,从方玉衡手著一本绢册中发现,由此,如冰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姓氏,以及生母继父的悲惨历更他却秘而未告云天。
方如冰后生一子,取名天玑,既受庭训,奠定武学良基,复获异人传授,二十岁即出道江湖,仗一柄父亲所传断金切玉的九龙雌剑,纵横江湖,难遇敌手。
少年气盛,目空一切,当时名驰江湖的“宇内四绝”在泰山印证武学,方天玑怀著一股好奇之心,适时赶去。
“宇内四绝”切磋武功,向来不让外人窥视,是以方天玑也就是名震江湖的“九龙剑客”触怒了东道上清真人,只方大战之下,方天玑被东道以“五行掌”击败,好在出家人心怀慈悲,手下留清,才保住性命。
方天玑这才深切的明白,武学奥妙无穷,自己所能,原不过是沧海一粟!
于是发誓遁迹江湖,面壁苦修,在洞庭君山一座深洞之中,见眼光阴四十年。虽然也参悟了几套武功,但自觉仍然难敌东道的“五行掌”
后来他潜返故里,父母早已俱亡,家园寥落,学目无亲,好在幼时他曾经窃阅过祖父方玉衡手著那本秘册,深知方、欧两家秘密。
这时欧氏家业也已凋落,欧阳云天之子欧阳鹤病死,遗下孤见寡妻,伶仃孤苦。
方天玑乃将自己来历,对欧阳鹤之妻说明,并厚赠金银,以济其贫苦,复将其五岁孤见,带回君山,伐毛洗髓,尽将武功传授。
这孩子也的是聪明过人,十七岁那年,已尽将“九龙剑客”方天玑的全部所能,悉数学会。
那知这孩子心怀叵测,早有预谋,为了要夺取师父的一柄宝剑,竟趁方天玑熟睡之际,点了他的昏穴,复以缅铁所制钢环,锁住了他的脊骨。
在方天玑运功自解穴道醒来,叛徒已援剑遁去。
从此,方天玑被囚深洞,仰赖著十数只巨幅,取水掏食,赖以不死,但他已不知世上此时已何年何日?
枯瘦老人如数家珍的说到此处,忽又唉声叹息了一阵,对徐玉麟不胜慨叹的说道:“其实这也是老天的错误,倘若我能把这件祖上数代的秘辛,说给我那叛徒知道,我相信他或许也不致做出这种事来,唉!”
徐玉麟听老人叙说至此,如梦初醒,恍然大捂,深为同清的道:“如此说来,老前辈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九龙剑客’方天玑老英雄了,而你那高徒,也必是欧阳青兄?”
老人颔首道:“你说的半点不差,欧阳青岂但是老夫之徒,论血统还是我的侄儿哩!唉!他死了,从此欧阳一家,已断绝后嗣!”竟又老泪纵横起来。
徐玉麟随将欧阳青和他如何认识,如何冒他之名与崆峒派结怨,而招致杀身大祸之事,一五一十的对方天玑述了一遍,又将自己如何获得九龙雄剑,与“无垢头陀”遗书上所载之语,简要的说出。
两人这一互相印证,断定“无垢头陀”所诛叛徒,也必然就是那“雌雄剑”李海榕无疑。
可是在徐玉麟的心中,却又得到了一个答案——长山门的武功来源——古代半部奇书,必是欧阳婉冰失落海岛之物。此书已被大圣黄公韶焚毁,下落已明。
如今“九龙剑”已雌雄并鞘“无垢头陀”的遗书在徐玉麟身上已是大部完成,唯一的只是“无垢头陀”之母——东平雪娘墓穴重建之事了。
这些事情,只在徐玉麟的脑际中闪过,他并未说出。当他将欧阳青死因经过,叙完之后,觉得在此洞内担搁的时间已不算短了,随将“九龙剑”撤出,对方天玑道:“事情已经明白,晚辈就将此雌剑归还老前辈吧!”
