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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原城西郊的“谢家墓地”乃是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林子,荒凉地倘佯在山麓之下。
由于树林生得很密,是以天光很难透过,墓地里益发显得阴森森的,凄凉得紧。
这块“谢家墓地”乃是前朝一个大富翁谢某的葬身之地,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以几十亩的墓地,只埋着一个人,由此可想见这人生前的富有了。
近几十年来,谢家的子孙衰败了下去,十几年来,这墓地都没有来过问,墓上杂草蔓生,竟然成了一片野地,一些贫苦人民无力购地葬祖的都葬到这块空地来,不到三年,这墓地就成了一个乱葬坟场。
黑沉沉的天边,渐渐露出一线鱼肚色的淡白天光,黎明了。
密织如网的树枝把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天光阻挡得更是微弱,树枝孔中稍稍进些许亮光,枝影被拖得长长的,像一个个历鬼的影子在张臂舞爪。
“沙”“沙”树枝动了动,是风?
不,这会儿根本没有风,草尖儿都不曾动一动。
“咕”“咕”!
蓦地里,这一阵令人刺骨寒心的声响传了过来,真有说不出的刺耳难听,就如女鬼夜泣,冤魂不散,替这凄凉可闻的坟场上,增加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咕咕”难道真是幽魂出现?
“沙”“沙”树叶簌簌散开,光线登时透了进来,一个修长的影子缓缓映进林子,这影子缓缓移了一点儿“咕“咕”怪声又起,于是影子陡然停了下来。
随着影儿前移,树枝一阵暴响,进来了一个“人”!
这声乱响方歇,忽闻“咕”的一声,一团黑影“噗”地升了起来。
“嘿!该死的猫头鹰”这是从心底里叫出的,并没有传出声波,黑黑的坟场仍是一片寂静。
这个人穿着白色的衣衫,在黑暗中仍能辨得清楚,高大的身材,头上却厚厚地缠着一大捆白纱布。
他杨首望着那曾令他紧张半天的猫头鹰,自嘲地苦笑了。
四周阴阴森森,仗着一丝弱光,隐约可见一坯坯的墓堆,乱七八糟的碑碣,还有一丝丝绿色的磷火。
他揩了揩鼻尖上的冷汗,心中忖道:“古人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真是-丝也不错,唉,想不到我范立亭也有今天——”
“哼,当年在‘鬼牙谷’大战‘笑镇天南’,那形势比这鬼坟场可不知险恶几百倍,我范立亭何曾皱过一下眉,现在被这猫头鹰一唬,也毛骨悚然,哼,范立亭,你是老了”
“但是这颗明珠非同小可,我舍了命也得上终南山告知岳老哥——”
想到这里,他迈步前行,在坟堆累累中匆匆而过。
蓦然——
“刷”的一声,一排箭矢钉射在范立亭的脚前,他刚踏出去的一步登时缩了回来。
他左右一瞟,一共是十三只箭矢,青竿白羽,整整地一字立在脚前,箭尾还在左右恍动,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射来的!
“嘿!十三支!绿林十三奇!”
虽然他立刻做出一个不屑的冷嗤,但是他心中仍免不了一震。
只因绿林十三奇乃是当今绿林中最具势力的一大霸,十三个人个个有出类拔萃的工夫,更加十三人一致行动,威不可当,华中一代绿林作了案,都要将三成利润无条件奉献给绿林十三奇,正派剑侠好几次想铲除这十三人,但却始终没有机会。
范立亭见绿林十三奇找上了自己,心中不禁盘算:“我姓范的和这十三个强盗可没什么过节啊,哼,要是平常碰上了,好歹把这十三个坏坯全给宰了,怎奈我现下身受重伤——”
他知按绿林十三奇的规矩,只要不越过这一排箭,自认吃瘪,调头走路的话,十三奇就不再追迫,当然如果十三奇立定要取这人之命,他就算是调头走路,不出百步,必然再逢箭阻!
范立亭哼了一声,一踏步就要越箭而入,但是,他又停了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又探了探囊中的事物,他忽然沉吟起来:“这珠儿事关非小,定要交到岳老哥的手中,我若拼着重伤和这十三个兔崽子打一架,自信闯将得过——”
“但是但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珠儿就到不了岳老哥手上啦——”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直冒,他暗暗低呼:“范立亭,范立亭,你这个大老粗一生只知道往前冲就是,可从来没有遭到过什么难以决定的事,可是现在你可得好好抉择一下啊——”
他一用脑神,脑门隐隐胀痛,他拳头紧捏,下了平生最大的决心,自我安慰地道:“我范某和绿林十三奇没有什么梁子,也许是他们在前面有什么秘密勾当才拦阻我的,我——我就做一次瘟生吧!”
他毅然转身绕道而行,在他眼中那十三支白羽箭尾似乎有着令人难堪的刺目。
他走出不到百步,忽然“擦”地一响,劲风忽起,带着破空的刺耳声,他不必扬目,已知是怎么一会事!
范立亭心中好似被人打了一锤,猛然一紧,目光如炬,瞥眼之下,十三支令箭整整齐齐排在足前。
“看来,这十三个家伙是有意要留住我范立亭了-一”
他可不明白人家为什么要留着他。
他左右一阵张望,黑密密的森林,死一般的静,甚至连这箭矢是从何发出的也不得而知。
怒火慢慢上涌,血脉贲张,他冷冷一哼,忖道:“今日我姓范的自认吃瘪,你们仍不放手,我范立亭昔日威名何在”“况且我和你们无怨无仇,难道我范立亭就怕你十三条汉子的挑衅”
他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豪气疾发,伸出的右足有力的落在地上,右足顺势一步,刚正地踏过那一排箭矢。
忽然,黑暗中有人冷冷说道:“哼,散手神拳果是英雄!”
敢情范立亭的万儿正是“散手神拳”
范立亭低沉有力的应了一声:“过奖!”
这一声好不雄浑,登时把那黑暗中冷冷的话声逼了下去。
范立亭魁梧的身躯昂正地走了前去,一丝没有迟疑,大踏步的顺着杂草丛生的小径前进。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对方并没有发动,范立亭也没有出声,这密沉的森林立刻陷入一种极端的沉寂,正象征着这一场暴风雨来的前兆。
愈行愈前,来到一个土堆的前面。
散手神拳何等人物,江湖上的伎俩那会不知?料定对手必定有人埋伏在土堆之后!
范立亭带着骄傲的冷笑,毫不停留踏步上土堆。
这土堆乃是一个墓土,堆前歪歪正了一块石碑,范立亭来到堆前,目光如电,一扫之下,但见那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几个大字:“散手神拳之冢”
范立亭哈哈狂笑,心中怒极,双足一点,身形便踏上土堆。
说时迟,那时快,呼的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土堆后风声疾响,两股兵器横扫而至。
范立亭动作有如闪电,观的亲切,左足一抬,猛踩下去,这一脚怕有千斤力道,端端正正踏在扫向左侧的一根兵刃上,那暗袭者何能敌得此般神力“当”的一声,兵刃脱手被范立亭一脚踏得深深陷入土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右面一柄朴刀巳疾袭而至,范立亭左足一立,足尖上翘,正好抵在对方的刀身上,他这一挑之力好大,把对方的猛砍之力完全消去,左足不停,顺着刀锋斜踩而下“夺”的一声,正踢在对方刀柄上,那能吃住这千斤之力,朴刀斜手脱手而飞。
范立亭心中怒火上升,毫不留情双足齐飞,一式“锁骨连环腿”一齐踢在左右两边的两个敌人身上,登时昏死过去。
一个照面,散手神拳上盘都没有动一下,便击破对方第一道防线,他的功力可见一斑。
说时迟,那时快,范立亭身形尚未站稳,忽然见暗处有人低低的吼一声“打!”
