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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悠悠专来三声更漏梆鼓
星月无光,大地一团墨黑,就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
静!静的当真怕人!
镇北三里处的土地庙前,嗖地一声微响,划破夜空,应着这缕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幽灵御凤般,电疾降落一道青色人影来!
这是展宁!
他如约赶到,按时赴会来了!
他,一步落身在庙前广场上,只不过略为打量了一瞥,便将这庙前庙后的地理环境,尽收在他眼底了!
这座土地庙,真个是小得可怜,宽约莫寻丈的砖石建筑,孤单,冷清,一如犬蹲似的躺在夜神的怀抱里,黑黝黝地,入眼单调而凄凉!
土地庙的周遭,却是一丛又一丛的阔叶树,月黑、风高、气氛至为恐怖!
怕吗?这真是一桩天大的笑话了!
展宁的年岁固然轻,他,最近几个月来的亲身履历,哪一件不足以令人动魄惊心?不足以使人亡魂丧胆?哪一件又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轰轰烈烈的英雄行为?
慢说他孤身夜闯地狱鬼谷的凶险,也慢说在龙门绝壁斗那贺天龙的机智,单以石楼山的地势与布置来说,这座小小的土地庙堂,小巫见大巫,能够望其项背么?
何况他展宁,已经折看了老术士——穷途书生的第一道“锦囊妙计”他此刻正有持无恐的前来赴约,百分之百是要稳操胜券的!
再说的嚣张些,雪山百乐仙翁,固是当今武林之中,诸所公认的一位绝世奸手,在今日展宁的心目中,他的份量,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沉重,确乎,在经过伐毛洗髓后的展宁,并不将那套什么“乾坤罡气”“迷踪步法”“弹指神通”看在眼里!
如果不是为了与雪山一派的师门渊源,他确有一斗百乐仙翁的雄心和壮志!并且,他深信不出五十招一准能打发百乐仙翁的自信和勇气!
正为了这,他又怕个什么?惧由何来?
说他将这座土地庙视如无物,了无怕意吗答案,又是否定的了!
你看他,自降身落到这土地庙前开始,已有片刻的时光打发过去了,他脚下挪也没挪,身子动也没动,渊峙岳亭,就象一尊石像,矗立在庙前的广场里!
为什么呢?
伐毛洗髓以后的展宁,他的视觉与听觉,已是迥异常人的了!打从落身到现在,在时间上,虽然只不过是小立有顷,他入境先问俗,耸耳凝神,倒是细心观察了一番,眼睛虽是一无斩获,两只耳朵,却是听出蹊跷来了!
什么蹊跷呢?有人!
依他原有的想象,依照那逍遥先生的想象,他前来赴这三更之约,纯粹是有关雪山一派的派内纠纷,因为这个因素,逍遥先生极力主张贺芷青不便同行,有外人插足的家务事调解,确乎是有欠妥当的。
当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土地庙里就使埋伏有人,至多也只有四个!
那该是雪山百乐仙翁,与雪山三色童子!
现在,出乎他意外的事发生了,以他超人的听觉来判断,此刻在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的树丛里,以及伸手不见五指的土地庙中,全有人潜伏在那里,少说些,也有五个以上的人!
他想不透其中的理由安在,有一点征兆却是显示出来了,事情不如逍遥先生理想中的那样简单,也不如穷途老前辈所认为的那样单纯!
还有一点最令人罕呐的地方,今夜这三更之约,是那百乐仙翁所发起,现在,展宁按时赶到土地庙前来了,为什么他等窥伺在暗中,不愿露面相见?
是有心暗中偷袭呢?还是要观测他展宁的动静?
人在暗中,我在明处,这个处境确是太不理想,一个意念飞快袭上他的心头——
“难道要等我先开口么?”
霍地,又兴一念道:
‘雪山百乐仙翁,是雪山一派硕果仅存的一个老年高手,论渊源,我与这老儿该是平辈相称,我尊重他偌大一把年纪,委屈一点,先出口招呼他一声也不妨事!”
心念既决,展宁微微仰起脸来,扬声笑道:
“仙翁师兄,展某是分秒不差,遵言前来赴约来了,你恁般躲躲藏藏的,哪里又是待客之道呢?”
四野寂寞,哪有人声?
没见有人回答,展宁暗自又冷哧一声,心道:“你不声不吭,指望我就没法对付你么?我给你来个‘以静制动’,对耗到天色既明再说!”
想到这里,他有心屈股坐下地去,籍玄门罡气护住身子,自管就地运气行起功来,给他来过不理不睬,不好?