方天玑接过“九龙雌剑”凝目细瞧了一阵,叹道:“果是此剑!”说毕,便又把剑递还徐玉麟。
徐玉麟莫明其妙的不肯伸手去接,方天叽又道:“你拿去吧,天地造物,原有其主,这把剑应该属于你,老夫顺水人清,不说是送你,但也算是报了救我之恩,看你器宇,实乃千古良才,人中之龙,从此宝剑得主,相得益彰,老夫何乐不为?老夫当年杀孽太重,合有此苦,因果循环,天理报应,丝毫不爽!哈哈哈”方天玑在一阵纵声长笑之中霍地跃起,撤下徐玉麟向石室外电掣而去。
徐玉麟急跟疾迫,大喝一声道:“老前辈那里去?”
深洞胆音缭绕,那里还有老人踪影?
徐玉麟停下脚步,对方天玑身法之快、速颇惊讶,异回首一看,狒狒已经跟来,暗道:此间已无事可为,何必久待。
他正待举步往外飞驰,忽闻一声悠长的叹息,以是从另一间石室中传出。
徐玉麟本能的伫足不前,暗自奇道:难道说这座深洞里除了“九龙剑客”之外,还另有人被囚不成?可是方天玑为何并未说出、,而自己起先也没听见呢?
一种好奇之心,驱使他决定留下再仔细的观察一下,然而那声音却并未再发。
徐玉麟分辨了一下那声音传出的方向,于是壮著胆子,凝神戒备,向当面石室走去。
他几乎找遍了洞中六七座相同的石室,但是却毫无发现。
他分明清晰的听到那声悠长而凄凉的叹息,乃是发自个老人的喉管,可是为何却一无所有呢?
难道说方天玑故意隐身暗处,和他有意捉狭不成?
难道说这所秘密洞里果真有鬼?否则
徐玉麟方自百思莫解之际,忽听左面一所石室里,仿佛有一阵微弱的铁器撞击之音。
于是他更加确定他的信念——此中必然另外有人!可是此人究在石室的何处?
就在这当儿,猛可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由身后送至,急转身敛目看去,但见五六条黑影,疾如流星也似,迳向石室这厢驶来!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电似的掠过他的脑际,迅捷的抱起狒狒,向右面一间石室隐去。
且说徐玉麟抱著灵猿狒狒,躲在一间石室的暗角里凝神戒备之下,偷眼外瞧,只见那五六个黑衣人影,一闪列在对面石室的门外。
来人似乎并未察觉洞内尚且有人,也没有留心别处,只在一个由背影看来,彷-是个清瘦老人的指挥之下,面向对面石室成半圆形的列开。
徐玉麟虽然在极度黑暗之中,但是依然可以看清那些面对石室环列之人,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腰带金背鬼头单刀,分明是些武林健者。
看他们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徐玉麟一时实在摸不透这些人所为何来?
不一会工夫,只听一阵链锁之声,但见原先那个首领模样的老者,与另外一个紫棠面皮,虬筋环眼大汉,从石室中押出了个鬓发俱白,长达数尺,浑身赤裸的修长老人。
老人的双手双脚,均被粗重的铁链锁著,每行一步,手脚的铁链,便震动得哗哗啦啪,响个不绝!
由于老人白发掩面,所以徐玉麟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不过从他的外表上来看,这老人最少也有八九十岁以上,然而背不驼,腰不弯,虽则身系笨重铁锁,而行动起来却甚矫健,行家一望而知,必是个颇具武功修养之人。
徐玉麟这才明白,那些大汉们实非无故紧张。可是他不明白这个被锁老人,原先究竟在那里?自己为何没有发现?那么这间石室里
他正在思忖之中,忽听那个瘦削老者,向其余五个大汉,低沉的说道:“你们还不把他架起来,快些出得此洞,还犹豫什么?”