登时暗器划空之声大作。
范立亭心中一凛,凝神以待,听那破空之声,已知飞来暗器大大小小可在十来宗,他可不把这些破铜烂铁放在心上,冷冷一笑。
黑暗中施放暗器的乃是绿林十三奇中坐第十把椅位的千手阎罗陶元一,暗器工夫称霸一方。
他放出这许多暗器但见范立亭不屑的站在土堆上,不由心中大喜,原来他这许多暗器却包括了一件他生平最为厉害的杀手“破空针”
这种暗器细小无比,而且放出,丝毫没有风声,对方一个托大,非死即伤。
他一生浸淫此道,手法更是奇特“破空针”、夹在各种暗器中施放,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皆因范立亭十分托大,似乎自恃有“听风辨器”的功力,不把这批暗青子放在眼内,非上这个大当不可,是以陶元一心中狂喜。
黑暗中,陶元一却看得分明,暗器打到范立亭身边,范立亭仍是不动,陶元一暗骂一声道:“姓范的,你今日可是该死啦!”
说时迟,那时快,范立亭蓦然哈哈大笑道:“千手阎罗承让!”
“嗤”的一声,范立亭出手如风,只自撕下一幅衣襟,运气略一舞动。
这一舞之下,劲道好不奇特,衣襟被内力灌注得有如硬的东西,毕直的在长空划一个半圆。
这一抡乃是范立亭功力所集,所有飞来的暗器都有如石沉大海,完全被衣襟吸附其上。
原来范立亭早在陶元一刚一出手之际,已自明白对方的阴谋,而且也由这独门暗器而知道放发者必是千手阎罗无疑,心念一动,凝神以待,装出没有发觉的模样,等倒暗器凌空,才突然发动,用功破去这种歹毒的暗器。
范立亭心恨陶元一歹毒,衣襟一震,洪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姓陶的接招!”
一震之下,所有附在衣襟上的暗器一齐飞奔而至陶元一停身之地,登时破空之声大作,而且好似比陶元一适才发出时还要强劲!
陶元一正自狂喜,不料对方早有所备,反击回来,措手不及,惨叫一声,竟自死在自己的暗器下。
范立亭头都没有回一下,大踏步走向前去。
走不了数步,蓦然人影一闪,两个人迎路而立。
范立亭默然瞅着两人,只见左面一个人冷冷报名道:
“火眼狻猊。”
右面一个哑声接口道:“万里秋毫!”
范立亭点点首,冷冷道:“久仰!不知两位在十三奇中坐第几把金椅?”
火眼狻猊仍是冷冷答道:“八、九!”
范立亭暗暗打算:“这两个家伙是第八,第九,照这样看来,那陶元一乃是第十位。加上最先头的那两人,一共是五个了,唉!还有八个高手在这附近里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凛,脑上包扎纱布之处,又是一阵刺痛,竟有一种功力不继的感觉。
原来范立亭几天前曾和一个高手动手,不幸身受重伤,虽经数天疗养,内力仍有不继,尤其是先前以衣襟用上乘气动破去那陶元一“破空针”的时候,再又动了真气,这时心中不适,不由大急,忖道:“看来不再快快下手,只怕虽然输不了但也会伤发而死哩!嘿,这珠儿!”
想到怀中的明珠,不由更加心急如焚,双手一搓,冷冷道:“借光?”
万里秋毫摇了摇首,微微笑道:“咱们瓢把子命令下来的!”
范立亭疾声道:“好,走着瞧。”
身随话起,已发动攻势。
他可不知道这火眼较犯和万里秋毫两人功夫虽不算太强,但一身轻身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他身形才动,两人巳左右一分一合,四只手掌一起攻向范立亭身后。
范立亭左右一荡,避开攻势,身形一长,破空而起,那知他快,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更快,两人身形有若滑鱼,一溜而走。
范立亭身形有若天马行空,一闪而至,身形在空中一停,观得清切“散手神拳”陡展,虚空往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背后一按。
这一手轻功乃是他生平绝技,唤作“天马行空”身形在空中一划,可以停得一停,而且速度又快,是以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著名滑溜,亦逃不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范立亭身子在空中一停,猛吸一口真气,蓦然他感到一种真气焕发的感觉,心知内伤复发。大吃一惊,身子登时坠了下来。
“嘿”万里秋毫陡觉劲风袭体,吐气开声叫了一响,反手一掌击出,范立亭真力才散,敌人掌风已及身体,大叱一声,勉力凝神用左手肘部微微一曲,硬接了万里秋毫一掌,身子不由一震,好容易才站在地上,摇动一下右手,已是转动不灵。
万里秋毫和火眼狻猊惊疑不定,怔在一边。
范立亭猛吸一口真气,调匀不定的血气,左右手齐发,一式“散手神拳”中的“守株待兔”猛打而出。
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两人惊疑才消,范立亭双掌已打到身旁,两人大吃一惊,足跟垫地,向前一耸,便想开溜,范立亭长啸一声,双掌斗然暴长,掌心外吐“嗤”“嗤——两声,火眼狻猊和万里秋毫两人身形巳动,胸骨已被震断,昏死在地上。
范立亭跨前一步,马步一沉,牢牢钉立,高声道:“领教!”
乘说话之际,缓缓调息,努力宁下心神。
半晌,黑暗中又有一个沙哑的口音接道:“三支金镖申淑拜赐高招——”
随着话声,一个高大的汉子缓步走出。
范立亭心头一震,沉声道:“申大侠岂和这般人物为伍?”
原来这申淑乃是一代侠盗,平日和范立亭倒有一段交情,这时申淑竟是绿林十奇中人物,可真出乎范立亭的意料之外。
申淑沙声道:“范大侠不必多言,这就领教绝学!”
说着探手一扬。
范立亭心中一凛,忖道:“这三支金镖昔年以金镖绝技打遍大江南北,暗器上能胜得此人的可说极少,今日反友为敌,倒是胜负尚未可知!”
正沉吟间,申淑右手一扬,金光一闪处,第一只金镖脱手而飞,但见金光乱闪,声势好不惊人。
范立亭凌神以待,身形斗然一矮,呼的一声,金镖越头而过,正起身间,背后劲风大作,好个三支金镖,这等沉重的暗器竟被他练成这种巧妙的打法。
范立亭身形猛往前头一折,头部重问地上,呼的一响,好不容易躲过此镖,申淑右手再抬,第二只金镖也脱手而飞,范立亭身形尚未立直,逼不得已,右足猛向上抬,点向那迎面袭来的金镖。
那知申淑何等手法,全镖才到附近,蓦然一旋,滴溜溜地在空中打个圈儿,猛往下袭。
范立亭一脚撩空,身形不停,左右一幌,勉强闪过金镖,但衣衫也被金镖划破一道口子。
他脸上一红,身形如风向左虚点一步,猛向右方横跨一步,说时迟,那时快,申淑沉声叫道:“着!”
但见一缕金光破空而飞,呼呼发出破空之声。
这一镖是申淑的绝技,镖子才一出手,身形同时一震,敢情他打完这一镖后,功力已是大减。
范立亭深知这镖的利害,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失败在这一镖上,那敢丝毫大意,疾叱声,双掌齐扬。
那镖儿带有风雷之声“呼”的一响,飞了过来。
蓦然,金镖在空中一窒,范立亭有过经验,身形又动,果见那镖儿一沉,范立亭双掌齐推而去,掌上力重如山,呼啸之声大作。
那知那支金镖一沉之下,忽又向上激射,范立亭双掌走空,身形一倾,招式已老,来不及撤掌,大吃一惊“嘿”然大吼一声,右手骨节猛力一转“嗤”的一声,硬生生给他撤了回来,闪电般一挡。
他内力高强,金镖击在手心上,只一缩,便化去来势侥幸逃过一关。
但觉这一镖手劲好大,右手一震,差一点握之不住,心一中暗惊这申淑的内力,缓缓吸一口气,长声道:“承让!”
申淑面色大变,拱一拱手,范立亭恨他投暗,面色一沉,大踏步从他身边走过!
申淑见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内,不由一阵惭愧,瞥那范立亭一眼,但见他正气凛然,威风凛凛,大踏步走过身边,心中一阵羞愧,自己以前行侠仗义的情形,和目前抢掠杀人的情景,呈现脑际,叹道:“罢了!”
举手一掌击在天灵盖上。
范立亭头不回视,心中却浩叹道:“姓申的总算是条好汉!”
