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陵樵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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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夏夜——

    蟾圆缺空,凉风习习。

    西子湖中画舫往来,弦箫不绝,笙歌凌云,随风荡漾,风光旖旎。

    靠近孤山一片田田荷叶丛中,忽荡出一叶扁舟,向小瀛洲驶去。

    舟中坐定两人,一是面如古月,银须矍铄老僧,另外是一面像清奇,儒雅温文的老者。

    两人默默无言对坐,似为这湖光山色,十里荷香,沉浸其中。

    阵阵幽香,薰人欲醉,良久老者才朗声说道:“老朽一生之中,未履出西南半步,西湖胜景久已向往,如今如愿以偿,果然不虚前人所言: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江南山水葱秀自比西南翠峰郁岭大不相同。”

    银须飘拂老僧微笑道:“如非贫僧去年有事峨嵋,一再相邀,看来戴施主要错过今生了。”

    戴姓老者朗声大笑不止,笑声清越,随波荡漾,惊动湖上泛舟游客,均探首望了一眼,又自欢笑如常。

    这老者戴龙豪,乃西川大侠,蜀滇两省威望中天,艺震群雄,一柄紫鳞闪电刀,以“追风断魂”刀法三十八招绝称武林。

    矍铄老僧禅名了无,住持灵隐寺,出身少林,因其韬光隐晦,鲜有人知其身蕴武学。

    一叶扁舟,向湖心绕去,看来似为观赏“三潭印月”奇景。

    三潭印月在小瀛洲,湖中屹立三石潭,潭畔三石塔鼎立,月光映潭,塔中显影,幻为奇景,故名。

    塔原为苏东坡所建,明成化毁废,万历间浚取封泥,绕潭作埂,在埂外仍置三塔,堤柳婆娑,芰荷满潭,湖光荡漾,塔影亭亭。

    每当月明夜静,小艇沿回,濯魄醒心,如临仙境。

    一俗一僧,傍岸系舟,联袂向小瀛洲走去

    蓦地,戴龙豪忽惊“噫”了一声,手指着近身二丈远树荫下,道:“了无大师,你瞧。”

    月投疏影下,赫然呈现一只断臂,血迹犹新。

    了无大师不禁念了一声佛号。

    戴龙豪一跃上前,先不抄起断臂,蹲下身躯仔细寻视。

    须臾,只听他低哼了一声。

    了无大师道:“戴施主,你瞧出了什么端倪没有?”

    戴龙豪长身起立,眼中露出惊疑之色,道:“想不到敛迹三十年黑煞星门匪徒,再出江湖为恶,这条断臂是负伤之人自己断下,因手中三颗煞星,为防剧毒内窜,断除后仓惶逃去。”

    了无大师一听,面色大变,忙道:“不好,我等赶紧离去,黑煞星门手下无逃生之人,如那人匆惶逃去,也逃走不远,黑煞星门必在附近搜索,贫僧不想惹火烧身,为灵隐寺带来一场血腥浩劫。”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亮起一种阴沉沉的语音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大师真能忍心不管吗?”

    两人不禁大惊失色,霍地窜出一丈开外。

    转身一瞧,只见一秃项黑衣老者屹立着,月华照下,面色苍白无神,一截衣袖虚飘飘地,迎风拂动,显然那只断臂是这秃项老者截下的。

    了无大师啊了一声,道:“施主是谁?请示名讳,贫僧世俗凡僧,只知礼佛诵经,不擅武技,恕贫僧无能为力。”

    那秃项老者苦笑一声道:“在下姓徐,江湖人称鹰神徐拜庭就是在下,大师出身少林,焉能瞒得了在下。”

    说着双目移注戴龙豪脸上,又道:“这位想必是西川大侠戴龙豪。”

    一俗一僧不禁心中猛震,料不到这秃项老者就是武林怪杰鹰神徐拜庭。

    只听徐拜庭又道:“戴大侠虽猜出黑煞星门,但绝不与三十年前的黑煞星门有何渊源,徐某费时一月,迄未能探出首领是谁?不想反几乎带来一场杀身大祸。”

    了无大师眉头皱了皱道:“不知徐施主需用贫僧效劳之处,但请明告。”

    他因为徐拜庭言语含糊闪烁,不禁有点茫然淆惑。

    徐拜庭道:“此事非一言可尽,目前无暇细说,两位身已在险境可知道吗?”

