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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穿着蓝衣的人背着这边,仍是来觉,左冰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从落英塔中带出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白布,他望着那蓝衣人手下压着的那一幅白布,上面绣着“访尽四海有豪杰”七字,他霍然一惊,悄声地道:“爹,落英塔——”
他话尚未说完,左白秋忽然挥手止住,转过身来面对着墙壁,低着头假装饮茶,那蓝衣人站起身来,付了帐大步走出店门。
左冰仔细向那蓝衣人望去,只见那人身材瘦长,面貌清癯,但是整个脸孔却给人一种既深沉又不舒服的感觉。
那人走出了店子,左冰悄悄问:“爹爹,你认识这人?”
左白秋摇了摇头,低声道:“跟踪!”
他立刻站起身来,到店门口匆匆买了一包馒头,就带着左冰向外走去。
走出门来,只见那蓝衣人已走出一段路,左白秋道:“跟得远一点,慢慢走。”
左冰点了点头,便和左白秋并肩缓步,遥遥跟在那人身后。
走出这市镇,前途又是一片荒凉,那人始终漫步行着,左白秋和左冰也只好老远跟在那人后面,一面走,一面索性拿出馒头来吃。
这时,路上已无其他行人,左冰低声道:“那人如此慢行,莫非是知道有人跟踪,故意”
左白秋道:“嘘——他要施展轻身功夫了”
左冰一抬头,果然看见那人加快了脚步,霎时之间,一道蓝影急速前奔,片刻之间,已远达数十丈。左白秋道:“咱们也可以快行了。”
他拍了拍左冰肩磅,似乎是忽然之间,他才发现儿子长得已经比他还高了,他拍下去的手久久没有放下来,霎时之间,整个人痴然呆住了。
左冰奇怪地转过头来问道:“爹爹,你怎么啦?”
左白秋只如未闻,他心中忽然之间涌上千万种说不出的感慨,望着自己的孩子那英俊而渐渐成熟的脸,只是答非所问地喃喃道:“孩子,你长大了”
“爹爹,咱们快跟上去呀——”
左白秋恍如大梦初醒,连忙点头道:“是啊,咱们快走。”
他们两人同时腾身而起,如行云流水一般地跟了上去。
前面那蓝衣人似乎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只是自顾自地埋首狂奔,这时他的速度已经完全施展开来,整个人像一缕流星掠过大地。
左白秋低声道:“好快的身法。”
他不禁暗自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前面路势忽陡,显然已入山区,左白秋叹道:“进了山区,跟踪就难了。”
左冰道:“那么咱们再跟近一些。”
左白秋摇头道:“只要近入十丈之内,他必然立刻发觉。”
抬头看时,前面正是弯道,那蓝衫影一闪而过,左白秋对左冰道:“这就麻烦了。”
他们匆匆赶上前去,弯了数个弯,前面出现直道,一望可达一里之上,但是已不见了那蓝衣人的踪影。
左白秋道:“就从正面这条路去吧,到前面总能碰得上他。”
这时,正静静的山坡边,除了坡外一流有点轻微而有节奏的声响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忽然一阵急促的蹄声惊破了周围的宁静,在坡道的转弯处,出现了一人一骑。
那马跑得虽是迅速,但从那踉踉步伐看来,必是不休不止地经过长时间狂奔,已是强智之末了。马上之人,身披着一件大衣,紧夹着马腹,仍在拼命拍马催行。
那马堪堪奔过弯道,忽地一个踉跄,仰头哀嘶一声,倒在地上,那一声长嘶在寂静的空气中传出老远,格外令人感到凄凉。
马上之人轻飘飘地从马上落了下来,他低声道:“马儿,马儿,在我赶路,累坏你了。”他低头看了看倒地在上的马,只是口吐白沫,有气无力,他伸手从马背上拿下一个长方形的布包,背在自己身上,然后低声道:“马儿,你歇歇自己走路吧。”
他把包裹背好,大步向前奔去。
山风吹着他的鬓边散发,可以看见他的两鬓已白,分明是六旬以上的年纪了,但是他的步履却是雄健有力,隐隐有龙行虎步之风。
他走了不及十丈,忽然停下身来,回头向四方望了一望,忽然把风衣下那个长方形布包拿了下来,缓缓地把白布一层一层地打开,忽然把白布卷成一长条绑在腰间,布包中缠着的原来是一柄奇沉奇厚的大刀。
他双手捧着那柄刀,忽然冷冷地笑了一笑道:“埋伏的朋友出来算了吧。”
寂静中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之声,霎时之间,山脚边已多立了三个人。
那手捧大刀的老者冷冷四面看了一眼,然后道:“既然现了身,又何必用黑巾蒙着脸?”
那三人理也不理,只是同时逼近了数步。
老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是了,好端端脸,硬用块黑巾遮起来,莫非是敌人来了?”
那三人仍是不作声,老人对他们三人愈走愈近似乎丝毫未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地道:“让我猜猜看,老夫最近可没得罪过什么呀,呵是了,前些日子,咱们镖局里的趟子手越三在这附近失手打伤了两个土匪,莫非是土匪找了帮手寻仇到老夫头上来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番,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那两个土匪又下作又低微,那会有这等高手的朋友帮手?这三位朋友的轻功可俊得很呀”
他慢吞吞地又损又刺,那三人却是依然一言不发,这时跟他只有两丈之遥了。
那老者抬起头来,忽地向三人问道:“问你们一句话,究竟是何方朋友?”
