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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黑衣婆婆,干瘦如柴的双掌一照地,两掌朝前一推——
一股浓黑的墨雾汹涌起处——
急劲无比的狂飙劲气,隐隐中带着破空生啸的风雷之声,迳向展宁立身之处掷到,只须一看来势,分明这是一招地罗掌了。
现在的展宁,哪里还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可比,眼看这两掌威势不比平凡,遂在寒凛微生中,双掌一挥——
以牙还牙,地罗掌的第十招“十面埋伏”应掌全力推出——
尤其展宁此刻正心存寒凛,这一掌,道道地地的劲道十二成。
两股凌厉无清的气流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暴响
石破天惊的这一响,撼山荡岳,宛如平地一响焦雷!
砂飞石走,场中一片混沌不清!
展宁双臂一麻,马步顿觉虚浮不稳,蹬蹬蹬退三个大步
一掌硬接下来,展宁孤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
迫不及待地,凝神穿透障眼的尘幕,向那黑衣婆了打量过去——
那婆子似也没能捡到太多的便宜,应着这声巨震,也震退了两步远近
皮皱脸上的鹞眼翻得几翻,精光暴射的眸子,直在愕然闪烁不定
察颜现色,她似也没想到展宁年纪轻轻,掌劲竟有如此雄浑。
这一掌,虽然高低立判,场外袖手旁观的三个人,神色就迥然不同了
贺芷青原本情急万端,热泪盈眶,现在,她秋波紧盯住面带愕然的展宁,百合花般的芙蓉玉面上,激起几丝得意的笑意
酒怪惯见的嘻容,早已荡然无存了,面部肌肉在不断抽搐之中,望一眼展宁,再瞥瞥那个白发皤皤的黑衣婆婆,变颜变色,神情却在起伏不定
了行大师低诵一声佛号,慈光湛然,目注展宁一霎也不霎。
黑衣婆婆啼般地笑道:
“难怪你这娃娃初涉武林,竟有这般不可一世的气焰呢,却也真不是浪得虚名,实实在在有点鬼门道!娃娃,今朝你遇上我巫山婆婆,是你的死期到了,适才你用上一掌‘十面埋伏’,老身就用这招‘十面埋伏’来超度你,如何?”
展宁傲性不歙,豪情勃勃地道:
“要恁般唠叨嘀咕干什么,我管你什么‘巫山婆婆’,什么‘十面埋伏’!只有一句话:三掌你要是放不倒我,挟着你的尾巴,滚蛋!”
一句顶撞,激的黑衣老婆子心头无名火发,白发根根耸立,狞笑道:
“好,好,算我老婆子唠叨不该,接着”
黑衣飘举,人影疾幌
但见她十指箕张,双掌在胸前一抡左右半圆,抬腕又一亮掌
果然是一招“十面埋伏”应手推出
有了前番硬接一掌的经验,展宁胆气一壮,两掌疾往前推
这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展宁存心要与这巫山婆婆一判高低,煞煞她的骄狂之气,所以,此刻全力出手的,原招原式,也是一招“十面埋伏”!
如雷似的轰然一声——
这招硬接,显然就不是前掌可比了!
展宁接实这一招,既觉双臂疼痛如裂,心血翻涌不宁
下身虚飘飘地,直朝身后踉跄退去
惊叫声中,两条身影电疾扑到
展宁神志尚清,踉跄中咬牙稳住马步,眼看行将扑拢过来的酒怪与贺芷青,傲然一拂手,瞪眼苦笑道:
“不要扶我,只要我不倒下来,我就不输!”