    了无、戴龙豪面色微微一变,忽见徐拜庭身形一闪,遂掠树荫丛中不见。

    两人更是一怔,面面相觑,均不知徐拜庭疾闪离去何故,乍一想起徐拜庭之言,道出自己两人身在危境,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略一犹豫间,两人只感身后微风飒然,四面一望,只见两黑衣人,脸色冰冷阴森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其中一人两眉以上各长着一黄豆大般黑痣,更显得阴森骇人,黑衫夜风中瑟瑟飘动,宛如鬼魅迎风屹立,使人不寒而栗。

    这两怪人逼视了了无戴龙豪一阵,转向地上一只断臂注视着。

    那眉有黑痣怪人竟旁若无人般,冷笑道:“这只断臂并无人移动过,看来这厮逃去已远,哼!纵然逃到地府,我也要在鬼门关上找了回来。”

    语带炸音,听来刺耳已极。

    继而转望着了无戴龙豪两人,阴恻恻地怪笑一声道:“你们见这只断臂前后,可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吗?”

    戴龙豪因瞧不顺眼这怪人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倨傲神态,眉头略剔之际,被了无大师暗中扯了他一下,猛生警觉,垂眉默然。

    了无大师惶恐答道:“贫僧与这位黄施主泛舟赏月,兴之所至,不觉来到这小瀛洲上,只发现这只断臂,并未见得有人”

    另一怪人阴森森地忽冲口喝道:“你是哪寺之僧,赶快说出。”

    了无大师面无人色,嗫嚅答道:“贫僧了无,忝为灵隐寺主持。”

    那怪人震天狂笑道:“原来是一俗僧。”

    说时,右手伸出,迅如电光石火般疾向了无大师“肩井”穴戳去。

    了无大师毫不抗拒,只听他哼了一声,仰面倒下。

    戴龙豪见状,便知了无大师有心如此。

    只见那怪人点倒了了无大师后,奇奥无比改式向自己点来,飞快若电,戴龙豪但觉肩上一麻,不由自主地往后倒下。

    那怪人又是一声阴恻恻地怪笑道:“果然是两俗人,枉费了我煞费猜疑。”

    俯腰一抄,执起徐拜庭那只断臂,喝声:“走!”

    走字出口,两怪人冲霄而起,拔起五六丈高下,突身化飞絮,飘落西湖水面,展出登萍渡水绝技,足沾荷叶飞驰而去。

    去势若电,皎月清辉下,眨眼,两人身形如豆,已抵宝石湖畔。

    了无大师与戴龙豪虽被点中,但神智清醒,只觉浑身疲软乏力,不能动弹,看来那两怪人似乎深信他们两不擅武技,是以未下绝情。

    月圆中天,深蓝色的天空飘浮着数朵白云,习习清风中送来沁人心脾荷花幽香,挟着箫弦袅袅悦耳歌音。

    小瀛洲上柔丝飘拂,不啻人间仙境。

    谁知道不久之后,小瀛洲上又另是一番惨绝人寰景像。

    树丛中鹰神徐拜庭忽电闪地掠了出来,四顾张望了一眼,单臂迅快无比抓起了无大师,身形一动,两个起落,已去在四五丈外一株虬干盘柯古松之下,忽地平步青云般腾起,将了无大师置在松针蔽密之处。

    飘身落地,又将戴龙豪挟上古松之上,自身亦隐着不动。

    徐拜庭悄声道:“二位委实机警,佯作不懂武功,瞒过那人,如果二位有抗拒之意,二位现在已魂归地府多时了”

    入耳心惊,两人暗呼侥幸。

    只听徐拜庭又道:“在下此刻不替二位解开穴道,实内含深意,稍安勿躁,且请瞧一场热闹。”

    两人苦于不能开口言语,只心头纳闷不已,但见鹰神徐庭语毕,即闭目养神调息行功。

    天交四鼓,西月斜挂树梢,湖上画舫弦歌已缀,人们已进入睡乡。

    突地,天际传来一声清啸,音量不大,但随风四播,仍极清澈悠亮。

    鹰神徐拜庭忽然睁天双眼,面色跟着沉重起来,目光流转。

    约莫半盏茶时分,飕飕掠来七条人影,在十丈开外草坪上停身。

    只见一神态威武,身着一袭白纱中年人,手持一柄折扇摇了两摇,四外电扫了一眼,朗声道:“怎么他们尚未到来?”