老人的话似是具有无上权威,五个大汉竟然如获圣旨一般,把那被锁老人架将起来,向深洞出口处疾驰而去。
猛然间,徐玉麟仿佛若有所悟的暗自骂道:该死!那五六个大汉的首领,不就是杀害自己家小,便又鸠占鹊巢的黑衣教主褚呈祥吗?倘非我依然可以辨别他的声音,几乎被这老奸巨滑骗过。
想到这,他几乎大喝出声,但在灵机微转之间,他却悄悄的离开石室,以疾逾飘风之势,向洞口追蹑而去。
这时,褚呈祥率领的五六名大汉,已经把那赤裸老人架驰过水瀑,徐玉麟仅和他们保持著五丈左右的距离,以风吹柳絮似的身法,后面紧紧跟著。
眨眼间,他也冲过水瀑,前边被追踪之人已失去踪影,料定必已出洞,于是猛提丹田一口真气,便和灵猿狒狒同时纵身而起,在石洞的夹道中,犹若两缕轻烟,迳向洞口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当徐玉麟刚刚窜出掩盖洞口的巨岩之上,猛听“轰隆”一声,他心头一震,半空里展式“鹤翻青云”长鼻,蜷腰,变作头下脚上之势,凝目下视,那块巨岩已合而为一,暗道声:“好险!”便向地面轻飘飘的掠下。
当他双脚尚未著落实地的当儿,突的两道寒光左右袭至。
徐玉麟匆忙中。左手挥出一记强猛掌风,把两道堪堪近身的寒光往斜里荡开,右手疾猛往地下一按,藉掌劲复又硬生生把落下的身体,拔飞起丈高,向傍边飘开。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一片银茫,广约丈许,迳向飘飞的身躯,迎面罩来!
徐玉麟因罡气工夫未曾发布,对此牛毛也似的歹毒暗器,自是不敢硬撞,只好半空里施展了一式千斤堕,把身形倏地下降,贴地往旁边掠开三丈多远。
也亏得他轻功身法已达化境,否则要想避开这猝然的袭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哩!
他身形甫著地面,一眼便看见一条瘦削人影,从块突石之后掠出,仿若只黑色大鸟,疾如飘风般,直向山拐出口那边逝去。
“那不正是褚呈祥老匹夫——”徐玉麟话在口中,刚待跃身去迫,原先出手的两个黑衣单刀大汉,双刃齐出,迅若闪电,又向他扑攻而来。
此时,天已大亮,两个大汉鬼头刀在日光照射之下,抡动得宛若两道匹练,来势威猛至极!
这种人刀合一的身手,的是少见!徐玉麟清知遇上劲敌,那敢大意。
徐玉麟沉喝声:“来得好!”沉腕费力,脚踩中宫,步游洪门,不闪不避的迳向两人刀髯里撞进。
这两人一见对手少年,兵刃不撤,竟敢徒手迎拒,心中睹道:小子你可是找
在他们的心里,找死的死字还未念到,突觉右手单刀猛力往回一撞,虎口发麻,几乎撒手,心中齐都为之凛怔,急将前冲之势煞住,原来每人的刀背,已被对手以两只肉掌握了个结结实实。
两个大汉张口结舌间,突听一声沉喝道:“还不撒手!”于是各人的单刀竟不自主的脱出手去。
徐玉麟因急于要迫褚呈祥,所以在两名大汉扑来之时,已然运出了护身罡气,是以不闪小避,仅仅是一个照面,便轻而易举的将两柄单刀夺下。
两名大汉虽身手不弱,可是徐玉麟这种空手夺白刃的神功,他们打出娘胎之后,几曾见过?
所以单刀脱手:当下就吓得目瞪口呆,连再还手的念头都已吓掉!
徐玉麟与他们既是无冤无仇,自不愿沾上血腥之手,因此在他们楞怔之际,单刀丢掉,以闪电似的手法,双方并施,点上了他们的昏穴。
两个大汉就这样的“咕咚!咕咚!”的截在地上。
徐玉麟把两个大汉制住,左右敌踪已杳,这才想要迫踪褚呈祥,可是忽然一事又涌上心头,迭忙撮口一声轻啸,四下打量一阵,仍然不见神鹰“天云”出现。
他在脱离洞口之际,分明看见狒狒已经跟出,但此时竟连狒狒也不见了!