那二人中间的一个冷哼了一声道:“你不必问了,今日你就做冤死鬼算了。”
那老者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微笑,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就要从那三人的正面直闯过去。老者堪堪走了半丈之远,那三人忽然同时一挥手,唰的一声,三道红光冲天而起,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柄长剑。
老者抬眼望了一下,依然大步向前直行,那三个蒙面人也是动也不动,只是持着长剑静静地等着。
老人走到离那当中之人不及十步之时,那三人忽地同时动作,只见三道剑光一闪,各从一个极其歹毒的方向扑了进来——
老人身形陡然一停,只见他猛一矮身,大刀在空中如一张伞一般散了开来,他右手一挥而起,一道金光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老人手中已拿着一柄金光霍霍的大刀,
那左面的一个蒙面人剑尖一沉,忽地剑尖一阵异样颤动,周围空气发出一声刺耳的滋滋之声,那剑子如闪电一般刺向老人肋下。
这是内家真力从剑尖逼射而出的特有现象。武林中人练剑,终天浸淫其中,有一旦能把内力溶入剑式之中出而伤人,那就是已入登峰造极的化境了,看来这左面的蒙面人信手发出这么一剑,却是武林中练剑之梦寐以求的境界,那老者向右横跨半步,金光闪耀之中,闪电一般从右到左一削而过,却在分毫不差的刹那之间同时攻了对面三人的要害,一招之间,主客易势。
那居中的蒙面人忍不住大声叫道:“好个天下第一刀,果真名不虚传!”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到了这个地步,任是谁也知道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谁,金刀骆老爷一生的威名,就在那一柄神鬼莫测的金刀上。
骆老爷子金刀一拢,只见一片模糊的影子中,飘然又攻了三个敌人每人三招,看来似是轻若无物,实而他飘然而过之间,动乱可发致人取命的绝招,三个蒙面人同时退后一步
然而就在三人退后的同时,三人长剑处“吱”地觉出了剑上内力,骆金刀料不到那三人全是如此高手,他金刀一翻,已成了半守之势。
同时他心中开始又疑又寒,究竟是什么人突然在这荒野出现相拦,看样子是打算置自己于绝地了。
他金刀翻飞,在他这柄金刀之下,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走不出十合就血溅当场,但此刻的骆老爷子,对这三个来路不明的剑法大高手,心中已存了十分寒意。
三个蒙面人中间那人身材修长的,剑法又狠又准,在其他两柄长剑疾攻之中忽吞忽吐,骆金刀是何等人物,他略试数招,已经知道今日若想脱身,势必先把当中这人解决了。
他金刀左闪右劈,柄上尺长的红穗忽然如一条短鞭一般直射而出,使刀到了骆老爷子这般地步,刀穗犹可伤人,也可算得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了。
当中那人侧身避那红穗,骆金刀忽地攻出一招,刀尖从万端飘忽之中,蓦地已指向那人喉间。
当中那人侧身避那红穗,骆金刀正是要他如此,他猛提一口真气,振臂而发,左右两个蒙面人同时挥剑递到,骆老爷好不容易抓住此机,待要一举先伤一敌,如何肯轻易放过良机?对方两人剑势虽猛,他却是双足钉立地上,看准长剑,同时手中金刀上己和那居中的修长蒙面人较上了劲。
只听得砰然一声怪嘶,骆老爷子脸色陡变,他万万料不到对手的内力竟已达浑元一体的境界,他一试之下,已知一震之力绝无击倒对方之可能,对方两柄长剑又如游龙一般飘到,骆老爷子身经百战,当机立断之下,撤刀就退。
只见金光一闪,骆老爷子身形已退三丈,三道剑光一圈一卷,已如影随形跟至,骆老爷子在心中飞快地打了一转,暗自道:“是什么地方跑出来这么三个了不得的大高手,他们的剑法又古怪又精奇,实是老夫平生未见,今日之计——”
他想到这里,无暇再作第二次考虑,立刻暗对自己道:“走为上策!”
这时寒风扑面,骆老爷子举刀相迎,却已变为十成守势,霎时之间,只见一片金光里得有如铜墙铁壁,剑上的真气呼呼大作,夹着尖锐的破空啸声,气势惊人之极。
骆老爷子再战数十照面,他忽然发觉要想撤身一走几乎都办不到了,对手三人愈战愈觉功力强大,他心中开始由化而惧,战局也由持平变为劣势。
蓦然之间“叮”然爆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骆老爷子身经工,他知道这是对方配合之中一个疏所,一定有两柄剑子在空中互碰了一下。
他知道今夜要想走,这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他长啸一声,金刀忽然一吐,只是半个势子一变,立刻由十成守势转而为十成攻势,这攻守之间互换,一气呵气,美妙已极。
他一挥连攻六招,就在那间不容发的一丝空隙之中,忽地长身而起,跳了圈子。
只这一句话,金刀骆老爷子忽地长啸一声,整个身躯如一只大雁一般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落回了原地,只为了这么简单的一话,他放弃了唯一撤退的良机,又回入战圈,这并非骆老爷子是受不起激的人,实则武林中人刀口舔血,争的只是一个英雄之名。
骆老爷子成名武林数十载,一生英名如何肯在此时留下一个污点?若是真正看开的人,自然不为虚名拼命以争,但能看得破“名”这一字的人,早就归隐深山去了,既在武林中混的人,有谁能看得开?”
骆老爷子考都没有考虑又回到原处,心中已存了放出拼力一战的决心,他金刀一挥,朗声道:“现在你们求老夫也不走了。”
那蒙面人得意洋洋地道:“当然不走,此地注定了是你葬身之地。”
骆老爷子冷笑一声道:“数十年来没有人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那人尖刻地笑道:“人都要死了,还谈什么有礼无礼?”
骆老爷子嘿然一笑,也不动怒,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们三人可是来自关外?”
那蒙面人道:“骆老头,飞帆帮要你人头一用哈哈!”
骆老爷子何曾受过如此奚落,他紧握着金刀,一般怒气从心底直升上来,这飞帆帮在江南不过是水路一个帮会,怎会出此高手?他心中起疑,什么也没有说,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干吧!”
