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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那个声音惊道:“啊——原来是金弓神丐萧五爷到了!”
那老丐冷冷地道:“阁下是哪一位?”
那个声音道:“不敢,小可温荣。”
老化于哈哈大笑,那笑声又是清楚又是洪亮,宛如龙吟一般:“铁剑秀才来了,大约金笛书生也就在附近吧。”
那个声音沉寂了,像是已离去。
老化子仰首观天,满面忽露寞落之色,喃喃地道:“岁月不饶人,乳臭未干的娃儿全成了当今武林中流抵住啦,我我是老了”
他转头向其心打个招呼,大踏步向西行去了。
其心怔怔然望着那古怪的老化子,直到那老化子背影消失,他喃喃道:“金弓神丐金弓神丐”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在大海茫茫之中失去了依赖之物,手足无措起来,他一转身,几乎叫出一声:“爹——”
但是立刻他想起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不禁一呆。
这时一个娇憨的声音在背后叫道:“哟,董哥哥,你在发什么呆?”
其心一转身,只见小萍悄生生地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条柳枝,晃呀晃地。
他茫然返:“小萍我爸爸走了”
小萍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其心指了指桌上父亲的留书,小萍抢上去匆匆读完,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其心,悄声道:“董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其心摇了摇头,待要说给小萍听,又觉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小萍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紧张地问道:“哎呀,不好,那你岂不是晚上要一个人睡在这屋里?哟,好怕人呀?”
其心见她抱着两条胳臂害怕的样子,不禁微笑道:“那有什么害怕呀?”
小萍一双大眼珠上下一翻,忽然喜上眉梢,拍手道:“有了,有了,董哥哥,你注到我家去——”
其心吃了一惊,连忙道:“不行不行,小萍你别胡来。”
小萍好像没听见一般,拍手叫道:“怎么不行,怎么不行,我就去告诉妈去,你——你等我——”
娇嫩的噪声“你等我”三个字还在其心耳中荡漾,小萍撒开两条小腿,一溜烟跑出老远。
其心墓地一惊,暗道:“我怎能到她家里去?”
他推开门追上去要想把小萍叫回来,小萍已跑得不见了。
他沿着土路走出来,转过弯,远远望见那河水如带,那些孩童们还在野着。
他走下堤堵,河岸是好大的草坪,忽然得得有蹄声响起,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骑马奔过来,正是那云合庄齐家的孩子,敢情他骑着马儿溜达,在这草坪上奔来奔去。
站在河边的吴胖子忽然叫了声:“酶,阔小子,小心呀!”
他一扬手,一团湿泥直飞过去,还带着点点滴滴的污水。
那孩子骑在马上,身上穿着洁白绣花的绸衣,猛一回头,只见那团湿泥已飞到眼前,他忽然一低身子,整个人伏在马背上,那团湿泥从他头上飞过去了。
他一勒马,掉过头来。吴小胖大叫一声:“晦,咱们把他拖到水里来!”
众童一声呼啸,一涌而上,吴胖与阿雄跑得最前。那孩子一提马级,那马地前腿站起来,他一抖手,手中的鞭地盘空一抖,呼呼两声直抽下来——
吴胖和阿雄被那马儿举蹄虚空一踢,吓得惊叫起来,那根马鞭鸣地一响,两个家伙都吓得抱头滚在地上,那齐家的孩子一带马头,向左横走了三步,众孩童早就不敢再动,呆呆站在那里。
马上的孩子轻笑了一声,~夹马,得得地跑远了。
众顽童呆了一会,方才七嘴八舌地骂起来,阿雄和吴胖一肚子闷气,一回头,正看见其心站在河边。
阿雄叫道:“胜齐的阔小子虽可恶,这姓童的穷小子更是可恶,咱们拖他下水呀。”
他这一叫,众孩童都向其心这边嘻嘻哈哈地涌过来。其心想要转身逃走,但是他终究不曾逃避,反而转过身来,面对着众顽童。
那吴胖子一把抱上来,众童拥将上来,一阵推拉拖扯,其心的衣衫也被撕破了几处,那阿雄尤其可恶,一拳打在其心的鼻梁上,立刻鲜血流出来,一群顽童如同疯狂了一般,嚷着撕打。其心手臂脸上都被抓破,鲜血淋漓。
他暗中吸了一口气,双腿用力一撑站起身来,但是忽然之间,想起一事他又悄悄吐出了那一口气,拳一松,毫不抵抗,任由那群顽童欺侮。
渐渐地脸上手上血流得多了,那些顽童看了都怕起来,一声呼啸,齐向后跑,霎时溜得精光。
其心从地上爬起来,伤口一点也不感到痛,只是热烘烘地像火烧一样,头脑昏昏的,在这一刹那中他有好多事要想,却是一件事也不能想,只是悄悄地站在那里。
阳光晒在伤日上,鲜红的创伤显得更是鲜艳夺目,渐渐地他开始感到伤处疼痛,这时,得得蹄声响起,邵华服骏驹的漂亮孩子又骑了回来。
蹄声渐缓,马儿终于停在他的身旁,其心始起头来,只见马上的孩子正也望着他,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泛出一片金黄色的光芒,那双又黑又大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女孩子长得也没有那么漂亮。
其心也静静地望着他,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对于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那沉寂的气质中,带着一种亲近的味道,他期待那孩子先开口——
那孩子终于开口了,他只说了一句:“被人欺侮了么?报复呀!”
他说完这句话,拍马掉头而去了,其心听了这句话,心中猛然一震,如雷轰顶,似乎有一股热流在汹涌着、澎湃着。
他走到河边,缓缓躺下身去,俯睡在岸边,把头伸到激荡的水面,让那清凉的河水溅在他的脸上,脸上的血冲到河水中,比成一缕缕淡红的血花。
他站起身来,拢了拢被河水冲湿的头发,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董其心再坚强,终究还是个稚龄孩子,眼泪在他眼眶中转了两转,只差没有落下来,他喃喃地想道:“这里,我是无法待下去了。”
他飞快地跑回家主,家里空荡荡的。小萍想是还在家里和她妈七缠八缠。他把父亲留下来的银子放在布包里,拿了几本书一并包扎起来。他提着布包走到门口,向屋里望了一望,默默道:“爹爹一年之后回来,我也一年后回来吧——”
他轻轻关上了门,快步向西走,头也不回。
天快黑的时候,他已走到望不见这村庄的地方,四周都是野花,前面那条路弯弯曲曲的不知道通往哪里。
前面路边上,一个小铺地,其心买了些馒头包子放在怀中,一面走一面吃着,太阳整个儿落下去了,只是西天有一抹红霞,其心看看四面无人,便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休息。
昏昏沉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未睡着,反正一阵人声惊动了他,他微一翻身,发出嗦嗦之声,他连忙不再翻动,侧耳倾听。
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嗓子低声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白三哥和古四哥还没有到,离开开封的时候,他们分明比我先动身的呀
另一个洪亮的嗓音道:“莫非是路上出了事?”
