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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形,虽是木人土偶,也承受不住,又何况陆瑜?所以陆瑜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把手中的酒杯,向地下一摔,脱口骂道:“白守德,这话是你说的吗?我陆某那一点对不起你?那一点得罪了你?你意敢当面骂人。陆某既然是小人,便干脆做两件小人事给你看看好了,你若是个有种的,今天便先出手,和陆某分个高下,生死各听天命。你若不敢动手,陆某倒还不会像你说得那么卑鄙,不能担个上门欺人的名。当在三天之内,邀请友好前来,再与你评理,两者之中,你去挑选一件吧!”
白守德口不择言,但被陆瑜这一顿宣排之后,也觉得自己是错到了极点,因此愣在那儿,那里还能够答得出话来。
同时这样一闹,惊动了躺在房里将养的泯江渔隐,连忙扶病走出,上前相劝,对陆瑜说尽了无限的好话,又宣排了白守德一顿,并逼着白守德上前,向陆瑜认错陪罪。
白守德这时已盛气全消,当然也就乘此老着脸,向陆瑜一躬到地,陪罪说道:“小弟一时无心,出言鲁莽,还望仁兄包涵草莽,恕过小弟才好。”
陆瑜那肯答应。
泯江渔隐又做好做歹,再向陆瑜陪话,说是:“白老弟既已认错,仁兄也就放过了吧!若是真的请友好前来,岂不等于毁了白老弟一生,即就是连他的子女,将来也难于见人,老夫深知道兄为人侠义,当然不肯这样去做。”
接着又转身去劝白守德,要白守德答应俏郎君和白依云的婚事,藉以平消陆瑜的怒气。
白守德好生为难,想了又想,这才说道:“秦钟过去之事,小弟自当遵命算过,重此不提,至于小女婚事,小弟实难从命,这是因为”
陆瑜听了,不待白守德再说下去,便抢着对泯江渔隐说道:“老施主不必再费唇舌了,贫道与他之间的事,遵命放过就是,至于秦家娃儿的婚事,贫道绝不能担当‘挟恩持惠,强人所难’之名,不过贫道向来言而有信,既已答应过秦家娃儿,玉成其事,当然不能在娃儿面前失信。而他们两小之间,又都有心,所以贫道必使他们得成佳偶,事若不成,有如皎日,就此告辞。”言毕略一拱作礼,更不待泯江渔隐开口,身形早起,平穿上屋,走了个无影无踪。
泯江渔隐固然为之怔住。
白守德则尤其急得搔头跺脚,直说:“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泯江渔隐皱眉说道:“早知如此,贤弟便答应了他,还不也就没有事了?秦家娃儿,倒也还是不错的,诚如他言,是件一举两得的事啊!”白守德哭丧着脸说道:“老见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囚为”
说到因为,便又住了口,怔了半晌,这才又挣出了一句:“小弟实有难言之隐。”
泯江渔隐道:“事到如此,虽有难言之隐,也得将就一点儿了,何况姻缘前定,儿女之事,还是不必过份认真,看得淡点的好。”
白守德见泯江渔隐文不对题,急着说道:“小弟并非此意,而是神僧过去有命”
泯江渔隐更不待白守德再说下去,便又截住说道:“你们适才所言,老夫业已听到,虽说大令媛在二十岁前,不能出阁,但陆道兄也并没一定要你答应,让他们马上成婚啊!那么你便答应他一句,三年之后,再正式提亲,也并碍不了神僧的吩咐啊!即就是你真的不喜欢秦家娃儿,有欠庄重,那么三年并不太短,他是否便能忍耐得住,还是问题。如果忍耐不住,另成婚配,或是另有不端行为发生,则证明他确是轻薄而不可取。到时是他毁的约,陆道见当然不会再来找你。即就是前来找你,你也有话可说,再加拒绝,并不为迟。如果秦家娃儿,竟能为大令暖等守三年,这又可见是娃儿情重,将来他们夫妇之间,自必能和谐到老,贤弟又有何求呢?”
