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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宪宗年间,宦官专横,兼之嫔妃外戚恣肆,为祸剧烈,宪宗朱见琛十六岁登基践祚,册封吴氏为后,但他不爱正室娇妻,不爱数不尽的宫娥粉黛,却迷恋上一个大他十岁的女人万贞儿万贵妃。因而在宫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险险断送了大明万里江山。万贞儿乃万太师之女,娇艳、成熟、妩媚,尤其擅用权谋机变,懂得男人的弱点与需要,就像大人骗小孩子一样,朱见琛很快便落了她的掌握之中。吴皇后对此当然是耿耿于怀,逮住一个机会,本欲将万贞儿逐出后宫,不料,万贵妃恶人先告状,添油加醋,哭哭啼啼一番,朱见琛听信谗言,反而将吴皇后废掉。吴后被废之事,在后宫引起极大的震撼,嫔妃宫娥个个视万贞儿如毒蛇猛兽,连随后册封的王皇后在内,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去招惹她。朝中百官更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从而更加确定了万家的权势与地位。朱见琛接位的第二年,万贞儿曾经生过一个儿子,可是未及周岁便夭折,以后就再也没有怀孕生育。为了巩固她自己的地位,从此她对别的女人怀孕便异常敏感,且不能容忍,一旦发现其他的嫔妃怀孕时,她便要强迫对方服下堕胎药,稍有不从,轻则赶出宫门,重则被活活打死,有一位柏贤妃,偷偷生下一位皇于,结果,母子均遭了万贞儿的毒手。这些事宪宗皇帝并不知道,也一直为自己迄无子嗣而心忧。有一次,朱见琛在后宫发现了一个叫纪翠绫的宫女,貌美如花,大为倾心,几度春风后,纪宫人终于怀孕。这件事自然瞒不过万贞儿,事情很快传入她的耳中,万贵妃大发娇嗔,一面命人将纪宫人囚禁在安乐堂内,一面强迫她喝下堕胎药,执行的宫女回来禀报:“成了,那贱人已喝下郝太医的‘破孕汤’,正在床上打滚呢!”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郝太医的“破孕汤”竟然失效了,纪宫人居然奇迹似的为朱见琛生下一个胖儿子。纪宫人临盆之时,正值凄风苦雨之夜,安乐堂内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当孩子顺利出生后,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自己得生龙种,日后富贵可期,忧的是,在万贵妃的魔掌之下,她真不知如何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就在小皇子啼声不绝,纪宫人泪流满面,正无计可施间,安乐堂外突如幽灵般地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头戴毡帽,身穿黑色夜行衣,身材甚是魁梧昂藏,面貌却如图画中人,细一端详,这才发现原来是戴着橡皮头套,绘以口鼻眉发。经验告诉她,来者绝非善类,企图不问可知,纪宫人下意识的将孩子抱在怀中,颤声说道:“你——你是万贞儿派来杀我们母子的?”来人的答复生硬而又简短,只有两个字:“不是!”纪宫人大感意外,急急迫问道:“那你是什么人?”来人前行数步,望着他们母子,慢吞吞的说道:“只是一个过路的人。”皇宫大内,会有过路之人,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纪宫人此刻六神无主,却无暇细思,当下灵机一动,已有了主意,道:“你真的不是万贞儿的人?”来人不疾不徐的道:“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那你不是来害我母子二人的?”“萍水相逢,我干嘛要害人?”“那么,你可愿救救皇子?”“贵为皇子,会有什么危险?”“万贞儿那个毒妇要害他。”“不见得吧,十月怀胎,非一朝一夕的事,要下手万贵妃多得是机会,何至于等到现在?”“本宫风闻,那毒妇也怀孕了,十有九是假装的,很担心她会将我的孩子夺去冒充亲生。”“这有什么不好,反正还是朱家的人。”“不!本宫的骨肉绝不允许沦为万贞儿争宠封主的工具。”“那你想要如何?”“将此子送出紫禁城,找一户人家寄养。”“我说过,鄙人只是一个过路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恐怕会辜负娘娘重托。”“可以花重金,请人代养。”“这倒不失为是一个没有办法中的好办法,本人愿尽力一试。”事情十万火急,万贞儿的人随时都有出现的可能,纪宫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抱起孩子,再仔仔细细的瞧一瞧,尤其特别注视一下头顶心一块杯口大小的秃发之处,及右手臂上的一处胎记,然后小心翼翼的以黄绢包好,取出两锭银子,一并交给来人,猛地双膝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道:“这孩子是皇上的骨血,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储君,恩公务请格外费心,并受本宫三拜。”言毕,果然磕了三个响头。来人目光如电,扫视一下堂内简陋的陈设,道:“娘娘尽管放心,既然已经答应你了,自当尽心尽力。”话落就待举步离去,纪宫人忽然向前爬行数尺,急声说道:“请恩公留步,本宫尚未请教你的尊姓大名?”来人迟疑了一下,道:“过路之人,何必留名,而且,如此机密大事,越隐秘越好。”“可是,”纪宫人起身说道:“再生之德,没齿难忘,日后相逢,本宫该如何称呼恩公?”“你就叫本侠假面人吧。”“假面人?”“不错!假面人!”纪宫人兀自牢记心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翠绿色的玉镯来,在石柱上猛一敲,立告一断为二,将其中一半交给假面人,郑重其事的道:“请恩公小心收藏,他日我们母子相识,但凭此镯。”