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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柳姑娘及黑孩子,均不在房内,遂唤来店伙计一问,方知前几晚店中闹贼,她们连同车马,均已迁移黄土岭晏家去了。
宇文杰又折身赶来晏家,敲门入内,进至后堂,遥瞥晏家母子,柳氏姊弟,均安然在堂中。
又见晏飞左臂,悬挂胸前,肩头间斜扎着一大片白布,显然,系负了重伤,心头十分诧异,众人见他到来,纷纷让座,他见过晏老太太问安毕,回身说道:“晏大哥,你怎么搞的,受伤啦?”
晏飞且不理会这个,他反问道:“那天你在河下救人,明明见你,已上了水陆洲,怎的竟一去不返,害得我好等。”
宇文杰笑道:“叫大哥得知,定也替我欢喜,原来前天所救的那人,竟是我久寻不遇,那柳氏兄弟之一的柳少安。他家住在渌口,我领着他,先治愈了哈回回的伤势后,赶赴柳家,那柳老太太也健在,是以,她硬要我在那里住了几天,我想,只等这里的事情一了,就打算回武昌去,唔,你肩头上的伤,怎样?”
晏飞微微摇头,面带惨笑,说道:“那天,你救人走后,我等至晌午,见你没来,只得先回客栈,告诉她们姊弟一声,使其放心。下午又去郡衙里安排一番,以防贼人再来,不料,当晚贼人倒没去郡衙寻事,却找上那客栈去啦。”
宇文杰惊问道:“他们怎会知道,我住在那客栈里?”
晏飞说道:“客店旅邸,乃是冠盖往来,龙蛇杂处的地方,你连日在长沙大闹,还怕没人知道?”
“就是哈回回,也曾寻到家来,向你道谢。”
宇文杰问道:“来的是哪路贼人?”
他怀疑,恐还有哈回回的手下。
晏飞说道:“来是柳家冲的,这次来的人真不少,男女全有。这女的,可不是那个飞刀柳如烟嘛,那柳家裕的押寨夫人,老贼婆薜云英,亲率着一帮弟子,特来寻你!”
宇文杰遂又问道:“他们来客栈寻我,又怎的和你遭遇着了呢?”
晏飞笑道:“当天晚上,我由郡衙出城,来到客栈,因你不在,恐怕引起她姊弟的害怕,遂就你那房间住下,为她姊弟壮壮胆,凑凑热闹。谁知睡到半夜,贼人就来啦,敲着我那房门后窗,直呼着宇文杰的姓名,要你出去,等我出来一看。嘿!来人真还不少,院里四周,屋上墙角等处全有,那贼婆薜云英,我过去与她曾有数面之缘,是以,她一见面,虽在黑暗里,就认出是我,听她在暗中噫了一声,其意似不想和我动手。”
宇文杰又问道:“这场架,怎的又打了起来呢?”
晏飞说道:“她正踌躇不决间,我亦打算上前,用好言相劝挡她一阵,将她送走了事,这时,谁知她身后却冒出了那晚被你一石击伤坠落屋檐后,又被人救走的那个李金鳌来。他一手指着我,向那贼婆连声说道:‘就是他,就是他,宇文杰不在,拿住他更好,秦师兄说的,他就是元凶。’什么元凶嘛,我听了兀自生气,但见贼人太多,又惦念房中她姊弟两人的安危,万一杀伤过重,牵连了店家,也不像话。是以,遂计上心来,当即使出一招‘金蝉脱壳’,扬声冲着那贼婆说道:‘柳大嫂,那宇文杰今晚已上柳家冲去啦,你反到此寻他则甚?’”
宇文杰问道:“那贼婆子,肯中你的计么?”
晏飞也不禁好笑,说道:“那贼婆倒还好讲话一点,她一闻此言,顿现惊容,且似有退意,谁知自我身后,却围上两贼,齐声喝道:‘先拿下这厮,再去宰那个姓宇文的小子,也是一样。’我当下一见这事,显然,无法善罢,只得将身形向旁一闪,冲着贼婆说:‘柳大嫂,只要你一句话,我们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打众殴。’那贼婆这时,犹豫不决,仍有不肯遽然动手之意。不料,这个黑小子石生,暗里由窗内击出几粒棱形小石,一下击中了一个贼人的面皮,想似击瞎了双眼。只痛得那贼滚地乱叫,原围向我身后的两贼,遂赶上去,扶起那受伤的一个越屋走了。至此,那贼婆见有人暗算他们,遂娇叱一声‘上’。我当下一看,来的贼人,共有八个,现已走了三个,剩下的只有五人,胆气一壮,遂击出软鞭,取了个‘夜战八方’式,敌住了四个贼人,心想纵不能取胜,一时还可以自保。”
宇文杰问道:“还有一个贼呢?”
晏飞笑道:“你不要急,听我讲嘛,我敌住四贼,刚上去只能取个平手,时间一久,也非要落败不可。正当不可开交之际,另一个不知死活的贼人,却径扑窗口,想似去寻那暗算他们同伴的人。谁知他刚一冒起身形,即听得‘叭’的一响,接着又是一阵惨叫,忽瞥见那贼,双手抱头,卧地乱滚。这时,围攻我的贼人,又匀出一个,将他掮走,剩下还有三个,仍和我缠斗不休,当下,我一见状,不由精神大振,连使绝招,只逼的那三贼团团乱转。不料石生又由窗中打出两枚石子,击中一贼,痛得他一声惨叫,我见他没倒,不该回身去补他一脚。就在这时,那贼婆却乘隙跟进,由后路刺了我一剑,将肩头肉削下了一大块来,不是我闪的快,背心里却非要被戳个大透明窟窿不可!我左臂既已受伤,正感一拳难敌四手之际。忽听得‘叭哒’一声,窗门大开,那石生却由窗口出来,凌空一跃,一下撞倒了那贼婆。这黑小子,身法好快,一眨眼,只见他已骑坐在她的腰际,一手勒住她的脖子,一手抢起小拳头,向她胸前、背后、肩头像雨点般一阵猛擂,只打得那贼婆,像杀猪般,伏地尖叫。”
宇文杰横着向黑孩子瞄了一眼,说道:“石生这孩子,出手也忒嫌重些。”
晏飞又说道:“当时,我一见大惊,深怕一下将她打死了,不但要招出更多的麻烦,且牵连店家也脱不了干系,遂上前拉开石生,命那最后一个已吓得停手呆立在一旁的贼人,将他师娘掮走。另一个受伤的,因伤势不重,也一溜一拐地跟着走了。事后,我一想,她姊弟在那客栈,已不能再住了,遂于次日迁来舍间,经那晚大闹一阵之后,这几天却还宁静无事。”
宇文杰问道:“你伤势,现在觉的怎样?”