白守德见泯江渔隐说得头头是道,想来也觉有理,因此说道:“小弟一时愚蒙,当局者迷,察不及此。现在陆仁兄业已含怒而去,这将该怎么办才好呢?”
泯江渔隐道:“为今之计,也只有立刻派人四出,把他请回来再说了。”
白守德病急乱投医,当即照办。
可是派出去的人虽多,但找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得到陆瑜影子。
白守德闻报,便又着急起来,再去和泯江渔隐商量。
泯江渔隐想了又想,这才说道:“陆道兄临行说过‘必使他们得成佳偶’的话,据老夫猜测,很可能会直接去见大令嫒,甚至把大令媛盗走,然后另由别人出面,与你说项,到时就不怕你不答应了。”
白守德道:“他会这么做吗?”
泯江渔隐道:“舍此而外,他还有什么办法呢?所以贤弟这几天,不妨进园去住,等着他来到,然后通知老夫,再去和他商量,也就是了。”
白守德道:“仁兄认为他一定会去的吗?”
泯江渔隐道:“且不管他会不会去,你在这时,陪伴大令媛几天,免得再生出别的枝节来,总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事。”
白守德当然也会得过泯江渔隐言外之意,心巾一惊,立刻赞同,当天便搬进园子,和白依云司住在画楼之上,并且干脆明白地告诉了白依云,说是:“你陆仁伯前来为际和秦家娃儿说亲,为父本来不肯答应,把你陆仁伯气走。后来你茅仁伯向我解释了半天,为父的这才想开,只等你陆仁伯再来时,便央他作伐。”
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但不知你是否同意?”以探测白依云的心意。
白依云果然含羞带愧地说道:“女儿之事,全凭爹爹做主。”言来喜悦之色,隐现眉宇。
白守德当然看得出来,也就放下了心。
倒是尚翠娥听了以后,好后疑惧不解,找了个机会,避着白依云向白守德问道:“庄主怎能这样做呢?难道你忘了神僧的吩咐了吗?”
白守德便把陆瑜提婚之事,及泯江渔隐所劝的话,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告诉了尚翠娥一遍,并说这乃是权宜之计,否则怕要另外发生枝节。
尚翠娥听了,这才作罢,同时又看到白依云自从听了白守德的话以后,便格外的安静起来,也就完全放下了心。
可是白守德连等数日,始终不见陆瑜来到,再派人出去打听,这才知道陆瑜业已偕同俏郎君,沿江东下,不知其向。
回报的人并说:“最后看到他俩的人,是在‘五通桥’江口雇船,直放白帝城,看样子确是要从三峡出川去呢!”
白守德听了,知道陆瑜一时之间,不会回来,枯等已无意思,无可奈何,只好又安慰了白依云几句,仍就搬出园外,这且不提。
再说陆瑜,含怒拂袖而去之后,心中好不烦闷,一起初倒也真的诚如泯江渔隐所料,想盗走白依云,使白依云跟随秦钟私奔,造成既成事实,然后不愁自守德不肯答应。
但再转念一想,自己出面去做这等事,实在不太合适,因此便又略为改变了一下计划,打算由俏郎君自己前去,好在他俩既已有意,不愁白依云不肯跟着她跑。
想定主意之后,立刻赶回俏郎君藏身之处。
这地方乃是一个偏僻的破庙,人迹罕到,并且除了敖氏兄弟而外,其余同行少年,亦已各自散去。所以自家的人,才没找着。
陆瑜把所谋告诉了俏郎君。
俏郎君虽然赞同,只仍对尚翠娥有所畏忌。
陆瑜想了一想,说道:“这也没有什么,我保着你前去就是。”
陆瑜这话才了,三不知旁边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说道:“这等小事。还用得着这样麻烦吗?再说拐带人口,又岂是英雄人物所当为?”
陆瑜声才入耳,立刻大吃一惊,回头一看,除了敖氏兄弟两个而外,并无他人,而这苍老的声音,当然非敖氏兄弟所出。
因此忙问:“这里还有何人?”