那沙哑的嗓子道:“金八弟你好会说笑话,白三哥和古四哥在一起,还出得了什么事儿?”
洪亮的噪声道:“方才我和罗九弟碰了头,他说铁剑秀才和金笛书生已经到了附近,而且好像华山的剑手也让他们给说动了,全来与咱们作对啦。”
那沙哑的声音道:“华山?自从那年华山七剑让地煞董无公一口气毁了六剑,就只剩下了灰鹤银剑哈文泰孤零零的一个人,华山还能派什么高手?”
金八弟道:“方七哥说得不错,听九弟说,来的正是哈文泰哩!”
方七哥惊呼了一声道:“他妈的老贼好毒的手段,他把咱们姜六哥揭去生死未卜,只这一段仇就叫咱们必报不休了,他还要投石下井,想把咱们一口气全毁了哩!”
那金八弟道:“七哥说得不错,瓢把子和雷二哥带了十弟赴那居庸关之约,他却在这里和咱们决战,分明是分散咱们的力量,看来华山点苍峨嵋全让老贼给搬动了,白三哥和古四哥若是再不到的话,可就麻烦了。”
方七哥道:“萧五哥的人呢?”
金八弟道:“下午就到了,他命咱们不可焦急,乱了阵脚。”
其心愈听愈觉奇怪,他忍不住爬过去,伸出头来偷看过去,黑暗之中,依稀可见两个黑影相对坐在草坪上,月光照耀下,可以勉强看出这两人都穿着破烂接褴的灰衫,好像背上还打着两个大补钉。
忽然之间,一个沉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丐帮十侠请了——”
那坐着的两人一齐站了起来,左面的一个向着黑暗中道:“是庄老贼么?”
那人哈哈大笑,朗声道:“听阁下出言无礼,大约便是‘石狮’方七侠吧,哈哈,老夫正是庄人仪。”
紧接着走出一个气度威猛的五旬老者,他的身后跟着十多个汉子。
这时,月光明亮起来,只见“方七侠”身旁的那人又瘦又长,脸上似乎洗不干净似的,只有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吓人,而且双眸中似乎闪出点点金光,那老者庄人仪拱手笑道:“这位——啊,想来必是‘金眼雕’金景了!”
金景手中持着一根长及耳边的棍儿,他领了顿根儿道:“庄人仪,你把咱们姜六哥究竟怎么了?”
庄人仪脸色一沉道:“你问老夫吗?”
金景道:“当然是问你了——”
庄人仪道:“那老夫倒要问问你,你们丐帮凭了哪一点理由断定老夫绑架了你们的姜六哥?”
金景怒吼道:“在人仪,你要当面混赖么?”
庄人仪不再言语,却笑嘻嘻地道:“咱们先不谈这个,到资帮讲道理的人来了咱们再谈不迟,待老夫先替二侠引见几位朋友
他说着向后一伸手,指着最左边的两个胖子道:“这两位是点苍的名家洪氏兄弟——”
金景吃了一惊,点苍洪氏兄弟不出江湖已有多年,想不到这庄人仪好生厉害,竟把他俩也拖出来了。
庄人仪冷哼一声,指着另一个白面书生道:“这位铁兄想来二位英雄不曾见过,铁兄乃是才从天山到中原来的——”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个粗矿的声音打断了他:“冰老人铁公谨是他的老子么?”
只见一个背着一张金弓的老化子踏步走了进来。
庄人仪微微一惊,随即呵呵笑道:“好呀,萧五爷请了。”
其心吃了一惊,这萧五爷正是那间自己讨水喝的老化子,他忘了疲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变化。
金弓老化子指着庄人仪骂道:“姓庄的,你一生伪善,惟恐天下不乱,你把我姜六弟藏到哪里去了?”
庄人仪道:“老朽一来就碰着人有的问我要姜六哥,有的问我要姜六弟,这就奇了,谁见了你的姜六弟呀?”
金弓化子道:“庄人仪,你用心险恶,一面挑拨蒙古‘大漠金沙’九喜神尼带着她的徒子徒孙与咱们丐帮定下居庸关之约,一面又煽动各派好手要在这里与咱们论理,只怕你计较虽好,各派高手未必就肯听你这糟老头地派遣吧?”
他这句话说得具有挑拨意味,果然在人仪背后有人面露不悦之色。庄人仪不慌不忙地道:“萧昆,我且问你,郑州道上点苍的弟子是不是贵帮人打伤的?黄河水面上谭家的粮船是不是让资帮的人烧了?山西临汾”
金弓神丐萧昆捧腹大笑,声震林木,大声道:“我以为庄人仪一代枭雄,当真能够把天下各派高手都说动了,原来用的是这等伎俩——”
他退了一步,再向前时,已用脚尖在地上写了一个“拖”字,方七侠和金八侠看了都知他意,此时双方力量悬殊,除了拖,别无他法。
正在此时,一缕亮红色的烟花冲天而起,紧接着红色的旁边又冲起一缕黄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天空里煞是好看。
金景喜道:“三哥到了!”
众人一闻此语,不由都是肃然,只见两个人大踏步走了过来。
那两人左面的一个头上缠着一圈白布,右面的一个左手上也缠着白布,丐帮的人大惊失色,暗暗道:“三哥四哥挂了彩?”
然而那庄人仪却更是惊骇万分了,他望着这两人出现,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这两人还没有死?
那两人一言不语,只是大踏步走将过来,众人也肃静着,直到两人走到五步之外,金弓神丐才道:“三哥四哥,皖北道上出了岔儿么?”
那两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左面的指着庄人仅大骂道:“好个庄老贼,你既约咱们到这里,为什么路上又派人偷袭咱们?”
萧昆惊道:“是什么人偷袭?”
他不敢相信庄人仪还有能耐搬动什么人,竟能把威名满天下的“开碑神手”白翎及“铁胆判官”古筝锋一齐打伤!
铁胆判官古筝锋冷笑道:“不晓得是从哪里搬来的人物,两个黑布蒙面人,一身贼功夫高得出奇,便是他俩个也自以为我古某人和白三哥是死定了,是以打了一半,那蒙面贼子露出口风来啦——哈哈哈——”
萧昆见事态离奇,忙问道:“蒙面贼子露出了什么回风?”
铁胆判官道:“那蒙面人好生狂妄,他得意忘形之余,哈哈大笑道:“今日你们两人是死定了的,到阎罗王门上可莫愣头愣脑,告诉你也不妨,咱们是庄人仪的朋友!”嘿——咱们听了这句话,说怎么也不能让这两个蒙面人给毁了,所以,庄人仪,对不住,咱们还是赶来啦——”
庄人仪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道:“这倒奇了,我庄人似平生最敬服的便是白兄古兄这等英雄人物,如果今日之会没有了白兄古兄,岂不寂寞得紧?倒是那蒙面人说的话好生叫我不解,幸好白兄古兄功力深厚,若是遭了那蒙面人的毒手,岂不是叫我庄某无处解释得清?”