晏飞笑道:“不要紧,快结痂啦!”
宇文杰当下,沉吟了一会,遂又说道:“晏大哥,我看,你这地方,也不甚妥当吧?贼人既能寻上我住的客栈,还不会找向府上来么?”
晏飞笑道:“你莫小觑这个地方,除非是称兵造反,要踏平黄土岭,至于那些打家劫舍的强盗,想上我这里闹事,恐还没那胆量!”
宇文杰心头兀自不解,暗忖:“你这小小山坡和数百人家,有什么奇处,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能挡得住贼人不来?”
闻言,只瞪着两眼相向,默然不语。
晏飞见他显出满脸不信的神情,遂又说道:“你在我这里,来往了好几次,有什么情景与其它地方不同,竟没看出。”
宇文杰只将头微摇,并没言语。
晏飞说道:“正因为没有什么奇处,是以,才不易引起外人的留意,所谓人于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就是这个道理。”
他顿了一顿,又低声说道:“这黄土岭,是长沙郡府城防军的禁地,那城防军总部,就设在我家的后面,你想,一般不三不四的江湖人,还敢来么?”
宇文杰这才明白过来,笑道:“呵,原来如此,我说哩,你这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晚餐后,宇文杰又赴长沙郡守毕治中处打了一转,当晚,就将于明日带着柳氏姊弟同往渌口的事,告诉晏飞。
晏飞当即双眉一皱,轻声叹息,感慨不已地说道:“老弟,我真惭愧得很,本来,施老英雄为你寻亲之事,求助于我,我不但对你没出丝毫助力,反而因香娘这段冤情,令你受累,内心着实难安。你与亲人相遇,当然是喜事,我为你高兴之不暇,怎能还提及其它,可是,凶手一日不见归案,香娘即一日不能出狱,我也一日不能摆脱干系,你走后,叫我独力怎能支撑局面?”
宇文杰本来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人家没有困难,他还要设法发掘,何况好友?今见晏飞满脸作难的样子,不禁动容,当下剑眉一竖,星目陡睁,他一副神情,如其说是动了侠胆义肠,倒不如说是又冒起一股蛮劲来了,只听得“蓬”的一声,一拳擂得桌子一响,朗声说道:“晏大哥,请你放心,明日送她姊弟前往渌口,后天晌午即可赶回长沙,那尚书巷的血案,一日不了,我即一日不离开长沙,如何?”
晏飞感动得双手一拱,说道:“老弟,如此足见高义,我在家立候就是!”宇文杰与柳氏姊弟三人,于次日,均起了个绝早,辞别晏家母子,仍由黑孩儿驾车,载着姑娘,沿湘江东岸南行,宇文杰骑马,随车跟进,因要一天赶到渌口,故车声辘辘,马不停蹄地一路急奔。
途经易家湾,即见迎面驰来的快马,与自己车骑,挨身而过,马上两人,向这一车一骑,频频睇视。
前进数里,那刚才过去的两骑,这时,又由身后回头,越过车骑时,仍不断横瞄了几眼之后,向株州方面绝尘而去。
宇文杰看在眼里,也没在意。
日正偏西,他们车骑刚过株州不远,估计时间,天晚以前,当可赶到渌口,宇文杰坐在马上,心头高兴不已。
忽听得迎面大道空中“咻”的一声,即瞥见由左前方道旁树林中,射出一支响箭,飞落马前,深插入地,刚好距离三尺。
那箭尾雕翎,还兀自颤巍个不停。
宇文杰顿感一惊,急勒住辔口,车骑停止前进。
这时,树林间,却伏着有男女青年两人,那男子,即是魔剑书生柳家裕的得意门徒,亦即长沙尚书巷血案的主凶秦永湘。
由于他为人诡计多端,机诈百出,遇事喜欢使点小聪明,江湖上黑白两道的朋友,很多人曾受过他的暗算。
是以,乃送他一个“鬼王剑”的绰号,起初,柳家裕对这一浑名,心颇不悦,没奈何,系别人所赠,久而久之,只索罢了。
那秦永湘,暗奉师命,瞒着师娘,前往长沙劫美。
第一次在云霞班,碰着晏飞,将他惊走,第二次寻到尚书巷杨家,当场杀了那个倒霉的杨伟业,始将李香娘掳回南岳。
他还未到达柳家冲,在中途即为姑娘柳如烟所阻,李香娘之所以能逃出柳家冲,全系柳如烟暗助,姑娘又怎肯眼见这位过去与自己感情颇佳的姨娘,回来再丧在母亲之手。
是以,她暗中闻讯,即在中途守候,截住秦永湘,将李香娘藏入福田铺后山岩洞里,打算慢慢再设法搭救。
她又命秦永湘,瞒着爹爹,只说还没寻着。
无巧不巧。宇文杰却因寻亲至急,于第二天晚上,即赶来柳家冲,制住了秦永湘,救走了李香娘。
次日一早,柳如烟解开秦永湘的捆绑,问其所以,他因急骤间又是黑暗里,没看清来人形貌,无法明白作答。
那李香娘因感于姑娘救助之义,不肯攀拉于她,是以,连秦永湘的罪过也瞒了,遂在长沙郡衙当堂自承认,是这血案凶手。