将孩子抱过来,又亲热了好一会儿,才难舍难分的目送假面人离开安乐堂。安乐堂外正风雨交加,假面人显然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接连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烟雨朦胧中。出得后宫,北京城内同样一片死寂,绝大多数的家户皆进入沉沉梦乡。假面人很快地盘算了一下,觉得万贞儿父女如狼似虎,寄养在城里,恐非善策,还是送往穷乡僻壤之地较为稳妥。主意一定,不再迟疑,出城迳向西去,当他正漫无目的地奔波于崎岖山间时,皇子的一阵啼哭,使假面人猛然意识到,不仅仅是替他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就可以,还必须是一个初生婴儿之家,有足够的奶水,方足以活命。现在,他不单要在荒山野地里,遍寻农舍猎户,还要侧耳细听那一家有婴儿啼哭之声。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翻越过多少个山头,突然间,在三间四面修茸的茅草房子里传出一阵婴儿啼哭声,而且还亮着灯火。“笃!笃!笃!”假面人大为振奋,趋前就伸手叩门。开门的是一个三十不到的粗壮汉子,堂屋里摆着不少兽皮兽肉,以及刀叉弓箭,一望即知是一位猎人无疑。假面人单刀直入的道:“府上好像有初出生的婴儿?”猎人未开言便大张着嘴笑了,道:“是呀,我们那一口子,五天前才替我生了一个胖小子。半夜里哭闹不休,他娘正在喂他吃奶呢。”见假面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甚感纳闷,又道:“三更半夜的,这位大爷怀抱婴儿是——”假面人并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接口说道:“是有一件事,想跟这位大哥商量商量。”山野之人最是笃实热诚,猎人忙不迭的拉了一条板凳,请他落坐,还献上一杯凉茶,道:“是什么事请这位大爷直管吩咐就是,只要小人能够办得到的事一定没问题。”假面人沉吟一下,临时编了一个故事,说是城里一户富豪之家,生了一个儿子,算命先生说他命中带克,必须在外面寄养一段时日,同时还必须将别人的孩子带回府去,交换抚养,方可保住性命,为此,这位富豪愿出白银百两,以为报酬。将纪宫人交给他的银子取出来,放在板凳上。猎人是个爽快的人,马上说道:“寄养这位少爷的事,即使没有代价,小人亦可满口答应,如果是交换扶养,我们那一口子可能会舍不得大狗子。”内室里响起一阵细碎的步履声,一位妇人抱着婴儿走出来,劈面说道:“我当然舍不得,大狗子就是我的命。”假面人连忙起身说道:“大嫂,这只是临时交换,快则三五天,慢则半月就可以换回来。”妇人紧抱着孩子,向后退了几步,道:“不行,我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我的大狗子。”假面人无奈,又从怀里掏出一锭约莫十来两重的金锭子来,放在板凳上,正经八百的说道:“这样吧,大嫂,我再加黄金十两,务请贤伉俪大力成全。”白银百两,再加上十两黄澄澄的金子,他们一辈子只怕也赚不了这么多,猎人夫妇暗自窃喜不迭,心里早已答应了,但猎人仍心存顾忌,细加盘问道:“这孩子到底是那一家的少爷?”假面人当然不能说真话,只好信口胡诌道:“是朝中一位大官的长孙。”猎妇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又是谁?为什么要遮头盖面?”假面人道:“此事只是受人之托,本侠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请大嫂见谅。”“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是为了躲避一个女人。”“你怕女人?”“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说出来大嫂也不认识。”猎人不待他媳妇开口,便抢先说道:“就是嘛,咱们成天生活在山里面,连北京的城门开在那一边都不知道,会识得几个人。”妇人还是不放心,道:“你说过,快则三五天,慢则半月就会将我们大狗子送回来?”假面人点点头,道:“那当然。”猎人道:“人家的少爷是金枝玉叶,我们家的大狗子算老几,就是送给人家也不见得会要,若是有人愿意收留,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将大狗子交给这位大爷吧。”猎妇心想也是,山野之人,三餐难继,谁会来骗自己的孩子,况且人家还留下一位小少爷,只要自己母子分离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赚进一大把金银,这种事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何乐而不为?当即听丈夫的话,将大狗子交给假面人,把皇子抱过来。假面人不再停留,嘱猎人夫妇好生照顾孩子,身形一长,便即告辞而出。很快的,他便连夜折返皇宫大内,重回到安乐堂,将孩子交在纪宫人手中。纪宫人大吃一惊,起先还以为是假面人食言反悔,未将皇子送出紫禁城,后见怀中婴儿眉目粗俗,青布包裹,并非自己骨肉时,更加惊疑不定,连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假面人慢条斯理的道:“皇子已寄养在一位猎人家里,这孩子叫大狗子,是猎人之子。”纪宫人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所在,道:“恩公带大狗子回来做什么?”假面人胸有成竹的说道:“一路之上,本侠曾详加盘算,娘娘十月怀胎,顺利产子的事,万贞儿不可能不知道,恶妇一旦找上门来,娘娘如何自圆其说?找不到孩子,她绝难善罢甘休,一定会千方百计的追查皇子的下落。”纪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本宫急昏头了,一时间倒没有想到这许多,只是这一来,岂不要白白牺牲人家大狗子的一条命?”