走不了数步,右手震麻的感觉仍然未见好转,连忙定下神来,打通穴脉,心中暗暗讨道:“看来对方防守者一道比一道强硬,范立亭啊,今日可是你生平最险的一次!千方不可大意。”
他到现在始终不知“绿林十三奇”为什么要阻拦自己。但他生性倔强,绝不肯出口相问,只因这一出口,便有畏战示弱的企图。
正沉吟间,蓦然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有如鬼魅般挺立在墓场之中,不言不语,阴森森的。
定眼一看,心中识得,原来是十三奇中的第六位,唤叫作“震山手”陆宗,这个人物范立亭早在十多年前见过一面,只因此人长象十分奇特,是以至今仍然记得。
这“震山手”陆宗的掌上造诣可是出奇的高强,范立亭也早有个耳闻,是以这时以疲乏之身对他,心中一丝把握都没有。
陆宗冷冷站在面前一声不出,范立亭吸一口气,狠声道:“姓陆的,不让开吗?”
陆宗嘿然一哼,并不答话,右拳突的一扬,作一个打斗的姿势。
范立亭退后两步,右手一立,右拳猛捣而出。
范立亭知道敌人的斤两,那敢分毫大意,一掌打出,巳用了八成以上的内家功力。
陆宗身影一沉,也是迎面一拳打来。
“拍”的一声,两人身形动也不动,倒像是势均力敌的模样。
范立亭冷然道:“好功夫!”
真气飞快运转,一连用全力击出两掌。
陆宗仍是一声不发,架挡范立亭这两式神拳,身形丝毫没有被震动。
范立亭心中一惊,忖道:“虽说我现下身受内伤,但我这三掌一发,天下能挡得住的,倒也没有几人,这震山手尽有如此功夫”
心中盘算,猛一横心,长吸一口气,双掌各自划一个半圆,准备合击而出。这一式乃是“散手神拳”中的“电动万物”威力之强,无可匹敌。
真气斗然提至十成,一挥而下。
只见他面色凝重,想是内力已运到极点。
蓦然,胸口象是被人打了一拳,闷了一下,心中一凛,功力全散,双手软软的打将出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陈宗掌力奇重,自己这无力的一击,一定会遭严重的反震,情急之下,双手勉力往外一吐,全身功力只运出二成不到。
陆宗呆立不动,范立亭拳劲及体,只一触之下,扑地后仰,摔在地上。范立亭惊咦一声自语道:“什么?这陆宗竟会如此不济?”
俯身一探,一片冷凉,显然死去多时。
原来震山手素以掌力自负,和范立亭连对三掌,勉力抵住,不让户已移动分毫,但范立亭三掌劈完,他全身动力虚脱,但一股坚强意志仍使他挺立在地上,是以范立亭最后一掌劈下,虽然只有二成力道,陆宗也吃不住跌仆。
范立亭长叹一声,瞧瞧这硬朗的汉子,突然体内真气透往上冲,心神一乱,只感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散手神拳”何等英雄,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大踏步往前继续闯去。
才行得两步,左方头上劲风急嘶,范立亭大吃一惊,强压下翻腾的血气,辨到那风声,巳知是一种极为沉重的兵刃发出,怕不有上千斤的力道。”
劲风嘶嘶然中,黑暗里一人微微叫道:“大力神君领教”
范立亭脑中一震,他早就听过这大力神君的万儿,双臂有千斤之力,用一柄行者棒威名甚大。
要是在平日,范立亭可以用招数变化的精妙来制到这个大力神君,但是目前范立亭马步不稳,身形不灵,劲风临顶,闪躲不及,一急之下,冷汗直冒,心中一横,暗暗祝道:
“老天有眼让我内伤迟发片刻——”
说时迟,那时快,大叱一声,左手一招,巳用出他生平威震天下的“寒砧摧木掌力”来。
“当”的一声,行者棒和范中亭的手臂相接,竟然发出金石相击之声,范立亭心神一震,不敢怠慢,吐气开声“寒砧摧木掌力”发出“当”地又是一响,行者棒吃不住这普天之下最为刚硬的掌力,脱手飞去,范立亭反手一掌打在敌人腹上。
从背面看来,微弱的晨曦下,范立亭踉跄的背影,左手一挥,大力神君行者棒脱手而飞,但范立亭也力乏欲倒。
须知‘这寒砧摧木掌’施出之时,内力消耗之大,令人咋舌,范立亭在重伤之后,剧战之时,勉力使出,虽然一举击败敌人,但真力剧减,身形欲倒。
蓦然,人影纷乱,刀光闪闪,原来是绿林十三奇另一道防线又出动拦截。范立亭站定身来,仔细一看,这一道防线是三个人把守,默默一算,当是排行第二、第三、第四的三人了。
范立亭冷冷看着三人,心中下决心道:“除去这三人,十三奇中仅有瓢把子一人了,不行,非得速战速决不可,否则真力一散,非被活活累死不可。”
心念一定,猛吸真气,须发齐举“寒砧摧木掌”陡使,和三个敌人拼斗起来。
谢家墓地中,一片然云惨雾,黑密密的森林,由于晨曦渐强,巳缓缓透入光线来,冷森森的婆娑树影,有如一丛丛张牙舞爪的厉鬼,倘佯在于泥土地上。
过了片刻,三声惨叫传来,使得这静寂的墓地增了几分鬼一样的恐怖,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一会儿,丛木后转出一个疲累的身形,他一步一步拖地挨着前进,渐渐走过了。他那高大魁武的背影表现出一种无畏的精神-一尽管他那身形已颠仆得有如醉汉。
他头上的白纱布已散开,双眼血丝充得通红,他双肩上都是鲜血,大腿上也割破了一大块,四肢只剩下一只右腿是完好的。他头脑中昏昏的,也不知痛苦,只不断反复地低呼着:“还有一个范立亭,你千万不能死还有一个”
他勉强撑行过去,丛林中只剩下三个血肉模糊的尸身——绿林十三奇中的老二老三老四一同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范立亭撑出不到三十步,忽然天色更暗,一大片乌云笼罩当空,刚亮的天又黑暗了下去!他仰首望了望,停住脚,低头之际忽然一个身形出现眼前!
他定目一看,只见一个独脚壮汉撑着一支拐杖如厉鬼般立在眼前,他想都不用想就知正是绿林十三奇的老大——“独脚天王”方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身子挺直,斜睨着独脚天王。
方琨瞧见范立亭的狼狈像,狞笑一声道“姓范的,嘿!好狠的角色,嘿!”
范立亭双手和左脚动都不能动,心中暗道:“这方琨在十三奇中虽是老大,但武功远不及‘大力神君’和‘震山手’,不过以我现下这副模样,怎能是他对手?唉!不料我范立亭今日糊里糊涂送命在这厮手中。”
方琨阴恻恻地笑道:“姓范的,你心中一定在奇怪我姓方的为什么不放过你是吧?嘿,告诉你也不妨,你那怀中珠儿”
范立亭一闻此语,如雷轰顶,大叫一声,举起右脚踢出。
方琨欺他左脚受伤,一定立不稳,大笑道:“我姓方的唤作独脚大王,你就试试我的独脚!”
一撑拐杖,扬脚对踢过来。
“砰”一声,两只脚在空中猛碰,范立亭右脚立刻弹回,左脚一个不稳,险些跌在地上,他拼命定住身形,举脚再度踢出。
方琨狞笑一声,也是一脚踢出,碰一声,又是各自弹回。
范立亭摇幌着,喘气着,嘴唇被咬得鲜血直流,但再也施不出一点力气。
忽然,空中一个大雷,一滴豆大雨点打在范立亭鼻尖上,他心中有如触电一般,登时感到一阵异样的清醒,他勉强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珠儿,猛然提气,鼓足全身之力再一脚扫出!
方琨独脚才起,忽然感到万斤巨力袭上小腹,他只惨叫一声,若大的身躯就飞将出去-一
“扑”一声,范立亭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地上!