    寂然须臾,有人答道:“回当家的,今晚约当家的是谁?属下等仍蒙然不知。”

    中年人突冷笑道:“本门戒条第三条,奉命行事,不得畏难缩后,亦不得心疑多问,犯者即行处死,如非今宵用人之际,焉能容你活命!”

    说来雷厉无比,阴风森森。

    那人悚然无语。

    片刻,急风狂飚突然卷起,只见尘涌弥漫中十数条黑影疾如鹰隼般同时落地无声。

    因他们背月而立,面目看来不甚清楚,但令人有一种恐怖感觉。

    鹰神徐拜庭却已瞥见并无方才两怪人在内,一颗悬在口腔的心方始落实。

    所来诸人中忽亮出叽叽枭笑道:“富春江水道盟主高元亮不愧是铁铮铮的好汉子,无怪咱们老爷子看中了高朋友,并看中了高朋友总舵的地处隐秘,殊难发现”

    白衣中年人面色一怔,喝道:“朋友,贵当家的是谁?

    怎不见来,高某谅与贵当家并无宿怨,为何盗去敝帮海底名册及令符,请道其详。”

    叽叽枭笑再度扬起道:“高朋友无须躁急,咱们老爷子是谁,过后即知,咱们老爷子意欲将高朋友网罗门下,并暂借贵总舵为根据地”

    言犹未了,高元亮已自勃然色变,大喝道:“狂徒,你也太小看了我姓高的,就凭你三言两语,便可任你为所欲为,朋友请示姓名,高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高朋友不自量力,与咱们为敌,无异于螳臂挡车,俺名王雷,高朋友尚请三思,不要自招覆灭。”

    忽地春雷般一声大喝响起,高元亮身旁疾跃出一彪形大汉,泼风似地卷出三刀,往王雷上中下三盘劈去,凌厉已极。

    王雷冷笑一声,刀光闪向眼前之际,右手疾出如风,五指已抓紧刀尖,身形电欺,左掌往那大汉后胸压下。

    那大汉只感右手一震,刀尖已被王雷抓紧,不由胆颤魂飞,猛觉胸后为一片阴柔的掌力压实。

    眼前一黑,一声高耸入云的惨嗥从喉间喊出,伏倒地面,心脉已绝而死。

    高元亮眼见王雷身手卓绝,指顾间便致人于死,连救援也来不及,不禁大骇。

    王雷冷冷一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高朋友眼前如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高元亮扬起震天狂笑道:“王朋友,休要多费唇舌,高某岂是任人欺凌的,今宵的事摆得很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王雷眼中暴涌杀机,冷笑道:“高朋友既然自找死路,可怨不得我姓王的心黑手辣!”

    手掌忽然往上一挥。

    高元亮只道王雷猝然突袭,折扇唰地往空划起一道圆弧,居然诡奥不凡,耳中突听身后闷嗥声连续腾起,接着一阵倒地声音,不禁大凛,忙旋面一瞥。

    只见率来手下均惨死倒地,只有瘦小汉子眼光森冷逼视着自己,心中已然明白,怒喝道:“原来你竟吃里扒外”