心念甫落,身形尚未或动,庙后,响起小红儿的一句嘲笑之声道:
“小侠,我爷爷约会的地点,就是这座小小的土地庙中,你艺高人胆大,怎地又不敢走进庙门去呢?”
有这一声激将,又将展宁的如云傲气激发上来了,手指着红儿发声之处,笑道:
“红儿,你道我不敢走进这间庙堂去是么?”
“当然喽!”仍是极富挑衅的口吻。
展宁一拍胸脯,哈哈大笑道:
“我问你,你爷爷在何处?”
庙里,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人语道:
“本仙翁正在这庙堂里,恭候着大驾光临!”
展宁傲然大笑中,移步便向庙堂走去。
来在黑洞洞的庙堂门口,展宁顿然一住足,面对暗黑中发话道:
“仙翁,展宁还有一句话,先要问你”“什么话?”仍是那样幽幽的人声。
“你在这小小的土地庙前,埋伏下多少人马?”
“连本仙翁在内,大大小小二十六位!”
展宁心弦一颤,暗道:“啊?雪山派能有这多的人么?”
随即,开口又问道:
“庙中呢?有几个人?”
“就是本仙翁一个!”
展宁敞口长笑一声道:
“贵仙翁,在这土地庙前埋伏偌多高手,是有心以多求胜是不?”
“错了!杀鸡焉用牛刀,本仙翁还不至出此下策!”
展宁嘻了一声道:
“未必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
黑暗中的幽幽人声,也嘻了一声道:
“你又错了!他等是专诚参渴你这位‘祖师爷’的佛驾而来!哈哈!”
展宁别有见地的,与百乐仙翁交换了以上这几句对话,他指望藉这几句言语,摸清对方埋伏的虚实,也要将百乐仙翁的藏身之处摸清楚!
现在,他得到了什么?一句话,全部都是空白!
他,终于获得了一个结论:这个雪山百乐仙翁,太以奇诡难缠!
不是么?在这土地庙前埋伏着的,据说是二十六位好手,除了百乐仙翁,与三色童子之外,其他是些什么人呢?他不知道!
百乐仙翁虽是句句答了话,他百乐仙翁究竟隐身在黑庙中的四个角落里呢?他也不知道!
许是那百乐仙翁,早就将展宁开口问话的目的摸清楚了,他句句答话,全是采用的自空发声的入密传声,若问百乐仙翁身在何方,展宁只能摇摇头,说上一句不知道!
展宁并不就此甘心,偏过脸来,又道:
“庙堂里既不掌灯,当然,是你百乐仙翁要来暗算我喽?”
“暗算?哈,哈哈,雪山一派,最不屑于伸手暗算人,所以你又想错了!”
幽幽的人声说到这里,语声一转急,近乎嘲笑的道:
“咦?你事先说得明白,只是要问我一句话的,怎么搞的?这句话变成了王大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直在唠叨不休呢?”
音语一顿,那幽幽的嘲笑之声又起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也该轮着你回答我了,我首先要问你,你自承是雪山长眉和尚的衣钵传人,这话可对?”
“确乎不假!”
“仅就恁仗一句白话?”
这一句,当真落在穷途书生的意料中了!
展柠有持无恐的,哈哈大笑道:
“你要人证?还是要物证?展某件件俱全呢,哈哈!”
“人证?什么人敢来作证?”
“长眉和尚的忘年之交——穷途书生老前辈!”
“穷途书生?”显然地,百乐仙翁落进沉思中了,他稍微犹豫过后,呵呵轻笑道:“没听说说,不见经传!不见经传!”
展宁对穷途书生,早已是敬服的五体投地了,此刻耳闻逆言,肝火大动道:
“不见经传么?为什么不说你自己孤陋寡闻,井蛙之见呢?”
“那物证呢?”
展宁本已怒意微生,耳闻此言,冷哼一声道:
“就似恁般盛气凌人,气指颐使么?告诉你,你必须先掌灯,面对着长眉老前辈的遗物,恭而敬之的瞻仰才是!”“这几句言语,是谁告诉你说的?”
展宁傲气横生道:
“莽莽武林之中,谁不知道你百乐汕翁,是个极为难缠的老怪物,今天你若不能整冠净身,要瞻仰长眉老前辈的遗物,却是难上又难!”
接连几句顶撞,泥菩萨也有了几分火性,百乐仙翁怒声查问道:
“本仙翁倒是一片仁心,敢情你娃娃自负艺业不凡,要与我别别苗头可是?”