哗啦啦,倾盆大雨-一
大雨中,墓地上忽然一个人影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勉强站直了宽大的身躯,俯身拾起一块巨木,他面带豪气地哼了一声,忽然伸指为戟,在木块上一阵刻镂,然后奋力把木块牢牢插入地中。
他的双手弯在空中好半天才收回,像是酸疼不堪的样子,他的脸上虽然疲累无比,但这时却流露出一般奋发之色,斜睨着木牌上的字:
“绿林十三奇之冢
散手神拳范立亭”
大雨中,一个跄踉的身形渐渐消失。
终南山上。
黄昏,冬日的夕阳真如一个衰弱的老翁,尽管西天仍是红云一片,但是却没有丝毫热意。
几棵合抱的老松,在寒光朔气之中巍然挺立,好一派苍劲之气,松涛似海,北风如刀,那些许阳光更谈不上丝毫暖意了。
然而山麓边,清溪丛木之后。却露出一角茅屋来。
屋前一块平场,一个少年在挥拳踢腿地练拳招,另一个少年却坐在屋旁大石上读书。
读书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端的是个俊美绝世的佳公子,只见他捧着一卷书,神色悠然地朗吟道:“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喂,大哥,你瞧这半阙词如何?‘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冯延已端的是绝代惊才——”
那正在练招的少年约计五六,也是额广准隆,和读书的少年甚是相似,只是身高膀阔,益见英气勃然。他闻读书少年招呼,停下身手笑道:“瞧你这书呆子,这种故弄呻吟的文句有什么了不得,春天去便去就是,还要什么‘无计留春住’,什么‘泪眼问花’,真是——”
吟词的少年朗笑道:“得啦!大哥是英雄人物,自然不喜这等风花雪月,我看要叫个关西大汉,弹铜琵琶,执铁绰板,高唱‘大江东去’方才对你的劲呢!”
“大哥”闻言微笑,更不答话,突然猛吸一口真气,在掌虚虚往上一探,立刻收回,然后跑前到丈多外一棵大松前仔细察看,只见松干上赫然现着一个掌印,这分明是“百步神拳”一类的绝世神功,但少年面上却似仍有不满足之色。
正在这时,茅屋门呀然打开,走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老者后面紧跟着两个二十左右的少年。
这老者满头白发,颔下银髯数缕,面色都红润得紧,而且目光奕奕,丝毫不见老弱之态。
老者走到溪旁,并不从竹桥上走过,只见他轻轻一步走出,身形斗然就到了四五丈外的对岸,姿势安稳得就像走一步路一般。
后面两个少年也是一跃而过,姿势美妙无比,落地宛如柳絮绵芦!
但是若在行家高手眼中看来,这两少年的轻功固是一等一的。而老者那份“缩地神功”已是一代宗师的功力了。
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你们这一对宝贝又在争闹什么啊?”
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也学着老者的声调齐声道:“你们这一对宝贝又在争闹什么啊?”
那正在练武的少年转身叫道:“爸,我这招‘雷动万物’怎么也没有爸爸那末气势磅礴——”
老者笑道:“都像你这样学法,巴不得-跃而蹴,江湖上还有老一辈混的份儿么?”
老者身后的一对少年齐声道:“是啊。”
老者横了他们一眼,对檐下看书的少年道:“君儿,你在看什么书?”
少年答道:“爸,我在看五代的词选,南唐君臣的词真好极啦!”
老者身后的一个少年道:“君弟一天到晚只晓得捧书卷儿,到现在连一招一式也不曾练过,将来人家说爸爸的儿子这么脓胞,我们都不好意思呢。”
老者笑叱道:“一方就是这样口齿伤人,人各有志,练武的就一定怎么了不起么?”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老头子,吃饭啦——”
老者掀着胡子笑道:“你妈妈真是-嗦。”
竹门开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走了出来道:“谁说我-嗦?”
这妇人面如满月,慈蔼可亲,虽是板着脸孔,但是拗住她本来的慈祥面目。
老者笑嘻嘻地咽了一把口水,低声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你妈真是-嗦的可爱。”
妇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团团的脸有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老人自以为答得十分得体,得意地呵呵大笑。
妇人叫道:“喂!青儿你们快进屋洗手,饭都摆在桌上啦!”
四兄弟应了一声,一起进屋,老夫妻看着四个生龙活虎般的孩儿,个个有如玉树临风,不禁浮上一个安慰的笑容。
天色渐暗,两人也缓缓走困茅屋,到了屋门口,老者却停了下来,面带笑容地凝视一方横额,额上写着斗大的字:
“出岫无心”
旁边的落款是“乙未新春岳多谦自署”
字迹龙飞凤舞,笔力苍劲有力,老人看得出神。
妇人笑道:“自己写的字有什么好看,一天到晚不停地看!”
老人笑而不答,双双进屋。
桌上菜蔬虽全是素菜,但是香气四溢,热气腾腾,老夫妇坐在上首,对面是老大芷青及老二一方,横边就是老三卓方和最小的君青了。
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饭,就一齐停下碗筷,母亲许氏道:“你们怎么尽吃饭不吃菜呵?”
于是兄弟们又各倒了一大碗莱,三口两口地吃了下去。
吃完饭,岳多谦坐在竹椅上,兄弟们习惯地围在爸爸身旁,许氏一面收拾碗盘,一面对老三道:“卓儿,去替爸爸倒杯茶来。”
卓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却躺在椅上没有动,只把眼睛瞟向小弟君青。
一方笑道:“三弟出了名的懒骨头,吃完饭更是只想做睡,我们要原谅他,君弟你就替他倒一回吧。”
君青笑了笑,起身去打茶,卓方只懒做地说了声:“君弟,多谢你。”
岳多谦从君青手中接过茶,一连呷了三口,打了一个呃,仍是动也不动,一方忍不住提醒道:“爸!讲故事啦。”
岳多谦笑了笑反问道:“从那里开始啊?”
芷青道:“爸昨天讲到‘青蝠剑客’。”
岳多谦拖长了声音呵了一声,开口道:“对了,我说过那时我还很年轻吧?”
他看见孩子们都聚精会神地点了点头,他突然停住了下面的话,嘴挂着慈祥的笑容,双目凝视在少年的脸上——
老人家又沉湎在如烟的往事中了,是的,那时他真年轻,就象面前这几个少年一样,于是老人家在孩子的脸上找到了那些失去的青春-一——
几许欢乐的往事,多少英雄的伟绩!
孩子们听到父亲谈往年英雄的事迹,都是兴高采烈,只有最小的君青,却生来厌恶武技,打斗的事更是不感兴趣,以前岳多谦也曾试着要他学武,但他总是不愿,后来岳多谦只好把内功口诀传了给他,哄他说是练气修养之术。君青自练这内功以来,自觉对心身涵养方面颇多益处,以为真是古人所说的“养气”有时心情不好,一运动之下,立时心平气和,心想难怪古人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养气端的益处极大,于是专心修炼,是以他虽厌恶武技,但是这玄门正宗的神妙内功却是不知不觉了移入他体内。
岳多谦收回了浩渺的思维,忽然道:“那是一个深秋的夜里,月色朦胧,秋风有一点肃杀之感——”
几个孩子都不由自主地一震,一种激奋的心情自然地袭入少年的心上。
岳多谦接着说:“那时候找正从苏州寒山寺和老方丈谈完出来一你们知道寒山寺的方丈清莲禅师和我原是老友,嘿,我刚走出不到一里,一个蒙面的汉子忽然从路旁窜了出来。”
“他开口问我:“阁下可是岳多谦岳大侠?’”
“我奇怪地点了点头,正要问他贵姓,他忽然刷地拔出一柄长剑对我道:“在下唤着青蝠剑客,听说岳大侠碎玉双环天下无双,特来请教几招!”
“我见他形迹诡异,也不由心头有火,听他‘青蝠剑客’四个字陌生的紧,心想必竟这厮自己胡造的,哼!这厮明知我的名头,却指名索战,我纵横天下二十多年还是头一遭碰着哩!”
一方听得高兴,回望卓方一眼,只见卓方懒洋洋地躺着,并没理他,他又回头看大哥一眼,只见芷青脸上神采飞扬,二人相对一笑。
岳多谦续道:“我那时年轻气盛,三言两语就和他动上了手,哪知‘青蝠剑客’冷笑一声道:“你不亮兵刃不是我敌手!’”
芷青一方想到父亲拳上功夫的了得,不禁轻嗤一声。
岳多谦道:“那知那厮剑法俊极啦-一我一生还没有见过比他剑法更好的,我空手和他斗了百招,也抖出碎玉双环!”
“谁知道那厮剑法大变,招招神妙无比,我平生对敌用双环从来没有施出二十招的,但这下我和他斗了千招依然胜败不分。”
听到这里卓方也忍不住直坐起来,瞪目倾听!
岳多谦平淡地道:“最后我施出七十二路碎玉双环的最后十二招!”