他金刀挥飞,有如出洞之蛟,霎时之间已攻出十余招,每一招都是神妙绝顶的佳作,蒙面客这时忽然大喝一声,三人的剑势同时一变,霎时之间剑上内力汹涌,嘶嘶之声大作,细看三人剑势,任一人已足以惊震武林,这时三人合手之下,骆金刀虽有一身盖世功力,这时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百招过后,三个蒙面人出手愈来愈狠,简直每一招都欲立刻致敌于死地。
骆金刀虽然身经百战,到了此时也杀红了眼,他金刀从刀尖到柄上穗带无一不出险招,虽则嘶杀剧烈已达极点,但双方换招之精彩也到了极点。
忽然之间,骆老爷子一个踉跄,退了一大步,他左臂下中了一剑,鲜血立刻染红了一大片,三个蒙面人一声呼啸;三支长剑陡然化成了一片剑网,直罩向骆老爷子——
骆金刀髯发俱张,他左掌横里一切,右手挥刀再战,依然是一刀快似一刀,精彩之绝招层出不穷,金刀滚入三道白虹之中,犹是攻多守少——
但是骆老爷自己知道,这是强弩之末了,他在心中默默地道:“想不到我骆某一生纵横江湖,今日毕命于此。”
一想到“死”字,骆老爷子虽是威名震天下数十载的人物,但是手上的招式已失去了镇定.他刀出如风,合成了拼命的招式。
三个蒙面人似有默契,到此时剑法愈发紧密,牢牢把照老爷子困住,骆老爷子金刀一敛,忽地肩头又中一剑,他闪得虽然快如闪电,依然入肉三寸,他闷哼一声,退后五步。
这时骆老爷子已打定了主意,这是每个英雄末路时必然走的一条路,所谓人死留名,树死留皮,几十年的英名是必须保持住的。
他强忍伤痛,金刀一指而出,这时三剑齐举,正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围势,骆老爷子白发直竖,精神奋力一振,左手猛然弹出一招,一股古怪刺耳的锐风直飞而去,左面一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斜,骆老爷子金刀一挥,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猛下杀手!
只见一片模糊的刀光剑影,夹着救声怪嚎,战争突然停止,只见场中四个人只剩下两个人立着。
骆老爷子这一缝隙之间,施出了平生成名之作,一刀连伤两人,两个蒙面人一个左腿一个右腿被砍伤,倒在地上。
骆老爷子却退立到三丈之处,他右手以刀撑住地面,身躯倾斜,却如一棵坚强的老树凋零而坚强地挺立在狂风暴雨之中。
那仅剩下的一个蒙面人正是居中那身材修长的,他一步步向着骆老爷子进逼过来。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枭鸟般的怪笑,一个身着蓝衣衫的汉子如幽灵一般出现,他指着那蒙面人道:“老弟,你们三个饭桶吹了半天大话,我以为这时刻来替骆老儿收尸了,怎么骆老儿还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那蒙面人回首冷笑道:“老兄,你瞧小弟这一剑吧!”
他举剑作势欲起,骆老爷子此时已无举刀之力,这时,忽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爹爹,蓝衣人在这——”
从另一边的林子里走出两个人来,正是左白秋和左冰。
此刻那蒙面人飞身而起,剑光一闪,映着怒目圆睁的骆老爷子,然而就在这时,令人难信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左白秋忽然化成了一缕轻烟般,那速度叫人一见而终生不忘,竟抢先隔入蒙面人与骆老爷子之间——
左白秋伸手便向剑上拿去,蒙面人一抖之间,剑颤如梨花带雨,左白秋手上换了五招,蒙面人终于落了下来。
他举剑指着这个突然杀入的老人,惊骇地道:“你你”他话尚未完,左冰已从他声响中听出他是谁了,当下大叫道:“杨群,原来是你!”
这时,那蓝衣人忽然一跃而至,伸手一边抱起一个地上躺着的蒙面人,大喝道:“老弟,快走!”
杨群道:“大哥,怎么——”
那蓝衣人心急如焚,终于脱口而出:“快去——鬼影子!”
杨群一愣,见蓝衣人已起步而去,便转身跟着离去,左白秋一把抓住欲追的在冰,走向骆老爷子——
骆老爷子张口欲言,却是说不出话来,左白秋拱手道:“只见这柄金刀,可知先生必是骆兄了——”
骆老爷子一口气撑到现在,再也支持不下去,他长吁一口气,摇摇欲坠。
左白秋一步抢过去扶住,口中道:“老朽左白秋——冰儿,快拿刀剑药!”
锵然一声,骆老爷子的金刀掉落地上,他再也无力支撑,昏了过去。谁又想到左氏爷子恰在这当儿赶到,又粉碎了杨群一次大阴谋呢?
夜凉似水,秦淮河畔正当热闹之际。
金陵城中西边金陵镖局四个斗大灯笼,发出明亮的光辉,映得四周一片雪亮,灯笼下方四个金色大字,正是这名震江南江北的大镖局金字招牌。
忽然砰的一声,一粒小石抛入池中,激起一片涟漪,一个白衫少年凝望着池水,手中抚弄着白玉发钗,长叹一口气心中喃喃地道:“我天天地在吟诗读书,那人儿何会听过半句?”
想到别人对他冷淡客气,心中大是无味,抚然走到亭边,只觉掌中玉铰温润发暖,月光下淡淡放着光芒,心下不住地想:“听萍儿说,再过五天便是她的生日,这玉钗送给她吧,只要她肯收下便好了,她她那里又知道这是天下最无名的‘第一玉匠’,花费了多少个漫漫长夜的心血杰作?”
想到“第一玉匠”他心中不自禁的微微自得,双目瞧着自己那白皙细长的手指,心中又道:“就怕她连收都不肯收,那怎么办?我我还有脸再见她么?唉!该怎么办!”
他凝神缓缓招起头来,脸上稚气犹存,虽则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却是俊逸无比,气势极其高雅,他暗自又想:“还君明珠泪双垂,这是美好还是凄惨?啊!不对,那是她对我有情,却不能接受,我我却联想见她一下都不成,孙云龙啊,你是想入非非了!”
他这一个人胡思乱想,思到情凝之苦,不由得眼睛都湿润了,忽然背后一声轻咳,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云儿!你又在作诗觅句么?”