一直没有发话的“开碑神手”白翎冰冷地道:“那两个蒙面人么?让咱哥俩废了他一条胳膊!”
他说着从背包里一掏,随手往地一上掷,只见地上骇然一条被劈下来的胳膊,血迹都成了紫色!
庄人仪到了此时,反而神色自若起来,他微笑道:“不管那蒙面人安的是什么心,现在白兄古兄既已到了,就请划下道儿来吧。”
开碑神手白翎一字一字地道:“没有什么可说的,穷家帮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日一战,咱们瓢把子和雷二哥不在,天大的事都冲着白翎来吧!”
庄人仪道:“丐帮十侠个个威重武林,也许正因为十侠英雄过人,资帮所做的英雄事迹也太过分了一些吧——”
他说话到这里顿住,身后闪出了那点苍洪氏兄弟中的老二,他一挺胖肚子,大咧咧道:“丐帮的行事规矩怎样我洪家铭可不管,我只问郑州道上敝门的弟子因何被贵帮给打伤了?”
铁胆判官冷笑道:“呵,郑州道上那桩事么?哩,资派的弟子真好德性!”
洪家铭又挺了挺肚皮,傲然遭:“敝派弟子德行不好,还有点苍的门规在,也犯不着你们拿臭叫化的规矩来整治他呀?”
那方七侠勃然上前道:“鄂州道上的事是我方横干的,贵派的好弟子,他妈的白瞟姑娘还打伤人,老子讨碗剩饭,他叫老子爬着吃屎去,老子不打他打谁?”
那洪家铭县点苍派有数的剑术名手.据说在剑术上的造诣比他兄长洪家勤犹高一筹,这时他的右手渐渐移到了剑柄上,冷冰冰地道:“你叫方横,倒真横得可以了——”
其心躲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他暗道:“什么叫做白嫖姑娘呀?”
不过他感觉到场中是愈来愈紧张了。
方七侠方栈道:“胜洪的,你要动手么?”
“嚓”地一声,洪家铭抽出了长剑,一道寒光盘空一匝。
石狮方横伸手一拔,一把金环大刀已握在手中。
洪家铭轻藐地冷笑了一声,只因“剑是兵器之祖”一般说来练剑所须时间总在统刀的五倍以上,是以洪家铭这等上乘剑家一见方横拔出大刀来便冷笑了一声。
只见金光一闪,环儿叮当一声互撞,刷刷刷一片刀风如浪汹涌而至,洪家铭剑出如风,立刻以快打快,但是十招一过,洪家铭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方横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刀背上的三个尖角挟着阵阵疾风竟然兼攻穴道!
洪氏兄弟的老大洪家勤大喝一声道:“二弟,这厮是八卦金刀——”
洪家铭心中猛然一凛,收敛了满腹轻敌之意,剑走中锋,震时剑风大震,虎虎生威。
上乘剑术讲究的是心剑合一,洪家铭此时心神一致,他没淫剑术数十年,立刻剑上威力大是不同,剑锋挥动之间,光芒一吞一吐。
他原来小看了石狮方横,八卦金刀仍是南宋末年河朔金刀万老爷子所创,万老爷子自幼随在少林寺中带发修行,三十岁离开少林,三十岁后浪迹江湖,遍访了天下施刀名家,到了五十岁那年便创了七十二路八卦金刀,其中奥妙无穷,完全是内家的上乘刀法,这才使刀在武林中重被重视。
洪家铭多年不现武林,剑上造诣令人惊骇,点苍剑法本就以轻灵狠辣著称,看他身材肥胖,然而剑走偏锋,轻灵之处,好比蝴蝶翩翩。石狮方横刀路又快又重,金光闪耀之下,凛凛生威。
丐帮自从“七指竹”蓝文候继承了帮主之位以来,丐帮十侠名震天下,成了武林中势力最大的帮会,这除了蓝文候统领有方以外,主要还是十侠个个武功惊人,一连几次重大战事,轰轰烈烈地表现了一番,使武林中人提起丐帮十侠来,人人都是又敬又畏。
眼看数十招过去,忽然洪家铭大喝一声,手起剑落,石狮方横的一条左臂竟被砍了下来,方横大吼一声,右手金刀出手,呜地一声怪响,一直飞向洪家铭门面——
洪家铭长剑一对,只听得喀折一声,剑身成了两截,金刀也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石狮方横面上神色骇人,他大踏步走上前,走了五步,终于一跤跌在地上!
那金限雕一把将方横抱起,一双金眼中射出怒火,他抬起头来,望着五步之外如一座铁塔般的开碑神手白翎,咬牙切齿地道:“三哥,咱们怎么说?”
白翎冷静地道:“七弟毁了么?”
金眼雕道:“胳膊完了!”
白翎仰起目光来,狠狠地瞪着洪家铭,冷然道:“洪氏兄弟好厉害的剑法,我白翎要领教一两招。”
洪家铭握着半柄断剑,正要答话,只见另一个胖子走上来轻狂地道:“兄弟慢来,待我先行打发了这臭化子咱们再上路吧。”
正是那洪家勤c
开碑神手拂然不悦,他一抖衣袖,沉声道:“我找谁打便是谁,要你多事么?”
他一抖开袖子,只见他那百结楼在胸腹之间缝着一块大红色的补钉,众人都知这是丐帮中三当家的标记。
洪家勤却是理也不理,嚓地一声拔出了长剑。
一个洪亮的嗓子响起“三哥,他们既换了人,你何必同他打交道,待我来试试点苍三脚猫的剑术到底有多少斤两?”
只见铁胆判官大踏步走了上来,胸前一块黄色的补钉。
他指着洪家勤道:“来啊!”洪家勤一抖手中长剑,举手便刺,其速如风,铁胆判官古筝锋冷冷一笑,欺身抢入,双掌翻飞,好比一对钢爪一般。
众人只听得呼呼声响,十把过后,洪家勤招出如电,铁胆判官连退了三步,接着“咔”他一声,洪家勤退了一丈,手中空空如也,剑已到了古筝锋的手中!
铁胆判官伸手一折“啪”地一声,那剑子已成了两截,他一字一字地道:“洪家勤,你不是对手的!”