一缕细如蚊呐的传音急语,响在展宁耳际——
“立刻抱无守一,宁神内省,第三招能接便接,不必带伤逞强,老衲暂先缠住这巫婆子,你且运气行功看看”
巫山婆婆眼看展宁拒绝搀扶的果毅之色,皮包骨的皤皤白头,也自连点几点。
皱纹密布的瘦颊,掠过一丝狞恶的诡笑,启步再度欺进前来,笑道:
“对了,这才是大丈夫的豪杰本色,你俩给我闪开,就只有仅仅最后一招,胜负便要立判了”
酒怪与贺芷青,焉能想到有了行大师傅传音授意的一番过节,眼看展宁闭目无声,以为他内伤过重我法再接这一招了
耳听巫山婆婆似褒还侮的几句言语,同时拧腰转身,就待双双出手
了行大师何等机警,白色袈裟飘处,人已疾步来在场中
摇手制止住这两人行将扑起的身形,哈哈一笑道:
“不好!不好!这样不好!展小施主既与巫山婆婆有三掌之约,我等何必插足其中,有碍双方的体面。”
背着巫山婆婆,给二人又投上了一瞥知会的眼色,接口又笑道:
“请!我等还是场外观战正经!”
酒怪也摸不清老和尚的用意何在,怔神迷惑,与贺芷青先后又退出场来
了行大师迟缓地转回身来,面朝巫山婆婆,抚髯一笑道:
“老衲恁般解,你巫山婆婆还有什么话说?”
“老身无话可说!”老婆子吼得这一声,摆臂一舒道:“你了行大师不用想在我老婆子面前耍心机,你也立刻给我退出场去!”
老和尚并无即时就退之意,雪眉苍发一顿,微微笑道:
“你巫山婆婆可也算得上是个武林中的隐世高人,与一个后生晚辈较量高低,不也过份”
不容老和尚把话说完,巫山婆婆鹞眼陡睁,厉声大吼道:
“你这老秃驴不立刻滚出场出,莫怪老婆子存心毁约,要将你这少林寺,杀得寸地灭烬,鸡犬不留!”
了行大师极度为难之中,展宁大喝在身后响起——
“师叔,你就依言退出场去,我不信巫山婆婆有啥了不起的非凡造诣,她要恶言毁掉少林寺,就看她掌上争不争气,能否在这最后一掌放倒我了。”
话说声中,已是几个大步跨上前来
看展宁这句话出口,老和尚心下一安,含笑也就步出场去
展宁举步来在巫山婆婆近前,手指当中未了的激战火炽场面冷然笑道:
“我尊重你是一个隐居已久的世外高人,第三掌我若是倒下身来了,少林寺任凭全力施为,我等无话可说,倘使我展某能够接下你这第三掌,该怎么说?”
巫山婆婆怒从心上起,却又接口狞笑道:
“你有指望能够再接我这第三掌么?哈哈,你试试”
身形初动,白发飘飘!
左足一步前跨,吐劲发掌
这一掌,显然仍是沿用地罗掌,墨雾一似波翻澜卷的浪潮,汹涌而至!
至为浅显地,成败就在此一举,老婆子存心要劈死展宁,掌下哪能轻松得了。
只需一见这迅辣兼具的态势,便足以令人胆战心寒!
慢说是酒怪与贺芷青,感同身受,面呈震惊而外,就连年高寿永,阅历渊博如海的了行大师,见状也变了一付颜色
相反地,展宁此刻的心湖静如止水,如果说他还有些许意念,那就是:
还有一掌了!
停下来的这一掌,任凭它是尊飞来的山岳,也要将它支撑起来!
不管为了什么理由,大而言之,是为了少林一派的存亡悠关!小而言之,为了自己的报仇与荣辱!这一掌是务必要将它接下来的!
只要自己不倒下去,这三掌赌约便就赢定了!
所以,千万不能倒下去!
正因为萦这一念于怀,展宁适才在第二掌,已然受了轻微内伤,百忙中默然一提真力,运行了堪堪一个大周天,将翻涌的气血镇压下去,急不可待的又步进前来!
现在眼看巫山婆婆全力运掌,推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墨雾冲向自己,遂也牙关紧咬,双掌在胸前一开一合,向左横跨半步,尽力两掌前推——
也是一股墨雾之气当胸卷起,迳向巫山婆婆的来掌劲气上,撞了上去——
这一招,展宁用的是地罗最后一式的“十室九空”舍九打一,全付精力集中于一两掌接实后的这声隆然暴响,宛如一响勾魂夺魄的丧钟!