这七十二路双环绝技,三兄弟都熟悉得紧,三人憧憬着爸爸神姿英发,双环杀手施出,威风凛凛,不由心神驰逸。
岳多谦停了停道:“十二招一过,竟是仍然半斤八两!”
芷青惊道:“爸,青蝠剑客施的什么剑招,竟有这么厉害?”
岳多谦沉吟道:“以我的眼光竟看不出来,不过这些年来我仔细一琢磨,总是和华山神剑有点关连——”
一方皱眉道:“大哥,你别插嘴行不行?”他心中暗自嘀咕为什么一提到武学,大哥就要追问不休。
岳多谦淡淡一笑,却没有说下去。
一方和卓方同时问道:“爸,后来怎样?”
岳多谦双目忽然精光暴射,但随即淡然道:“最后我打出了‘岳家三环’!”
芷青一方单方三人同时惊叫出口,静坐在一旁的君青也瞪大了眼!
岳多谦低声道:“我当时瞧他剑法神通,又蒙面匿名,心中动了疑,心想除了武林七奇中别人有这么高功力么?武林七奇中除了剑神胡笠外别人有这么好的剑术么?想到这里不由雄心奋发,心道:“好啊!原来是胡笠你这小子来寻我的碴儿了。”一怒之下打了‘岳家三环’!”
须知当今天下无人不知武林七奇的名头,有道是:“金戈铁马摩苍穹,雷公剑神震关中,龙池百步飞霹雳,凌空步虚争神风。”
第一句中的金戈乃是“金戈艾长一”
铁马正是岳多谦。
第二句中的雷公乃是奔雷手程显然。
剑神乃是“穿肠神剑”胡笠。
龙池“百步飞霹雳”乃是指霹雳神拳斑卓。
凌空是指“百步凌空”秦允。
步虚乃是“灵台步虚”姜慈航。
这七人都是当今武林最负盛名者,七人各在一方,一生都未见过面,有时凑巧碰上都各自避而不见,以免盛名之下,难免引起纠纷,其中只有岳多谦和灵台步应姜慈航稍有交情。
也难怪岳多谦想到青蝠剑客乃是剑神胡笠后就想发“岳家三环”名之为态,世上又有几人能免?
岳多谦续道:“当时我认定他是剑神胡笠,所以决心要用这岳家绝技折服他,这是我出道以来第一次用这三环,而且以后我也没有再用过-一”
他伸出右手的中指,修长的中指上套着三个极狭颜色不同的玉环,外面的一个是黄色,中间的一个是绿色,最里面的一个是白色。
“我扬起套在手中的三个玉环儿对他道:“你有种试一试么?”
“他傲然点了点头,于是我的第一个黄环儿已如飞打出,结果,竟被他硬用内力从剑尖逼出剑气破去,只划开了他一点衣衫!”
四兄弟同时惊叫起来,君青虽然不谙武学,但是他也知道“岳家三环”乃是铁马平生绝技,武林中只传说这三环有鬼神莫测之神妙,但是从没有人看见过,若是三环齐发,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免一死!
一方叫道:“他竟躲过了?那么——”
岳多谦平静地道:“我愕了一愕,叫了声:“你再接一招!’第二个绿色环儿又出了手!”
四兄弟几乎同时叫道:“第二环他怎么了?”
岳多谦没有回答,吸了一口气似乎尽量平静着声调道:
“这一下他想躲也躲不了!”
他虽然压着嗓子,但那一个极微的声量却震得屋宇簌然!
芷青和一方相对轻松地嘘了一口气,他们再看父亲时,只见岳多谦仰首凝目望着屋顶,左手双指捏着右手指上环儿,转了两转,轻声道:“就算他躲得了第二环,我还有第三个白环儿哩——”
芷青直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想到父亲当天纵横湖海的雄姿,不由雄心万丈!
但是忽然一个阴影掠过他的心头,他暗道:“当年祖父以‘铁骑令’打遍南北,从此‘铁骑令’成了江湖正义的标帜,‘铁马’也成了岳家的信符,可是天下人都不知道‘铁骑令’早已离奇失踪,而岳家人到现在还不曾查出是怎么一回事哩!”
芷青一向以身为岳家长子为荣,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设法把“铁骑令”下落查明,寻得之后,凭岳家绝艺把“铁骑令”重扬江湖!
想到这里也不禁豪气干云地轻哼一声,右掌不自觉地缓缓推出。
他这一掌缓缓推出,一股柔和之劲随掌而动,丈外油灯的火焰竟缓缓低暗下去,眼看两寸长的灯心渐渐趋于熄灭!
隔空掌灭灯火原非难事,但象芷青这种缓缓令焰火低落的工夫,至少得有一甲子的功力,但芷青年纪轻轻竟然臻此!
岳多谦望着他微微含笑,单掌一立,也是一股柔劲打出,那将熄的火焰竟又缓缓升起!
岳芷青仍似不觉,右掌依然推出,那火焰又低落一些。
岳多谦暗暗将真力加至八成,才把灯心抬到两寸长的原来形势,他一收劲,站在身旁的芷青忽然一个跄踉,他斗然惊觉,涨红着脸呆望着父亲。
岳多谦呵呵大笑,心中对芷青的功力真有说不出的安慰,心想:“芷青嗜武若狂,若是到了我这把年纪,只怕功力要在我之上哩。”
方才父子这一较劲,君青虽是懵懵然;一方和卓方却是相顾赫然,心想大哥的功力着实了得!
耳边那温柔的声音又响起:“看你们谈得多入神,茶都凉了。”
许氏含笑从厨房走入,停在君青的背后。
一方突然道:“爸,我有一事不明白。”
岳多谦答道:“什么?”
一方道:“以范叔叔的武功为什么还算不了武林七奇?”
岳多谦呵了一声道:“你范叔叔外号‘散手神拳’,那身武功着实了得,江湖上提起范立亭的万儿来,什么人都得挠拇指赞声好——”
敢情范立亭和岳多谦乃是平生至交,岳多谦隐居在此只有范立亭知晓。
芷青插嘴道:“是啊,那年他传我们的那套‘寒砧摧木掌’真是妙极啦!”
岳多谦也道:“你们那知道范叔叔这套掌法端的是武林一绝,若是练到十成时,论‘精奇’两字,只怕雷公程景然和霹雳神拳斑卓亲临也得赞口不绝哩——”
一方道:“所以为什么范叔叔仍算不上武林七奇呢?”
岳多谦终于道:“我们武林七奇虽然没有碰过头,但那灵台步虚姜慈航我可认得,他的功力就绝不在我之下,由此推测,立亭弟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和我们七人比起来,只怕仍要略逊一些儿。”
说到这里他又道:“嗯,对了,范叔叔传你们那‘寒砧摧木掌’你们可得加紧多练练,当年你范叔叔在居庸关上独战燕云十八骑,百招之内连毙七人,用的就是这套掌法呢!”
许氏也插口道:“范叔叔有好久不曾来了。”
接着芷青一方卓方就围着父亲提起武林掌故起来,什么仇杀火拼,谈得不亦乐乎。
君青皱了皱眉,悄悄把椅子移远了些,他总觉这种杀伐争斗有违圣贤大道,偷眼一看,三个哥哥都正兴高采烈,就连爸爸也白髯飘飘,豪情毕露。
许氏微笑看着这幼子,笑道:“君儿,你那篇荀子劝学篇读熟没有?”
君青答道:“妈,早背熟啦!”
耳边忽然传来爸爸的声音:“咱们练武的人虽然武学第一,但是尤其重要的还是为人,假如一个人学了天下第一的武功,但他的为人不好,尽管他功力盖世,天下人也不会认他是天下第一的。你们读书,看历史上多少英雄豪杰,你们要学着象谁?”
芷青道:“我要象爸。”他说得一本正经,丝毫不带玩笑。
岳多谦一怔道:“象爸有什么好啊?”
一方嘻嘻笑地道:“爸自然是好的。”
岳多谦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许氏已笑道:“你们若是学得象你爸这般老糊涂,我都要不容哩——好啦,好啦,君儿来背书吧。”
立刻大家都安静下来,只听君青悦耳的书声如行云流水般熟稔地背下去。
茅屋鸡声方鸣-一
刚过完年,大雪纷飞不止,破晓,总算停了下来。
天上两朵乌云算是各自闪开了一些,露出中间一条光明的天光,连续下了七八天的雪,总算开了晴。
终南山上。
南山之芦苍劲地挺立孤峰上,自皑皑的雪花在茅草覆盖了一层,偶而从雪花缝中露出一两线枯黄的草色,在雪地里益发显得醒目!