“洪家铭,现在该你了。”
洪氏兄弟在武林剑家中是极有盛名的高手,丐帮的铁胆判官古四爷虽然铁掌动天下,但是众人也没有料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叫洪家勤长剑出了手,一时都噤声不语,心中暗暗骇然。
庄人仪一手握住洪家勤,一面以自示意华山派仅存的高手“灰鹤银剑”哈大泰,想叫华山神剑鬼哭神号般的威势挫一挫铁胆判官那不可一世的锐气。
但是灰鹤银剑却是动也不动,庄人仪一连暗示了三次,灰鹤银剑只是不动,庄人仪忍不住道:“哈兄——”
灰鹤银剑哈文泰打断道:“庄兄曾说丐帮英雄齐聚于此,哈某人来此为的只是要与蓝帮主会一会,领教领教他那独步武林的‘七指竹’功夫,既然蓝大帮主不在此地,小弟可要告辞了。”
庄人仪知道灰鹤银剑是暗怪自己骗他,但此时不能解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见哈文泰起身来就走,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宽阔的声音:“喂,看完好戏再走不迟呀!”
只见一人伸手一把便抓住了哈文泰的衣袖,众人看时,只见正是那天山来的铁凌官。
哈文泰道:“铁兄要阻止小弟么?”
铁凌官狂笑道:“哈兄既已来之,何必去得太匆?”
哈文泰一反手,挣脱了铁凌官的扯拿,铁凌官全身不动,只是左手小拇指一伸,忽然袭向哈文泰胁下——
哈文泰一侧身,身形如行云流水般一泻而出,离地不过半尺,落地已在两丈以外,那份轻灵真是美妙已极!
哈文泰走出了十余丈,众人才感到这个华山仅存的高手委实具有一身惊世神功,那铁凌官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铁胆判官仰天长笑,指着铁凌官道:“这位兄台尊姓?”
庄人仪道:“这是铁兄,才由天山来的。”
古筝锋大笑道:“丐帮什么时候和冰雪老人结了梁子啊?”
铁凌官脸色一沉,厉声道:“冰雪老人怎能与叫化子扯在一起?”
古筝锋道:“久闻冰雪老人摘叶飞花的绝技天下无对,但从阁下言行看来,那只怕是言过其实了。”
铁凌官一言不发,上前对着古筝锋一揖道:“老兄骂得好,多承指教!”
古筝锋提了一口真气,恭恭敬敬还了一揖,只听得登登登三声,古筝锋一连退了三步,脸上神色大异,那铁凌官却是牢定原地一动也不动。
所有的人都惊出了声,古筝锋十招之外就空手夺了洪家勤的长剑,铁胆判官那迅雷不及掩耳般的身手,众人都是目睹的,不料铁凌官一揖之力竟然深厚如此——
奇的是古筝锋和铁凌官虽然对了一掌,但是两人依然相对而立,过了一会,古筝锋的脸色恢复了常色,他吐气道:“铁兄好掌力!”
铁凌官张口欲言,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脸色惨白。
众人哗然之声大起,古筝锋退了几步,经过白翎的身旁时,白翎低声道:“吃了亏么?”
古筝锋道:“那小子不会比我好。”
开碑神手白翎环视一周,眼见对方高手如云,庄人仪三批先后发动了数十八,把丐帮人手分开,看来只要自己这边一败,一个轰轰烈烈的丐帮就得烟消云散。
他沉吟了一下,上前道:“庄人仪,你我干一场吧!”
这等面对面的挑战倒使庄人仪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已明白开碑神手的意思,他冷笑一声,转身道:“庄人仪若是败在开碑神手掌下,庄某人与丐帮的事自然了结,那时各位与丐帮的梁子庄某人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尚希各位包涵则个。”
他这番话等于说明即使白翎胜了他,今日之事也不能了。
白翎冷笑一声,一抖大袖就要动手。
众人只知开碑神手白三爷掌上神力举世无双,而庄人仪则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秘人物,他的来历无人知晓,平日和霭可亲.但又功力深不可测,这时见两人将要一拼,都不禁睁大了眼睛,拭目以待。
白翎转身对金弓神丐低声道:“四弟内伤,若是我败落了,五弟你可要为丐帮保留一个高手,万万不可感情用事——”
他的意思就是叫萧昆准备突围逃走,萧昆霍然一凛,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庄人仪也走上前来,然而就在此时,一条人影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面上惨无人色,萧昆大吼一声:“罗九弟,什么事?”
那人颤抖着声音喝道:“居居庸关”
萧昆全身一震,大叫道:“居庸关怎么?”
那人道:“居庸关上瓢把子瓢把子让九音神尼给毁了,雷二哥血战重伤,十弟失了踪迹——”
萧昆叫声“啊也”险些一跤摔倒地上,白翎猛一顿足,仰天声长叹。
古筝峰一闻此语,如雷轰顶,再也忍不住,也是张口喷出一口血来,他一把抓住白翎的衣袖,颤声道:“三哥,咱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开碑神手咬牙切齿,狠声道:“好,好,庄人仪,丐帮算完了,白某人说一句算一句,从今以后武林道上再不会出现丐帮的弟子,只是——有一桩你要记牢了,白某人在半年之内必来找你!”
金弓神丐萧昆冷笑道:“姓庄的若要赶尽杀绝的话,萧某先陪你走几招!”
白翎一挥手,带着丐帮众人大步而去,就没有一个人敢伸手阻拦。
待那批人走得远了,庄人仪才仰天大笑起来,他朗声道:“丐帮自蓝文候当了头儿以来,横行武林十余载,总算今日垮了
他转身对众人道:“列位,咱们去痛饮一杯,老夫备有上乘佳酿!”
十多个人大步退出那草坪,十多个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有一些杂乱的感觉,对比着远处丐帮几个孤零零的身形,就使他们显得更孤零了。
董其心揉了揉眼睛,方才的情景一幕幕仍在眼前,他心中有些害怕,也有些失望,草丛有一大堆蚂蚁儿在合力拖着一只螳螂,那螳螂看上去刀甲俱全,威风凛凛,但是落在那群又黑又大的蚂蚁手中,眼看就要成了蚂蚁的口粮。其心托着腮儿,喃喃地道:“原来寡是难以敌众啊!”他站起身来,身子曲蜷着久了,骨节都酸疼了,他伸了个懒调,忽然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头脑似乎有些昏沉沉的,他摸了摸额角,觉得有点热,但是他自己也不知倒底有没有发烧,他四面望了望,又坐了下来。
忽然他想到了爸爸,也想到了小萍,如果他们在的话,一定会急急忙忙地照顾自己了,他想着:“我们要分别一年,一年后再见吧——”
随即,小萍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飘上他的心田,那是:“——你要等我呀!”