    忽觉脑后一缕冷风袭来,立时身形右挪二尺,手中折扇“飞龙旋体”、“长虹贯日”两招即出,扇端飞戳王雷掌心。

    扇带锐劲,劲贯金石,攻势迅快绝伦。

    王雷似已瞧出高元亮武功上乘,折扇在手,宛若如虎添翼,非徒手可敌。

    倏然飘后五尺,腰中一摆一抡,亮出一条蛇骨软鞭,猛抖右腕,一式“飞蟒出穴”点向高元亮。

    这软鞭出式之快,平生罕睹,使高元亮心中一凛,他知今宵之战是他生死所系,毫不怠慢,飕地拔起,让开鞭招。

    一抡折扇“乌云盖地”奇招疾如雷击,挟着一片劲风凌头压下。

    王雷忙跃开三尺,高元亮身形尚未落地,折扇已变式攻了三招,无一招不是奇奥迅厉,致人于死者。

    若非王雷也是身手绝快,必丧在这扇招之下,虽然如此,但几乎被迫得手忙脚乱。

    只听得王雷一声怪啸叫出,蛇骨软鞭立时展开攻势,狂风骤雨般急攻九招,鞭梢所指,均是人身致命大穴。

    高元亮冷笑一声,折扇一阖,竟施出“三十六路打穴神笔”招法,忽上忽下,倏左倏右,迅若飘风。

    转瞬之间,两人已对拆了二十余招。

    突然王雷哈哈大笑道:“三十六路打穴神笔招法本是葛无怀威震中原武林绝技,不过到了高朋友手上,竟变成四不像,每一招不但不能发挥其威力,而且破绽甚多。”

    高元亮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心浮气乱,手中招式渐见迟缓。

    突觉腰后被三颗钢锥所中,麻软之感飞窜入体,知已无幸,不禁回面惨笑一声道:“郑弼你好狠毒”

    语尚未了,已自栽倒尘埃,气绝而死。

    王雷叹息了一声,望了高元亮尸体一眼,又移注在郑弼面上道:“老爷子临行有言,如无必要还是保全高元亮性命,郑兄弟你跟高元亮多年,竟忍得下此毒手。”

    郑弼躬身答道:“高元亮赋性刚烈,必不为我用,养虎为患,终必筮脐,故属下斗胆,免得夜长梦多。”

    王雷冷冷说道:“下次不曾奉命,勿擅出手。”

    右手向地面尸体一指,随行黑衣人扑出如风,抓起尸体离去,王雷又肩一晃,跟着而出。

    一刹那间,走得一干二净。

    冷月平西,地面叶影纵横,湖上笼着一片薄雾,宛若鲛绡,清风徐来,荷香四溢,小瀛洲上又是一片人间仙境!

    这时,一条人影飞落而下,显出一猿臂蜂腰,目若寒星,英俊如玉的少年。

    在方才生死凶搏之处徘徊留连了片刻,目中闪出浓重茫然神光,摇了摇头后,翩然走向湖滨。

    湖上传出荡桨破水之声,显然这少年已离去。

    苍松忽掠下单袖垂飘的鹰神徐拜庭,将了无大师与戴龙豪两人,一一搁还原处后,疾逾飘风般离开小瀛洲。

    了无大师与戴龙豪两人不知何故鹰神徐拜庭突然弃他们而去,心中闷决而且急不已。

    无奈身已被制,动弹不得,除非另有游人发现施救,唯有静待死神降临,他们均料到方才所见两怪人必去而复返。

    月落星沉,晨雾染寒,西子湖一片苍茫。

    这是黎明前一段黑暗,转瞬,又是霏雾朝阳,翠波荡漾,荷盘滴珠,葆花盛放,重睹人间仙境。

    忽然,鹰神徐拜庭领着两个痞混混的人来,只见他在了无大师与戴龙豪两人耳中各悄语了一阵后,立起沉声与两个痞棍道:“你们遵照我的前言,送他们两位至灵隐寺,并依照我的话与众僧说明,我在岳王墓前等候你们,每人赏银五十两。

    两痞棍喏喏连声,分抱起了无大师戴龙豪,趋至湖畔小艇,荡桨而去。

    徐拜庭四外望了两眼,沉沉的叹息一声,形似淡烟如飞离开小瀛洲。

    灵隐寺又名云林寺,始建于晋代,居西湖北高峰下,殿宇巍峨,禅房幽静,朝鱼暮鼓,香火极盛。

    为江南著名禅林,门前涧水溜玉,画壁流青,寺内有飞来峰,冷泉亭诸名胜,千百年来为瞻仰胜地。

    这日清晨,朝阳正上,灵隐寺笼罩在一片郁勃浓雾中,梵呗罄鱼之声隐隐可闻。

    山门外忽飘然走来两个身着玄衣长衫怪人,其中有一两眉之上,各长着一颗豆大黑痣,神态阴鸷异常。

    两怪人大模大样走入灵隐寺,迳往大雄宝殿侧廊向云房走去。

    迎面忽走来一中年僧人,朝两怪人合十为礼道:“两位施主何往?贫僧明慧身为本寺知客,请至禅房待茶。”