俏郎君答道:“这大概又是那个老花子在说梦话了。”
陆瑜问老花子是怎等样人。
俏郎君道:“小侄也不相识,只是刚才饭前,到后院去方便的时候,看他躺在后院廊下,问我肯不肯扶他也去解个小手,我怜他年老,便扶了他一把,并且又盛了一碗饭,送去给他,他吃过之后,倒头便睡,并且梦话不绝,看起来非常可怜呢?”
俏郎君话声才了,那苍老的声音便又说道:“会可怜别人,就不知道可怜自己,这才叫怪呢?只可怜那些真可怜人,为什么又不来找我呢?”
陆瑜入耳心动,也不再和俏郎君打话,拔步便向后院走去。
可是举目看时,后院中寂静无人,那有什么老花子在那儿。四处找遍,依然踪影全无,不由得站在那儿发起怔来。
但侧耳一听,鼾声又作,竞在前殿。
陆瑜连忙飞身上屋,穿到前殿一找,也不见人,而鼾声却又似到了后院。
等陆瑜再赶后院时,鼾声却又上了前,就这么引陆瑜前后跑了好几趟,并且也施展出了他那绝对轻功,来去如风,可就是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
陆瑜知道是遇上了异人,也料定那人不只是没有恶意,并且还有肯对俏郎君帮忙的意思,因此越发的想见上那人一面,便不觉低头沉思,打起主意来。
陆瑜主意还没打定,那苍老的声音已好像看出了陆瑜的心事似的,发话说道:“夫妻打架常事,和尚劝架多事,你虽然是个道士,但人家娃儿的事情,要你打什么主意,难道你打的鬼主意,便能够行得通吗?”
陆瑜心知遇到了高人,但一向心高气傲的脾气,怎改得掉呢?所以虽然没想与那苍老的声音为敌,却仍在那儿暗自打着主意,想仗着自己的功夫,看看那苍老的声音到底是出自何人?
所以陆瑜虽然仍旧没开口,心中却已翻来覆去的在打着主意,默运功力,侧耳倾听,想“循声判位”去追索苍老声音的藏身之处。
谁知那苍老的声音,却又开口笑道:“不识羞的小牛鼻子,凭你才学了那几天的‘循声判位’,就能够知道我老花子现在何处了吗?把你师父老牛鼻子叫了来,或许还差不多,如果不信,不妨一试,老花子从现在开始,绝不再移动丝毫,你‘循声判位’好了,看能不能判出老花子到底身在何方?”言毕大笑不止,恍如龙吟一般。
陆瑜听来“胆之在前,忽焉在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到了后来,笑声干脆四面齐作,八方回响。
那里还能辨得出声来何处?当然就更谈不上什么“循声判位”了。
到了这时,陆瑜那里还能使得出什么辙儿来,直被愣怔在那儿,恍如木鸡一般。
俏郎君悄悄地开口问道:“陆世叔,您没认出他是谁吗?”
陆瑜摇了摇头。
那苍老的声音便又开口骂道:“你这小牛鼻子真不是个东西,想当年若不是老花子自作多情,伸手管事,你又怎能遇得上悟尘老秃儿,留下性命?当时你虽然也没看到我老花子,难道老秃儿也没向你提起过吗?”