“为了永杜后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说,事情也许不至于如此悲惨。”“恩公有何高见?”“万贵纪假装怀孕,或许她会将大狗子夺去,视为己出。”纪宫人闻言大喜,连赞:“恩公妙计!”假面人不敢久留,趁天色尚未破晓时匆匆离去。折腾了一夜,纪宫人心力交瘁,当晨曦爬上窗棂时,终于昏昏睡去。这一觉直睡到午正时分,还是被大狗的哭叫声,与急促的叩门声所吵醒。蓦闻“轰”的一声,柴门卒被两名太监撞破,扬目望去,万贞儿面笼寒霜,有如一座冰山似的立在门外,那高耸的肚皮,看起来不够匀称,一看就晓得是假装的。左右各有四名宫女,两名太监已跨进门槛,万贞儿毒如蛇蝎,纪宫人早已吓傻了,急忙连滚带爬的扑下床来,跪在地上说道:“犯妇纪翠绫叩见贵妃娘娘。”冷冷的“嗯”了一声,两道电炬似的眸光直盯着纪宫人已消失的大肚皮,万贞儿语冷如冰的道:“你已经生了?”慑于万贵妃的淫威,纪宫人早将皇子已送离后宫的事给吓忘了,战战兢兢的说道:“没有我没有怀孕,也没有生孩子。”三宫六院,处处都有万贞儿的爪牙眼钱,整个后宫,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纪宫人堕胎无效,行将临盆的事,万贵妃自然了若指掌,之所以未进一步加害,乃是因为她临时变了主意,想将错就错,欲把纪宫人的孩子据为己出。因此,纪宫人的话她当然听不进去,纤手一挥,马上下令搜查。两名太监躬身应是,早已跨步而入,纪宫人还没有来得及拦阻,大狗子已经被人抱出门去。看到孩子,纪宫人才陡然明白过来,被抢去的是大狗子,为免万贞儿犯疑生变,纪翠绫只好假戏真做,呼天抢地的哭喊着追出去。“还我的孩子来,还我的孩子来!”“去你的,贵纪娘娘肯收留他是他的福气!”一名太监,飞起一脚,又将纪宫人踢回安乐堂去。而万贵妃,在八名宫女的簇拥下,早已离开。这一切被藏身树上的假面人全部看在眼里,他耸耸双肩,得意的笑笑,当即踏树越屋而去。这个假面人,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他是谁,但从种种迹象看,此人来头可能不小,而且足智多谋,离开紫禁城后,曾将过去半日一夜的经过仔细思量一遍,发现自己在忙乱之中犯了错误,以大狗子的资质,容貌、衣着,断难逃过万贞儿的慧眼,迟早会被人识破。他双眉一挑,计上心来,暗道:“为了确保皇子的安全,看来我必须使一些必要的手段,只是,当初为逃避是非才躲进皇宫大内,如今无意中似又卷入另一场更大的是非之中了。”轻轻的喟叹一声,将帽沿拉低一些,出西门,他又来到猎户的家里。他不是空手来的,顺便带来一些时鲜瓜果,可口糕饼,猎人夫妇视他如上宾,招待极为殷勤。假面人啜了一口茶,道:“自从我昨夜离开之后,可有什么陌生人来过?”猎人望了妻子一眼,道:“没有。”假面人侧耳一听,内室里有儿啼之声,道:“孩子还好吧?”猎妇道:“很乖,吃过奶刚睡着。”假面人一怔,道:“那怎么会有儿啼之声?”猎人笑嘻嘻的道:“这不是大爷你带来的那位小爷。”“那是谁?难不成是这位大哥双喜临门,连得二子?”“不是的,我们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是方大人家的二少爷方少英。”“那位方大人?”“就是御史方正大人呀。”“真对不起,还没有请教这位大哥如何称呼呢。”“小人牛兴。”“牛大哥,方家的二少爷,怎么会跑来你们牛家?”“哦,事情是这样的,方夫人生产之后,身体十分虚弱,没有奶水喂孩子,碰巧我们有一位亲戚在方御史家做老妈子,所以就送过来,打算寄养几天。”“昨天夜里,我怎么没有注意到。”“那时候,二少爷正在屋里睡觉。”“哦?方少爷是什么时候寄养在府上的?”“差不多三天了吧。”“这位方御史为官可清正。”牛兴特意到门外去瞧瞧,见四下无人,这才郑重异常的说道:“清正得不得了,敢言敢谏,不畏权势,连万太师都要惧他三分,满朝文武,全城百姓,都尊称方大人是铁血御史。”假面人频频颔首,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少顷才又说道“本侠此来,是想将孩子带走一下。”猎妇听方二少爷哭得凶,已将方少英抱出来,正在喂奶,闻言插嘴说道:“要带哪位少爷走,那我们大狗子呢?”假面人笑道:“大嫂误会我的意思了,本侠只是想将孩子带走一天。”猎妇道:“要带到什么地方去?”假面人道:“庙里,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如果能够在庙里,在菩萨的莲花座上待一天,就可以化解不少劫难,可以缩短在外面寄养的时间,假若能再与别的孩子换穿衣服,则时间还可以更短。”猎妇道:“这位大爷是说,如果方二少爷的衣物给他穿用,我们家大狗子就可以很快抱回来?”假面人道:“嗯!算命先生是这样说的。”村夫村妇,最是迷信不过,假面人胡言一通,牛兴夫妇却信以为真,当真照着他的意思,将方少英的衣服全部换穿在皇子的身上,连襁褓也换了过来,交在假面人手中。假面人望着将晚的天色,道:“牛大哥,孩子必须在天黑之前送进庙里去,就此告辞。”检查一下顶门秃发,右手手臂上胎记,认定确属皇子无误,当即告辞而去。假面人当然不会去庙里,踏着夜幕,他又再度返回北京城,经一路打听后,来到铁血御史方正的家里。方御史得到家丁的禀报,当他迎出门来,看见的是一个戴着橡皮头套的人,而怀中婴儿的衣物又似曾相识,不禁脸色大变,道:“尊驾何人,来此何事?”假面人将声音压得很低:“本侠是慕名而来,想与,大人共谋一件机密大事,可否借一步说话?”方御史犹疑一下,随后便一口答应下来,将假面人领进一间密室。足足在房子里密谈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启门而出。假面人道:“事关朱明命脉,皇室传承,任重而道远,嗣后一切,全凭方大人全权作主。”方御史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刚毅之色,抱拳说道:“食君禄,报君恩,只要我方正命在,定将皇于教养成人,绝不允许万贞儿伤害到他。”“方大人,你忘了,从此刻起,他已经是你们方家的人。”“对,他叫方少飞。”“那半个玉镯,务请小心收藏,日后他们母子相认,全凭此镯。”