小径上,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忙碌着,她双手持着一柄竹帚,使劲地扫拂着积至地上厚厚的雪花片儿。
只一刻,便扫出一条小径通到茅芦门口。
许氏直立起腰身来,挺一挺弯久的身子,伸手拂开几丝垂落下来的头发,呼了一口气。
忽然她的目光瞥见那枯黄的屋顶,自言自语道:“哦!这屋顶的芦草又得换了——”
蓦然,一个苍劲的声音答道:“是啊,今儿是年初七了,市上也应开业了,等会下山去买一些物品来吧!咦,一大清早,又才过完年,你怎么就这么勤快?”
许氏循声转首一看,正是自己丈夫,信口道:“雪已有五天没有扫了,积得都有尺把厚,不打扫打扫还行吗?”
岳多谦呵呵笑道:“我是好心啊。”
在谈笑间,远处忽然有人高叫道:“爸!今天总该恢复授招了?”
两夫妇回首一看,原来正是芷青和一方奔来。
岳多谦哈哈道:“看芷儿,仍是老性子,真是嗜武如命!”
边说边迎向前去,口中道:“好好!卓儿君儿那里去了?”
芷青一方两兄弟来得近了,一方抢着道:“君弟一大早便上左边平台上去读书了,叫他也来试着练习新的招式,他却说那一本楚词已有八九天没有温习哪,连卓方也被他拉去相陪哩!”
岳多谦大声道:“很好,君儿一心向学,生性厌斗,倒是很少见的人才哩!一方,你和他比较相投,应好好注意弟弟的性子,不要讥笑他!唉,咱们也不要再闲谈了,就上对面广场去吧?”
芷青早已等着来不及,欢声道:“快去,快去。”
说着身形一起一落,便领先奔去。
许氏正一旁见他们父子三人又要去对河拆招对掌,传授工夫,大声叫道:“喂!喂!快点回来啊!还别忘记捉那只黑母鸡到市集去卖掉变换银两,顺便带一两束新鲜硬扎的茅草来”
话未说完,父子三人早已去远了,只是岳多谦信手挥了一挥,也不知听真没有!
“唉,这老儿!”许氏无奈的一叹,重新打扫雪地。
芷青忙不及待,早已跨过那条小溪,回身相候,一方也随着跳过去,岳多谦不慌不忙,缓缓而行,速度可并不慢,虚虚一跨便是七八丈远,敢情已使出“凌空虚渡”的功夫了。
蓦然,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读曰:“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正是楚辞中“国殇篇”中的最精彩的一段。
书声入耳便知,正是君青的声音。
岳多谦心念一动,停下身来仔细一听,但闻君青接着朗朗吟道:“-一诚既勇兮又以武,刚强终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声调朗然,挫顿分明。
岳多谦听后不由一笑,忖道:“君儿虽是生性厌武,但我传他的几手气功要诀,却不知不觉间领悟了去。可见他用心不二,学起事来真是事倍功半,一日千里哩!瞧他刚才读书的声音,中气充沛,内力大有根基,尤其是最后的那句,不但声调铿锵,而且有力低沉已极,可见他对这辞句的了解实在深刻!这处处显示他内力的修为,已非一般武林人士可比,可笑这个书呆子自己还蒙在鼓里哩!”
须知君青读书的地方,乃是在这一弯清淡的顶上头一块孤单突出的大岩石上,岳家管它叫作“天台”距这茅芦,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而君青的读书声仍清晰破空而来,可见他中气充沛。正沉吟间,芷青、一方再也等不及,一齐道:“爹!快一点,不要再停滞了!”
岳多谦呵呵颔首道:“好,好,这就来了。”
话声方落,一步已虚空跨出,这一步走得好远,一落步间,便到了清溪对岸,芷青一方虽是多见不怪,但心中仍有一同的感想:“什么时候才能练到爸爸这等功夫!”
到得广场上,岳多谦也不再多言,抚抚白须道:“今天该传授什么?”
芷青、一方齐道:“今儿是年初七,是授拳术和暗器!”
原来岳多谦给芷青他们规定,每逢单日便传拳术和暗器,每逢双日则授以兵刃的用法及一些江湖见识,有时也多授些四书五经之类。
岳多谦点了点头:“不错,好吧,去年年底所传的那一套‘秋月拳招’忘掉没有?”
一方抢着答道:“我们日夜无时无刻都潜心思索,怎么会忘掉!”
岳多谦点首道:“好,那么青儿,你就用这拳法和一方过招,我看倒是使正确了没有——”
话声方落,芷青、一方各自身法一展,登时掌风虎虎,身形飘忽,巳自战在一起。
这“秋月拳法”虽然招式并不多,但变化却很是复杂,岳多谦当日传给他们兄弟这拳招时,曾警告他们这拳法中的每一招都有它特须的用意,一丝也使错不得,否则威力全失,实是易学难精。
岳多谦笑眯眯的看那一对兄弟拆招,同时也凝神留心看他们到底有没有错误!
两兄弟的功力都有相当深的造诣,但见拳影飘忽,两人迅刻便已拆了将近有二十余招!
岳多谦心中有数,若论精灵,当是一方伶俐已极,但在武学一路上,芷青都是学不厌倦,功力之深,实是岳多谦最认为安慰者。
眼看“秋月举招”巳使到最后三路:“玄鸟划沙”“雾失楼台”及“旋风扫落叶”三式。
芷青果是不凡,双腿牢并,立定如钉,右拳一圈而收,右掌却从右拳圈儿中一掉而出,中指、食指、无名三指并立为“品”字形,一划而下,身形欲弧形往后一退,准备再行出招。
这一式“玄鸟划沙”很是困难,一方以前便一直使不正确,这时见芷青使出,攻势奇猛,心中不由一慌。
他本来正使一招唤着“伏地打虎”心神一疏,竟然不敢使全,身形暴退,堪堪避过。
岳芷青身形好快,拳足一晃“雾失楼台”已然使出。
说时迟,那时快,芷青心知一方必然会间左方闪避,掌中式子变实为虚,双腿齐抬,用“连环腿”配合“旋风扫落叶”之式猛然踢出。
一方身形不定,眼看闪避不开,但他机警伶俐,蓦然平身一卧,一掌向地上拍出,身形却借一拍之力,飞也似乘芷青双腿交错之时,从胯间钻窜过去,不是芷青收招快,臀上差点吃了一记!
岳多谦呵呵大笑道:“住手!住手!”
芷青,一方停下手来。
岳多谦道:“若论拳术,芷青真是稳极,方儿决非敌手,但方儿最后临危不乱,并出奇兵平反败局,这种机智,也实为可取——”岳多谦正色说着,言语之间,自具威仪,两兄弟互望一眼,相对一笑!
老头子又道:“很好!很好!两兄弟都没有忘掉。不过,青儿,武学不可拘泥,刚才你若在‘玄鸟划沙’之后,不必依招式之先后发出‘雾失楼台”只要用一式“伏地打虎’,斜打而下方儿非败不可——”
芷青绝顶聪明,一点即透。
岳多谦转而又对一方道:“方儿,你这套拳法用的还不算太熟,在危急时那一式‘伏地打虎’不敢使全竟弃式而退,这若遇上内力高强的人,来一记‘双雷灌耳”从下方反撩上来,偷袭你的下盘,再快的轻功也来不及门躲。”
两兄弟洗耳聆听,各自暗记心头。
岳多谦指出两人缺点,又勉励了一番,然后才道:“今天要传授你们的虽只有一招。不过,假若能把这一招学会了,就是一些武林前辈也不见得挡得住——”
岳多谦说到这里,斗然停住,顿了顿一下才缓缓道:“尤其是方儿,学会了千万不能任意使用。”
一方早已不服道:“爸!您既然教会了这一招,怎么又不准咱们使用——”
岳多谦微微一笑道:“这个原本有一层道理的,今日不说也罢——”
一方还想再问,芷青连忙止住。岳多谦也不再说话,思索一回,蓦然上前一步,虚虚拉了一个架式。两兄弟目不转睛,仔细观看,但见他左手横至胸前,右手弯曲,手撑向外,五指微张作兰花形,放至左肘下方,和左臂成垂直角度。
一面说道:“注意了!”