不料,计出不售,即被收监。
柳如烟一听说李香娘,已经招承自己是凶手,被官府问成死罪,芳心大急,顿萌劫狱之念。
一想此事,决非一己之力所能作为,因父亲魔剑书生,又有事去湘南九嶷山去了,只得硬磨着娘,派人前去劫牢反狱。
那薜云英对这位掌上明珠,遇事惟恐拂意,哪有不允之理,如此还不放心,又另函请岳麓山的摔碑手哈兰亭,就近相助。
柳如烟率领师兄弟数人,来到长沙,当晚就入郡守卧房,插刀留柬,次晚,遂大举来犯。
不料,不但大事没成,而且三个师兄弟也进了监狱,自己脸上,还挨了一下重的。
若非事先,戴着鬼脸壳前往,那一下不打个皮开肉绽才怪。
他们由朱家巷福寿庵,送走哈兰亭后,连夜离开长沙,回转柳家冲,那薜云英一见爱女受伤,被打的皮青面肿,不但心痛,而且大冒怒火,追询之下,始知在长沙郡衙,先后暗中出手打人的,是个名唤宇文杰的玄装少年。
再一派人探明他的下落,遂亲率弟子七人,来长沙南门外客栈,寻找宇文杰,不料,又落个负伤累累,铩羽而归。
薜云英回到家中,母女两人,及诸弟子,越想越气,现在已放下长沙郡守的过节,而将目标,一古脑地移向宇文杰头上来了。
众人将息了数天后,薜云英因丈夫不在家里,遂专差人赶赴界化陇,向她哥哥,白眉薜猛递信,请他前来寻那姓宇文的算账。
那薜猛又邀了莲花铁佛寺的住持真罗汉慧恩,及其俗家弟子,小仙猿石鼎,师徒二人助拳。
那慧恩听说,是去寻那宇文杰,心头不禁一动,遂满口应允。
白眉薜猛率领慧恩之师徒,来到衡山县城,薜云英亦和女儿以及几个弟子,赶来会合。
由于上次寻那宇文杰,扑了一空,当下即连二接三的派了几批人马,前去长沙踩探他的行踪。
那些探马,去到客栈一看,已人去楼空,再询店伙计,始知已迁住黄土岭晏家。
次日一早,即瞥见宇文杰车骑南行,遂飞马回报。
薜猛等乃沿湘江北上,一路又不断地得报,说那人已过了易家湾,众人乃就株州以南的一处夹道树林中伏下,专等宇文杰到来。
那鬼王剑秦永湘,与师妹柳如烟两人,却躲在树林间,向外窥伺。
讯箭响处,由北头果然来了一车一骑,那伏在林间的飞刀柳如烟,顺着夕阳西照,向那马上少年,一眼睇去。
始看清来人的形貌,生的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一身玄服,肩插长剑,坐在马上,显的个子虽然不小,可是,满脸一派天真,尚未脱尽稚气,她一见之下,不觉脑际发呆,满眼出神,前晚,脸上虽受了人家一击之伤,此时,也不以为恨。
及至道中那人坐下黑马“希聿聿”一阵长嘶之后,方才惊醒过来,不禁回首暗向身旁的鬼王剑秦永湘,扫了一眼,轻声叹息。
她这声叹息,乃是心有所感而发,她认为家里那些师兄弟中,确有好几个生得人品出众,尤以秦永湘,更与自己合得来。
不料,今天一眼见了那马上少年,不明何故,竟顿萌爱意,视这秦永湘,也就等而下之了。
自那支响箭坠地之后,来人应当下马,伫立道左,静待发箭人的盘话才对,两人既先以礼相见,则彼此以后的谈判,也要顺利的多。
谁知那马上少年,却是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十足外行。
当时,他略现踌躇,随即神情一松,又催动车骑,继续前进,眨眼已进了树林夹道。
蓦地听得林中一阵呼啸,旋即窜出了僧俗四众,飞一般跃至道中,横身一站,挡住车马去路。
宇文杰见状,略现惊愕,随勒住辔口,飘身下马。
将手中缰绳一掷,交给车上的黑孩儿之后,即闪身上前,冲着四人,抱拳说道:“各位挡住在下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道中那个黄袍和尚,即朗朗宣了一声佛号,合十当胸,说道:“宇文檀樾,暂留车骑,老衲有事相请!”
这时,和尚身旁的白眉薜猛,和小仙猿石鼎两人,各向前闪开一步,对宇文杰取了个包围之势。
另一个是柳家裕的大弟子,闪电剑钱太,他深知来人厉害,再也不敢冒险去挡头阵,只立身道旁,袖手观望。
宇文杰不禁冷峭地一笑,遂拱手说道:“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另两位的大名,并请见告!”
和尚合十当胸,说道:“慧恩僧,即是老衲。”
随指着他身后的老少二人,又说道:“这一位,是武陵三元帮湘赣边区舵主白眉薜猛,那少年乃老衲俗家弟子,小仙猿石鼎,请问檀樾,此次驾莅湘南,可是打从浙江仙霞岭而来?”
宇文杰说道:“那地方,在下曾经去过,不知大师有何见谕?”