其心想到这里不禁痴然怔住了,心中恍恍馆懈,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凉风吹过,他竟打了一个寒噤,这使他猛一惊觉,他低头看见臂上的伤痕,胸前被撕破的衣襟,另一个意念如熊火般燃了起来,他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沿着那条小路走了下去。
森林中一片阴沉沉地,只有几处露出在光亮中。
一个矮小的身躯,珊珊地穿插在光暗之间,他走到了一个三岔口,小脸上流露出几分犹疑。
突然,头上的树枝上,传出吱吱喳喳的鸟叫声,池弯下身去,拾起一块小石子,信手往乌声起处一抛,突然刷地一声,一只大喜雀尖叫着朝西北急飞而去。
他看了看喜雀道:“你往哪边飞,我就朝哪边走。”
于是,他放开了步子,也往西北方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已走出了林子,前面是一个小小山坳子,里面长满着各色鲜花,他喜悦地叫了一声,三步两脚地扑入了山坳子,往花丛中一倒,坐在地上。
他坐起来,采一朵黄色的大花,摆在眼前道:“这朵给爸爸,那朵给妈妈。”
他指着一朵红色的花儿。
他迟疑了一下,又重复说道:“给妈妈,但是,妈妈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困顿地打了一个呵欠,把黄花放在嘴前,顽皮地吹了口气,那黄花忽地一声,竟针入了三尺多远的一棵树干上。
他开心地笑了笑,揉揉限,便躺在花丛中睡着了。
过了不久,树林中走出了三个人,二男一女,却是道者打扮。
其中年轻的道士嘴里嚷道:“曲师兄,咱们总算走出这短命的树林哪!”
那个姓曲的道士眉色之间甚为沉重地道:“张师弟莫高兴,咱们误了期,白跑一趟不算,回去怎么向师父交待呢?”
那个道姑道:“咱们头一次下山,师父也不会多责怪的。”
曲道上道:“话不是这么说,咦”
他突然止口,指着数尺远的一棵树,张道士顺一瞧,见到一朵大黄花竟整整齐齐地嵌在那树干上,也惊噫了一声。
那道姑低声道:“莫非是丐帮的高手?”
曲道上沉吟了一下,道:“只怕丐帮还出不了这等角色。”
张道上一拉曲道士的衣袖,道:“这花成色还新鲜,咱们搜。”
曲道士一摆手,止住了张道士,道:“且慢,待我瞧瞧。”
他凑上去看了又看,用手一拍,那花儿跳了出来,他拿着对二人道:“师弟师妹,你们瞧,这手功夫,咱们也不见得不会,只是难在这花朵丝毫不损,我想,恐怕是昆仑派的。”
二人脸色一齐大变,道姑说:“他们到咱们武当山附近干啥?”
原来此三人仍是武当周石灵道长座下的三大弟子,女的道号无净,俗名伊芙,曲道土道号天现,俗名万流,张道主俗名于岗,道号天清。
天玑曲万流年龄最大,人也比较沉着,他想了想道:
“又不像是飞天如来老前辈的行迹,不过,咱们还是快回山去报告。”
说着顺手将黄花一丢,天净伊芙轻声道:“那边有人。”
张干岗一瞧,只见黄花落处,隐隐见到一只布鞋底。
曲万流把花丛拨开,呸了一口道:“原来是个野小鬼。”
伊芙道:“曲师兄!人家怪可怜的。”
张干岗见他衣着破烂,身上伤痕累累,冷笑了一声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咱们走!”
伊芙弯下身去,轻轻摸弄着孩子的头发说:“我不走!”
曲万流沉声道:“师妹!”
伊芙抬起头道:“他在发高烧。”
张子岗顿了顿足道:“这种野孩子到处都有,咱们办正事要紧。”
伊芙抗声道:“我只见到过他一个,救人更要紧。”
曲万流脸色一板道:“师妹,咱们武当三子是何等人物,不要惹天下武林笑话。”
伊芙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撬开孩子的牙齿.塞进孩子的口中,一边反驳他师兄说:“这有什么笑话,咱们张祖师爷当车还不是孤儿一个。”
曲万流气上心头,正待出口斥责,这时孩子悠然地醒来了,疲乏地睁开双目,对着三人淡然一笑。
不知怎的,两个道士的无名之火,竟被他这一笑,轻轻化去。
伊芙见机道:“人家病得那么厉害,丢他一人在这林子里,十成喂了豺狼,咱们带他走,由我去求师父,反正山上也不会多他一个人脚。”
曲万流知道师父向来疼这个小师妹,所以才宠得她这样任性,这次没有完成任务,还要靠她出面,或许可以免了责罚。
他无可奈何地道:“好吧!由你了。”
伊芙感激地笑了笑,她站起身来,拍拍衣袖道:“二师兄。谁来背他呀?”
张于岗征了怔,推辞不得,他对这小师妹一向是又爱又怕,只得蹲下身去。伊芙得意地笑了,她笑抿着嘴,轻轻抱起董其心,放在他背上,这时,饱角扫及了张子岗的右手,张千岗只觉得一股香风,另有一番意思在心头,他想:“便是看在这一拂上,姑且背这小鬼一程。”
夜深了。
两个道士坐在灯下,正在对奕着,曲万流举起一子,正要打一劫,忽然,房门口伸进一个小孩子的头道:“姑姑呢?”
他一分神,竟下错了一格,眼看便是满盘皆输,他不怪自己不能收敛心神,反而把棋盘一推,回过头来喝斥道:“快滚上床去!少罗嗦!”
张子岗哈哈一笑道:“这局师兄输了。”
曲万流瞪眼道:“知道啦!”
这时伊芙笑孜孜地从室外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些衣服,她见到董其心,惊呼了一声道:“其心,快上床去,把被子盖起来,要受凉哪!”
接着,两个人走进了隔室。
曲万流听着董其心那咚咚的脚步声,心中便有三分气。张千岗故意打趣地道:“我看这傻小子资质还不差,师兄也上三十五了,该收个徒弟啦!你说怎样?如果有意嘛”
曲万流道:“去他的!这小鬼真会磨死人!”
这时伊芙的声音道:“两位师兄别回头,我叫一二三,好了。”
二人忍不住,回头一瞧,只见董其心打扮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换了一身道童装扮,真是惹人喜欢,但不知怎地,二人就是看他不顺眼。曲万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张千岗看在伊芙的面上,冷冷地赞了一声道:“好俊!”
伊芙嘴一扁,牵着董其心转身便走,道:“来,其心,别理他们。”
董其心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傻相。
曲万流叹了口气,一拍桌子,道:“天下武林,除了昆仑的飞天如来之外,无人能敌我武当,师妹,她”
哪知窗外一声冷哼,有一人道:“不见得吧!”
张千岗喝道:“什么人?”
他大袖轻挥,纸窗应声而启,只见庭中月华如练,白金洒地,甚是幽静,哪有一丝地人影?
曲万流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为。”
只听得瓦面上有人冷笑了一声。张千岗呼地一声,穿出窗外。曲万流忆道:“师弟,回来,此处是客寓。”
张干岗跃回房中道:“瓦上也没人,那人是神仙么?”