展宁双手一摊,作了个莫奈何的表情道:
“展某的要求也不苛刻,要你掌灯堂皇相见,不也不名正言顺的事么?”
百乐仙翁怒道:
“我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先行缴验证物?”
展宁袖口一拂,率直拒绝道:
“彼此查对证物,原本无可厚非,但,你既不愿亮灯堂皇行之,近乎摸索的鼠窃行为,展某尊师重道,决不如命!”
百乐仙翁怒极,颤声叱道:
“你既不愿从权,莫怪我情断义绝,不认你是我雪山一派的人!”
展宁冷哧道:
“仙翁,你出言太以嚣张,也是当真不知自量了!你只不过是那长眉老前辈,俗家的一门远亲罢了,长眉老前辈正果道山之后,你沐猴而冠,自命是雪山一派的长者而已!展某,不但已将雪山传派之宝的天罗十二式学全,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你不认我是雪山一派的人,只要我召开武林大会,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自会还我一个合理的公道,到时候,我唯恐你百乐仙翁无地自容,要好活于雪山一派的门外呢!”
一席话侃侃而来,当真使百乐仙翁惊然一震,怔在黑暗之中,半晌无言!
展宁,他出道能有多久,怎能将雪山派的家务事,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的呢?
当然,这就是穷途书生特意显身,授与他的第一道“锦囊妙计”了!
展宁以为,他的此言一出,百东仙翁将是理短词穷,无言答对了的,讵料,正当百乐仙翁在暗黑的土地庙中,筹思对策,在默默思索之中,修地,在展宁身后,嗖嗖几声响起,随即落下几个人来
这是三色童子,紫儿、白儿与红儿!
三个孩子,能有多深的城府,耳听双方话不投机,展宁在理直气壮之中,出言侮及他爷爷百乐仙翁,他三人,一往将爷爷认为是学究天人,造诣无敌的了,耳听此番恶言,哪能吞得下这口冤气?
在龙门绝壁,三色童子,对展宁的一身绝学已是早经领教的了,现在,他三人仗着有爷爷作后盾,还怕谁?
怒冲胆气,他三人也将爷爷曾经交代过的,不准露面现身的话置诸在脑后去了,他三人这一逞强现身,白儿嘴快,已是戟指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恁什么与我爷爷论斤两,你要在雪山一派占上一份,来来来,先放倒三位小爷再说!”
紫儿冷哼声中,三色童子同时暴退五尺,架式拉开
小红儿嘴唇一撇,爆出一声恶言来道:“什么东西?呸!”
展宁耳闻不逊之言,眼看来势光光的狞恶之状,不怒反笑道:
“怎么?你三色童子,要与‘祖师爷’动手?这是你爷爷安排下的第一仗?未必你等忘记在龙门山的故事了么?”
白儿挥手一舞,大声喝道:
“啰嗦个啥!有种你就上来!”
展宁哈哈笑道:
“对付你三色童子么,不是展某自夸,不出三招,一定可以制住其中一个童子,制倒一个童子,其他的人投鼠忌器,就连你爷爷,怕也只好言听计从,无法可施了!哈哈,展某不捡这个便宜,仙翁,你认为如何?”
尤其最后这一问,当真搔到百乐仙翁的痒处了,黑暗中,响起一声暴喝道:
“三个小东西,滚开!一切自有爷爷作主,滚滚滚!”
一连三个滚字,哪还有三色童子插口的余地?
紫儿舌头一吐,首先纵离庙前的广场,不一瞬,全都消失在眼前!
暗黑中的百乐仙翁,又归复幽幽之声的语气道:
“阁下,还有什么未了之言?”
展宁点头笑道:
“是的,展某还有一句话要补充,也许,方才的一番话,我是说得过份了些!但,这是事实,三个蛮人,也拾不过一个‘理’字去!可是有一点,请你百乐仙翁不要误会了,我展宁虽是人证物证齐全,足以证明我是长眉老前辈的衣钵传人而不假,可是,我并不贪雪山一派的掌门之位,我无意改变雪山一派的现行体制,因为,我有青城十四代掌门的衔头在身,这衔头,足令我光耀门楣,荣宗耀祖的了!”
展宁此言一落,自空遥遥传来,几声似有似无的冷哼之声。
黑漆如墨的庙堂之中,传来百乐仙翁一声轻笑道:
“你怎么想,本仙翁无权过问,倒是雪山一派立派以来,由长眉老前辈留下了一句五字箴言,你知道么?”
五字箴言?什么五字箴言?