那少年心中微微吃惊,回过身来道:“爹爹,今儿月色真好,难得您有空来赏玩。爹爹,沈叔叔他们都回来了?”
他身后站着一个气势昂藏的中年汉子,正是名满江南的金陵镖局主人孙斌总镖头。
“过几天是徐沈叔叔大儿子满月之喜,大伙儿到河上去热闹一番,你这骚客诗人,少不得又要吟几首新诗了。”
“日子过得真快,上次沈叔叔执意要亲自押镖,爹爹还说沈家大婶即将分娩,不准他去,这一幌又是二个月,沈叔叔赶上他儿子满月,真不知他有多高兴哩!”
“你沈叔叔是天下最够义气的好汉,如非他一心助我,爹爹镖局那有今日局面?咱们男于汉大丈夫,一生便讲究一个义字,为义而死,虽死犹生,云儿!爹爹少时没多读书,是个大大老粗,但对这道理却明白得很,云儿你是读书明礼的人,爹爹说得可对?”
他这句话正说中孙斌必嵌,这江南第一镖头对着朗朗似玉的儿子,真地老怀大畅,哈哈笑道:“你是咱们孙家的千里驹,爹爹是江湖上莽汉武夫,只怕要辱没你了,哈哈!云儿,你这次考得如何?”孙云龙强颜一笑道:“只怕是名落孙山,榜上无名的机会大一些。”
“不打紧,不打紧,咱们孙家数十年与功名无缘,但却个个都是顶天立地问心无愧的好汉,但求心安理得,功名原算不得什么。”
孙云龙抬头瞧着父亲,只见他双鬓花白,脸上风霜刻削,形容已有老意,不禁脱口道:“爹爹!待您老人家五十大寿过后,咱们搬到一处山明水秀地方去,这里的事让沈叔叔他们管吧!”
孙斌轻轻拍着儿子肩膀,目光中尽是爱怜,缓缓地道:“云儿,爹爹成天在刀尖枪林中混,又要应付人事,那自然要老得快些,云儿,你曾听爹爹说过金刀无敌骆老爷子么?”
孙云龙点点头,孙斌接着道:“骆老爷子威震天下,他家世代为洛阳首户,他为什么还要行镖,只是不敢忘先人之业而已,唉!你太年轻,这当中你也理会不到。”
孙云龙道:“爹爹,听说最近江南道上很不宁静,太湖陆伯母那种声势竟会被人将山庄整个毁坏,上次咱们此地开英雄大会,有什么结果?”
孙斌摇头道:“江南武林道愈来愈下作了,人人贪生忘义,那还能成个什么事?唉!放目整个江南,武林中竟会找不出一个领导的人来,敌人个个击破,岂不是容易之极?那伙人在咱们这里大吃大喝几天,看看无事,俱都纷纷归去。”
孙云龙道:“所以,我劝爹爹及早急流勇退!”
孙斌哈哈笑道:“爹爹这一生在刀尖上舔血求生活,岂能为几个贼子而畏慎了?等咱们镖局各趟镖到达目的,爹爹有意去探访太湖慕云山庄的疑案,替陆家母子报仇血恨!”
孙云龙默然,孙斌又道:“爹爹平生受人寸恩,必泉涌以报,丐帮白帮主昔年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功力过人,用不着咱们帮助,这大恩只怕难报了。太湖陆家,从前爹爹创镖局时,陆老当家鼎力相助,这笔恩惠是非偿不可。”
孙云龙心中连转数周,终于忍不住问道:“爹爹,那丐帮白帮主是个很年轻俊秀的少年么?”
孙斌道:“白帮主顶多只比你大十岁,但气度之宽厚,武功之强,堪称天下少年高手中第一把手,云儿可惜你上次赶考,不然定可见到这年青英雄,那真是平生快事。”
孙云龙心中有一千个不服气,暗自忖道:“一介武夫算得了什么。哼!”但想到爹爹也是武林中人,不由大是惭愧,心中甚是烦恼,半晌搭讪道:“爹爹,娘的病老是不好,医生说娘身子弱,非要听补之药蓄气,才能对症下药,不然只怕难以痊愈。”
孙斌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医生所开大补大药,其中有一味难求,爹爹到处求人寻访,想来不久定有消息。”
孙云龙忽道:“爹爹,娘床头小柜中不是有一只人形灵芝?这不是天地间罕见的大补灵药?”
孙斌脸色一整道:“云儿,你看到了?这人形灵芝确是天地间灵药至宝,但咱们却不能用,你娘便是病得死了,这这也不能动用一片。”
孙云龙道““爹爹,是别人托您保管的么?”
孙斌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这这是你祖父遗传下来的至宝,当年你祖父与人拼斗,身受重伤垂危之际,明知服食怀中灵芝,可以救得一命,但却宁死不食,后来你姑姑临终时交给我,爹爹无能,一直找不到这物主。”
孙云龙道:“如果咱们仍找不到物主,岂不是让这天地间白白收藏无用?那又与藏之深山何异?”
孙斌叹口气道:“我也知道这层道理,但这物主是你祖父生平唯一恩人,将这交还给他,这是你祖父一生最大愿望,咱们做后人的岂能妄自改变先人遗志?”
孙云龙道:“天生灵药原是救人救病,如果那人知道这宝物弃之不用,便是死了也是不能瞑目。”
孙斌怒哼一声道:“云儿休得胡说,你祖父那恩人功力通天,已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延年益寿永注长生,那是当然的事了。”
孙云龙知父亲天性最是正直,当下连忙陪笑道:“爹说得有理!不然咱们要找不到那恩人,岂不有愧人子之责?”