“我知道,请侠士惠赐大名,以便联系称呼。”“为少飞的安危计,本侠决定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当我踏出此门后,江湖上也永远不会再有假面人了。”这几句话,假面人说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话一说完,人也一揖而别,转眼就不见了。真的,自此而后,这位假面人,就如熄了的灯,散了的烟,陨落的流星,从此一去不复返,端的没有再出现过。由于大皇上十岁的缘故,万贞儿未能封后,但论权势,讲威风,她的锋头却远在皇后之上,单就居处而言,就是三宫中最豪华气派的玉华宫,可以说,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此刻,正当薄暮时分,玉华宫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显得格外热闹忙碌,因为,早在半日之前,便故意放出风声,万贵妃行将临盆分娩,决定在今天晚上,将纪宫人所生的皇子,实际上是牛家的大狗子,煞有介事的“制造”出来,当作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就在大家兴高采烈,期盼吉时到来的时候,一名宫女慌慌张张跑到万贞儿身边说道:“启奏贵妃娘娘,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万贞儿正挺誊个假的大肚皮,躺在床上“待产”闻言愣了一下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宫女趋前说道:“奴才负责照顾纪宫人所生的那个孩子,越看越犯疑似乎不像是皇上的骨肉。”万贞儿坐起半个身子来,道:“阿香,你是怀疑那贱人偷汉子。”宫女阿香道:“不是偷人,而是可能根本不是纪宫人生的。”万贞儿瞪大了眼,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宫女阿香一本正经的道:“这个小家伙容貌庸俗,粗布衣裳,包在外面的还是一件男人用的破夹袄,后宫里那里会有这些粗俗东西。”万贞儿一心只想着如何生个龙子,如何攀登后位,如何将皇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迄未正眼瞧过那孩子一眼,听阿香的如此说,不由心头一震,道:“快把那个杂种抱来我看看。”阿香连声应是,很快便将大狗子抱进来。万贞儿定目一看,可不是吗?浓眉,阔嘴,厚唇,一双眸子呆呆地哪像是龙种,纪宫人也绝对不可能生出这么粗俗的娃儿来,再看看衣着,更加不堪入目,皇宫大内,触目皆是绫罗绸缎,宫女们压根儿就不曾见过如此粗糙的东西。事实摆在眼前,万贞儿花容大变,自己假如真的“生出”这样的孩子来,恐怕非但难以博得皇上的欢心,说不定连目前的权位都保不住,当下疾言厉色的说道:“你们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拷问那个贱人,到底跟谁掉了包,火速将真正的皇子抱回来。”玉华宫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万贞儿的心腹亲信,立有两名太监,两名宫女,领命办事去了。宫女阿香道:“娘娘生产的事,是否还照预定计划进行?”万贞儿说道:“先拖一拖,等一等再说。”“可是,消息已经传出,拖久了别的嫔妃一定起疑。”“不会太久的,安乐堂那边很快就会有结果。”“万一纪宫人坚不吐实怎么办?”“那就只好错到底,先拿这个小杂种暂时充数,然后再想法子找替身!”“以这个小家伙的粗俗模样,皇上一定会生气。”“这倒无妨,本宫会设法不让皇上见到他。”“娘娘得子,皇后及其他的嫔妃们,必然会纷纷前来道贺,那时又该如何去应付?”“从现在起,封锁玉华宫,不是咱们的人,一概不准出入。”“是。”“还有,把他的衣物剥下来,烧掉,换穿宫里的东西,以备万一之需。”“是,是!”阿香等众宫女唯唯应诺,分头行事。不久,前去安乐宫的宫女太监也回来了,万贞儿迫不及待的道:“怎么样,那贱人招了没有。”一名太监说道:“纪宫人死不认帐,一口咬定这个孩子就是她亲生的。”“她不承认掉包的事?”“断然否认。”“宫里那来的粗布衣物?”“纪宫人说是她入宫时穿来的,自行修剪而成。”“你们为何不严刑逼供?”“已经打了个半死,她还是不肯说实话。”一名宫女插口说道:“这个贱人刁得很,我们打她,她自己就去撞墙,寻死寻活的,惟恐她死掉断了线,只好暂且作罢,请娘娘定夺。”事到如今,一时半刻之间,万贞儿也没了主张,沉思半晌后才说道:“本宫分娩之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偏偏这个小杂种又难登大雅之堂——”言犹未尽,宫女阿香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太监,说是有机密大事欲求见娘娘。”万贞儿道:“是谁?”宫女阿香道:“来人自称是汪总管身边的张敏。”万贞儿道:“什么事?”宫女阿香说道:“张敏说,要面禀娘娘。”太监总管汪直权倾朝野,主持西厂之后,更是杀人如麻,人见人怕,而他能有今日的气候,却完全是靠万太师父女在背后撑腰,因为,万太师是他嫡亲的舅舅,万贞儿是他的表姐。张敏既是汪直的人,万贵妃自然无所顾忌,马上命人将他请进来。此人的身材甚是昂藏魁梧,鹰钩鼻,三角眼,眉毛短而粗,脸上挂着一脸的媚笑,一踏进门内,便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口内称道:“奴才张敏,给娘娘磕头。”从古至今,大凡有权有势的人,大都喜欢看这种嘴脸,万贞儿也不例外,一见他就觉得投缘,笑盈盈的叫他起来,道:“你叫张敏。”张敏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是。万贞儿又道:“你是我表弟的人?”张敏道:“不敢,承总管大人厚爱,经常使唤奴才。”万贞儿仔细的打量他一下,道:“你究竟有何机密大事?”张敏的三角,眼环顾左右一遍,神秘兮兮地说道:“事非等闲,奴才想与娘娘单独谈。”