芷青,一方全神贯注,岳多谦蓦然左臂上臂不动,下臂自肘向外虚虚一摔。
这一摔,看起来毫无劲道,但在行家眼中,却知是暗藏“小天星”内家掌力,但见岳多谦大袍袖子飘飘震起千百条波纹,可见内力之猛。
蓦地里,岳多谦左臂自划了一个半圆,右手原式不动,从左臂下闪电击出。这一式好生奇幻,威力之大,实是惊人,假若要把这式传出武林,包管无人相信。
芷青和一方齐声大喝:“好妙!”
岳多谦微微一笑,忽地改变身形。他的下盘本来是不丁不八,蓦然紧随右手击出后上踏一步,成为暗含子午的姿态。
一方并不在意,连声叫妙,芷青却凝神沉思了好一会,蓦地里嚷道:“好!好!”一方诧异的望他一眼,奇怪他怎么隔了好一会又忽地喝句采?岳多谦却微笑道:“青儿,你可知道好在那里?”
芷青飞快答道:“爸上盘的招式已可称得上妙绝人寰,尤其是那右手从右肘下翻起出击,真令人防不胜防,但我认为最妙的便是下盘所跨的一步——”
岳多谦呵呵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方儿,你的功力可不如你大哥——”
一方仍然不解,茫然望着芷青,芷青道:“爸刚才右手那一式,虽然威力大绝,但如是遇到绝顶高手却不见得一定可以伤人。而爸出击的地方正是敌方前胸,敌人要想闪躲,必需身形后仰——”
一方霍然而悟,接口道:“那岂不是刚好凑上爸下盘由不丁不八变为暗含子午形式而踏出的那一腿-一”芷青用力点了点头,表情十分欣喜。
岳老爷子大呵呵笑:“这一招唤作’云槌’虽说是一招,却包含有三个式子,一方的内力造诣虽还不能暗藏‘小天星’内家工夫,但只要使得对,威力之大,真要为你们所料不及的哩!”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时间已不多了,快些授你们暗器上的工夫,这式‘云槌’回来要好好练习一-”
说到这里,忽见芷青嘴唇一动,微笑道:“青儿,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芷青呐呐道:“爸!我觉得您的绝技是在于暗器上——”
说到这里,岳多谦已知他意,挥挥手道:“青儿,你的意见很对。不过,你要知道,爸的平生绝技虽在于这‘岳家三环’,但是爸爸一生的研究武学也全针对这三环,是以至今我仍不能将三环绝使授予你们,这是由于三环打法时时皆有改进,你们一时不可能领悟的原故。爸打这三环,需要以平生内力灌注,假若三环齐发,爸的内力也会损耗过半——”
说到这里,芷青,一方都不由“啊”了一声。
岳多谦又道:“爸每打出一枚玉环,内力灌注,几乎可以达到能够操纵这玉环去势的地步,是以,这三环已不能算是暗器,可以把它归入‘内家气功’或‘兵刃’一类。
“但是江湖人士并不作如此想,再加上爸拳脚工夫也是鲜有敌手,是以从来不动用——”
“以青蝠剑客的功力,练到巳能在剑招上发出剑气的地步,也仅能躲开第一枚,假若三环齐出,你们可以自己想一想——”
说到这里,岳多谦想是触动雄心,苍苍白须无风自动,引吭长啸一声,但觉啸声深沉异常,声波在空中激荡冲散,真可称上“虎啸龙吟”!
芷青不料自己一语激起爸如此豪性,怔在一旁。
岳老爷子半晌才道:“今天闲话说的太多了,赶快练武吧。”
芷青,一方应诺一声,岳多谦又道:“你们平日吵着要学那‘飞雷’暗器手法,我总是以你们内力不够为忧,适才看你俩过招,内劲好似已够,大概可以学了。”芷青,一方都不禁大喜。
岳多谦又道:“这‘飞雷’手法说来也是靠一股真力灌注,爸爸可以举个实例给你们看看——
说着随手摘了一片树叶道:“你们留神这叶儿的去势。”
蓦地右手一震,那片叶儿竟似箭般飞出。
这一手内力造诣,芷青和一方是多见不怪,奇的是那叶儿去势虽劲,但始终好象有一样东西托着它似的,平衡稳健异常。
叶儿飞了约莫五六丈,蓦地炸了开来——最奇怪的是那叶儿炸开后也好象是什么东西把它托着,仍是平稳巳极。
芷青,一方一时还不知其中奥妙。
岳多谦道:“你们可看出这叶儿可象是有人用手托到那儿握着把它炸开的样子?”芷青,一方一起点首。
岳多谦道:“这岂不是和你们操纵一件兵刃一样?需知要使叶儿炸开不难,最难的便是一口真气灌注叶上,到了你需要它炸开的时候,再发另一支劲道去击炸它。这样便有如持一件兵器,领要它到什么地方攻敌时便能炸开伤人。”
芷青,一方似懂非懂,默然不语。
岳多谦又道:“以一方目前的功力,大概只能作到炸开一枚制钱的样子,至于花朵绿叶,却是不可能,芷青大概能成。”
芷青,一方却是一怔,忖道:“听爸爸的口气是认为我们的功力不够,不能炸开绿叶,但他却说反能炸开一枚坚硬的制钱?”
岳多谦笑着解释道:“要知要使一件暗器炸开,必须用一股阴柔的劲道灌注其上,再用阳刚的力道去发射,到一定时候,把阴柔劲道吐出,和阳刚劲道互逼,则可使它立刻炸开。”
“现下你们的阳刚力道已够,阴柔力道却是不成,是以只能击炸那些脆硬的东西,假如说铜板之类。但比较柔韧一点的,如树叶这种不易着力的东西不易成功。”
岳多谦细心解释一遍,芷青,一方二人也都能了悟,心中暗暗佩服爸爸的这一门天下仅有的绝学。
岳多谦又道:“今后你们务必要多培养些阴柔的内功。若能到了能使飞花落叶随心所欲的炸开的地方,则这些东西在手中也不啻是厉害的暗器,照样可制人于死地。”
芷青,一方都知这“飞雷”手法威力之大,实是不可思议,爸虽说它没有“三环绝技”厉害,但却也是江湖上鲜见的暗器手法,一起潜心思索爸爸刚才那一番话。
岳多谦笑眯眯的拈着胡子,站在一旁。
蓦地里,一缕晨风袭来,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岳多谦奇怪的咦了一声,循声望去。
果然,有一条人影出现在百丈外,由于天色阴沉,但雪地里水雾迷漫,以岳多谦的眼力也看不清切。
辨一下方向,那来者意向要走到“终南之芦”这一方面来哩。岳多谦不由暗暗奇怪。
原来岳多谦当年择地隐居,因不愿外人打扰,特别选一个孤岭,和终南山其他各峰都毫无关连,仅在东面用了一卷藤索造成一座索桥,以为交通之道。
桥下便是万丈深崖,若是失足,是有死没活的。绳桥虽然十分牢固,但长达十五六丈,终日随风摇荡,没有绝顶功夫的,根本走都不敢走。
就是三四年前,四兄弟也都不敢走。但那来人好象正直奔“终南之芦”而来,那么也必须经过那绳桥-一岳家管它叫作“一线天”-一如果不是有上乘轻功的人,怎么可能飞渡而过?
岳多谦心中一动,身形已如箭般向前一掠。
芷青和一方也都发现有人赶来,但以父亲的眼力也看不真切,他兄弟两人仅瞥见一线灰线。
两人见爸爸向前,同是一样心念,也是斜掠跟上。
来得近了,果然不出所料,岳多谦已看清那来人的面容了,正待唤他一声,陡然全身一震,噤不敢言。
芷青,一方看得好生奇怪,在水雾中,隐约可辨来人似是受了重伤,身形跄踉,这时巳走上了那危险已极的“一线天”索桥。
他身形左右摇摆,再加上山风狂吹,绳桥振幅愈来愈大,那人随时都有跌下深谷的可能。
芷青和一方不明事理,想上前看个真切,不约而同向前窜出十丈左右。
距离缩短了一大截,芷青和一方都已清切的看到来人的面目,齐声欢叫道:“范叔叔!”