展宁生平不说谎,摇头答道:
“我不知道!”
幽幽语声一字一顿道:
“雪山派的五字箴言就是’有——胆——便——是——雄!”
“有胆便是雄?哈哈,”展宁傲然一拍胸脯“展宁的胆识也不差呀!”
百乐仙翁冷声一笑道:
“自认胆识不差,为什么不敢走进这座黑暗的庙堂里来!”
展宁笑道:
“贵仙翁藉这一角暗黑的庙堂,就打算难住展某我么,哈哈,我这就来了!”
说走就走,大跨步便向庙堂门口走去!
突兀而偶然地,暗黑中,响起百乐仙翁一声急喝道:
“慢来!”
“为什么?”展宁倏又停住足。
百乐仙翁呵呵笑道:
“别以为我在这暗黑的庙堂中,布下得有什么机关陷阱,老实告诉你,此地只有本仙翁一个人!方才,你有一句话说得最好,我雪山百乐仙翁,确乎是个众所周知,难斗难缠的一个老怪物,现在在我心里,有几分嫉妒,也有几分羡慕,我特意要来看看,雪山祖师慧眼识英雄,调都出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衣钵传人来,本仙翁倒要领教领教,一身兼得三家武功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造诣!”
展宁自也傲气如云,点头笑道:
“在下不敢自显身手,相信能使你百乐仙翁心满意足就是!”“如此甚好,不过,明人不作暗事,本仙翁还要特别提醒你,为了报答在龙门山,对三色童子手下留情之义,你放心!当你一步踏进这暗黑庙堂之后,你不必计较生命的危险,你也千万不要疏神大意,我百乐仙翁不是一只绣花枕头啊!”似嘲似讽的语音一顿,又道:
“非是本仙翁立意要婆婆妈妈,小心啊!小心啊!落一个灰头土脸收场,就算你是雪山与青城的‘祖师爷’,你怕也没脸见人呢!”
宛如琴弦乍断,百乐仙翁的幽幽语声,嘎然而止。
展宁微微一笑道:
“多谢你的好意,展某来了!”
话一落音,展宁昂头迈步,走进了黑黝黝的庙门之中!
表面上,展宁故作镇定,神态当真是从容而洒脱,一付悠哉悠哉,漫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呢?他茫然不知,在这暗黑的庙堂之中,究竟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等待着他这条鱼儿来上钓!
他不痴不傻,焉能听不出百乐仙翁的言外所指来,只要他一步踏进这座庙门,无异就是落进别人的计算之中了,百乐仙翁,若真是怀着嫉妒与考验的双重心理,这间寺庙堂中的布置,又能够马虎得了么?
虽说不欲置他于死命,落个灰头土脸,还不是掬尽西江水,也难洗满脸羞?
人活一块脸,脸扯破了空自留得三寸气在,又有什么价值?
所以,他外表从容,内心里,却象战鼓在频频催动,昂头迈步之前,他私下就拿定了一个决心——这一仗,能赢不能输!
万一败下阵来,他可没有苟且偷生的勇气,不如举手自栽,来得畅快了!
正因为有这一念萦怀,他在谨慎而又小心的心理状态之下,猛提一口真气,将“玄门罡气”运集在周身,这才举步踏进了庙门!
他心想,有罡气护住身子,除了强劲无比的劈空掌力,可以震穿护身的罡气而外,任何暗器与兵刃,将是不足为虑的!
一步踏进门来,他固然揣不透百乐仙翁身在何方,但是,万分意外地,在他身前左右,仍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茫然而又玄惑地,一挪腿,又自前跨一大步!
一声起自他的身后!
两扇庙门,自动的紧闭上了,密密严严的,令人兴起一股窒息的而阴森感觉!
庙门一闭,展宁也不甘静待受敌,展开了一连串的行动
首先,他脚下一错,故意发出一个响声,身形向左一闪,向右又连跨三步,回身一飘,游鱼归渊似的,又退回到门边来
这一举动,却了等于没动,但是,他为什么出此下策呢?
一则呢,他声东击西,立意要给百乐仙翁一个冷不防,再者呢?也是他自认为目力绝佳,自经伐毛洗髓以后,他练就了暗中睹物的本能,偶然踏进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陌生环境,他要使自己先行适应下来,看清百乐仙翁所在之处以后,再谋应敌之策!
果然,他的视力异于常人,须臾一瞥的时光下来,被他看出端倪来了!
是看见了百乐仙翁吗?不是的!
是一个三分不象人,七分倒是鬼的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