两人被这怪人一闹,却又寻不出人来,意气索然,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三人带着董其心上路,只因伊芙不便抱着他,而两个道士又讨厌他,所以四人慢慢走着。
走到一处山坡,只见被上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书生,正在弹着古琴,那琴声抑扬顿挫,正是阳春白雪,小桥流水。
待得四人走近,那书生忽然唱道:“以管窥天,以釜测海,未列夫子之门墙,孰登学问之堂奥?”
曲万流一瞪眼道:“你在说谁?”
那书生哈哈一笑,琴声顿止,他辑了揖道:“曲道长贵姓?”
张干岗见他明知姓曲,又问贵姓,不禁怒道:“岂有此理?”
那书生笑道:“天下无双,不成模样,大丈夫敢作敢当。”
他最后那句话,完全学得昨晚曲道土的口气。
曲万流一拉张干岗,两人会意,天现子身为师兄,便哈哈一笑道:“昨夜柴店之中,未能接晤大驾,不意今日相逢。”
那书生缓步走下坡来,只见他没摆什么架势,已到了眼前。
董其心扯扯伊芙道:“两位叔叔在干吗?”
伊芙道:“大约要和人家上手了。”
董其心摸摸脑袋,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伊芙心中叹了口气,暗暗道:“唉!这孩子真傻,恐怕终生不能学功夫了。”
曲万流双目盯住对方,沉声道:“贵姓?”
那书生抬头悠然望着青天道:“一生萍迹天下,深然已忘名姓。”
曲万流傲然一笑:“原来也是无名之辈。”
书生漠然道:“只因素喜度曲,曾孙行年三十五,所以人称曲三十五。”
董其心嗤然一笑。伊芙翠眉微颦。
曲万流先是一怔,再一想自己正是姓曲,又行年三十五。心中不由大怒,但他强忍着,口中慢声道:“老而不死是为——”
那书生往他一指道:“贼!”
曲万流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勃然大怒,但他是名家之后,又是未来的武当掌门,自然不能偷袭于人。他怒道:“狂夫出口伤人,划下道儿来。”
那书生夷然一指十丈外的树林道:“咱们在此比划,自是惊世动俗,万一咱家手下有个闪失,周老道面上不好看,且去那边如何?”
武当三子听他口气,竟要比自己高上一辈,但见他年纪又不像,真是将信将疑。那书生飘然往林中走去,张于岗和曲万流紧跟在后,伊芙伯师兄有所失闪,正要赶上前去,不料董其心一拉她袍角,两只小眼直望着她,她心想:这傻小子倒不傻。
嘴里甜甜一笑道:“唁!看我把你忘了。”
说着,长油一卷,把他抱在怀里,也快步追去。
董其心伏在伊芙身上,一股少女的香泽飘入鼻息,其心觉得很是好闻,便索兴把头理在伊芙怀中,他心中想道:“这道姑是好心肠。”
伊芙赶到林中,只见两位师兄前后坐在一枝树下,曲万流在前,千岗在后;曲万流的双手抵住树干,张于岗的双手抵住曲万流的背,显然两人都在用劲,而那书生却不见了。
她放下董其心,正在犹疑,突听得树顶上一阵轻笑,她抬头一瞧,只见那书生斜靠在树枝上,嘴中笑道:“你便摇动了一分,我就认输。”
伊芙大惊,原来集两个道士之力,何止千斤,但饶是如此,那棵大树竟是纹风不动。那文士内力之强,真已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曲师兄双得武当真传,只怕要抵挡不住。
其实那文上占了些便宜,因为树木本来就牢生在上中、他不过接势加下,自是要轻便得多。
伊芙为人比较仔细,她轻启朱唇道:“我把树弄倒了又怎样?”
那文士笑道:“那我便承认你们武当是中原第一。”
伊芙笑道:“上者斗智,下者斗力,看我用智取你。”
那文土道:“我有辟毅之术,可以十日不食,百日不渴。”
伊芙一想,这岂不是神仙了?她双目一转,又想起一招道:“你终须睡吧!”
那文上摸摸头道:“就是把你那两个宝贵师兄累死了,我也不睡。”
伊芙一想,对呀!咱们也得休息呀。
她无计可施,跌坐在地,背朝着那文士,低头沉思。
董其心抬头望着那书生,两个眼睛滴滴溜地打转,忽然,他爬在地上,收集了一堆树叶,用小手扇来扇去。
伊芙大喜道:“我用火熏你。”
董其心被她吓了一跳,茫然地望了望她。
那文土哈哈一笑,道:“你耍赖,是那小鬼想出来的,我只承认小鬼是中原第一,与你武当无关。”
刷地一声,他已跃下地来。
几乎是同时,蹦地一声,那棵大树齐根而折。
原来曲万流和张子岗两人只觉对方力道一收,这时他们用上了十成功力,要立刻收回是谈何容易,那树平虽粗,哪经得起这两股内家罡气,自然齐慢而折了。
那文上飘然走到伊芙面前,笑道:“这孩子资质甚好,留在你武当也是白白浪费了,踉我去吧!”
董其心一瞪眼道:“我不跟你!”
文上轻笑道:“由不得你!”
伊芙双袖一挥,主攻文主,右护董其心,她出招快极,这是武当绝技之一的流云飞袖功,只因性质阴柔,故此只传女弟子。
不知怎地,那文士的身形竟然比飞油还快,她两袖拍空,情知不妙,瞬即改为拍,人从地上弹起,只听得董其心尖叫一声:“哎呀——”
眼前一花,两条人影疾扑过来,嘴中齐唱道:“放下人来!”
那文士冷笑一声,竟在两力将合之前的一刹那,从两力之间穿过。那等身法,委实骇人听闻。
伊芙顿觉劲风扑面,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力求自保。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三人各自惊呼。林中群树,皆成秃枝,满地落叶,花残枝离。武当三子合击之力,自是不同凡响之极。
伊芙一人力抵师兄二人,胸中有如波涛,血气翻滚不已。
曲万流与张于岗只觉眼前一闪,那文士已不见了,曲张二人在武当门下十年苦练,出道便栽了个跟斗,而两股拳风竟误击了师妹,自知失手,一时反而怔住了,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林子中静极了,偶而有两只飞鸟,因树倒了,觉不出巢穴而急啼着。
杨柳岸,夹着一道小溪,柳树外,是一道桃花堤。
桃树下,柳树达,有一条碎石子砌成的小路。
小路上,一个文立正背着一个道憧打扮的孩子在走着。
那孩子伏在文士的肩上睡着了。那文上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可爱的小脸。
那文士自言自语道:“周石灵那老道,我偏要气气他,当年他和飞天如来斗剑,竟连区区都不通知一声,我倒要看他是怎么个三头六臂。”
说着又洋洋自得地道:“你的门下,我偏抢来作我的徒弟,看你周老道气不气死。”
其实,他可不知道,董其心根本与武当无关,和周石灵道长也扯不上关系。
他着实自得其乐了一番,顺手摘了两个果子。边走边吃。
董其心闻到一股果于香。悠然地张开了眼,他推推文士的肩膀,邵文士笑了笑,把他放下来,又给了池一个果子。
他俩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文士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得有劲,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股笑意。
董其心吃完了果子,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后问道:“姑姑呢?”