    眉上有痣怪人冷冷说道:“我们要见贵寺方丈了无大师。”

    明慧面上陡现一层忧郁,长长哦了一声,道:“施主来得不巧,敝寺方丈昨晚与一刚从粤省来访的黄施主赏月泛舟,在小瀛洲上忽罹全身瘫痪,口噤不语怪疾。

    经人发现送回敝寺,现请杭城名医诊治,医嘱静养,不得惊动,请两位施主见谅。”

    有痣怪人故作怪讶道:“竟有这等事,我们只是慕名求见了无方丈,请他至舍下超度亡魂,既然如此,我们只有等候方丈痊愈后再来宝刹。”

    说此略略一顿,又道:“中风不语,体衰老迈最易罹患,但两人同时而罹,真是罕闻罕睹之事,此症最忌搬动耽误,不知何时发现,经何人救回?”

    明慧答道:“发现本寺方丈的人就是杭城有名的丁大丁二兄弟,时在三更左右。”

    眉有黑痣怪人闻言点点头道:“我们还有要事待办,祝了无方丈早占勿药,吵扰之处,祈请见谅。”

    说时目注同伴道:“我们走吧!”

    略一抱拳,双双扬长转身走出山门。

    两怪人向苏堤方向疾驰而去,正行之间,忽闻道旁一株参天榆树后响起阴恻恻的语声道:“冷相杰,酆豹,你们事办妥了吗?”

    只见两怪人面色一惊,倏地向发声之处扑去,一起落在榆树前齐躬身施礼道:“巴香主驾到,属下不知,望乞恕罪。”

    树后忽闪出一矮小精悍的老头,头发斑白,穿着一身蓝色粗布短褂裤,足登四耳麻鞋,如非两目神光奕奕,几乎疑是庄稼老汉。

    老头用手一摆,道:“罢了,你们可擒着那叛徒吗?”

    眉有黑痣怪人面露惶恐之色道:“属下与酆兄弟紧追那叛徒不舍,赶至小瀛洲上,酆兄弟打出三枚黑煞星钉,因叛徒身形游闪,准头失偏,但全数打中叛徒左臂之上。

    想本门黑煞星钉奇毒天下,见血攻心,封喉无救,哪知这叛徒居然机伶无比,自断左臂逸去”

    老头哼了一声,目中迸射慑人心魄神光,阴沉沉说道:“小瀛洲四面环水,为何被叛徒逃去?”

    冷相杰惶恐之色益自加深,嗫嚅道:“那小瀛洲虽然不大,但树木蓊郁,属下与酆兄弟追踪赶去,突听到湖水哗啦大响,只道叛徒潜水而走,属下等闻声赶去,却不料中了叛徒声东击西之计”

    老者鼻中浓哼了一声。

    冷相杰接道:“属下等在两湖周近搜索,遍觅不见,酆兄弟臆测叛徒尚在小瀛洲潜匿,重返小瀛洲,却遇上两游客瞥见叛徒断臂,为防他们泄露本门隐秘,酆兄弟出手点了他们残穴,并将断臂毁去,只是那叛徒仍然未见下落。”

    老者沉声问道:“两游客是俗人还是武林人物?”

    酆豹立即躬身接道:“是两个俗人。”

    他说话时,心中顿生惴惴不安感觉。

    老者忽面罩寒霜,阴森森的一笑,道:“你们两人平素自负谲勇多智,原来是言过其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既然是两俗人,你等就不刻暴露行藏,等他们离去后,再毁去断臂也不迟,为着你们鲁莽愚钝,无异是昭示世人,本门如有后患,你等责无旁贷。”

    冷相杰、酆豹两人汗流浃背,悚然无声。

    老者疾言厉色道:“王副香主已完成任务,本门总坛即将移往,举行秘密开坛大典,三日内必须赶达,还有叛徒务必探出下落。”

