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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门前一株粗干全凋枫树之后,裘飞鹗急一闪而出,青巾儒服,一摇一摆走在客栈门前,仰首一望,只见屋糖板上钉着一枚制钱大小玫瑰花图记,分外醒目。
裘飞鹗瞥清了后,又走出去,距客栈远远地,在云树叶中来回踱步,一面双眼却注视着五福客栈。
他知道夏佩莲亦料知阙陵及笑尊者必不在五福客栈歇息,但五福客栈不言而知系由阙陵党羽所开设,人单势孤,故留下标记,招来飞花谷党人相助,或别有用意。
暮霭渐垂,苍穹厚厚的云层,经日来狂风吹刮,散出片片灰絮,露出浅蓝蔚空,裘飞鹗只负手踱蹀。
忽然,客栈内走出一魁梧大汉,立在门首闲眺,无意仰面之间,发现一枚玫瑰花图记,不由神色大变,急伸手向内一招。
立时奔出数条轻捷的人影,聚在一处向玫瑰花图记望了一眼,七嘴八舌议论纷纭。
只听魁梧大汉响起亮嗓音道:“飞花谷匪徒也真吃了豹胆,居然侵犯到维扬地面上,存心找碴,老子偏不吃这个,瞧瞧他们有什三头六臂人物!”
另一人说道:“吴老大!别把事瞧得这么轻易,当家的
日前在此略作停留,吩咐我等慎加留意飞花谷门下,居然今日敢在客栈门首留下图记,看来有心挑衅,不如飞报当家知道,请示定夺。”
魁梧汉子外貌浑噩,其实内则心机细密,闻言即道:“那么俺就去,有劳弟兄们多加防范。”
说时,回身一个箭步,住西湖奔去。
裘飞鹗听得极为清楚,暗道:“夏佩莲如此心机,使阙陵手下在不知不觉中坠入术中,委实不可轻视,可惜此女身入邪径,不可自拔。”
忖念中,忽见夏佩莲娇小的身形在客栈屋角闪出,如缕淡烟般,在魁梧大汉身后遥遥跟随,待魁梧大汉察觉,已相距不到三步,不由大惊,面色苍白。
夏佩莲冷笑道:“姑娘问你,那阙陵与笑尊者人现在何处,照实答出,不然休想活命!”
魁梧大汉眼光闪烁不定,闻言默不回答,暗忖道:“不知此女要找当家的做什么?”
忽遥闻飘来数声长啸,面色陡露喜容,沉声道:“当家的不是来了吗?不知姑娘有何事?”
说着,仰面又发出一声清啸,互为应和。
夏佩莲暗暗后悔,不该缀得太近,才为他发现,原意暗暗缀到阙陵潜隐之处,趁隙救出欧阳仲景,如此一来,心意全然落空,懊忿之余,灵机一动,不如乘着阙陵等人未赶来酎,将大汉制住,勒逼他带往欧阳仲景囚禁之处。
心念一定,右手穿出,迅如星飞般抓向“肩井穴”疾风四啸,玄诡凌厉。
那知大汉已事先有备,夏佩莲一出手,人已穿空而起,半空中振腕亮出肩后五环金刀。
夏佩莲一式抓空,蓦感急风压体,一片环音撞击声中,只见刀光如雪迎面劈来,柳腰一挫,左挪七尺,挥手剑光夺鞘而起。
那魁梧大汉端的武功不弱,足一沾地甩腕刀式嗖嗖而出,寒电散向姑娘胸前各要害重穴。
裘飞鹗潜身于参天古树之上,瞥见大汉刀法精湛神速,暗道:“这大汉居然将江湖常用之“龙虎断魂”刀法,练得威力不同凡响。”
夏佩莲一剑在手,如虎添翼,长剑疾挥,一片寒芒中透出千朵金星,涌袭对方要害重穴。
裘飞鹗瞧出夏佩莲剑术造诣极高,非但绵密异常,而且攻其必救,剑风潜力波及三丈之外,宛如惊涛骇浪,涌飞逐舞。
倏忽间,双方交手已攻出二十余照面,夏佩莲动手之先为大汉抢制先机,此刻,已攀回主动,大汉凌厉的刀势渐感守多攻少。
那瘦西湖四外应和的啸声,愈传愈厉,转瞬已临近两人交手之处,夏佩莲不由焦急异常,一着差错,满盘皆辖,不但不能救回欧阳仲景,反而引来如许大敌,大叱一声,手势一紧,一招“风动四方”猛出。
但见寒光如练,幻化如山剑影,急飚轮转,一声金铁交鸣中,大汉只觉虎口如受千斤重击,把持不住,一柄五环金刀脱手飞出,拖着一溜白光坠向七八丈外。
夏佩莲正欲再出一剑将大汉刺死,忽觉啸声寂然而止,心中不禁一呆,耳旁疾响起阴沉的语声道:“夏姑娘!别来
无恙,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如此辣手?”