陆瑜听这一说,触动二十年前往事,这才想起了一个人来。
原来就在陆喻被尚翠娥害得几吗送命的那一次,悟尘神僧救下了他后,曾经对他说过“你若非幸遇情丐,便是老僧赶来,也还是迟了一步,救不了你”这话。
这情丐不是别个,便是当今武林所公认的三怪之一,年龄、班辈,全都不在悟尘神僧之下。只为天性怪诞,随心所欲,专喜做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因此被人把他和黑魔女及千面人魔,合称“三怪”
其实他与黑魔女及千面人魔,不只是素不相识,并且薰莸异器,邪正不同。
虽说他素性豁达,但心中也难免有些儿不快,因此便越发的怪僻起来,自号情丐,飘忽江湖,随时随地,伸手管事,行踪莫测,更不与任何人合谋,一味的随心所欲。
并且从此以后,再没有人知道他家住何方?除非他自己露面,别人根本就无法能找得到他。
若说他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也无人能测其端倪。
就如这次他戏弄陆瑜,便用的是一种极其难练的“传音神功”
这种“传音神功”练成之后,看功力的深浅程度,浅者只能“传音致远”深者则可以“束音入密”在千百人群中,与任何一人密语,而不使他人预闻,这已经就算奇了。
可是今天情丐戏耍陆瑜所用的方法,却又要比“束音入密”更深一层,乃是把声音“束密”之后发出,在指定的山石或墙垣之上,撞击一下,藉着撞击的力量,再把声音扩大,反弹回来。
所以情丐的声音,在陆瑜听来,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而其实情丐本身,根本就没动上一动。由此以观,也就可以想得出,情丐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了。
陆瑜一想出是情丐之后,那里还肯再去做那些无谓的打算,连忙躬身正容,作礼说道:“陆瑜一时糊涂,还望老前辈恕罪。”
情丐这才收声笑道:“二十年不见,脾气到底改了,难得难得。”
陆瑜道:“老前辈且请现身,容陆瑜叩谢大德。”
情丐道:“算了吧!那些老陈账,还算他做什。老花子做事,不过是兴之所至,并不是为着要你道谢,更何况老花子一身就讨厌人家磕头,所以还是免了吧!”
陆瑜道:“可是陆瑜有生之年,悉出老前辈所赐,又怎能至今不识金面呢?”
情丐笑道:“老花子和你见面,并无不可,但此时此地,却又不是见面的地方了。”
陆瑜问道:“这是为何?”
情丐笑道:“老花子有心想帮人家的忙,但人家却不来求老花子,老花子也就懒得再去和他见面了。”
陆瑜听了,当然明白情丐所指,因此连忙向俏郎君使了个眼色。
俏郎君本也是个聪明人,因此连忙作礼向情丐要求帮忙。
陆瑜也在一旁帮着,直说好话,请丐仙现身说话。
情丐笑道:“这可不行,老花子我的脾气就是这么怪,现在再想见我,却没有这等容易。”
陆瑜道:“那么依着老前辈,该当如何呢?”
情丐笑道:“拿出点本领来给老花子我看看,找得到我的时候,万事都由我老花子担待,否则的话,你们还是拐带人口去好了。”
陆瑜听了,正在为难。
可是俏郎君耳边,却听到了一种细如游丝的声音,说道:“娃儿别急,快抬头上看,对着正梁下拜,包你没错,可千万别说是我教你的。”
俏郎君也没来得及去分辨那说话的是谁,闻声抬眼,便看到那老花子悬空紧贴在正梁之上,和陆瑜说笑,那声音听来。却似仍在后院里似的。
俏郎君也管不了那些了,一屈膝,便向情丐拜了下去,口中说道:“您老人家请下来吧,正梁上不尽是灰吗?”
陆瑜听了,也就看到了情丐。
情丐这才飘身落地,未曾开口,只在俏郎君的脸上,转了两眼,又侧耳倾听了一下,一立刻微微一笑,身形一动,旋风也似的跃墙向庙外卷去。
俏郎君以为丐仙要走,连忙喊道:“您老人家不是答应过,只要能找到您就行,怎的又走了呢?”
可是话声未了,已听到情丐在墙外骂道:“小孽障,你专跟老花子过不去是不是?”
另一个孩子的声音笑道:“谁叫您老人家不肯收我呢?您一天不答应收我为徒,我就紧跟着您捣蛋一天。”
情丐道:“你耍无赖,我就能收你了吗?”
那声音笑道:“不要无赖,您叫我怎么办呢?”