    说完,身形一晃,已出得三丈开外,去势如电,瞬眼无踪,冷相杰酆豹两人四目相望苦笑一声。

    酆豹道:“小弟昨晚如不出手,怎知了无及姓黄的是俗人,巴香主说话未免强词夺理了。”

    酆豹说时,犹自露出怏怏气忿之色。

    冷相杰道:“巴香主说话未尝没有道理,我等重返小瀛洲时,无须暴露行藏,一发现了无二人身蕴武功,即出手击毙也不迟,因为本门还在养精蓄锐中,三年之内不得自露身份”

    酆豹突接口道:“这个小弟知道,事已做错,无可挽回,倒是巴香主严命务必探出叛徒下落,但叛徒真姓名仍是茫然无知,天涯辽阔,叫我等何处去找,哪里去寻?”

    冷相杰微叹一声道:“看来,我等只有返回总坛请罪了。”

    两人又是苦笑一声,振肩疾驰而去。

    冷相杰、酆豹去后不久,叶影柳丝丛中忽闪出一俊俏如玉的少年,两道剑眉斜伸入鬃,目送两人即将消逝的形影,泛出怨恨之色。

    只见这少年跺跺足,走向湖畔,自淌一舟往小瀛洲方向缓缓驶去。

    舟靠小瀛洲上,少年竟向左侧一片泥沼走去,走到一块岩石边,只见他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是这里了。”

    岩上长满粘滑暗绿青苔,少年折断一截树枝紧握着,伸出右臂向岩石挖下去。

    移时,只见他掘出一只断臂,沾满了泥浆,腥臭扑鼻,令人欲呕,他用树枝作钳夹着那断臂。

    少年闭住呼吸,急奔了两步,蹲下身子将断臂在湖水中冲洗干净。

    但见断臂已紫腐骨现,少年细心用树枝在断臂上不停地拨弄,突然,这少年眼中,顿露奇光。

    他长身立起,伸出手掌,只见掌心内托着三颗细如黍米,棱芒凸吐的黑色星状暗器,迎着朝阳,泛起眩目乌光。

    这少年目中竟露出仇恨怨毒神光,面泛赤红,恨恨地说道:“不错,一点不差,天可见怜,让我沈谦找出一点端倪了。”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星目中流出两行热泪。

    此刻,西子湖波光泛萃,堤柳含烟,红荷飘香,山色横黛,在他眼中是一片模糊。

    蓦地——

    身后忽扬起一声阴森森的笑声,令人毛发皆寒,悚然笔立,急旋身回面抬目望去。

    只见冷相杰、酆豹两怪人立在身前不足两丈远处。

    沈谦不禁面色大变,三颗黑煞星暗器仍然紧握掌中,他昨晚曾睹这两怪人身手绝伦,非可力敌。

    他情急智生,右掌急扬,喝道:“照打!”

    冷相杰、酆豹不禁身形住外一闪,沈谦飕地疾向两人中间窜出。

    沈谦施展燕子三抄水身法,猛力前冲。

    虽窜出三丈开外,但身形却显得迟钝欠灵,这无异是说沈谦未投名师,情急慌乱,无临敌经验之故。

    冷相杰、酆豹两人只道他打出黑煞星钉,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继觉并无暗器风声,只见沈谦没命前逃。

    酆豹大喝道:“原来是初生之犊,冷兄,不能让他逃去。”

    飞云驰电掠出追去。

    沈谦突觉身后疾风飒然,暗道:“我命休矣!”

    正在危急之际,忽感头项一片劲风掠过。

    但闻声如宏钟,豪迈苍老的一阵大笑起自身后道:“我老人家就是瞧不顺眼以大压小,以众凌寡的事,这娃儿与你们何仇,让我老人家主持公道。”

    沈谦不禁大喜,知遇上武林异人施救,转面望去,不由得心中大震。

    只见是一披头散发,形相极为丑陋的汉子,裤管高高扎起,露出双膝以下黑黝黝的两腿,两眼白多黑少,对首自己龇牙一笑后,疾然回首冲着冷相杰、酆豹又是一笑。

    酆豹大怒喝道:“你这丑鬼,胆敢架梁生事,可是嫌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人哈哈大笑道:“老汉行年七十有九,从未有人说我活得太长命了,你们居然有此胆量,令人钦佩已极。”