孙斌心中一喜,只觉这爱子天资敏捷,最能体会亲心,而且从善如流,实是自己平生最得意之杰作,脸色渐渐和缓,柔声道:“昔年你祖父失镖,遗失的是贡品成形灵芝,官家追逼紧,眼看家破人亡,幸亏这位大侠出手陪了十多万两银子,后来你祖父无意中又巧得一枝同样灵芝,一心一意想要送给那大侠以偿所欠。但那大侠行踪如神龙一现。江湖上再难见其人其行,有人说隐居天山,又有人说隐居东海,爹爹天天忙着生意,也没时间去寻找,真是有负你祖父心愿了。”
孙云龙道:“爹爹,这人如果健在,只怕已高龄古稀了。”
孙斌点点头道:“这位大侠姓齐名天心,但后来又有说他原姓董,是七、八十年前武林至尊天剑董无奇之子。”
孙云龙哦了一声,他对这武林中事除了偶听父亲谈起,其余一概不知,父子两人瞎聊了一会,已是三更夜半,才各自回屋就寝。
次晨一早,孙云龙悄悄叫过丫鬟小萍姑娘,两人低声耳语一大阵,那小萍姑娘只是摇头道:“这个小婢没有一丝把握,如果说错了话,惹得兰姑娘的心烦,岂不大失公子一番美意,小婢看还是公子自己去比较恰当。”
孙云龙央求道:“好小萍,我从来没有要你帮过忙,这便算是最后一次啦!”
小萍仰首问道:“万一兰姑娘拒绝了,公子如何自处?”
孙云龙一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小萍熟知公子脾气,当下又道:“我看公子还是三思而后行。”
孙云龙沉吟半晌道:“我这便到栖霞山去找老和尚谈经去,如果她连这玉钗都不肯收,那!我回家又有什么意思,便去浪迹天涯吧!”
他说说着。想到自己委屈之处,眼睛竟自红了,小萍和他自幼一块儿长大,对这公子性格了若指掌,知他自负异常,但却偏偏会爱上寄居的兰芳姑娘,听说这兰姑娘本是秦淮河上顶红歌伎,便对公子情有独钟,只怕老太太也难应允这门亲事,何况兰姑娘芳心早有所属,公子这等聪明之人,竟是作茧自缚,真令人想不通了。
孙云龙见小萍呆呆地不说话,当下又道:“我到山上找大和尚,如果她受了玉钗,你便叫镖局的人上山来报个信,我好下山来替她祝寿,不然便不必了,我自会告诉爹爹上京读书去!”
小萍知劝他不住,便接过那精巧玉钗,只觉公子双手发颤,神情激动之极。那玉钗虽小,但雕工精细,龙凤交集,潭影暮云,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孙云龙道:“小萍,这事找只告诉你一个人,别让爹爹妈妈知道了。”
小萍平日与孙云龙一同玩耍,早就没有尊卑之分,她听孙云龙如此说话,忽然悲从中来,直觉他这一走不知归期何时,眼眶一红道:“公子只管放心,公子前程远大,万望不要自暴自弃,以伤太夫人之心。”
孙云龙笑笑不语,他走进屋内,只见母亲卧在榻上,病容满脸,半点不见好转,他轻声叫了两声,母亲却沉沉睡着,孙云龙打开榻边小箱,鼻端一阵清列香郁,他真想取出人形灵芝截下一段和药给母亲眼了,但想到爹爹厉害的面孔,以及自己种种苦恼,一时之间,直想抱头痛哭一番,但怕惊醒母亲,毕竟忍住了。
孙云龙沉吟片刻,走到马棚,牵出自己惯骑的川马,没精打采跨上马鞍,一勒马走出镖局,往城郊方向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出了城门,放目远眺,四野尽是翠绿,孙云龙长吸一口气,胸中舒畅不少,忽然远处官道尘头大起,数骑疾行而来,孙云龙只见那马上骑士,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卷大红丝绢,赶得风尘仆仆,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孙云龙远远让开道路,待众骑走近,原来竟是专门替人报信为生的牛老五,他心念一动,不由狂跳不已,正要追上前去,忽然想到自己出城之本意,不禁意兴阑珊,拍马向栖霞山走去。
那州马路径甚熟,根本不用主人指挥,踏草层层上行,才走到半山,忽然远远传来阵悠扬钟声,令人信然心静,孙云龙心想:“大和尚早课已完,正好找他聊天去!”
他骑在马上,那钟声一止,心中又自纷乱无比,他暗自想道:“那牛七一定是报榜的,如果高中进士,爹娘不知有多高兴,新科进士何等光辉?”
她总不能再以小孩来看我吧!”
想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勒马转身,又迳自往山下去了,他心中不住地道:“大和尚说宁静以致远,淡泊无欲是养生之道,但要我今日不去看榜,那真是万不能之事。”
他下山到了官道,纵马飞驰,半个多时辰来到城门,只见城门四周人山人海,原来那几个报榜探子,先将一份抄榜贴在城门上以利穷人家考子,再一家家投信讨赏。
孙云龙挤在人堆中抬头望榜,只一眼便见自己名字高中前茅,他心中一阵狂喜,回顾四周人群,忽觉心中茫然起来,他十年寒窗,原望今日之成就,此刻目的达到,竟不知该再作些什么?
他缓缓挤出人堆,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心中忖道:“再不久爹娘一定会知道了,我回去么?还是上山去,等人来找我再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径往城郊走去,他自己也觉甚是矛盾。他这历经难关欣获成名之际,竟连最亲爱的父母也不想立刻见面了。
他又骑上栖霞山,远远将坐骑拴在树上,走上前去,轻轻叩开一处庙门,对那应门的沙弥道:“大玄禅师何在?”
小沙弥连忙入内传报,不多久走出一个年迈老僧来,那老僧眉毛长髯一片米色,仿若是白过了又转为此色,真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有几许年龄。
孙云龙恭身一揖道:“大师别来更是仙健,真是可喜可贺!”
那老僧大玄禅师道:“施主声音清越,朗朗似落玉盘!莫非大喜之事临身?高中新科进士?”
孙云龙笑笑道:“小子何敢妄求?”
大玄禅师道:“小施主此来或将有所教老衲?”
孙云龙想了想道:“家父只因俗务久未能来拜望大师,他要小子来向大师请安以求教诲。”
大玄禅师笑道:“孙施主豪气干云,老僧心服不已,小施主聪明无比,他日成就正自不可限量!积善之家,可喜可贺!”