陆瑜和俏郎君听了不解,也就轻手轻脚地走向墙边,放氏兄弟随后。
庙墙早已圯颓,陆瑜从缺口望出,这才看清情丐是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儿,一身褴褛,须发如银,这时手里正抓住一个又黑又丑、又邋遢的小黑孩儿在说话。
那小黑孩儿,紧透着一脸的顽皮,毫无畏惧之色,说来说去,还是那两句话,逼着要情丐收他做徒弟。
情丐又似喜欢,又似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不把来历说明,怎能收你?”
那黑孩儿说道:“我不是早就陈明过了吗?现在说出,两下里都没好处,反正到了时候,你老人家总会明白,那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情丐道:“好!但你得告诉我老花子,这几句话是谁教给你的?”
黑孩儿虽然刁钻,却没想到情丐有此一问,不觉脱口说道:“是我娘教给我的。”
情丐微微一怔,紧接着问道:“你娘现在何处?”
黑孩儿道:“我娘现在五”说到“五”字,突然一翻两只大眼睛,把话猛然缩住。
情丐那容他有思考余地,紧逼着问道:“五什么?”
黑孩儿好不刁钻,笑着摇头说道:“我不能说,说了出来,不就等于全告诉了您吗?”
情丐刚想开口,黑孩儿又接了下去说道:“您就别问了好不好?反正收下了我,绝不会使您老人家丢脸,更不会使您老人家吃亏,这还有什么不好吗?如果您老人家一定不放心的话,不妨去问问悟尘老和尚好了。”
说着更不容情丐开口,便又接了下去,笑着说道:“可是我知道您老人家的脾气,绝不肯为着自己收徒弟的事,去问别人的,那么还是干脆先收了我,等我娘去谢您的时候,不也就明白了吗?好在最多不过一年,难道您老人家还等不及吗?”
情丐想了一想,说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黑孩儿道:“我的小名叫做黑孩儿,如果您老人家觉得不好听的话,随便另赐一个名字也好。”
情丐自从被黑孩儿盯住之后,本来就爱上黑孩儿的刁钻古怪,只为着黑孩儿口紧,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因此不敢大意便收黑孩儿为徒,而心里却早已是千肯万肯的了。所以听黑孩儿这样一说,也就不由笑道:“好刁钻的小鬼。老花子干脆叫你小刁钻得了。”
黑孩儿听了,连忙双膝落地,跪在情丐的面前,恭恭敬敬说道:“谢师父赐名。”
情丐一怔。说道:“谁答应收你为徒。”
黑孩儿道:“师父业已赐名,难道还能说了不算吗?”
原来情丐门下,任何人不得保有本名,必须由师父另行恩赐,这是他特有的规矩,所以黑孩儿点破之后,情丐不由得愕然无语,干怔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又笑着说道:“我明白了,这大概又是你娘教你的鬼主意吧?”
黑孩儿点点头。
情丐道:“那么你娘是?”
黑孩儿不待情丐再说下去,便拦住说道:“师父知道就好,现在且说不得呢!”
情丐也就把这话缩住,笑道:“你说我收下了你,决不吃亏,现在我不就已经吃了亏了吗?”
黑孩儿道:“各处各的事,只有我小刁钻沾光,爬上了一辈儿,那有您老人家吃亏的道理呢!您说对不对?”
情丐听了,笑意扬溢满面,高兴可知。一把拉起了黑孩儿说道:“现在不必再谈这些了,待我向那娃儿交代几句,你跟我回去以后再说吧!”