万贞儿瞅一眼左右的太监、宫女,道:“这里的人都是本宫的心腹,天大的机密也不会泄露出去,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宫女太监反应敏锐,也不待张敏开口,已经有数人欺至门外窗下,以防有人窃听。张敏双脚轻移,凑近一些,以诡秘的神态,低沉的音调说道:“娘娘是否已将纪宫人生的孩子抱回玉华宫?”万贞儿十分机伶,不否认,也不承认,模棱两可的道:“你说下去。”张敏的声音更低:“那个孩子是个冒牌货。”万贞儿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张敏道:“奴才曾亲眼目睹,有人将皇子抱离安乐堂。”“是甚么人?”“一个戴着橡皮头套的假面人。”“假面人将皇子抱到哪里去了?”“出西门,送进西山的一家猎户家中。”“那假皇子又是那里弄来的?”“可能是与猎户的儿子掉包。”“后来呢?”“假面人又重回后宫,将假皇子送进安乐宫。”“张敏,这些事都是你亲目所见,没有撒谎?”“都是奴才亲目所见,如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事情急转直下,绝望之中,又有一线曙光,但有些事万贞儿仍不甚了了,继续追问道:“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假面人是如何出入的。”张敏道:“此人身怀绝技,高来高去,没有一个人曾发现他。”“你怎么没去知会皇宫大内高手?”“为了争取时间,奴才是自己追下去的。”“你与他曾正面相遇了?”“说来惭愧,奴才被假面人远远抛在后头,并未正面相遇。”“他与那贱人是何关系?”“可能只是不期而遇。”“那猎户又是他的什么人?”“这奴才就不清楚了。”“张敏,照你的说法,皇子目前仍在那猎户家中?”“未得娘娘的旨意,奴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此说来,我那位表兄汪总管还不知道这件事?”“是的,娘娘便是第一位得知此事的人。”万贞儿站起身来,亲昵的拍拍张敏的肩胛,以异乎寻常的语气说道:“很好,你的处置十分得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宫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语音一顿,转身对曾去安乐宫拷打纪宫人的一名太监说道:“王管事,你去拿一百两金子来,本宫今天要重赏张太监。”玉华宫的管事太监王立,如言照办,马上便捧来了一锭一百两重的金元宝,张敏却登龙有术拒不接受,以退为进的伏地禀道:“娘娘恩赐,奴才心领,愧不敢受。”亮光闪闪的金元宝会往门外推,王立、阿香等人大感诧异,万贞儿道:“张敏,你可是嫌少?”张敏肃容满面的道:“承娘娘恩典,采信奴才所言,在事实真相尚未查证清楚,皇子还没有回到玉华宫前,奴才不敢受赏!”摆出了一副忠肝义胆,深深打动了万贞儿的心,接连赞了三声好,说道:“张敏,你说说看,本宫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变局?”张敏知道万贵妃是有心考考自己的才识,当即正容说道:“依奴才之见,当务之急莫过于先将皇子秘密的接回玉华宫中来。”“本宫亦有此同感,问题是如何进行,是由玉华宫的人直接介入,还是另辟蹊径?”“为免惹人注目,奴才以为应另谋途径。”英雄所见略同,万贞儿更加激赏他的才智识见,道:“好,事情就这么决定,立刻进行。王管事,你领着张敏去见太师,请他老人家派数名得力高手,从旁协助,你暂时就留在太师府,待张敏夺得皇子后再一同返宫。”另行叮嘱了太监王立几句话,两个人齐声应命,联袂离开玉华宫。途中,王管事语重心长的说道:“张兄登龙有术,逢迎及时,倘若真能寻得皇子,可是天大的一件大功,贵妃娘娘必将你引为心腹死党。”张敏很懂得捧拍之术,故意走在王立的后侧,低声下气的道:“一切还全仗王管事提携,他日若有所成,你吃肉,我喝汤,绝无二心。”这个马屁拍得够足,王立笑笑,道:“你知道分寸就好,希望你所言属实,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张敏沉声说道:“这个小弟知道,张敏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娘娘开玩笑。”二人边说边走,奔势极快,不一时已到太师府。万贞儿乃是万太师之女,王立常在太师府走动,用不到通禀,便直接登堂入室,来到万太师的书房里。万太师正与儿子万大才在书房商量事情,一见王立,万大才马上起身说道:“王管事,我姐姐‘生了’?”王立道:“还没有,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万太师扶正一下老花镜,瞄了张敏一眼,道:“这位是谁?此来何事?”王立道:“这是张敏,汪总管那边的人,我们娘娘想请示太师派几名得力高手,帮这位张兄弟去办一件事。”万大才道:“是什么事,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王立趋前在万太师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万太师的脸色接连数变后道:“好!没有问题,太师府里现在就有三个现成的武林高手。”一扭头,又对儿子万大才说道:“大才,去将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他们三个叫进来。”哈山克是一位藏僧法师,一身大红袈裟,十分惹眼,尤其身材高大,目如铜铃,一双大手像是芭蕉扇,武功更是高不可测,人见人怕。费无极是个道士,自称逍遥子,与哈山克恰恰相反,瘦削干瘪,皂色道袍,黑色寿字帽,功力却十分了得,在江湖上是一号响叮哨的人物。花三郎则与这两个人完全不同,是有名的江湖浪子,貌不出众,功力也平平,唯一值得他自豪的就是他的鬼点子特别多,尤其好色成性,恶名昭彰。一经传唤,三人很快便来到了书房。大法师哈山克扫了王立、张敏一眼,大模大样的道:“老太师唤贫僧等三人来,可是有什么重大之事?”