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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角碛,位子黔江中游,依山傍水,是川东一个重要镇集!
暮霭四合,又是即将掌灯的时分——山路上,来一个青衫飘摆的俊美少年,这少年满脸风尘,神光奕奕的星眸中,微微显露疲乏劳累之色!
这正是长夜奔忙,死中逃生的展宁!
他,一步踏进羊角碛镇尾,警觉地,对身后投送一瞥去,确定一无蹊跷了,这才撩衣走进一家颇为清静的招商旅栈!
匆匆安顿既毕,迫不及待的步进饭堂里来
饭堂里早已府无虚席,高朋满座,一片呼么喝六之声!
展宁长途跋涉,一昼夜,饥肠肠翻难忍,随便在一张方桌上拼凑上来!
本来,在座无虚席的情况下,临时拼拼凑凑,算得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展宁正因为处之泰然,连看也没多看一眼,迳直坐下身来。低声向店小二吩咐几句,一心一意似乎就等用餐了!
说真的,由昨夜到今天,他所经历过来的事,真是大多大多,似乎较之这十七年来的经历还要悠长
这知道,枉费深思并不是问题的解决之道,徒增自己的沉痛与哀伤,彷徨与迷茫,于事又何补?
并且,他自知是一个情感丰富而激动的人,许多变故过分来得突兀,只要自己一直静静捉摸下去,将足使自己五内皆裂,感情崩溃而受不了!
现在,他急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最现实的问题——吃饭!
塞饱肚子,始能专心琢磨白姑娘特意赠给自己、就连她也讳莫如深的纳罕物件!
分辨出它的作用来,自己的行踪,大致也就可以确定了!
想到这里,展宁下意识伸手摸摸怀中
证实那小白续包儿,此刻安然揣在怀中,这才心下一宽,俊面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
这一丝浅笑代表的情感是什么?
展宁脑中空洞洞的,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他忘人忘我,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
“卟哧!”一声轻笑响在耳边——
展宁心弦一震,猛然抬眼打量过来
待他一眼看清眼前的事物时,禁不住俊面带赦,微微又低下头去
因为,展宁同席的这方桌面上,坐着却是两个女人,坐在展宁右首,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这妇人一身蓝绸衣裤,蓝布包头,修眉凤目,至多四十不到的年纪。
坐在展宁正对面,则是一个浑身湖绿衣裳的淡装少女,这少女大约只有十五六,满含稚笑的俏脸上,眉如春山,目赛秋水,樱唇不点而自红,梨淌在唇角微微荡动,展齿一笑,宛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花一般,端地当得是人艳如花,神情如水八个大字!
不用说,适才那一声轻笑,想必就是她的杰作了!
展宁目不邪视,垂下头来蹙眉自付道:
“她笑什么?”
难道是我失态了么?
真倒霉!哪里都好去拼个坐位,怎么一坐就坐到两个女人的席上来了?
展宁暗自懊恼中,对席又传来吃吃一串轻笑
一声低叱起自右首——
“没规矩!有什么好笑的?吃饭!吃饭!”
面前,响起一片碗碟安置之声
右首又传来一声亲切的招呼声音道:
“相公!是你的饭菜送来了!你请自便吧!”
眼看展宁端婉盛饭,又补一言道:
“不要拘束,是我这孩子太没规矩!”
展宁没好意思说什么,冲着蓝衣妇人咧齿一笑,神色自若地,又向对席溜了一瞥
巧得很,对席的两只如水秋波,也刻正凝神瞪着他
情不自禁地,展宁顿觉浑身一阵燥热,举碗就口,全神用起饭来
几声哄然笑声同时响起——
身前有,身后出有!
左边有,右边也有!
展宁如同囚身在笑阵之中!
他想不出今天怎地如此手足无措,意乱心烦!
耳闻身前左右的声声轻笑,就象是四面楚歌,使自己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展宁恨从心上起,暗自呸了一声,忖道:
“见鬼!我展宁没作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值得尴尬发窘的?堂堂一个男儿汉,连一个女人也不敢看?笑话!”