孙云龙心中一片矛盾,自己也不知和大玄禅师谈了些什么,眼看日已当天,小沙弥送上素面,孙云龙才吃了一口,忽然庙外一阵叩门之声,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公子大喜!高中第五名进土!”
那大玄禅师抬头微微一笑道:“小施主真好涵养,老僧服了!”
孙云龙忽道:“大师上次说‘无心无灵,佛亦不真’,但若有心有灵,则又如何?”
大玄禅师缓缓地道:“小施主热心人也,何必言佛?”
孙云龙又道:“大师教我!”
大玄禅师正色道:“天心佛心,施主前程无量,造福民生,便是万家生佛,何用老僧之喋喋?”
孙云龙抬头只见大玄禅师长眉下垂,双目合闭,真是宝相庄严,当下便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子这便告退。”
大玄禅师道:“小施主好自为之!”
孙云龙向大玄深深一揖,随着家人下山而去,尚未走到家门,便闻爆竹之声不绝于耳,金陵镖局挤满人群,好不热闹。
孙云龙心中暗想:“如非娘病倒床上,我此刻只怕是在北京,正是高堂酒香,应酬不暇之时,人生际遇,真是不可预料。
那道贺之人,远远瞧着这新科进士,再也忍不住个个都上前来道贺观看,赞口不绝。
孙斌站在门院内,望着自己这俊雅不群儿子,心中真是弥着爱怜得意之情,待儿子走近身边,他用力握住云龙双手,笑容满脸地道:“新科进士半月后皇上在京召宴,咱们过两天便要启程,云儿,‘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哈哈!你也该娶一房媳妇儿啦!”
孙云龙脸一红道:“爹爹!您真是欢喜得糊涂了,这么多客人也不去招呼一下,孩儿瞧瞧娘去!”
孙斌哈哈大笑,人群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中年汉子,手执一卷布绢,笑着对孙云龙道:“恭喜云侄高中,沈叔叔老粗一个,也没有什么东西好送,送卷草书,听说是前人墨宝,送给老弟倒是恰当。”
这中年汉子正是孙斌手下最得力助手,大力神沈平彦,孙云龙伸手按过,一抖开来只瞧了一眼,当下大吃一惊,忙道:“沈叔叔这是米蒂草书‘归去来兮’,已成千古绝迹,真是无价之宝,侄儿万万不敢拜受。”
沈平彦哈哈笑道:“自来名马宝剑归赠英雄,才能相得益彰,这卷草书,贤侄能欣赏其中之妙,那才显出其中宝贵,叔叔连认都不认得几个字,如果附会风雅,岂不笑掉人大牙?”
孙云龙犹自推辞,孙斌笑道:“云儿,你沈叔叔平生说一不二,你便拜谢受了吧!”孙云龙这才受了,众人纷纷赞美不已,正在此时,忽然前门门口一阵呼喝道:“巡抚大人到!巡抚大人到!”
孙斌大吃一惊,看看众人都是面面相观,沈平彦连连摧促道:“大哥,快快迎出去!”
孙斌一怔,整整衣冠,大步走向大门,才一出门,只见门前一顶八人大轿,停了下来,轿帘一掀,走出一个五旬左右清癯老者,孙斌上前拜倒,那老者亲扶起孙斌,和声道:“久闻金陵镖局东主为人义薄云天,有孟尝君之风,今日一见果是不凡,令郎高中金榜,殿前点中状元也未可知,实是境内之光,下官先向兄台祝驾。”
孙斌忙道:“大人这称呼小民万万提当不起,贱舍不敢留大人贵贺,恭请大人回府,小民这便率犬子前来拜候。”
那巡抚大人一搓手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孙兄何必太谦,下官见见世兄如何?”
孙斌正要答话,孙云龙已大步走出拜倒地上,巡抚大人连忙抚起,口中道:“世兄不必多礼,真是年少英俊,年少英俊,事不宜迟,明儿一早便请日夜兼程赶赴京城,以世兄文才品貌,大魁天下也不难耳。”
孙云龙连声称谢,这时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都因巡抚大人到来,不敢站在门口,纷纷散开,远远在看这金陵中破天荒之事,一个朝廷大员,亲自江湖草野之民家中。
那巡抚大人挥挥手上轿而去,孙云龙大步走入内室,只见母亲打扮整整齐齐,跪在床上拜祖,她招手对云龙道:“云儿,快快来拜祖宗保佑!”
娘儿两人拜完祖宗,又说又笑,那孙夫人大喜之下,病自好了几分,这时金陵镖局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孙斌人缘本就极佳,这大喜之事,人人自是锦上添花,那三教九流,无不齐至,整个下午,孙斌父子便在迎送中度过,那做父亲的满面春风,看起来比儿子还高兴几分。
孙斌虽是名满江南江北的镖局主人,但江湖上人尤其是镖局中人,在官家目光中都是贱人,这江苏巡抚以二品之尊驾临孙家,那真是大大光耀门楣之事,孙斌虽是豪迈好汉,却也想不到会获此殊荣,只一下午时光,金陵真是无人不知,人人竞相乐道,传为美谈。
是夜孙斌大开宴席款待各路好汉朋友,孙斌父子坐在一桌上,那兰芳姑娘因是自铁军隆重托付,是以孙斌将她排在首席。
孙云龙酬应各桌,他酒量不佳,虽是浅尝,但毕竟喝了好几杯酒,更显得唇若丹朱,俊逸非常,人人都不由暗暗自喝了个彩。
孙云龙只觉头脑微熏,但胆子顿时壮了不少,他凝目注视那兰芳姑娘,却见她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再回头瞧瞧侍候在旁的小萍,只见她面色灰败,孙云龙心中一阵刺痛,酒气上涌,有点支持不住了。
他心中只觉一片空白,那欢乐之情一点也没有了,他瞧着人人都以美羡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中更是茫然不解,连为什么要去考试也觉得多此一举了,孙斌只道儿子喝多了酒,便代儿子干了多杯,众人酒过数巡,闹到三更半夜,尽欢而散。
孙云龙悄悄溜出大厅,走到他边假山石洞,只见小萍早就等在那里,孙云龙眼光一望小萍,连话也没问一便道:“兰姑娘不肯收我玉钗!”