夏佩莲大吃一惊,侧身疾飘出去丈余,转身一瞧。
只见笑尊者眯着眼嘻嘻阴笑,左侧并肩立着迫魂双笔阙陵。
两人身后尚立着七八个黑衣劲装大汉,均手持寒光闪闪的兵刃。
月明在天,寒风匝野,高阜蜀冈之上,宛如鬼影幢幢迎风而立,令人毛骨悚然。
夏佩莲心中虽然发怵,丝毫不显出慌乱,眼波流转了一瞥,鼻中轻哼了声道:
“姑娘怎会平白无由找你门下晦气,你们掳囚欧阳仲景为了何故?”
笑尊者嘻嘻笑道:“姑娘说错了,你对手那人,不是老衲门下,老衲孤云野鹤,飘零一身,狮子崖已化成劫灰,老衲弟子已登极乐,姑娘不可诬指!”
夏佩莲怒哼-声道:“谁的门下也是一样,你两人狼狈为奸,岂能有分彼此!”
阙陵阴恻恻的怪笑一声道:“姑娘不可口无忌惮,欧阳仲景既悬壶问世,老夫之友罹患重病,请他施治有何不可?老夫待他如上宾,姑娘急什么?”
夏佩莲不禁哑口无言,半晌进出狠声道:“你们那里是求他治病,无非是”
阙陵紧接着道:“无非什么?”
声音阴森逼人。
夏佩莲只觉有苦说不出口,冷笑道:“你口中说得大仁大义,何不让姑娘面见欧阳仲景再说!”
阙陵朗笑一声道:“本当邀请姑娘芳驾,怎奈老夫之友忌犯阴人,改日奉邀吧!”
夏佩莲不禁玉靥绯红,怒叱道:“你认为姑娘是何人,怎会让你们骗得去的?”
阙陵冷冷笑道:“然则姑娘要如何?老夫无不接下,姑娘来历,老夫约莫知道”
言还未了,夏佩莲巳疾然神变,抡腕出剑,倏忽之间,已攻出七招,寒芒飞舞,劲风逼人。
这猝然发难,阙陵骤不及防,剑势凌历奇猛,只迫得连连踊跃闪避,怒啸暴喝。
待阙陵追魂双笔振腕而起,夏佩莲一招“分花拂柳”挥出,剑光游龙中,人已冲霄而起,改式平射,疾如鹰隼向西划空泻落,转瞬身形杳然。
笑尊者忽道:“此女剑术不凡,不知是何人门下?”
隐在树梢的裘飞鹗不禁一忖,暗道:“方才阙陵不是说已知夏佩莲的来历,现在笑尊者却不知道她的来历,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只听方才被夏佩莲追踪的大汉答道:“禀知当家,此女是飞花谷门下!”
阙陵道:“你怎么知道?”
那大汉继将前情禀知,阙陵不禁一怔,道:“你可是眼见这贱婢钉上玫瑰花记?”
那大汉嗫嚅道:“未曾目睹,不过小的发现玫瑰图记后,即奔来禀知当家,这贱婢就在小的身后跟踪,显而易见玫瑰图记就是她所留。”
笑尊者颔首道:“如此说来,此女确是飞花谷手下,定然不会错了!”