一念豪倩顿壮,猛然抬起头来
脸上却是一无表情,尽倩向对席看了又看,接连看了她好几眼
对席那位貌美如花少女,先是惊诧,再是怀疑,娇面瞬息变化之后,终于讪然一笑,低垂粉颈,把玩自己的衣角去了!
象是满足了一次征服之心,展宁窘态尽除,神色自若了!
吃起饭来似有味得多!
中年美妇人将这些过节全部收在眼里,嘉许地点一点头,轻声一笑道:
“相公也是住在这家旅栈里么?”
展宁神情一变拘谨的道:
“是的!”
“贵姓?”
“展!”又是一个单音!
“姓展?啊啊,展少侠!”
中年美妇人似是吃惊不小,一目不瞬,又在展宁脸上打量有顷。
被展宁神含男性威严,逼的垂下头去的翠裳少女,闻声也抬起头来
妙目凝神,直向展宁打量不休!
这一来,又将展宁推进五里雾中去了,暗中奇然暗咕道:
“咦!这确乎莫明其妙得紧,我分明对她俩一无记亿,难道她们认得我展宁?”
百思不得其解,茫然在她母女脸上投上一瞥,怀着满腹狐疑,低头尽自用饭
中年妇人含笑又问道:
“展宁少侠就只一个人么?”
展宁估不知她问话之意,点头答道:
“是的!就是我一个人!”
“今年贵庚?”
“十七!”
答话简单,充分显示展宁在疑云重重之中,神色有些不耐!
似乎无话可说了,中年妇人手扶桌面,站起身来笑道:
“相见总归有缘,展少快若是旅途寂寞,不妨请到东厢来谈谈!”
话到此,额首含笑为礼,扶着翠裳少女的香肩,一转身走进去了!
展宁目送这一双母女走进里间,蹙眉深思道:
“这是两个什么人?我怎地看不透她俩的行径来呢?看样子,她柄似乎认识我!奇怪的很,我却不认得她们。”
哎呀!人家姓甚然谁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恁般拙口笨脚的!真傻!真傻!
霍然,又兴一念道:
“要我关心这些闲事干什么?还是紧回房,办我的急要事!”
风卷残云,将空虚终日的肠胃,填了个饱饱实实!
回到房里,面对一盏孤灯,将怀中的白绫包裹掏了出来。
面对小小包儿,急切中涌出一阵酸楚——
白娘娘的叮咛与嘱咐,奋不顾身的维护,血痕斑剥的一瞥笑容
清晰地,使展宁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特意谨慎而小心地,对扃着的门窗坏扫一瞥,认为确实无人这才动手解开包裹
一层薄白绫子应手解了开来,里面又是一层包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绫子!
内层白绫摊开,呈现出一个长有五寸,宽有四寸的黑漆锦盒,锦盒上,八个描金篆体写的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目睹含有启示而又语含勉励的八个金字,展宁原就沉重如铅的意念中,又渗进些许虔诚的心意
有心祷念几句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情急的,将黑漆锦盒盖子揭开——
展宁顿觉眼前一亮!
原来,黑漆盒中平躺着的,是一方似玉非玉,色呈碧绿的石质物体!
形状也真是奇妙得紧,就象是两个古制铜钱叠放在一处,两头俱呈半圆形,向中间细了下来!
漆盒底层,满塞着丝绒与棉花,将这一块圆形碧玉,安放的妥妥贴贴,不动不摇!
展宁轻舒右臂,用食拇两指挟住碧玉的纤细中段,托在左掌上仔细端详起来
这方似玉的长圆形物体,似经人工精心雕磨过,不但正反两面平镜光滑,纹理显明,就连今段纤细盈寸之处,也是滑不留手,光彩照人!
展宁细心鉴赏有顷,终于给他看出蹊跷来了
啊,果然不错!这块翠玉确是经过人工雕刻过的!
原来还是一幅巧匠雕刻的山水图形!