他两人正问答间,那伏在树林头的柳如烟,见宇文杰下马,迎着慧恩和尚等四人而去,芳心一阵惘然,如有所失。
不觉轻声信口,说道:“唉!这匹黑马真好。”
待在一旁的鬼王剑秦永湘,却会错了意,以为姑娘爱上了这匹黑马,他虽已领教过这马主人的厉害,且又因这几日来,肉颤眼跳,心情极度不宁,但为讨姑娘欢心起见,也顾不了许多。
更见那宇文杰,已被和尚等三人绊住,谅亦无暇后顾,胆气顿壮,遂说道:“师妹,你如爱此马,我去与你夺来。”
姑娘刚说出一声“不要”又伸手去拉,一把没拉着,那秦永湘即掣出长剑,向车上黑孩儿飞身扑去。
那黑孩儿一见,有人向他扑来,他也不知发话诘责,只是闷声不响的立身车辕,蓄势待发。
来人扑向车骑,尚距有三五丈之远。
他即使出一招不成章法的“苍鹰搏兔”式,双臂一张,凌空向前一冲,朝秦永湘当头,虎扑而至。
秦永湘见这黑孩儿身法奇快,已凌空扑至,不觉一怔,忙刹住身形,手擎长剑,使了一招“蟒蛇吐信”一剑扎向黑孩儿的心窝,扎个正着,方自一喜,旋感剑锋如扎在一堵砖墙似的,顶得右臂猛退。
同时“咔当”一声清响,手中一轻,始觉长剑已经折成两截,那段剑锋亦应声坠地。
他刚暗道一声:“不好。”还未缓过气来,即感眼前一黑,脑际一晕,一下被人撞翻,骑压在地。
黑孩儿向车下一个虎扑之后,胸前虽挨了一剑,他也不理会那些,仍旧飞身前进,一下将来人撞翻。
随即骑压胸前,左手扣着那人脖子,顶着地向下一勒,右手抡起铁拳,像擂鼓般一阵猛打。
车中的柳姑娘见状,急声唤道:“石弟弟,大路上杀不得人呀,这里有绳子,你将他捆起来,好啦!”
黑孩儿接过车中扔出的绳索,将秦永湘四马倒缠蹄地捆个结实。
那伏在林中的柳如烟,虽不悦秦永湘之所为,但一见他倒地遇擒,怎忍坐视,遂猛扬右腕“刷”“勒”向黑孩儿抖手打出两柄飞刀。
头一柄,撞向肩头一飘,坠落尘埃,第二柄,飞临当头时,见他埋头捆人,理也不理,只扬臂一格,又“咔当”坠地。
黑孩儿捆罢秦永湘,向车底下一扔,拾起地下两柄匕首,仔细端详一阵。
见这两柄,比自己的那一柄,精致得多,喜得向怀中一揣,又将身上剑伤处的破衣,摸了一下。
再行上车,立在车辕,扭头向柳如烟存身处,一阵愕笑,仍坐归原位,默不作声地向车前直瞧。
姑娘见状大惊,不知黑孩儿身上,披有灵蛇软甲护体,还以为他练有金钟罩的功夫,心念未已,又见他冲着自己一阵愕笑,更疑其发现了自己的行藏,心头吓得一哆嗦,不禁猛跳,思欲下去救那秦永湘。
以这车前的一个娃儿,尚且如此厉害,从由车中扔出绳索的那只玉腕看来,车中坐的显然是位姑娘。
这姑娘的神态,如此镇静,恐较挽车的黑孩儿,更为难惹,是以,她一时踌躇竟不知所措。
猛一回头,忽瞥见车前道中众人,已发现变化,和尚踪迹不见,薜猛又被人擒拿,她心急舅父安危,遂舍下黑孩儿,赶赴当场救援。
宇文杰正与和尚答话,忽由耳后传来一阵异响。
扭头一望,见有人袭击车辆,黑孩儿正出手相拒,不觉大惊,方待以身驰援,旋又一想:“不成,我如抽身前去,身旁这三个高手,一定要围攻上来,那时,将成个混战之局,纷乱间,反会影响车中姑娘的安全,我看,像这类存心偷袭别人的,显然,不是什么高手,料那力猛如虎的石生,必能应付。”
心头一宽,旋而恢复宁静。
宇文杰对和尚,不禁朗声冷笑,说道:“这位偷袭在下车辆的人,难道不是和大师一路?”
和尚见问,顿觉脸上有点挂不住,赧然说道:“宇文檀樾,不要误会,老衲系来自莲花铁佛寺,来人亦非老衲一路。这偷袭一事,自难过问,不过,只等这面事情一了,檀樾你想对那人如何?老衲决不插手就是。”
这时,黑孩儿已生擒了秦永湘,宇文杰亦松了一口气,和尚看得也颇心惊。
宇文杰既减去后顾之忧,精神一振,遂厉声说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行路人不便久待,大师挡住在下去程,究系何意?”
慧恩和尚,当下面容一整,沉声说道:“耳闻檀樾,劫走仙霞岭法华寺佛前三宝之一的赤索宝剑。
‘内情如何,外人固不得知,但檀樾肩上,赃物已现,显然,传说不诬,老衲受人之托,今为该寺护持三宝,义不容辞,这事说来,亦甚简单,只须檀樾留下此剑,即请便南行,决无人敢沾你车骑一指。’
宇文杰闻言自忖:‘灵伽长老当日,于众目睽睽之下,临终赠剑,全寺诸大弟子,别无异言,怎的又诬我有劫剑之举,显系叛徒余孽,心所不肯,暗地诽谤于我,这和尚法字慧恩,想是法华寺中,慧字辈的弟子。若果如此,怎不在山净修,却赶来此地生事则甚?唔!这秃驴恐亦系铁慧一党,决非善类。’
心念方罢,又厉声说道:‘此剑乃灵伽长老亲手所赠,何得诬为被劫,大师如果有心护持宝物,不妨陪同在下,重上仙霞岭,将此剑交回该寺亦可。不然,剑在身上,若想依势豪夺,哼!大师以为在下年幼可欺,可是,对那些反常悖理的行径,在下还不屑一顾。’
慧恩见这少年恁般倔强,心头老大的不快,不禁双目陡睁,精光暴射,面容一沉,深蕴怒气,又说道:‘此剑乃稀世奇珍,若非望重武林,身怀绝技者,不但不可使用,即佩之亦适足招致意外之祸,盖技之强者,随时心存觊觎,防不胜防。老衲为檀樾着想,此剑于你,实为不祥之物,用之不宜,如不听善言相劝,请勿后悔!’