小萍默然点头,孙云龙忽然怒声道。
“一定是你讲我的坏话了,是不是?”
小萍只见公子满脸胀红,额上青筋暴出,口中酒气熏人。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心中大怕,虽是委曲冤枉万分,但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孙云龙道:“小萍,你不愿我和兰姑娘好么?你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么!”
小萍见他愈逼愈近,她何曾想到温和天性的公子,会露出这粗暴的一面,一时之间,真是又惊又怕,半晌才想出一句话来,哭声道:“公子醉了,我扶你休息去!”
孙云龙被她一哭,头脑清醒了几分,长叹一口气对小萍道:“你把王钗还给我!”
小萍伸手从怀中取出玉钗,孙云龙赏玩一阵,蓦然一扬手投入池中,头也不回,径自走回房中。
这时酒席已散,刚才一阵热闹已消,孙云龙只觉曲终人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味儿,他痴知的坐在书桌之前,推开前窗,让那明月悄悄进来。
好半天他才能想:“那姓白的到底是什么人?能得兰姑娘如此倾心,孙云龙啊孙云龙!你自命学富五车,诸子百家都所涉猎,可是在人家的眼怕不值一顾,连亲切的瞧一眼也自不肯,你你还有脸和这姑娘住在一块儿?”
转念又想道:“走吧!走吧!明儿一大早便走,从此宦游官场,他日锦袍玉带,那时候看着姓白的强还是我强?”
他想到此,心中有一种报复性的愉快,但只是一瞬间,又是无比的悲凉,那自哀自怜的心情,真快把他逼得疯了,他心中不住地道:“这一生我还能像从前一样愉快无忧无虑的过下去么?我能永远不想那兰姑娘么?”他抬头来月影渐渐偏西,忽觉烦渴之极,正要前去倒茶,忽然背后一个亲切的声音道:“公子,你喝碗茶休息吧!”
孙云龙回头一瞧,小萍正捧茶碗立在身后,只见她双目中泪光莹莹,想到自己刚才对她无礼,不禁大感歉意,他伸手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瞧着侍立的小萍,忽觉她温婉无比,楚楚惹人怜受,忍不住扶着她香肩柔声道:“小萍,我刚才是酒醉了,你别见怪!”
小萍道:“酒入愁肠最是伤人,公子您还是快睡吧!”
孙云龙答应了,倒在床上,那大玄禅师的声音仿若又飘到耳边:“造福生民,好自为之!”
那声音愈来愈响,孙云龙只觉灵台一阵清净,心中喃喃地道:“我生岂为情欲?人间自有真章!大师大师!我孙云龙这一生便献给生民吧!”
他思路想通,心中一片安宁,多日来纠缠情丝一扫而空,不由呼呼大睡,翌晨一时又被唤醒,坐着巡抚专车赴京而去,那前前后后都有骑士保护,气势好不威风!
他这一走,金陵镖局安静下来,过了三天,这日一大早,来了一个英俊长衫少年,手中捧着一个长方小包袱,一进镖局便道:“请孙总镖头来说话!”
那镖伙见他氯势非凡.倒也不敢怠慢,连忙敬茶敬烟,搭讪道:“爷们要找敝局店东,只怕要稍等一刻!”
那少年不耐烦的道:“孙斌保不保这趟镖,不保的话我自会去找别家。”
但话才说完,一个中年汉子走出来道:“请教这位爷台有何贵干?”
那少年冷冷地道:“这趟镖数目太大,你作不了主,快叫孙斌出来!”
那中年汉子正是沈平彦,他乃是出名的老江湖,最是足智多谋,当下哈哈一声道:“这个请爷台放心,小可如作不了主,如何敢来答话?”
那少年双眉一扬,砰的一声将手中那包袱掷在桌上,眼睛一扫四周道:“这便是了!这包东西在十天内要送到河北保定,你有把握么?”
沈平彦见这少年盛气凌人,只听那少年又道:“这是无价之宝,如果有失,金陵镖局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嘿嘿!连命也陪进去还差得多!”
他口中尽是不三不四之言,那些镖伙早就不耐烦,纷纷叫骂道:“你话里怎么带渣儿?别当咱们是好欺侮的。”
沈平彦挥手制止,冷冷地道:“咱们干这行的便是玩命求利,还怕把命陪进去么?阁下倒是多虑。”
他语锋渐渐凌厉,那少年伸手长衫,摸出一纸道:“如果保到了,这是酬报一万两!”
沈平彦吃了一惊,这一万白银何等数目,只为保这小包袱送到保定,那这包中之物当真是无价之宝了,当下沉吟起来,那少年抖开包袱道:“告诉你,这是江湖上武林中人人想得的秘笈,‘达摩祖师真经’”
他此言一出,沈平彦心中怦怦作跳,定眼瞧着桌上,果真端端放着一本古色模样的小册,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是真的“达摩真经”那真是学武人人梦寐以求的宝典了。
这少年明知此书宝贵,竟又抖出给众人瞧,也不怕人多日杂露出口风,是何居心,真是不得而知。沈平彦沉声道:“阁下快收起这书,咱们里面谈!”
那少年冷然道:“常言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金陵镖局如果接了这趟镖,便成江胡上众矢之的,我劝你还是三思才好!”沈平彦道:“阁下说得是,这达摩真经如果学武之人得到,那便能称霸天下,瞧阁下功力也是不凡,何必要将此经转送别人?”
他出言相激,那少年并不上当,极不耐烦地道:“你们金陵镖局不敢保便不保,-嗦个什么劲儿?”
他话未说完,内室一个沉着的声音道:“谁说咱们不敢保了?金陵镖局创立数十年,阁下可曾听过有不敢保之镖?”