那文土笑道:“傻孩子,你姑姑给我打跑啦?”
董其心道:“好像是你跑了,姑姑可没走。”
那文士被他说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道:“孩子,当今武林顶尖高手有几个?”
他等了半晌,董其心方才反问道:“什么叫武林顶尖高手?”
那文士耐应性子道:“就是武功最好的。”
董其心点了点头,道:“呀!就是最会打架的?”
那文士好气又好笑地答道:“对,你知道有几个?”
董其心很有把握地道:“一个。”
那文主暗喜道:“是谁?”
董其心大拇指一伸,道:“是我!”
那文全大失所望,道:“为什么?”
董其心道:“你算不算高手?”
那文士傲然造:“当然是。”
董其心拍手道:“你已被姑姑打跑了,还说什么。”
那文士闷闷不乐,暗思,难道是我看错了么?他骨相很好的,怎么这样傻乎乎的,连胜负之分都弄不清楚。
那文士又造;“你猜我是谁?”
董其心不假思索地道:“土匪!”
那文士脸色一寒,道:“谁说的?”
董其心仍是傻相十足地道:“我爸爸说的。”
那文士一想,只见董其心两眼一翻,一脸背书的口气道:“他说拦路抢别人东西的人便是土匪,你不是么?”
那文士吃了一记哑亏。他心想还是和他直谈也罢。
他慢声道:“我抢你来,是要你跟我学武艺。”
董其心小脸一仰道:“你是哪一派的?”
这话口气虽然不大客气,但却是董其心一大堆话中唯一文章对题的话,所以那文士倒也听得进耳。
他笑道:“当世武林高手,除了武当的周石灵,昆仑的飞天如来,少林的不死禅师,剩下一个便是我啦。”
他满以为董其心有大名如雷贯耳之感,不料他小手一指,道:“是你?”
一副不相信的口气。
那文士不怒反笑道:“便是我——天山的冰雪老人。”
他看看董其心的反应,仍是十成中倒有九成不信,便道:“咱们天山雪莲是驻颜之宝,你若服了我,也永远不会变老啦!”
董其心心中暗暗盘算,此去天山,一往一返,至少一年以上,自己父命在身,一年之约岂可忘了。
他心中有了打算,暗思脱身之法。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意问道:“你还有没有徒弟?”
冰雪老人道:“有一个。”
他道:“你说你和武当师祖齐名,如果你收了我,岂不是变成和曲道士他们同辈了?”
冰雪老人极是高傲,心想,对呀,我岂不是比周石灵矮了一辈,这真使他为难了,不觉大为尴尬。
董其心笑道:“如果您想要徒弟的话,武当山上有许多年轻的,为什么不去挑一个?”
冰雪老人一想:有理,反正只是想拆周石灵的台,自己何苦降低辈份?但眼前这小家伙可真麻烦,如何安顿才好呢?
董其心存心装傻,故意愁眉苦脸地道:“但是,我怎么办呢?”
冰雪老人心中也着急,只因地与少林不死禅师有约,本想把董其心带上少林,乘机折羞周石灵一番,让天下武林都知道天山铁家厉害,但现在却拿不出去了,自己又不能把他丢在荒山。
他左想右想,只有一个办法。
他拉住董其心道:“我虽不能收你作弟子,但咱们俩总算有缘,我教你几套功夫,你一来可以防身,二来也不征相识一场。我有要事,你自己回武当去吧。”
冰雪老人心想他傻乎乎的,一套也学不全,自是放心,不怕武当的人知晓自己的门路。
果然一直等地教了八套功夫,董其心才马马虎虎学成了一套全会的,其余七套却支离破碎,惨不忍赌。
冰雪老人临走,仍不放心,自腰上解下一支钢母铸成的软剑,交给他道:“罢!罢!这也给了你,算作防身利器,只是少露出来,小心别人贪图你的剑反而害了你。”
说着飘然而去。
董其心怔怔地拿着软剑。那支剑通体晶黑,耀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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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中,有三个人轻快地走着。
那是武当三号——天现子曲万流,天清子张干岗及天漩于伊芙。
张千岗嘴里咕咕着:“师妹,那小鬼和你非亲非故,咱们寻他干吗?”
曲万流也道:“那狂生只怕已走远了,唉,那狂生不知是谁,好一身功力咱们还是先回山去。”
伊芙仍是东张西望地道:“我找不到其心便不回去了。”
两个道士相对地看了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忽然,曲万流轻吼一声:“什么人?”
便往一丝低矮的灌木中扑去。
伊芙和张子岗都吃了一惊。
树丛萋萋秫秫地晃了几下,没等曲万流扑近,竟从其中钻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奔向伊芙,嘴中嚷道:“姑姑!是我!”
曲万流忙一扭腰,才算没撞上他。
张千岗一怔。伊芙也张开双手,快步上前道:“其心,我在这里。”
他们两个相见,自有欢乐之情。曲万流看见董其心竟安然自那狂生手中定脱,心中十分惊疑,但他城府较深,自是沉吟不语。
张千岗道:“假小子,那书生呢?”
伊芙听他出口伤人,自是不大高兴,她道:“其心,别理他。”
说着又拍拍他的衣服,道:“看!怎么又弄脏啦!来!让我带你去洗手。”
说着自顾自地牵着董其心走了。
曲万流和张千岗空有一身武艺,千斤蛮力,但就是拿那师妹无可奈何,何况张千岗心中另有一番想法呢?两人只得默默地跟在后面。
原来曲万流不但为人高傲,而且又素喜洁净,那身道服上真是一尘不染,偏偏初遇董其心时,董其心当时流浪野外,衣饰自不整洁,所以老道心中便有三分嫌弃;而张千岗一心想接近师妹,这次下山自是大好机会,不料中间插入了个董其心,伊芙的关怀全用到孩子身上去了,又何况他也素以名门宗派自居,又怎会把董其心这流浪的孩子看在眼里?