宇文杰朗声一笑,说道:‘此剑乃灵伽禅师临终所赠,在下如无力保为已有,那德高望重,武功绝代的长老,怎肯如此。这个,但请放心!在下今视此剑,不啻性命,只要三寸气在,决不拱手让人。’
慧恩又朗朗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如此说来,老衲今天非要领教,领教你的绝学不可了!’
语音尚未落尽,那个站在宇文杰身后,不知死活的小仙猿石鼎,已知师傅的心意,即闷声不响,由后路扑上,探臂向宇文杰肩头,去攫取那柄长剑。
宇文杰何等耳灵,只将身形一闪,便反转到石鼎的身后,即扬臂‘呼’的一掌,向前拍出。
只听得一阵闷哼,那石鼎就如狮子滚球般,连掀了几个跟头,滚出四五丈远,还没刹住去势。
慧恩一见大惊,急忙闪身向右,一把搂起石鼎,沉声说道:‘薜檀樾快退!’说动,即挟着石鼎,跃进树林走了。
白眉薜猛,见和尚如此虎头蛇尾,雷大雨小的甩手一走,心头兀自生气,今见对方也仅向同伴拍了一掌,无什奇处,这只怪那石鼎,学艺不精,技不如人,究不信对方,能还有什么绝学。
且又觑定已身站的近切,当下虽听到和尚的警语,也没理会,只将身形轻轻向前一闪,猛翻手腕,去切取宇文杰击出一掌之后尚未收回的那右腕脉门。
宇文杰更不落臂换式,只将手腕向外一翻,一下反扣住了薜猛递过来的腕子,就势加力一紧。
那薜猛顿感周身功力全失,遍体酸麻,心头奇痒,呼吸塞滞,痛苦得咬牙切齿,屈腰蜷腿。
那伏在林中的柳如烟,见状不由大惊,急忙飞身向前,高声呼道:‘舅舅,你怎么啦?’
她来至临近,更不知如何下手才是好,只黛眉双锁,两眼充满恳乞的神光、瞅着宇文杰发呆。
宇文杰说道:‘姑娘,他是你的舅父吗?唉!偌大年纪,还来干这拦路打劫的勾当则甚?’
姑娘闻言,不禁双靥绯红,做声不得,她当然不好说出:‘他哪里是为拦路打劫,却是向你寻仇来的啊?’
宇文杰见她羞得默默不语,实有不忍,遂说道:‘好!我看在姑娘面上,放了他,你赶快将他扶回去吧!’
柳如烟敛衽说道:‘宇文大侠,谢谢你!’
他将手一松,反身来到车前,见躺在车下的,正是尚书巷血案主凶秦永湘,大喜,忙说道:‘柳姑娘,请你出来骑马,将这个贼装上车,带到地头再说,他正是主凶,待我明日送去长沙交案。’
他又回头向前一看,林中已走出另一贼人同着姑娘,搀扶老头进了树林。
宇文杰跟在车骑之后,继续向渌口前进,一路寻思:‘这湘江东西两岸,沿途都有柳家冲所布的眼线,我们的行藏显著,极为路人注目,一不小心,即落入贼眼,当前应如何处置这一车一马和这一贼人,而不累及柳家,确是难题。’
当晚,赶到渌口,暂不进街,乃将车骑,在一树荫僻处停下,他先来至河边码头,寻着工头,以以倍价钱,请其代雇了一艘独桅大船,先将黑马牵上船,又解开秦永湘的捆绑,改点了他的睡穴。
诡称系友人有病,须急送长沙就医,将他也送上船中安置,然后,又将那辆驴车,就郊外送给工头,作为酬劳。
宇文杰料事已毕,遂提着包裹木匣,领着柳氏姊弟,于暗里摸索,来到柳元泰杂货店后院。
他悄无声息的先跃进院墙,轻轻打开门后,放进两人,关门入内,迎头碰着柳家大婶有事外出,猝见后院进来了这男女三人,吓得一大跳。
方待惊呼,再一听,是宇文杰的声音,又不觉一怔,忙说道:‘杰哥儿!你怎么进来的?’
宇文杰急匆匆地冲着大婶一笑,即来到房中,见过婆婆,将婉贞姊弟,交给他后,遂辞离柳家。
仍从后院跃墙外出,寻至河下,连夜开船,直放长沙。
次日拂晓,船抵大西门靠岸,宇文杰将贼人驮在马上,径送长沙郡衙,由曾三省禀明大人钉锁收监。
宇文杰将贼人交割完毕之后,也没去见毕治中,又径由辕门处,翻身上马出城,来寻晏飞。
他骤马驰至黄土岭,尚未到达,即瞥见附近沿途,老男幼女,搬箱运笼,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地乱作一团。
暗自诧异,及至一马跃上岭头,猝见之下,不觉惊得呆了,原来晏家那座前后两进四厢的高大房屋,已被烧得一椽不剩,片瓦无存,场中仍有余烬,正围着许多城防军的士兵,在灌水灭火,晏家的人-个不见。
他呆立马上,一时不知所措,暗忖:‘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昨天离开时,还好好的,怎的一夜工夫,烧的净光?’
他飘身下马,就坡前那位‘隔岸观火’的人一询问,才知晏家昨晚闹贼,这场火,就是贼人所放。
幸而晏家大小人口无恙,今天一早,就被城内天心阁一家亲戚接去了。
宇文杰谢过老人,打马进城,又去寻那晏飞。
这时,城里城外,街头巷尾,暗中仍潜伏有柳家冲的人很多,见宇文杰一早骑着那匹高大黑马,独自一人,在城里城外,来回飞驰,全都不禁一惊。
奇怪,这人昨晚还在株州以南,大闹一场,怎的一早又出现在长沙街头,难道一夜竟没睡?
以为宇文杰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只吓得柳家冲众人,不谋而合,全慌不迭地各自觅路走避。
宇文杰一马来到天心阁,寻着晏飞,先向老太太问安后,回头道:‘晏大哥,我离开时,还好端端的,府上昨晚起火,究是怎么一回事呀?’