在这之前,展宁还是一个神志清醒,傲气横生的少年豪杰,在这之后,展宁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飘萍,进退两难,无所是从了
万分神奇地,他并不感觉巫山婆婆的来掌真有什么了不起,也没感觉有半点痛楚在身,甚至第二掌硬接下来的气血翻涌的现象也不存在了
但是,有一点却是特别又特别——
怎么搞的?经过这声隆然暴响之后,周遭的热球火把倏归全部熄灭了。
眼前顿呈昏黑无光,一团漆黑!
最令人玄惑不解的,一条阔背峰腰的健壮身子,怎地忽而变得轻灵起来。
简直身轻若絮般地,飘呀飘飘呀飘
不好!不好!糟糟糟!
敢情我已是身受重伤,而理智丧失了么?
一缕不泯的灵心,勾起既经丧失了的神志,展宁倔强刚毅地,心底暗自大叫!
“稳住!稳住!这是最后一刹那,千万不能倒下去!”
不能倒!不能倒!万万不能倒!
还有一件事展宁没有忘记费吃奶的力方始勉强启开目,叫了一声:
“不要扶我!”
展宁认为,除了这两件事必要之外,其他的,不值得费心来计较了。
只要两条腿撑住不倒下来,其他的事用不着自己去关心!
耳边,仿佛响起贺芷青的一声哀嚎,与酒怪老哥哥的连着呼叫之声
展宁有心启口作答,奈何力不从心
惭渐地,渐渐地,那些嚎叫之声越去越远了!
终于,声息杳无,阗无半点声息!
一切也没有了!
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不然!
五乳蜂面壁面前,此刻正仍是灯火通明,人群分明的列在两边!
在展宁身后,参差站立着,而又色露严肃的有酒怪,贺芷青,瘦和尚,胖和尚,少林掌门人,兰娘,以及六个红衣上座!
这些人,大半都是七情已除,六欲已净的佛门弟子,但是,一个个显然已是豪情勃发,热泪盈眶
最激动的,莫过于贺芷青与酒怪,一个早已梨花带雨,口里哀叫声声
一个则仿佛亲情乍断,老泪纵横
只有兰娘,仍是那付令人难以捉摸的冷然神色,谁也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尽管每个人的表情大有迥异,有一点却是迥然相同,那就是——
只准眼看,不准动手!
—一就没有敢来触摸展宁!
一任他面色灰白,目帘微阖,嘴角噙着一丝傲然的微笑,沁沁血丝挂在腮边,宛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石膏塑像,岸然矗立在那里!
面对展宁,约莫十丈距离,拄杖颤巍巍地,正是那个心毒手辣,而又造诣非凡的巫山婆婆,那婆子,鹞眼一瞬也不瞬,一直盯在展宁身上
口里“咦”了几声,鸡皮皱脸上的神色,也在变化不定
在她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面如冠玉,而又目露淫邪光茫,身穿蟒袍的三殿宋帝王,他,早已凶威顿歙,喋口无声的立在当地!
三殿宋帝王的身后,只剩下两个狼狈不堪的红衣判官,他俩狠狠索索,噤若寒蝉!
了行大师唯恐巫山婆婆心术不正,出手偷袭僵立中的展宁,早就一步跨进场中,眼看巫山婆婆并无就走之意,遂口佛号道:
“阿弥陀佛!敢情你这女菩萨有心背信,不遵守诺言是么?”
“放屁!老身一诺干金,岂肯背信于一个后生小子!错过今天,只要这小子常在江湖上行走,总有他丧生之厄的一日!”
恶狠狠地说到此处,极目一扫当前的一群少林和尚,冷哂道:
“只是便宜了你等这群少林秃驴们”
猛然一转身,冲着那三殿宋帝王喝道:
“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人?”
宋帝王讪然谀笑道:
“我地狱谷平白在少林损失惨重,难道就恁般虎头蛇尾,撤兵回谷?”
巫山婆婆自正没好气,闻言一瞪眼,叱道:
“这样说来,你这三殿阎王尚是存心不服,还想动动手喽?”
三殿末帝王愕然有顷,遂又陪笑道:
“不是!不是!我是说您巫山婆婆,您,巫山老前辈”
“废话少说,谷主面前有老身担代!走!”