这幅山水虽然刻划不深,仔细辨别,却又传神之极!
远山近水,要格它塑刻在体质紧韧的翠玉上,已是万般不易的事了,最最难得的,还是濒水跃起的一只天鹅,天鹅翊翊如生,极生动
展宁凝神琢磨须灾,想不出寓意的所以然来,用手翻,翻过翠玉的另一面
这一面,没有巧夺天工的山水图案,密密麻麻地,展现也许多字来
一见有字,展宁几乎欢呼出口,喜忖道:
“有字就好!有字就好!我不相信恁我展宁满怀诗书,猜不适你的所以然来!”
凑着油灯,展宁将笔走龙蛇的蝇头草楷,逐字辨别出来翠玉上雕刻的几句话是:
云中雁,百丈渊;
瑞气万缕降神仙!
怀玉九宫走,小姑夺回彭郎安!
莫道龙门真正好;
再上四层楼——
人外有人,夭外有天!
自信经论满腹的展宁,当看完这七句既不象诗,更不似词的字句,又傻眼了!
想一想,摇一摇头!
展宁落进了沉思之中
首先,必需向鉴别一下,这方碧玉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它是饰物?
不象!饰物哪有这大的体积与份量?
说它是古玩么?
古玩纵然也或有深奥离奇,令人莫测之处,但,谜底不可能这样难猜难懂!
甚至根本就令人无法捉摸!
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呢?
借用白娘娘的一句遗言——这物什根本就是一件使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白娘娘拥有这物什物,为时谅必不短的了,当她转赠给我的时候,也兴能说一句:
“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的!”
这句不十分肯定的语言,却令人值得深深回味——
如果她认为这碧玉是一件饰物,抑或是一宗古玩,不但她不至于常年带在身边,尤其面对强敌尾追的生死关头,将它特意又转赠给我,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么?
我展宁亡命闯出地狱谷,需要的只有四个字,那就是:
“练武”!和“报仇”!
这一点,白娘娘知之甚详,了如指掌的了!
她既然说是这碧玉对我有所助益,当然也是影射这两个方面无疑的了!”
那也就是说,白娘娘虽然也不知道它的作用何在,但是,否定了两点——
途不是一件饰物!
更不是一宗古玩!
再往深处去探讨,这碧玉与练武的人必有莫大的关联,说不定它本身就合有某种奥秘。只是这种奥秘,难以为人觉察而已!
基于此,为了避免争夺,白娘娘再三嘱咐我,千万不可给第三者这眼,除非他是尧龙山的逍遥先生!
现在,任自己搜遍枯肠,看图解字,有一点是可以确定了的!
这一幅山水,似乎暗示着某一处地方!
至于另一面的七句偈语,想必与这山水也直接有关,弄清楚字的含义,谜底谅必也就全然揭晓了!
可是,这几句话岂是轻易能够理解得了的?
想到这里,展宁一心专注在字上
剔亮油灯,移目触及黑漆锦盒上的八个篆粹舍字,毅然忖道:
“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展宁不愚不苯,不痴不傻,难道这区区疑团竟无法破解么?
穷思苦想中
遥遥又兴起,是更鼓响
展宁百思不得其解,木头似的,身子挪也没挪动一下!
累眼模糊了,笔走龙蛇的草字楷书,在眼前显露出跳跃现象来
抗不住困倦围绕,展宁仰颈一个大呵欠,微吁一口气道:
“算了!看来只好走一趟尧龙山了!”
将一方难以索解的碧玉,放回到黑漆,锦盒里,照样用白续包扎起来
展宁收拾既毕,掌灯移步临塌的同时——
窑处院落里,传来一声清叱道:
“什么人?这般鬼祟!”
展宁闻声知警,一口吹灭手上的油灯!
漆黑中,窗外又传来一声轻笑
紧接着衣袂飘风之声忽起
展宁用手一摸揣在怀里的白绫包里,放下油灯,腾身破窗而出
院子里,空旷旷的,哪里还有人影!