晏飞见问,不禁黯然神伤,连连摇首,频频叹息,半晌,才沉声说道:老弟,本来,烧了一栋房屋,再盖新的。凭我现在的财力,原不值得什么!只是这场永无了日的麻烦,若追本溯源的讲来,只怪拙荆亡故得太早,假如她没死,则我不会遇上那姑娘月娟,也就不致生出恁多事故,唉!真是从何说起。”
宇文杰见他唉声叹气,神情沮丧,竟会错了意,以为他于家中惨遭火灾之后,内助无人,一时感慨而想念妻子。
暗忖:“这事,还不容易?待我替你玉成就是!”遂问道:“昨晚,又是柳家冲的贼人寻来啦!”
晏飞摇头惨笑,说道:“昨晚来的,实出我意外,不但不是柳家冲的人,而且竟是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和尚。昨晚睡至三更,前房忽然烧起来了,我急忙赶到当场,始发现有人纵火,待我跟踪寻来。一见面,就认出一个是莲花铁佛寺的主持真罗汉慧恩,另一个是武陵三元帮湘赣边区总舵舵主白眉薜猛。”
宇文杰惊道:“原来竟是这秃驴和这老狗两人?”
原来宇文杰一掌击翻了小仙猿石鼎之后,那站在一旁,正待出手的慧恩,一见就认得这少年使的是一种什么功夫,自知不敌,如其当场受挫,不若事前全身而退为上,那还敢再萌那夺剑之念。
除一面出声相阻,劝薜猛速退外,一面挟起受伤跌地的弟子,窜进树林深处,为他行功疗伤。
不一会,见那白眉薜猛,神情沮丧,面色颓废地,也被人扶进林来,席地而坐,垂头不语。
和尚边为弟子疗伤,边说道:“薜檀樾!老衲于最近虽接仙霞岭法华寺传信,说寺中三宝之一的赤索剑,被一个名唤宇文杰的少年,串通内贼劫走,并说此人已西去湖南,嘱老衲留意,截回原物。正不知如何着手间,承檀樾见邀,而对方又恰是劫剑之人,老衲虽是四大皆空者,但为本门护持宝剑,怎能不动心?起初,尚以为对方,仅不过是一武林高手而已,不料,两下一照面,老衲就一眼看出他,那种奥秘纳玄,英华内蕴的神态,即具戒心。才始终是以好言相劝,其将宝剑交出了事,未敢轻率出手,更不料,小徒无知,竟乘其不备,出手夺剑,致被一掌击倒。”
站在一旁的闪电剑钱太,乃魔剑书生的大弟子,武功了得,他虽深知宇文杰的厉害,但从未与之交手,闻老和尚这么一说,似有未信。
他即插口说道:“那姓宇文的击出一掌之后,除了力道雄浑之外,并没有什么奇处,老禅师为何一见之下,即行惊走?”
他的意思是说:你跑得太快了,竟撇下朋友生死不顾,这还有什么江湖道义,此外,还含有不屑之意。
和尚见问,仰首向他扫了一眼,遂又含笑说道:“钱檀樾,你是责老衲跑得太快了么?”
接着,面容一整,沉声说道:“老衲出言相阻,犹恐不及,还怎嫌跑之太快,当时,所幸那少年并没出手,不然,在场众人,一个也莫想脱逃,你只见他一击之势,似无什奇处,其实,它的奇处,也就在此。他那种功夫,不待提气行功,即可随手伤人,看上去,好似风下烟波,柔弱无力,但其中却深蕴一种凌厉无匹的劲道。这劲道本身,又具刚中有柔,柔中见刚的特性,一经使出,即遇刚则柔,遇柔则刚,其反震之力,当场不但能杀伤人畜,亦更足以开碑碎鼎。适才小徒,系在毫未抗拒之下,受了一掌,故其伤势不重,不然,那又非仅滚地哼声而已了!”
他言至此际,顿了一顿,又问道:“薜檀樾,你方才能全身而退,未受微伤,亦实属大幸!”
薜猛见问,不禁赧然叹息,说道:“适才,我趁大师救人一岔之隙,且又与他临身甚近,自问,我的出手也算得够快的,便乘其不备的刹那间,刚一闪身探臂,打算去切取他的腕子。不明那小子使的什么手法,简直快的出奇,一下反扣住我的脉门,顿感一身功力全失一筹莫展。说良心话,他当时若要我的性命,真是探囊取物,易于反掌,奇怪,我正当极力耐熬周身痛苦之际。不料,经我甥女上前一讲,那小子即朗声一笑,将我放了,唉!这真叫做阴沟里翻船,出人意外。”
慧恩又轻声叹息,说道:“这人,我们既沾惹不起,更不明白他的来历,万一伤在他的手中,真是糊里糊涂,死不瞑目。”
这时,钱太忽然说道:“我们虽然不明这人来历,但确知他是那曾三省总捕,小孟尝晏飞的好友,显然,这次系由那晏飞请他出来无疑,我们既惹他不起,去找那姓晏的算账,还不是一样?”
薜猛当下,即毫不犹豫地赞道:“对、对,趁那小子不在之际,今晚我们即赶赴长沙,找那晏飞去!”
姑娘柳如烟说道:“舅舅!姓晏的系住在黄土岭,那里不但是长沙城防军的防地,且城防军总部,就在晏家后面,我们是衡山有家有室的人,怎能出这个手?”
薜猛略现沉吟,即沉声说道:“不要紧,你们柳家冲的人,不要露面就是,由我和大师两人出头,怕它怎的?”
众人一路计议,准备一些硫磺焰硝,桐油棉花等引火之物,天交三鼓,即赶到长沙,当由薜猛、慧恩先将火种运进晏家,然后纵火泄忿,等到晏飞赶来,三人-照面,就拼斗起来。
那晏飞武功再高,一因左臂受伤未愈,动作失灵,二来惦念火灾中,祖孙二人的安危,怎敌得住这两个武林高手。
时间一久,堪堪就要落败,幸而惊动了城防军,拥出了大批官兵,一面扑火救人,一面相助拿贼,这才将慧恩、薜猛惊走。
晏飞见宇文杰诧讶神情,也不禁惊问道:“这两人你认识?”