万太师干咳了一声,道:“想请三位陪这位张兄弟去一趟西山。”逍遥子费无极道:“哦?去西山做什么?”万太师道:“去抱一个孩子。”江湖浪子花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一句:“去抱一个孩子?”万大才道:“不错,是去抱一个孩子。”花三郎道:“抱孩子应该去找老妈子,何必这等劳师动众。”这三个人都是望重一方的人物,在太师府内甚受礼遇,纵然放言高论,亦不以为忤,万太师笑道:“老夫叫你们去,当然是有原因的,十有八九会遇上一个扎手的家伙。”哈山克道:“是什么扎手家伙?”张敏及时插言道:“一个神龙见首不现尾的假面人。”逍遥子宣了一声无量寿佛,道:“什么真面人假面人,要是落在我费无极手里,保证要他变成死面人。”万太师一本正经的道:“好极了,假面人,以及与他有关的其他人,绝对留不得,一概格杀!”花三郎右掌一横,做了一个杀人的架式,道:“老太师,干这个咱们三个是大行家,绝对万无一失。”万太师道:“没有闪失就好,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跟着这位张兄弟去吧。”张敏正急着立功,闻言正中下怀,当即告别太师父子,与这一僧一道一俗,连夜出城西去。一路疾行紧赶,不久便进入山区,牛兴家的那三间茅屋已遥遥在望,却不曾见到假面人。花三郎有点不耐烦了,嘟嘟喃喃的道:“喂!我说张兄,三更半夜的,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到底还有多远?”张敏向前指指,道:“快了,就是那三间茅草房。”逍遥子费无极道:“怎么没见那个假面人?”大法师哈山克说:“是呀,逮不住这个家伙,咱们如何向太师交代?”假面人行踪飘忽,哪有一定的准儿,张敏正感无从作答,突然发现,在左前方一棵合围大树下,赫然站着一个头戴毡帽的昂藏汉子,不是假面人还会有谁。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也都发现了,四个人脚底抹油,猛往前冲,直到丈许外才停下来。花三郎朝假面人望望,对张敏说道:“张兄,你说的那个扎手的家伙就是他吗?”藉着皎洁的月色,张敏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橡皮头套,不假思索的道:“错不了,就是他。”他二人一搭一唱,假面人却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哈山克甚觉纳闷,朗声说道:“相好的,报上名来咱们好动手,佛爷我向来不杀无名之人。”假面人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一下。逍遥子费无极破口骂道:“他妈的,你聋了?哑了?瞎了?再不答话你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假面人依然故我,还是不言不动。花三郎蓦地大吼一声:“看掌?”人随掌进,掌随人发,呼啸的劲风激起无数落叶,满地黄沙,一出手就是杀着,的确猛锐难当。然而,攻至一半,眼看就要得手时,却又硬生生的将掌力收回。张敏愕然一愣,忙问道:“花兄怎么了?”花三郎老大不高兴的道:“这家伙早死了!”大伙儿上前一看,假面人是被人用绳子吊在树上,双足离地面足有三四寸高,身体早已僵硬,显然气绝已久。可是,全身上下,却找不到任何足以致命的伤痕。这个人是如何死的,凭哈山克等人的经验阅历,居然一无所知。假面人绝非等闲之辈,殆无疑义,是谁有这种本事能置他于死地?可惜,出手之人不着痕迹,根本无从推断,更令人疑云满腹,莫测高深。难道难道大法师哈山克上前恶狠狠的踢了假面人的尸体一脚,道:“死了也好,免得咱们再费手脚。”逍遥子费无极比较心细,道:“好歹咱们也得弄清楚这家伙究竟是谁,好向太师有个交代。”花三郎也说道:“道兄所言不假,查不清楚这家伙的身份,老太师一定会怪罪的。”言毕,立将假面人的毡帽、橡皮头套一并取下来。这事简直是奇极了,呈现在头套下的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孔,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也没有清晰的口眼耳鼻,有的只是几个窟窿,面部刀伤累累,凹凸不平,整个头脸红红的,像是剥了皮的猴头。原来,这假面人是一个没有人皮的人。花三郎惊疑满面的道:“此人手法十分高明,看不出来是新伤还是旧痕,但他既以头套遮面,应该属旧痕无疑。”大法师哈山克粗声大气的道:“没有错,一定是陈年旧伤,因为他有一张见不得人的脸,所以才戴上橡皮头套,以假面人的姿态出现,但不知这位张兄弟意下如何,死人究竟是否你所目睹的假面人?”张敏比手划脚的估量一下死者的身高,看一看他的衣着,道:“一点不错,张某目睹之人就是这家伙,死了就算了,别再管他,咱们快去抱那孩子要紧。”假面人已神秘死亡,唯恐事情发生变化,话还没有落地,张敏已一马当先的爬上山坡,来到牛兴家的门外。通!通!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牛兴夫妇从睡梦中吵醒,打开房门一看,连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恶煞般地冲进来四人。张敏好快的动作,一把就扣住了牛兴的手腕,声色俱厉的道:“孩子呢?”牛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呆了,但他天生力大如牛,猛然一甩,居然挣脱了张敏的掌握,道:“什么孩子?”张敏的眸光在房里扫来扫去,口中说道:“寄养在你家的那个男孩。”牛兴矢口否认道:“没有!没有!”“搜!”张敏当然不信,立即下令搜查,当先闯进卧室去。卧室内,牛兴的老婆正拥着方家的二少爷方少英同被而眠,张敏不由分说,上去就将方少英强行抱过来。牛兴是猎人,力气大,刀法也不赖,操起一把刀来闯进卧室,杀气腾腾的道:“放下,你要是敢动孩子的一根汗毛,老子就宰了你!”刀光映着灯光,一眨眼已经在张敏面前尺许之处。