不数日,他们已到武当山上。
董其心心中念念不忘父亲一年之约,所以并不愿入武当门墙,以免受了约束。而武当新收弟子的事务,第三代的全由曲万流挑选,当然也看他不上眼。伊芙男女有别,不能常带他在身边,便由曲万流做主,分派他一个打杂的职务,每天在大厨房中挑几桶水,做生火道人的助手。
他默默工作了数日,环境也混熟了,伊芙也不时来探望他。
原来武当山有一个规矩,只因慕名夹技师学艺的人实在太多,所以除了带艺技师的之外,其他不论长幼,先要在观中服务,一方面锻练筋骨,另方面包授些基本扎实的功夫,所以董其心做个打杂的,伊芙也没话说。
每逢春秋之分,夏冬之至,便会举行一次竞赛,由大弟子如武当三子来主考,以挑选新人。
这些打杂的道控,平时就很羡慕那些已列门墙的弟子,再加上可免去劳役,哪个不想在竞赛会中出人头地?
这一天,伊芙做了一盒点心,兴高彩烈地往大厨房走来。
她在山路上授得两弯,只听得远处有孩童鼓噪之言,武当山亲是清净之处,何来这等噪音?
他只听得有一人大声道:“好小子,你才来了几日,便想爬到咱们头上来啦!”
又有许多人叫道:“揍他!揍他!”
伊芙心中一动,暗叫不好,忙向人声处奔去。
又有人嘲笑道:“你以为伊师姑偏心你,本季一定可以入选啦,咱们打断你的狗腿,看你到时候怎般称心如意去!”
伊芙扑到大石后,只见有二三十个道童,有大有小,围着董其心便打。董其心闭着眼睛,双拳乱挥,一时众人也近不了身。
伊芙见他还没吃亏,名中如落大石。她暗想,我何不利用此机会,来看看他应变的能力如何?
有一个道憧,约莫十七八岁,个子长得最粗壮,他嘴里嚷道:“大爷等了五年,还没轮着,你小子今生休想取上。”
董其心开口骂道:“大道童,你也休想,再等五十年吧!”
众道憧听了也有笑的,也有骂的,那大孩子哪吃得这一激,虎吼一声,一个黑虎掏心,董其心好似故意不肯回手,又吃他一拳打着,蹬超地退了两步,后面一个孩子,顺势一推,他又跌倒地往前冲,旁边闪出一人,一个泰山压顶,董其心头一偏,一拳打在右肩,他身子一斜;另外一人冲上来便是一脚,他哪躲得开,便直扑出去,跌了一个重重的。
众道憧见他那副狼狈相,莫不哈哈大笑。
伊芙于心不忍.本想上前阻止,后来一想这尽是皮肉之伤,再观察一下也好。
其中有些人,在山上已久,伊芙也曾主持过选拔会,自是眼熟。她知道那些人多少会一些拳脚,董其心哪是他们的对手,但她就希望董其心能独撑危局,转败为胜。
那些孩子这时纷纷上前,你一拳,我一脚的,嘴中还不干不净。
董其心大叫一声,抓住那十八岁道憧的腿便咬,那人痛得尖叫一声,眼泪都挤出来了,只见他拳如雨下,双脚乱踢,但董其心死命咬住,硬是不放。
众遭憧打也打了,气也消了,这时董其心拼起命来,大家又都害怕了,倒散了一半,其余的人帮忙用力把董其心的嘴拉开,也就一哄而散了。
伊芙平时在观中清修,哪见过这等事,心想:现在我如出面,其心心中一定很难过,觉得没有颜面。
于是,她轻轻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她又带了些东西,往大厨房走去,走到厨房门口,只听得总管炊事的烧火老道,正在大声吼叫。
她贴着窗户一瞧,只见有几个道憧都肃立在壁角,董其心也在内。
那老道指着董其心大骂道:“我早知道你这小子最不安分,曲道长早就吩咐下来了,要多看管你,你无缘无故把王大成咬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规矩?”
伊芙听那老道颠倒是非,黑白不分,心中便有三分气,她按捺下来,心想董其心一定要又哭又闹了,哪知道他只是冷冷哼了-声。
那老道火气更旺了,他拿一根板子,赶上前去道:“好小子,你自以为了不得啦!你臭美!你该打!”
说着板子如雨下,噼噼啪啪不停地响,真是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打。
伊芙固然看得火气上冲,其余的道憧,连支着脚的王大成在内,都看得过意不去,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情。
伊芙正要进去,忽听得有两个人走过来,边走边道:“大厨里今天怎么闹哄哄的?”
伊芙一听,竟是张千岗的声音,她心想看看他是不是偏心,便往墙角一躲。张千岗走到屋内,只见那老道道冠也掉了,双目通红,董其心屹立不动,一副傲然不屈的样子,他忙喝一声道:“道玄还不住手!”
那老道吓了一跳,见是张千岗,忙把板子一丢,气呼呼地道:“这小畜牲把我气死了。”
张千岗一笑道:“管教也有个分寸,人家年纪小小的,打死了怎么办?”
通立老道忙垂手而立道:“是!下次不敢了。”
张千岗见董其心遍体鳞伤,往时虽然嫌他讨厌,此时心中也觉怜然,但既不是他份内的事,自然不便多言。他道:“再过十日,观中便要选取新弟子,大师兄要大家勤习功夫,到时候各显本领,切勿自误。”
通玄老道与众道憧忙应声答是,其中也有欣喜的,也有发愁的,只有董其心一个呆呆地立着,一无反应。
张千岗走过去,抚着他肩膀道:“伊师姑特别喜欢你,到时候不要使她失望才好。”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九转还敢丹,默默地递给他,董其心接了,低声道了个谢,脸上仍是茫然的神情。
张千岗不多逗留,便飘然而去。
伊芙在旁看了,知道张千岗竟有极重的人情味,心中倒也有几分惊喜。
她偷偷离了大厨房,隔了半晌才去,只见董其心挑了两个大水桶,摇摇晃晃地从厨房中走来,后面跟着几个道憧,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尴尬。伊莫情知众道童对董其心自是感激,因为他在通玄道人及张干岗身前,两次没有吐实,免得众人受责。不过她也对董其心的落落淡泊,心中觉得奇怪。
伊芙拿着盒子走上前去,那几个憧子便溜开了去。
董其心放f水桶,喜道:“伊师姑!”
伊芙假装不知情道:“其心,又踉人家打架啦!”
董其心犹疑了一下道:“不是,自己滑跌了。”
伊芙把盒子交给他,代他挑起两只水桶,带着他缓步顺着山径走去。她考虑了一会儿道:“其心,我都见到了。”
董其心一声不响,只扯住了她的衣角。伊芙放下水桶,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道:“乖,好男孩不哭。”
董其心强忍着泪水——他不是为挨打而哭,而是为了在待他最好的入的面前受辱而哭的。
伊芙牵着他坐在山石上,她轻轻地道:“其心,姑越吹笛子给你听。”
这时,夕阳留恋地回视着大地,远远的山林已隐在灰黑之中,不时有两三只归巢的雀尖叫着从林中掠过。
于是,笛言在树丛中穿行,好像在诉说着人间太多的不平之事。
没有家的董其心正在享受着这仙乐般的五笛声,至少使他一时忘却了坎坷的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