宇文杰遂将昨晚大闹株州的情形,告诉了晏飞。
晏飞闻言,沉吟不语。
宇文杰当下神情,觉得十分尴尬,他认为晏家昨晚这场火灾,完全是由自己替他招来的,心头那份难过不安,也就无法形容,他猛地一拳,将桌子擂得一响,说道:“我去找那般贼子算账去!”
说罢,起身外走。
晏飞一把将他拦着,说道:“你这人真愣,那般贼,还能等到现在,让你安稳的去寻么?”
宇文杰说道:“你不要拦,适才曾见有柳家冲的人,在街头溜达,我因心头有事,没理会他们,我寻寻去,看那和尚还在城厢否?”
他离开晏家,一马驰来黄土岭附近,寻找一遍,并无岔眼之人,又赴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各处一探。
哪有什么和尚踪迹,方自暗恨那般贼人,怎的如此精灵,一会儿工夫,竞走的一个没见?随又忖道:“呵!想起来啦!他们不是在长沙有个落脚之处么?放着现成下处不找,却在街心乱撞,我好糊涂!”
遂打马城东,寻到朱家巷,来至福寿庵前下马,径自敲门。
少顷,山门开处,出来一青年道姑,稽首问道:“施主何事?”
宇文杰拱手说道:“在下有事,要面谒贵庵住持,玉清大师!”
那道姑一见宇文杰,见他年龄形貌,服装穿着,以及身后那匹黑马等,估量八成儿就是与柳家冲为敌的那人。
她略一踌躇,即仰首问道:“施主贵姓!要面见家师何事?”
宇文杰闻言,才知这道姑,是玉清的弟子,乃说道:“在下姓宇文,有点要事,向令师当面请教。”
神坛庙观,乃四方随喜之地,那女道姑当然不便拒绝宇文杰入内,只得说道:“宇文施主,请进客堂待茶,容贫道进禀家师出迎。”
宇文杰进入庙门,在院中一株梧桐树下,将马拴了,随着女道士,步进殿旁客堂,那女道士捧茶敬客后,自去。
良久,良久,始瞥见,一年约五十上下,身披灰布道袍,面容清癯的女道士款款步进客堂。
宇文杰立即起身相迎,抱拳恭声说道:“请问大师的称呼,可是本庙的住持,玉清师太?”
那女道士稽首回道:“不敢,玉清即是贫道,施主相寻,有何贵干?”
宇文杰当下一想:“论罪魁,本是那慧恩,今若向道姑庵里寻和尚,那太不像话,怎好启齿?”
遂改口说道:“有个白眉薜猛,昨晚到的长沙,在下寻他有点要事相商,据说,他现在贵庙?”
玉清说道:“施主莫怪,贫道不识得什么薜猛。”
宇文杰以为薜猛,与这庙没什交道,不曾来此,容或有之。
可是,在今晨在街上曾瞥见钱太,他一定在此,遂说道:“大师既不识那姓薜的,我会会闪电剑钱太,也成。”
玉清又回道:“贫道亦不识什么闪电剑钱太。”
宇文杰闻言,不禁面容一整,微蕴愠色,沉声说道:“贵庙,我曾来过数次,深知那柳家冲的人,均以这里为落脚之处。我因此庙,系一坤门净修之所,不愿窃探闺私,故从未进入,我今寻人至此,正大光明而来,大师为何如此相欺?”
那玉清微现惊愕,旋亦正色说道:“贫道乃实言奉告,何得谓是相欺,施主,如若不信,还想进庙搜索?”
一言未尽,忽听得院中黑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宇文杰扭头一望,见那黑马,似受人暗袭,惊的掀腿人立,心头不禁一愕。
就当他向外一怔之间,那道姑玉清,即乘隙而起,并指急进,径向他胁下“气俞”穴上戳来。
宇文杰何等精灵,早有防备,因对方系一女流,不愿去切取她的手腕,两眼虽正当外视,人却右腿后退,身向左偏,猛抬右臂。
侧掌下削,接口说道:“大师,你这还不是相欺,竟乘人不备,暗施煞手,大非你出家人之道?”
玉清一击不中,脉门上反挨了一下重的,只痛得心头猛跳,当即恼羞成怒,左臂一收,右手又并指向他胸前“云门”穴上戳来。
宇文杰斜退半步,扬掌向上一格,荡开来势,玉清见他如此手脚滑溜,怎肯容他缓过气来。
那伸出去的右手,马上变戳为拿,猛翻腕子,就势切取宇文杰的脉门,一下扣个正着,心头窃喜。
宇文杰不禁大怒,沉声喝道:“你这出家人,偌大年纪,怎恁不要脸,我已让你两招,还如此相逼,以为我就怕你不成,你今扣着我的手腕,想要怎的?”
玉清更不答话,右手扣住他的右腕脉门一收,猛往外带,左手又迅即并指横向他胁下戳来。
宇文杰见这女道士,有如发狂般一味向他闷攻,心头早已冒火,无法按捺,遂身向左转。
同时,抖臂较劲,猛翻右腕,一下反扣住了玉清脉门,说道:“你只须说出那薜猛现在何处?我即放你,不然,就够你吃尽苦头!”
玉清仍不理会,见右腕已被人吃住,左手遂又横指向他胁下一戳。
宇文杰见这人,已不可理喻,今又见她一指戳来,右手乃加力一紧,向外一带,将她带得一歪。
只见她顿时面白唇青,额汗如雨,痛苦的如害疟疾般,混身直发抖。
宇文杰问道:“你讲么?那薜猛在什么地方?”
语音尚未落尽,眼角边人影一闪,由外面进来了一位艳装少女,他不禁扭头一瞧,惊道:“嘘!原来是你?”