    笑声宏亮,高亢云霄,入耳惊心动魄。

    沈谦已是吓破胆,乘酆豹说话时,身形慢慢退至树荫丛中藏匿。

    酆豹与冷相杰听得这丑鬼笑声,知这人内力充沛,必是一个难惹的魔头,不由相望一眼。

    冷相杰略略踌躇之下,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龇牙一笑道:“我就是我,何必多问。”

    冷相杰与酆豹身形突然电欺,四臂飞抡而出,手指箕张,带起破空锐啸之声,疾抓向那人环身重穴。

    手法玄诡,凌厉已极,猝然发难,使对方防不胜防。

    那人稳稳不动,竟视若无睹。

    待那双手指抓到近前,才疾然晃身,右手骈起两指,扫戳冷相杰掌心,左掌横削一式“金蛟剪妖”劈向酆豹双臂,迅捷无比,宛若奔电。

    冷相杰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双臂硬撤,疾然横挪开去五尺。

    只听一声闷嗥,酆豹双臂顿时骨折血溅。

    那人哈哈一笑,身如鬼魅飘风般地欺至冷相杰身前,五指穿胸而出,手掌向冷相杰“心俞”穴按去。

    冷相杰料不到这丑汉武功竟然卓绝无伦,不禁大骇,双足一踹,飕地一鹤冲天拔起。

    哪知这丑汉如影随形腾身而起,只觉胸后被一股无形劲力压下,不禁眼前一黑,鲜血张口喷出如雨,叭哒坠至地下,已然气绝身死。

    酆豹两臂肘腕处折断,皮肉绽开,血涌如泉,不禁痛澈心脾,正待反身窜逸。

    忽见冷相杰身死,心中大震,急急起步,那丑汉已如闪电掠在身前,只呼了一声:“老前辈”

    猛感一片劲力撞来胸前,如受千斤重击,身形被震飞上半空,带出凄厉惨嗥声,坠向湖水中。

    那丑汉冷冷说道:“原来是两个脓包,早知如此,也费不了这么大的手脚。”

    说着回面一望,沈谦已无踪影,不禁一愕,又道:“这小娃儿竟是无胆之辈,有我老人家在此,还怕吃了亏不成?”

    说时,摇了摇头接道:“我老人家静极思动,由峨嵋跑下山来,费时半年,根本就没碰见一个良才美质,方才这娃儿长甚好,却原来是个绣花枕头,看来,我老人家一身武学将随之入土了。”

    他自言自语了半天,又凝向冷相杰尸体久之,满头散发随风飘扬,益显得丑陋无比。

    突然他抓起冷相杰尸体,电飞而出,落向湖面之上,身体略不下沉,似流星飞弩般,眨眼,便杳入对岸柳云翠郁丛中。

    沈谦藏在一棵大树之后,眼见那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冷相杰、酆豹两人击毙,那死前惨嚎之声,入耳胆颤魂飞。

    又不知那丑汉是正是邪,本当出来叩谢救命大恩,为此之故,未免首尾两端,愈拿不定主意。

    耳闻那人自言自语了半天,还是狐疑不前,忽见那人抓起冷相杰尸体流星奔电般离去,猛然醒悟,暗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分明这人是武林异人,这等旷世难逢奇遇,岂能错过?”

    待他跃出时,丑汉已形影落在对湖岸上,不由悔恨欲死,如痴呆怔立久之。

    沈谦又揣出从鹰神徐拜庭断臂中取出的三颗星形暗器,面露怆然之色,喃喃自语道:“我不该躲开,也好留下匪徒性命,从他口中也许问出这星形暗器主人是谁,现在何处,现在又是一片混乱了。”

    他黯然久之,唉了一声,忖道:“眼前要找出端倪,首要向鹰神徐拜庭套问真情,除非徐拜庭应允说出,否则以自已这点微末武学,他不说也难逼他。

    其次就是探出高元亮总坛的所在,但此事如同捕风捉影,难于登天,纵然探出,也是无可奈何,此身血海大仇,恐难报得了。”不由珠泪潸然落下。

    终于他决定去灵隐寺一行,求见了无大师,请他引见鹰神徐拜庭。

    心意一定,衫袖飘飘走去,登舟泛向苏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