阙陵沉吟一刻,摇首道:“未必!曾闻郝尘有二师妹,长得美艳秀丽,郝尘午近古稀,而其师妹年纪尚在豆蔻年华,此虽为七八年前事,阙某在湖滨别墅韩府面见此女时本有所疑,现在却证实此女并非郝尘师妹,亦非飞花谷手下!”
笑尊者诧道:“阙兄由何瞧出,证实此女非郝尘师妹?”
追魂双笔阙陵笑道:“血掌人魔涂杰当年与令师铩羽在鼎湖峰时,为抢夺玄玄经页,他与令师等人劫夺成仇,为令师等人打了七掌,几乎死去,虽然各自为政,中了廉星耀之计,然涂杰却认为奇耻大辱,回山将生平绝艺悉相传授郝尘师妹,故郝尘现时武功尚不及师妹之六七!”
说着,又是一笑道:“倘或方才此女真个是她,若展出‘化血蚀骨’掌,刘雄彪焉有命在,而且剑招出式均非宗自涂杰!”
笑尊者将信将疑道:“阙兄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一定探出郝尘师妹形像姓名如何,不然绝不会让此女轻易离去!”
他心中也有点发怵,投奔阙陵本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恐阙陵探出玄玄经第九篇三章经文仍在他自己手中。
阙陵鼻中浓哼一声道:“我辈在武林中已久负盛誉,无论如何不能与淮扬善人韩文愈为难,何况郝尘与韩文愈无故成仇原因尚未查出”
裘飞鹗听得心中百思不解,忖道:“欧阳仲景落在他手,怎说仍未查出!”
只听阙陵说下去“欧阳仲景父子均被人点上阴毒穴脉手法,阙某当试解穴,那知不解还好,一拍之下,即口喷黑血,遍身痉挛,嘿嘿!阙某有生以来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阴毒手法!”
裘飞鹗不禁暗中大惊,阙陵所说显然非虚,那欧阳仲景父子究竟是被何人点上穴道?不由大为迷惑。
接着,闻得阙陵一声大喝道:“五福客栈门前既然留下玫瑰图记,看来飞花谷自掘坟墓,覆灭之期当不在远,你等随刘雄彪去客栈内外防护,发现飞花谷手下即行搏杀!”只见阙陵随来之七八名黑衣劲装大汉躬身应诺,与刘雄彪疾奔而去。
跟着,阙陵与笑尊者双双腾起,宛如夜枭划空,几个起落,去势如电,转瞬身影如豆。
待裘鹗动念追踪阙陵,身形泻落树巅时,两人身形已远在数十丈外。
裘飞鹗振肩急驰,欲赶上两人,但以地形不熟,愈距愈远,星月交辉下,只见阙陵与笑尊者两人身影转向奔往“香影廊”朝歌夜弦、楚馆秦楼的“十里珠帘”之中。
他不由呆住,进退两难,此等琵琶门巷非他所能去,何况“十里珠帘”妓院林立,何比下百,总不能挨家探询,心下委实举措不定,又不愿舍弃追踪。
寒风扑面,隐约不时飘来珠圆玉润的歌声,筝琶箫弦,悠扬疾徐,裘飞鹗似为它所吸引,身不由主地向“十里珠帘”快步如飞走去。
口口口口口口
裘飞鹗整夜只在秦楼楚馆边徘徊,那种旖旎风光,色授魂与,他乃血气方刚之年,几乎受欲望冲动做入幕之宾,无奈,刚毅的意志不准他如此做的。
他买通这地区的地痞混混,打听在这林立妓院中有否笑尊者与阙陵的下落,所得的答复只是摇头无有。
耐心等侯,瞧瞧两人是否在此留连,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他踱躁终夜,毫无所得。
月落星沉,黎明初现,曙光熹微,不觉日上三竿,阳光轻洒,依然无法证实两人确落在此处。
他不禁怀疑自己昨晚所见不是事实,虽然有所谬误,距离又这么远,难道他们不会由巷中转往潜居之处吗?