来人非别人,正是那飞刀柳如烟,她款步轻盈,跨进客堂,冲着宇文杰敛衽一礼,然后,黛眉双锁,轻绽朱唇,说道:“宇文大侠,你知我姑姑,因甚得罪于你,又下此煞手,她偌大年纪,怎禁受得住?”
宇文杰闻言,一手指着玉清,向她说道:“姑娘,你问问她看,究是谁下煞手?”
姑娘见他面有愠色,知刚才失言,忙展颜嫣然一笑,说道:“我姑姑是个好人,请你将她放了,我向你陪罪,如何?”
说罢,又敛衽为礼。
宇文杰说道:“姑娘,那一个杀人放火的是你舅舅,这个向我暗施煞手的又是你姑姑,你的亲戚,尽是些如此好人。放她可以,你舅舅今在何处,可能见告?”
他将手一松,那玉清即蜷伏在地,一时无法动弹。
姑娘急身上前,将她扶起,旋见刚才为宇文杰开门的那个青年女道士,已步进客堂,将玉清扶走。
宇文杰见玉清已走,遂双手一让,说道:“姑娘请坐,昨夜三更,火烧黄土岭晏家,想姑娘定也在场?”
柳如烟故意一惊,说道:“宇文大侠,你莫冤枉好人,我由湘潭刚才到此,不知这回事呀?”
宇文杰轻声叹息,说道:“晏飞与你柳家冲,究有何深仇,来人怎的如此歹毒,竟一把火,将他烧的片瓦不存,无家可归,我今天就是要寻那老贼薜猛,不怕他上天去,你们不讲,我自会寻他。”
姑娘见他神情,已是怒不可遏,遂婉言说道:“宇文大侠,那火烧晏家之事,如果真是我舅舅所为,这样好啦,我回家去,定要我爹爹重新为他,重建新房,治酒陪罪,你看如何?”
宇文杰复又叹息,说道:“这倒不必,不过,追根溯源,你们两下这场了无结日的纠纷,只是为了李香娘那个女子,你们何必不让她去好好从良,为什么不惜杀人放火,苦苦逼她呢?”
姑娘听他提及李香娘,不禁心有所感,接着双眼一红,哽声说道:“宇文大侠,你有所不知,她乃是我的姨娘。因不容于我妈,乃由我助其逃出柳家冲,她如从良跟个好人,谁不欢喜,怎的跟个赃官,又作姨娘去?”
宇文杰轻声冷笑,说道:“她现在可好,关在监里,想作姨娘,也不成啦!”
他说至此际,顿了一顿,复向姑娘脸上扫了一眼,又说道:“我倒想为她寻个归宿,只怕你们柳家冲,又不放过她手,再招来像尚书巷杨家那样的麻烦。”
姑娘说道:“宇文大侠,只要李香娘活着,能跟个好人,我敢担保柳家冲那面决不生事,不过,那秦永湘等四人,是我的师兄弟,又将怎办呢?”
宇文杰说道:“你舅舅,已将晏家的房子烧了,这样吧,我暂时放过,只要他以后不再为非作歹,我也不再找他,但须李香娘嫁给晏飞为妻,你们柳家冲的人,亦不过问此事如何?”
姑娘闻言,毫无犹豫,说道:“这敢情好,我决劝我爹妈,不再过问此事,只是那秦永湘等四人,怎办呢?”
宇文杰略一沉吟之后,说道:“杀人偿命,国有定律,秦永湘自难逃一死,至其余三人,我尽力替他们说项,办个活罪,不过,徒配是难免的。”
姑娘这时,乃重重的叹息一声,说道:“这事,我也明白,李香娘与秦永湘两人只能救活一个,事已至此,也没办法!”
她言罢,俯首寻思,良久,良久,才又说道:“宇文大侠,好吧!我们就这样做去,但愿得将来晏飞夫妇,白首偕老,子孙绵绵,我们柳家冲绝不向他寻事。这个请你放心!至于狱中三人之所以如此,全是因我而起,还要请你从中多多照应,则感谢不尽了。”
她随即两臂交胸,冲着宇文杰又是一礼。
宇文杰忙抱拳相向,起身告辞,姑娘随身送至庙外,殷殷道别,备极亲切,他就庙前翻身上马,一出朱家巷,扭头向内望去。
犹见姑娘伫立巷中,频频挥手,状至缱绻,他在马上,不觉轻声叹息,暗自忖道:“好个姑娘,怎落生在强盗之家?真是可惜!”
他来到郡衙,与毕治中密谈了一阵,那毕郡守因其系父亲救命恩人,对他今日所提的要求,怎好推卸,遂一一承应。
宇文杰见诸事已毕,乃又寻来晏家,对晏飞说道:“晏大哥!贼人虽未寻着,但我却另外为你办了一事!”
晏飞不由一怔,急声问道:“大清早,你又为我办了什么事?”
宇文杰笑道:“我刚与毕治中谈了好久,君子尚书巷的血案,即日了结,凶手秦永湘,秋后正法,劫狱三贼则流配新疆。李香娘出狱后,暂住郡衙后院,恭喜你,晏大哥,那毕治中硬要作主,与你撮合,我因他的盛意难却,当面只好替你应了。你就看存我的面上,准备择吉迎娶吧!”
晏飞闻言大惊,急声说道:“这怎么成,老弟,那柳家冲的人,多难缠哪!”
宇文杰笑道:“你怎恁急,听我慢慢讲嘛!柳家冲那面,我也与柳如烟姑娘讲妥啦,据她的意思,只要是李香娘嫁你为妻,她拍胸说过,今后决不与你难,我看,你这喜酒,我是赶不上啦,我准备现在转道渌口,即日由水路启程回家,你我弟兄,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说罢,一躬到地深施一礼。
晏飞以如此良朋,乍逢即别,不禁黯然不舍,知他因亲仇在身,急于要去,多留无益,只得对他连日来相助之意,深深致谢。
宇文杰当下辞过晏老太太之后,遂与晏飞互道珍重,抱拳分袂,一马径赴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