展宁伸手问肩,呛起一声,三尺长剑掣在手中,身随剑走,提身纵上屋顶端
屋顶上亦是寂无人声,鬼也没有一个!
展宁骇诧不绝,极目四望中
嗖地一声,平空却落下一个人来!
展宁移形换位,提身趋避的同时,来人早已到了展宁身边,出声招呼道:
“展少侠好大的雅兴,四更已过,你还没睡么?”
一眼看清落在身边的来人,原来却是那身穿蓝布褂裤的中年美妇人,讶然自忖道:
“啊!没想到这妇人也有恁般上好的身手!”
心里尽管疑念丛生,口里也就答道:
“您老不是也没睡么?”
一句话说完,顿感有欠妥当,欲盖弥障又补充一句问道:
“适才一声大喝,敢情是您”
妇人摇头道:
“不是我,是小女青儿所发”
展宁抬跟一望身前左右,奇道:
“青姑娘呢?她到哪里却了?”
中年妇人用手遥指西南方向说道:
“她一时兴起,紧蹑着一个黑纱蒙面的黑衣女人追将下去了!”
“黑妙蒙面的黑衣女人?”展宁念完这一句。骇然顿有所悟,上前一把拉住中年妇人的衣襟,惜急大叫道:“走!大娘!我们也一同追下去!”
蓝衣妇人似也没想到展宁有这一拉,淡然一笑道:
“少侠你这是”
指指展宁拉住的衣襟的一只手
展宁脸一红,好在处身在暗黑无月的夜色里,否则又要落个入地无门!
抓住衣襟的手一松,急声又催促道:
“大娘,我俩这就要追将下去。否则,再迟青姑娘就”
本来要说“青姑娘就没命了!”转念一想,下面的三个字难以启齿,话说半截,将没命了三字硬咽回来
蓝衣妇人似不为展宁的情急所动,谈然反问道:
“有这样严重么?敢莫你展少侠,认识那个黑纱蒙面的女子?”
展宁哪有心情与她磨蹭,一想到那貌美的翠裳姑娘,行将遭到地罗掌的毒手,油然兴起一股说不出口的情急
瞥一眼站当面,神色自若的蓝衣妇人,展宁口不择言道:
“您要是不关心青姑娘的生死,只要您指点我一个确实的方向,晚辈这就要追将前去了!”
蓝衣妇人疾出奇手,一把扣住展宁的手腕,微微一笑道:
“慢,慢,你用不着情急万分,把话说清楚,老身陪你追上前去就是!”这真是,急惊风握别一个慢郎中!
展宁有心求脱,单臂运劲一甩
宛如两道钢箍扣在手腕上,哪里容他挣动得了分毫
展宁由急转怒,瞪限急吼道:
“大娘,现在是你苦苦拉住我,我相信回头你要后悔的!”
“后悔么?不会!不会!老身的生命词汇里,从来就没有后悔这个名词!哈!”
蓝衣妇人笑得一声,笑对展宁问道:
“我先问你,你可是知道那黑衣女子的来历?”
展宁没好气地道.
“说知道,也不知道”
“她是哪里来的?”仍是缓缓慢慢的!
“地狱谷来的!”语声急促,一如截铁斩钉!
蓝衣中年妇人并不感到惊奇和意外,仍然侵吞吞的道:
“少侠所说的地狱谷,敢情就是在邓都对岸,以一朵血莲花作恐怖标识,恁藉几招“地罗掌”残害武林高手,企图造成血腥气氛的地狱鬼谷么?”
展宁没想到她对地狱谷竟能知之甚详,如数家珍,骇然抬眼问道:
“您不怕?”
蓝衣妇人神态仍然悠闲之至,启齿一笑道:
“怕?要是怕,我母女也不会会千里逍遥赶上川东来了!”
似是倏又临时改变了既定的心意,一拉展宁的手腕道:“走!我就陪你追下去看看,看看耸人听闻的‘地罗十一式’究竟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