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三郎等人就在他身后,哈山克拍一下牛兴的肩膀,道:“傻小子,玩狠动粗佛爷就是老祖宗,陪贫僧玩玩吧。”牛兴骇然一惊:“看刀!”乍然一个急转身,挥刀就砍,猎刀厚重,威力十足,照准哈山克的胸腹斩下来,吓得牛兴的老婆蒙住被子不敢看,以为自己的夫婿一定会闹出人命来。哈山克好厉害,一不闪,二不避,没见他怎样着势,已轻描淡写的将牛兴的猎刀夺下,反手一送,送进牛兴肚子里去,可怜这位笃实忠义的猎人,仅仅留下半声惨叫,便被开肠破肚而亡。牛兴身手矫健,刀法精纯,在山区猎户中是公认的一等好手,猎妇听到惨叫,料定是丈夫杀人了,那知,探头一看,始知丧命的原来是自己的夫君。这一惊非同小可,情急事危之下,那还顾得了羞耻礼俗,赤裸着大半个身子,扑下床来,扑在牛兴的尸体上放声痛哭不止。逍遥子费无双眉一挑,道:“张兄,这个婆娘如何处置?”张敏不假思索的说道:“斩草除根,杀!”猎妇虽说是村女野花,却颇具几分姿色,尤其赤身露体之下,仅仅穿着一件红肚兜及一条亵裤,臀肥丰胸,曲线玲珑,别有一番撩人的韵味,江湖浪子花三郎口中啧啧有声的道:“杀了多可惜,先让花某玩玩再杀不迟。”说干真干,连拖带拉的将牛兴的老婆弄上了床。正巧张敏也在床上,翻箱倒柜的将假面人给牛家的金银全部搜了出来,花三郎信口说道:“张兄,怎么样,要不要尝尝野味?”身为太监,那个“宝贝”早就被阉了,张敏哪还有本钱吃野味,这简直是拿他穷开心嘛,张敏脸色一沉,没有答腔,跳下床来出门去。花三郎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抱歉,花某忘记张兄没有那玩意儿。”哈山克、费无极、张敏在外面等,花三郎在里面兴云作雨,才一忽儿工夫,江湖浪子便出来了,费无极笑着道:“三郎,怎么这么快,你的‘功力’是不是退步了?”花三郎吐了一口唾沫,道:“别提了,那婆娘辣得很,已咬舌自尽。”望望天色,三星已至头项,正当二更时分,四人合计一下,将假面人的尸体也搬上来,放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逍遥子费无极道:“忙乎了大半夜,咱们该回城覆命去了吧?”张敏“嗯”了一声,将方少英好生抱好,朝山下行去。花三郎凝视着方少英,道:“张兄,这小家伙究竟是谁?荒山野地的,凭那条莽牛,绝对生不出这么清秀的孩子,也惊动不了咱们老太师,莫不是另有甚么玄虚秘辛不成?”张敏道:“我也不清楚,小弟只是奉命行事。而且,有一句话张某坦诚相告,这件事三位务请守口如瓶,最好彻底忘掉,不然,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这三个人都是老江湖,深知与人共机密的可怖,一个不小心,随时随地都有被杀人灭口的可能,三人相互一望,皆面有惊色,谁也不敢再询长问短。返回太师府,禀明太师,老太师苦候了大半夜,总算放下心来,立命王立与张敏火速入宫,免得误了万贵妃的大事。玉华宫的灯火,打从天黑起,一直亮到现在,其他的嫔妃宫女们议论纷纷,怀疑万贞儿是“难产”甚至有人默祷上苍,希望她最好一命归阴,拔掉这株毒草。万贞儿自己同样万分焦躁,不停的在寝宫内来回踱着,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玉华宫更是三步一宫女,五步一太监,只要一有王立、张敏的影子,马上就会将消息传进去。不幸的是,这一个消息始终没有传进来。一名宫女汗都急出来了,搓着双手说:“怎么办,眼看天就要亮了,王管事他们要是再不回来,只好拿那个野孩子充数了。”宫女阿香道:“我看那个张敏,八成是胡吹八扯,乱吹一通。”万贞儿忽然停下脚步,从齿缝里崩出两句话:“应该不会,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宫女阿香道:“可是,已经差不多去了一整夜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万贞儿道:“你们再到外面瞧瞧去,若在破晓之时还没回来,就照原先的计划行事,无论如何,本宫今天非要生一个孩子出来不可。”适才发话的那名宫女挺身应命,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另一名宫女却从另一道门匆匆而入,道:“娘娘,好消息,王管事他们——”一语未毕,王立、张敏已鱼贯而入,宫女阿香抢先说道:“怎么搅的,去这么久,整个玉华宫的人都快急疯了。”张敏道:“我的姑奶奶,是夜路,也是山路,一来一去数十里,入宫之后又得躲躲藏藏,怕被别宫的人撞见,我们是从后门进来的。”一边说,一边走,一边喘气擦汗,见到这般情景,谁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万贞儿望着他提在手中的一个篮子,道:“事情办好了吗?”张敏心细如丝,为避人耳目,特意在太师府借了一个竹篮,将孩子放进去,再覆以青布。闻言打开青布,连篮子送至万贵妃面前,道:“托娘娘的福,一切顺利!请过目。”万贞儿定目一瞧,道:“嗯!蛮清秀的,看起来是有几分像皇上的样儿。”宫女阿香也在一旁猛敲边鼓:“瞧瞧这小裤小袄,以及外面的黄绢,都是宫里的东西,这一次一定错不了啦。”张敏拨动一下黄绢,从下面取出两锭银元宝,一锭金锭子来,满脸谄笑的道:“这里有更重要的证物,银元宝上面烙有后宫的戳记。”万贞儿顺着张敏手指之势看一看,道:“没错,是宫里的库银,这金子却不是,那来的?”张敏道:“可能是假面人给的,也可能是那姓牛的猎人原有的,奴才不清楚。”“对了,可曾相遇见那假面人?”“假面人已经死了,娘娘大可高枕无忧。”“他是怎么死的呢?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奴才到的时候他已气绝多时,死因不明,至于他的来历,更是无人知晓。”“依你看,杀他的人会是甚么动机?会不会与皇子有关?”“可能纯粹是江湖仇怨,应与皇子无关,不然那猎人夫妇定会波及。”“你不说本宫差点忘了,那猎人夫妇你是如何处置的?”“先杀掉灭口,然后放了一把火。”“好!好极了。太师府是派谁跟你去的?”“哈山克、费无极与花三郎。”“他们可知事情的真相?”“不知道,但免不了会犯疑。”