陡觉身后风声一响,二人话尚未出声,便觉胁下一麻,便被人制住了穴道。定神一看,却是自己父亲。
二人一怔,同时醒悟,敢情范叔叔此刻受了极重的伤,全靠一丝心神完全灌注才能飞渡索桥,若然出言相扰,他心神一疏,不立刻跌落下去才怪呢!
两人心中又惊又急,眼看范叔叔危如系卵,却连发声都不能够,只得眼见危局,两人都是至情性格,不禁都流下泪来。
转目望见自己父亲,也是紧张已极,双拳紧捏,白须颤动,却是一声也不敢出。
那十五六丈桥本是不算太远,但在这时看来,好象是一条极长极长的道路一样。范叔叔的功夫实在高极,身形如此不稳,但仍能步步前行。
蓦然一阵山风吹来,索桥荡起好高,范叔叔跄踉的身形几乎和地面成平行,但仍牢牢立在上面。
以范叔叔的功夫,慢说这桥,就是比这桥再险十倍,再长十倍,范叔叔还不是如履平地。但目前范叔叔重伤在身,而在连举步都感艰难,实在危险的紧。
岳老爷子和范立亭乃生死之交,心中紧张之极,空有一身神功,却不能去救助,忖道:“范贤弟受那么重的伤,还冒奇险过来,必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相告,天佑他能渡过难关——”
山风频吹,尤其是在两片高物的中间,风势更劲,更发出丝丝的锐响——
蓦地里,范叔叔想是重伤一发“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身形一俯,滑足跌下-一
岳多谦从心底里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范叔叔是地左足闪电一勾,随着一荡。
他一勾正搭在绳上,一荡之下,身形荡起,再度立在索桥上,到是这边三人的一颗心都险些跳出口腔!
岳多谦不想范立亭在这等危急时分用此怪招得救,心中暗暗赞叹,忖道:“范贤弟这等功夫,就是我和他拆招也必要千招以上才可以胜他,又有谁能如此伤他?”
正沉吟间,范立亭已渡过了十三四丈。
岳多谦再也忍不住,一掠上前,运气大叫道:“范贤弟,‘平沙落雁’!”
范立亭一见是他,心中一喜,心神微疏。蓦然岳多谦喝声传来,他用的是“狮子吼”的内功,范立亭心神一震,神志大清,努力提气纵向崖上。
岳多谦不待他落地,便一把抱起。
岳多谦在如此冷天,双手冷汗沁得全湿,他紧张的程度便可见一斑。
岳多谦心中暗叹,忖道:“还好自己见机得宜,否则早先喝叫,就算用狮子吼的工夫,范贤弟也难一纵上崖——”
范立亭躺在岳老爷子的怀中,心中紧悬的一丝心神一懈,登时昏了过去,眼见他气若游丝,已是奄奄一息。
岳多谦抱着他飞快的走到芷青和一方身前,拍开两人穴道,一起走向那片广场,把范叔叔放在地上。
岳多谦微一把脉,已知范叔叔不能活了,不由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正在这时,范叔叔却悠悠醒来。
岳老爷子不敢待慢忙道:“立亭,有什么事吗?”
范立亭苦笑一下,微弱的道:“这颗这颗珠儿我震不开重要”
说到这里已是喘气连连,但仍勉力扬一扬紧握的手,示意那珠儿正在手心中。
岳多谦点点首,刚想问他下手者是谁,范立亭又道:“那铁骑令的顶儿和这珠子可能有关下手者是一个蒙面人这珠儿”
蓦地他抽搐一下,又昏死过去。
须知他重伤之后,全仗一口真气和一丝心神支持,此时心神一松,真气一散,自是非死不可了。
岳多谦急声唤道:“立亭,立亭”不见回答。
一按脉息,竟已死去。
岳多谦有若雷轰,呆立在旁,直起身来,目光一片钝迟,他觉得泪水已注满了眼眶。
岳多谦长吸一口气,忍住将掉下的泪水,默默忖道:“下手者是蒙面人?立亭弟,好好安息吧,我做大哥的这就立刻下山,踏遍天下也要替你复仇”
散手神拳范立亭和铁马岳多谦多年老友,两个盖世奇人不能长久并存,这岂不是一件极悲痛的事吗?
寒冷的山风依然肆劲
这些对岳多谦都没有关系了,他不必再担心范立亭会跌落下桥了。他呆呆立着,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低头瞥见范立亭安详地卧在地上,那面容呈现出一种安慰松弛的表情,似乎他把一切已交到岳多谦的手上,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去了。
多少重要的事要办啊,但是岳多谦却想不到这些,他脑海中斗然充满了那些锁碎的往事——
是那一年的事了,也是这么寒冷的冬天,岳多谦——那时他还年轻——和范叔叔午夜立在武汉黄鹤楼上,一面欣赏着如画夜色,一面谈着自己的豪杰事迹,范立亭用刀背敲着当地一个大恶霸的骷髅骨,纵声高歌,那歌声,歌词他都还记得。“夫天地为炉兮,万物为工,贼为鱼肉兮,刀宰是吾!”
往事真清楚啊,一丝一毫不漏地闪过岳多谦的脑海,他本是至性的人,他喃喃自语道:“立亭是天下第一个妒恶如仇的人,为了天下正义,他在我隐居的时刻里,真不知为江湖做了多少人心大快的好事,然而他毕竟死了,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难道世上好人都该死么?是谁杀了我的立亭弟?是谁杀了我的立亭弟?”
最后两句已由喃喃自语变为仰首疾呼,他仰向苍天,声音凄厉之极。
天穹寒气茫茫,了无声息——
阵阵哭声传出,原来芷青和一方早已在抚尸痛哭了。
岳多谦用袖角揩了揩脸上纵横老泪,耳边却传来芷青哽咽的声音:“爸,别伤心了,范叔叔手中握有一颗明珠哩——”
说着他也拭好眼泪,握住范叔叔的手,准备扳开,握手之际,已是一片冷凉,芷青的泪水又忍不住扑扑而下。
他抬起头,用询问的眼光望了爸爸一眼,岳多谦点了点头,于是他用力扳开范叔叔紧捏住的手。
范叔叔的手捏得极紧,芷青用尽了力才扳开三个手指,一方连忙伸手掬了出来。芷青手一放,范叔叔的手指又紧握回去,可见他生前必是拼全力紧捏着这珠儿。
范叔叔临死的话仍强烈地在芷青脑海中:“这珠儿我震不开重要”
一方将那珠子放在手中猛用全力一捏,却是丝毫未损,他默默递给芷青。
芷青心想连范叔叔如此神功也不能震开,自己更是无望,但转念想到可能范叔叔内伤太重,震不开来,自己倒可以一试。于是按过合在手心,默用神功,只见他猛吸一口气,慢慢额上见汗,青筋突出,然后又徐徐呼出那口气。寂然不动!
一方急问道:“怎么啦?”
芷青默默摊开手来,那明珠仍好端端地放在手心中。
岳多谦跨前一步,从芷青手中接过小珠,他只觉珠儿有点儿沉手,心中不由大奇,低头仔细观看。
雪地里,反映出丝丝光辉,那明珠精莹透亮,好似有一潭清水包在其中。岳多谦反覆略一转动,蓦然明珠中精光暴长,突出怪事。
芷青,一方在一旁看得分明,原来这珠儿中这一经雪光反照,竟在珠中出现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来,那条龙好不生动,在那明莹的珠中,有如一条嬉水之龙,栩栩欲生。
两兄弟看得奇怪,都不由惊呼一声。
岳多谦再一转动珠子,精光顿敛,其中飞龙亦不复在,想是非要光线入射那某一个角度,龙儿才会出现。
有了这个发现,岳多谦心中大震,忖道:“看来这颗明珠定是稀世之物了,立亭弟方才说:“那铁骑令旗顶’,嘿,莫非果然如此,怪不得立亭弟紧急如此了——”
沉吟间,长吸一口气,方透掌心,猛力向那珠儿捏去。
忽然,他脸上神色大变,但随即恢复常色,只是脸上显出一种潜心思索的神情,寂然无语。
好半天,一方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道:“爸,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岳多谦默然不语,摊开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