没得好说的了,宋帝王右臂凌空一挥
一声田螺哀呜响起——
地狱谷有备而来,败与而归,一刹时鬼火怜怜,鬼声啾啾,撤兵退出寺去!
巫山婆婆神露狠毒地,又向展宁投上一臀,狞笑中杖一柱地,身形冲天而起
一转眼也就纵迹杳无了!
一俟地狱谷人马去得远了,贺芷青珠泪如流,眼望着仍然僵立的展宁,哀叫道:
“展哥哥,你受伤没有?地狱谷鬼卒已撤离,你已经胜利了呀!”
回答贺芷青的,展宁仍是不言不动,一付傲然微笑的不变表情!
这一来,贺芷青骇然亡魂,一缕芳魂也出了窍
现在,她情急万端,口里惊叫一声,扑向展宁
她快,有人比她还快
贺芷青只不过身形幌动,作势欲扑
眼前人影电晃,两条人影横阻在她的身前
这正是了行大师与兰娘!
不待兰娘启口,老和尚已是动容喝道:
“女施主,你可知道这一扑的严重后果么?那便是促成这展施主早登极乐,促成他就地脱力而死亡不治!”
经这一声大喝,贺芷青愕然一怔神,半响直是作声不得
酒怪一时也慌的乱了方寸,情急支吾道:
“有没有救?总不能让他永久站在这里”
了行大师无暇答理酒怪,一偏脸,朝掌门人觉善长老道:“还是急待处理么?”
眼看觉善长老应喏就持转身,遂又大声喝止道:
“且慢!你立刻着人打扫方丈静室,容我安顿小施主!”
少林掌门人频频颔首中,纵身下山去了
了行大师这才环扫一瞥周遭色带惶急的众人,正容道:
“此刻干万惶急不得,一不小心,震散剩余的一口真气,展小施主难免脱力身亡,便就无药可治了!”
酒怪紧张之色不懈,急声又问道:
“以你看来,他的内伤重不重?”
老和尚闭目微吁道:
“重,重得很!若是老衲的判断不差,他已是五脏离位了的!”
“你少林有药能治吗?”
“没有!”
贺芷青闻言却又嚎陶大哭起来
了行大师蹙眉一转脸,喝道:
“禁声,老衲行将动手闭住他的气穴,你这一嚎,不是全功尽弃了么?”
老和尚厉色喝住激动中的贺芷青,面向情急的众人苦笑道:
“我等到需侦骑四出,寻觅一味灵药来拯救展小施主,但是,灵药厉难觅得,一候过了七天,即使有药也天计可施了”
“要怎样的灵药呢?”胖和尚插口问上一句。
了行大师盘算须臾,闭眼答道:
“关外万年野山参,天山灵芝茸,南海火中莲,雪山千年冰无一不可!”
瘦和尚深琐双眉,插言道:
“这俱是几味百年不得一见的仙药,何况迢迢数千里,又要在七天之内”
酒怪蓦然触动灵机,排开众人,大步欺进前来道:
“老和尚,千年猴头血三七的变形种,治得不治得?”
“变形种?治得!治得!”双手一摊道:“哪里有?”
酒怪显然就要启步,倏又想到了什么,用手一指僵立中的展宁道:
“此去贵州尧龙山,行程回总有四千余里,老叫化冲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在七天之内赶回来,至于他我就郑重托付给你了!”
言甫落音,点足就待飞身的同时
胖瘦双僧身形电闪,同时阻在酒怪身前道:
“酒虫!以你看来,我五台双僧的轻身功夫,能较你逊色得多?”
酒怪陡然一怔,未及拔开满头玄雾的一刹那
两条淡黄身影却已冲天而起,飞逝如烟
现在酒怪明白了,急声大叫道:
“不必过份慌张!小心哪!那巫山鬼婆子还在附近”
了行大师淡然一笑道:
“眼前安置这展小施主要紧,你等也来照顾着吧”
话完一回身,步向噙血傲笑,逞强不倒的展宁
眼角朝站在近前的僧人一示意,手臂向上一提,飞起五指
应指响起展宁“哦”地一声
哦字出口,连带喷出满口如泉血柱
两腿一软,便倒在酒怪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