“你随时注意他们的言行,必要的时候本宫会叫人连他们三个人也干掉。”“是,奴才已经警告过他们了。”“张敏,你的武功怎么样?”“曾跟汪总管学过,但功力尚浅。”“以后多跟王管事学学,以前他在东厂的时候,曾有一刀下去连斩十二颗人头的辉煌记录,所以,宫里宫外的人都叫他快刀王立。”“是,只要王管事不嫌弃,奴才必定全力以赴。”张敏唯唯诺诺恭谨有加,应对之间处处流露出忠心与机智,万贞儿大为激赏,当众宣布了,叫张敏不必再回汪直那里去了。从此就留在玉华宫,引为亲信心腹。同时,不但将牛兴家搜来的金银全数赏给他,还另外赏了他三百两金子。张敏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又工心计,深会专营之道,在私底下立即分了二百两金子给快刀王立,剩下来的金银则分送给万贞儿身边的宫女太监,他自己什么也没有留,却赢得了大家的心,视他如好朋友,好兄弟。宪宗朱见琛终于喜获麟儿,赐名-桢,乃万贵妃所生,朝廷上下皆一片腾欢,当朱-桢弥月之时,皇上还特地与王皇后、万贵妃大宴群臣,以示庆贺。至此,万贞儿的第一步计划是完全成功了。接着,她马上进行第二步计划,想办法请皇上册立朱-桢为太子,然后就要逼宫问鼎后位。朱见琛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从小又习惯于受万贞儿的摆布,虽然没有完全同意,却也并未正面反对。万贵妃周全的安排,就在筵席之上,依附万太师父女的一干奸佞小人,便当众提出欲请皇上早立储君,立朱-桢为太子的事。不料,以御史方正,大学士林田甫,翰林马友德等人为首的一批朝廷重臣却一致反对,认为朱-桢乃庶出,并非嫡生,不宜立为太子,何况皇上、皇后正值英年,不愁没有子嗣,应从长计议。由于反对的声浪太大,万贞儿的第二步计划便就此告终。影响所及,问鼎后位的野心也不得不暂时搁下来。万贞儿父女恨透了方正、林田甫,马友德这一批人,自此而后,朝中正邪忠奸,壁垒分明,明争暗斗,波涛汹涌,有数不清的仁人志士丧生在万太师父女血淋淋的魔掌下。环境虽然恶劣,方御史依然一本初衷,毫不气馁,在他的严格管教下,方少飞已平安的渡过八个年头。方少飞出落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百家姓、千字丈,滚瓜烂熟,论语孟子亦可琅琅上口,性直好动,喜欢打抱不平,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成为附近孩子群的头头。一日,方少飞与林田甫的女儿林玲,在路上玩滚铁环,一路滚呀滚的,不知不觉中竟然滚到太师府的大门口来了。林玲抬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道:“少飞哥,糟了,爹一再交代,不准我到这个地方来。”方少飞同样吃了一惊,道:“我爹也是这样说的,这里面住着一个大奸臣,咱们快走。”掉转头来,正想滚着铁环往回走,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两个年龄相彷的小孩子来,将铁环抢走。这两上孩子,一个浓眉大眼,甚是粗俗邋遢,另一人则白白净净,颇为俊秀,穿绸戴缎,均十分讲究。方少飞小眼一瞪,道:“你们是谁,快把铁环还给我们。”浓眉大眼的孩子不但不还,还索性将铁环扔到房上去了,盛气凌人的道:“你们刚才说甚么?”另一个白白净净的孩子说道:“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这里面住着一个大奸臣,是谁说的?”方少飞挺身而出,道:“是我说的,方少飞。”浓眉大眼的孩子跨前一步,紧握住两只小拳头,一副准备揍人的架式,趾高气扬的道:“你知小爷爷我是谁?”方少飞道:“我管你是谁?”浓眉大眼的孩子道:“我叫万家栋,万大才是我爹,万太师是我爷爷。”特别将他的同伴拉到身边来,又道:“这是我的表弟朱-桢,见了皇子殿下,还不快下跪。”方少飞天生的倔脾气,昂着头说:“我偏不跪,你敢怎么样?”朱-桢抡起了小拳头道:“不跪小王爷就揍你。”万家栋更凶,已冲到方少飞面前来,气势汹汹的道:“方少飞,告诉你,下跪不算,还得向我爷爷赔不是。”“赔什么不是?”“赔骂我爷爷的不是。”“你爷爷本来就是大奸臣嘛。”“你再说一遍我就打烂你的嘴。”“我偏要说,大奸臣!大奸臣!”万家栋气得满脸通红,小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方少飞的身上,方少飞毫不畏缩,以牙还牙,与万家栋大打出手。这位万家栋不是别人,正是猎人牛兴的儿子牛大狗,当年假面人的移花接木之法,抱进玉华宫,本来是想冒充皇子的,后来真相被人识破,阴错阳差的太监张敏又弄进来一个方少英,牛大狗便成了多余的累赘。万贞儿怕惹麻烦,命张敏连夜将牛大狗送出紫禁城,来到太师府,原意是想将孩子掐死后,就神鬼不觉的埋葬在后花园里,岂料,万大才婚后年久无嗣,一时兴起收养之心,误打误撞的,牛大狗便变成现在的万家栋。万家栋的骨子里流的是他生父牛兴的血,自然继承了生父的神勇大力,块头也比同年龄的孩子大一号,又跟哈山克、费无极、花三郎学会一点拳脚架式,方少飞岂是他的对手,三拳二脚便被打得鼻青脸肿。林玲睹状大惊,道:“少飞哥,我来帮你。”一个女娃儿能有多大的力气,小拳头才递出去一半,就被朱-桢截下拦腰抱住了,口中不干不净的说:“好标致的妞儿,将来我要娶你做妃子。”林玲羞得面如艳阳,大声吼叫道:“不要脸!不要脸!谁要做你的妃子。”挨命挣扎,就是挣不开,方少飞跑过来给了朱-桢一拳,才将林玲救下来,道:“林玲,你快走,我来对付他们。”林玲已如惊弓之鸟,拔腿就跑,一面嚷嚷道:“少飞哥,你也走吧,以后多找几个人再狠狠揍他们。”朱-桢看上了林玲,不肯就此罢手,随后追下去,被方少飞截住,万家栋早已赶到,与朱-桢联成一气,猛揍方少飞。一个万家栋,方少飞都招架不了,再加上一个朱-桢,更加不济,一眨眼的工夫便支持不住了,只好开溜,跑前去老远了,还回过头说道:“万家栋,朱-桢,你们给我记着,这笔账我方少飞一定要讨回来。”潇湘书院图档,7dayocr,潇湘书院独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