那少年点头道:“还是孙总镖头爽快?我先付银子,咱们十天后在保定见面!”
他说完大步走出镖局,沈平彦低声道:“大哥!这趟镖上怕有阴谋,咱们不接也罢!”
孙斌道:“二弟!这少年全身隐隐放光,内功已达上乘,只怕便是便是拔太湖大寨之主儿!”
沈平彦知道孙斌性格,当下不再阻止,沉着地道:“这达摩真经失传已达百余年,这本小册难道是真的么?”
孙斌摇摇头道:“管它是真是假,咱们送到保定便是,别人安排好阴谋,咱们哥俩可不能示弱,会会这些子也好。”
沈平彦转身吩咐镖伙,今日之事不准泄露丝毫,孙斌也道:“二弟,咱们兼程赶去,说不定还可在京中赶上云兄新科夸官哩!”
沈平彦道:“一切都依大哥,小弟这便去准备!”
孙斌忽然想到一事道:“二弟,作哥哥的忘了明日是令郎弥月之庆,看来又只好委屈弟妹了!”
沈平彦道:“这事既是大哥接下,愈快了结愈好,万万不可拖延,时间久了,难保不生枝节!”
孙斌哈哈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咱们明知敌人阴谋,咱两个实力太过孤单,大哥去找个帮手去!”
沈平彦道:“是金刀骆门的大弟子孙爷么?”
孙斌摇摇头道:“此人是天地间一大异人,有他出手,咱们胜算大大增加,哈哈!”
两人分手各自准备,那孙斌出门到日暮这才回到镖局,面容沉重,沈平彦诸事准备妥当,这哥儿俩同榻而眠。
次晨一大时,天色尚是早,两人携带兵器,将那千古奇书放在孙斌身上,骑马北行。
一路上倒也平静,这日过了江苏边界,已是黄昏时刻,两人疾行一阵。只见前面山丘起伏,地势渐渐险恶,沈平彦道:“翻过这小山便是小村,大哥,咱们今夜投宿小村。”
孙斌点点头,正谈话间,忽然人影连闪,三条黑影品字形拦到身前,两人一路上未遇敌人,都是提高警觉,此时骤见敌人,倒是心定不惊。
那三人都是黑巾蒙面,一言不发冷冷打量孙、沈两人,孙斌道:“请教阁下万儿?”那其中一人道:“凭你也配,亮剑吧!”
孙斌心中大怒,但他知道这时万万不能气躁,当下伸手从背间拔出一长一短两柄兵刃,那黑巾汉子冷冷地道:“阴阳刀剑,难怪你能在江南称雄,原来真有两手。”
沈平彦刷的拔出长剑,那三人中为首的道:“八弟,九弟,这两个交给你们啦!”
另两个黑巾汉子应了一声,神态骄横已极,为首的黑巾汉子退入山旁小林,几个起落走得远了。
孙斌见敌人托大,心中更加谨慎,那人蓦的拔剑,双双击来,两人动作一致,剑身在空中呜呜发响,声势大是惊人。
孙斌长剑一迎,短刀横削,他这夺刀法是刀中有剑,剑中有刀,昔年他父亲孙帆扬以此刀法和当年丐帮帮主蓝文侯火并,结果两败俱伤,孙帆扬死于蓝侯七指竹手中,但孙斌本人却受尽当今丐帮白铁军救命深思,他深明大义,知道昔日一战是出于误会,因而冤怨一笔勾销,对于白铁军却是尊为生平救命恩人。
那两个黑巾汉子实在太强,长剑尖端呜呜发响,孙斌刀法虽妙,但每招都被逼得斜了。
战到分际,沈平彦长剑被击飞脱手,身形连闪,实是危急万分,孙斌心中焦急,一疏神短刀也被打脱。
那黑巾汉子出手狠毒,凌空都是致命之击,蓦然两人长啸一声,双双飞起,凌空而下,两支剑子一反一正,分击孙沈两人,孙沈两人只见面门银光暴闪,敌人一剑接着一剑而来,两人不住跳跃闪避,堪堪闪过第七剑,第八剑已是刺到,再也闪避不及。
孙斌暴喝一声,长剑飞掷出手,咔嚓一声,被人齐腰震断,孙斌胸前鲜血直涌,他嘶声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黑巾汉子哈哈狂笑道:“在下飞帆帮舵主。”
孙斌惨然喃喃地道:“飞帆帮!飞帆帮!我姓孙的”
说到此再也支持不住,砰然倒地。便在此时,那沈平彦也自倒地而毙。
那两个黑巾汉子相对一笑,其中一人道:“玄天九剑如果咱们九兄弟一块施出,那是何等威力?”
两人拭剑入鞘,扬长而去,走入林中,翻过小丘,施展轻功又疾行了一个时辰,忽然前面一股血腥气息,两人心中一凛,只见一具尸体倒在林间一株大树之边,那尸体已腐化大部,白骨磷磷,月光中甚是骇人心弦。
其中一个黑衣汉子大叫一声,飞步上前:“五哥你怎么啦!”
另一个汉子也追上前去,只见那死者正是刚才和他们在一起的五哥,当下又悲又急,待要去移动尸体检看,忽然心中一动,凛然道:“五哥遭人暗算,中了天下剧毒!”
两人四下查看,那有半个踪迹,挖了一个大洞用树枝把尸骨填土埋了。
在这同时,孙沈二人遇害之处走出一个年老僧人,他口中连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事来迟一步,虽是除了一凶,两位施主仍是遇难?真是孽障!
唉!气数如此,孙施主如果早一时辰上山,便可不错过老袖,怎会如此局面?”
他伸手摸索着背起两人,一阵笃笃木杖声,那老僧一步步走了。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金陵城,金陵镖局骤来强敌,一把火烧成平地,镖伙无一人逃生!那石墙上赫然留着飞帆帮的号记。
飞帆帮!飞帆帮!此举和丐帮白铁军结下死仇,因为在镖局中,有白铁军的心上人兰芳,是死是失踪?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