这一怀疑,使他否定笑尊者与追魂双笔必不会在此,而断定两人潜迹所在定是瘦西湖这一区域中,因为刘雄彪啸声发出,立时便有回应。
于是,他决心在瘦西湖一带搜索,慢步潇洒,又来到蜀岗高阜之上。
正行之时,忽见路侧一块山石,坐着一个褴褛污衣老叫化子模样的老者,蓬头垢面,执着酒葫芦仰面咕噜噜痛饮,酒香四溢,气味芬芳。
石上展开两张荷叶包,内有酱肉、风鸡、肴肉及十来个馒头。
那老者放下酒葫芦,睁着精光双眼,望着裘飞鹗一笑。
裘飞鹗见这老者眼吐神光如电,敢情是个江湖异人,心中不禁一动,只听老者说道:“小哥儿!我看你终夜劳累,想必也饿了,独酌乏味,何妨坐下共饮如何?”
他只觉心神一震,忖道:“这老人怎么知道自己终夜徘徊在此,莫非被他目睹吗?”
不禁脸上一红,心疑他必有所见,略一迟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正如老丈所说,在下真的有些饿了!”
说着,便在老者身侧盘膝坐下。
老者嘻嘻一笑,将酒葫芦递向裘飞鹗。
裘飞鹗接过酒葫芦,仰面畅饮了一口,不由赞道:“老人家!那来的四川陈年大曲?”
老者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了裘飞鹗两眼,猛力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你这年轻人爽快随和,不嫌我老人家脏已是极为难得,如今更合我老人家脾胃了,结交满天下,知心有几人,有你这酒友,足慰生平了,看你年岁轻轻,怎知这酒是四川陈年大曲,奇怪,听你口音,又非四川人!”
当然,老者他怎知裘飞鹗自幼厮混在天风马场中,养马一定要用酒泡黄豆喂服马匹,俾使脚程健捷,所以马场中马师及上下人等无不好酒,也无不知酒品优劣,裘飞鹗耳濡目染,焉可不能鉴别出。
裘飞鹗正待作答,只见老者忽正色说道:“年轻人!看你骨骼清奇,人品不俗,何必在此花街柳巷中留连整夜,要知此等风月场所,偶一涉足,如入泥沼,不可自拔,固然人生行乐须及时,但非你这般年纪所宜!”
裘飞鹗知道他误会了自己,不禁羞得满面通红,尴尬笑道:“老丈金言在下敢不恭听,只是老丈所见”
老者双眼一瞪,道:“你是说我老人家误会你了?”
裘飞鹗心想,误会必须澄清,遂正色朗声答道:“正是如此,倘如老丈所言,在下何以不进入妓院之中,寻欢卖笑,而在外徘徊?”
老者用手抓了一块肴肉塞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后,冷笑道:“你若不是无钱寻欢,哼!不进去春风一度才怪呢!”
裘飞鹗闻言,不由剑眉一剔,伸手入怀取出一锭赤金,沉声道:“老丈!有此一锭,可作终夜缠头之资吧!”
那老者不禁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小友!戏言何必
认真,只当我不曾说吧!来来来!我们先祭饱五脏神,再说别的如何?”
老者亦不再言,由腰侧解下一双铜碗,将葫芦中的酒分出一半递在裘飞鹗手中。
两人畅饮进食,再不出言,裘飞鹗只觉方才自己言语过重,又年轻面嫩,几次话到嘴又咽了下去。
这条山径上偶而也经过三两行人,因为他们两人极不相称,过往行人无不投以惊奇的目光:
酒尽腹饱,地上残骨狼藉,煦和的冬阳照在身上,使人有着暖烘烘的感觉。
裘飞鹗忖道:“他一定是气我话中有刺,只怪自己说话太不婉转了!”
想罢,望了老者一眼,微笑道:“老丈可是认为在下不堪承教?何以不讲话?”
老者两手一摊,道:“你叫老人家说什么才好,酒逢知己干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怪老人家性喜多管闲事,自讨设趣怪得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