怪事!“天云”何去?想到这,他喃喃自语道:“它能遭了暗算不成?唉!一定是的,不然他们怎能顺利的进得此洞?我真糊涂”
他口里呢喃著,人却向“天云”隐身的岩石中跃去,可是他到了乱石堆旁,却仍然未见“天云”的踪影,不由心里一阵狐疑,脚步也停了下来。
忽地白猿狒狒用山壁上跃下,口中吱吱呀呀,状甚焦急,徐玉麟心中微凛,提气长身,纵上山壁。
这所山壁也就是君山的最高峰,上面乱石嵯峨,一无所有。
徐玉麟伫足壁顶,只见狒狒身形未落,迳向石丛中跃去,这时他只担心神鹰的生死,也顾不得再去追赶褚呈祥了,随也跟著狒狒前跃。
徐玉麟料想的果然不错,神鹰“天云”赫然倒在乱石堆中,两腿伸直,双目紧闭,已奄奄一息!
然而它身上既无伤痕,又找不到血迹,不知何以如此?
“难道说它中了褚呈祥的毒针偷袭?”徐玉麟作了个如此的假想,乃迭忙蹲下身,倒出粒师门秘丹,扒开神鹰长钧巨琢,给它喂了下。
然后,他在神鹰身上各处仔细检查,终于被他在七寸要害间,找到了一支细若发丝,闪著蓝光的银针。
徐玉麟捺住衣角,把毒针拔出,暗道:这不正是褚呈祥赖以成名的歹毒暗器,又是什么?好在及时赶到,不然它真的要命丧于此呢!
他想不通以神鹰的功力,怎的会中了褚呈祥的暗袭?可是他那里知道:“褚呈祥在他未进入深洞之前,早已隐身暗处,观察了个明白,只是这老儿自知非其敌手,故未现身。”
当徐玉麟将“九龙剑客”方天玑放走,褚呈祥见非自己所要之人,便也未加阻拦,待方天玑如脱笼之鸟似的去远,他这才悄悄的向神鹰打出一蓬“针雨”要非神鹰及时警觉,振翼将银针劈落,那里还有其性命呢?
但是褚呈祥这仗以成名的暗器,也绝非平凡,神鹰虽能将大部震落,只因距离太近,终于中了一枚,当即毒发不支,扑上山壁,倒将下去,这还是它曾在劳山之巅,服过上清真人的“万应灵丹”之故,才能支持徐玉麟赶到施救,若是一般禽兽中上,怕不立即丧生!
就在神鹰倒去之后,褚呈祥便率著五个大汉,赶进洞去,其实徐玉麟隐身石室,怎能瞒得过者有经验的褚呈祥呢?
褚呈祥老谋深算,既见徐玉麟稳住不出,也就装作不知,是以在将那瘦长赤身老人押出之后,便迅速的命手下把他架走。
他知道徐玉麟必然跟踪上来,所以一出洞口,便按动机关,企图将其困于洞内,在他的如意算盘上,打的是:这深洞就是困不住你,当你能够设法出来之后,我已走脱,然后咱再慢慢纠缠,反正我已把柄在手,还怕你小子不乖乖的就范?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褚呈祥那能料到徐玉麟在不知不觉中,会脱离洞口那样的迅速,以致棋差半著,竟让他跃将出来。
然而,这老儿在谋算上,也的是高人一等;在他甫出洞口,就命手下三人,把那被锁老人,迅速的架去预定地点,另两人按动封洞巨石机扭,自己却隐在一块山石石之后,以待洞口封好,再行离去。
那知巨石合拢之际,徐玉麟同狒狒及时脱出,褚呈祥一见两名手下已然出手,随暗中打出“针雨”把徐玉麟略微阻挡,便一溜烟的逃之夭夭了!
他自然料定:徐玉麟绝不会丧生在其暗器之下,两名随来所属,必然吃亏,说不定要送上性命,但他此来主要目的已达,怎能顾得了那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