说完之后,也没再进庙,只向陆瑜和俏郎君招了招手,把他俩喊到面前,对陆瑜说道:“你那主意,虽然可以迫使白守德不得不答应,但爱亲做亲,本是为好,若竟用‘牛不吃水强按头’的做法,岂不大煞风景?即就是传扬开去,也不雅听,所以老花子认为不可。”
陆瑜知道情丐的睥气,只要他肯插手管事,那便不论有多少困难,总会得到个圆满的解决。所以听到自己的打算,被情丐一齐推翻,也并没认为怎样,只恭谨应是。
情丐便又转对俏郎君说道:“老花子我另外有办法,能使白守德心甘情愿地把女儿许配给你。但婚姻大事,却没有白捡便宜的道理,所以你必须先吃一趟辛苦,得之难,才能知道珍贵,永爱不渝,否则将来闹出夫妇不和,不能白头偕老的局面来时,便辜负了老花子的这一番苦心了。”
俏郎君听情丐说是:有办法使白守德心甘情愿地把白依云嫁给自己,早已神飞,直恨不得马上便能够把白依云搂入怀巾,真个销魂,这才称心,幻想连连,一起涌上心头,连情丐的后半段话,都没能听得入耳,只一味的催问着:“到底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如愿以偿?”
情丐道:“若要问办法,且先找到我家里去,自然会告诉于你。现在我另外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说着一拉黑孩儿,转身便走。
俏郎君听了,好不高兴,连声应是,竞忘了问情丐家在何处?
还是陆瑜想到,连忙问道:“老前辈的府上在那儿呢?”
情丐连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家在巫山云雨中。”说完之后,脚下一紧,带着黑孩儿,浮云流水似的,顷刻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因此陆瑜这才打发敖氏兄弟,先行回去,自己带着俏郎君上路,在五通桥雇了一只下水船,直放巫山,去找情丐去了,这且不提。
再说白依云,自从听到白守德当面许亲的话以后,这才暂收起意马心猿,静待佳音。
谁知连等了好几天,不只是没见到俏郎君来到,甚至连白守德都搬出园去,再也没有见面。而尚翠娥又守口如瓶,任什么话也不肯对她说。因此白依云又不由得起了疑心,以为白守德所说的话,全是在欺骗于她,并且认定白守德之所以要在园子里住几天,想本就不是为着等候陆瑜来到,而只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罢了!
白依云这样一想,心中一阵迷糊过处,立刻恨从中来,冷笑一声,暗自说道:“你们这样做法,便以为能管得住我了吗?告诉你们吧,我白依云可不再是过去的白依云了。你们放明白点,也许还好些,否则的话,哼!看我白依云不做出几件事来吓唬吓唬你们,那才叫怪呢!”
白依云这些话,虽然是在自言自语,但这种口吻,竟不知道她是在对谁说话了。
白依云这时人已入魔,当然没有什么好事想得出来,所以想到后来,便决心要逃出园子,去找俏郎君。
但她是个从小便被关在园子里长大的人,外面的事,一概不懂,外面的路,一概不热,再一想到这些,便不由得犹豫起来。
不过她到底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再一盘算,便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只要能够知道了情郎的确实所在,难道还怕找他不到吗?”
想到这儿,又一盘算,便自打好了主意,既不露声色,更不去招惹尚翠娥,只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命添香取了一只蓝子,随她到林子里去摘桃子。
尚翠娥见了,也没生疑。
白依云把添香领到桃林深处,一块大石头后面,藉石头挡住书楼上的视线,突然转身对添香问道:“姑娘我待你如何?”
添香被这陡然一问,不解何意,随可答道:“姑娘待我,当然是好。”
白依云道:“那么姑娘有话问你,你敢不敢撒谎?”
添香不识深浅,连忙回道:“添香怎敢欺瞒姑娘。”
白依云说了声:“这样就好。”话声未了,脸色立变,杏眼之中,射出了两道冷滟滟的凶光,像刀子似的,指向添香,同时脸色铁青,令人生畏。
添香见了,立刻寒生脊背,冷凝心田,吓得向后直退。
白依云开口喝道:“站住!并不准声张,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的话”说到话字,虽然没有再说下去,去冷笑了一声,缓缓地从怀中探出了一把欺霜赛雪的匕首,拿在手中,翻覆盘弄。
添香几曾见过这等样子,不由得混身发抖,毛骨悚然,三十二颗牙齿,分做十六对儿,打战不已,说道:“姑姑娘,你不要吓我,我说就是。”话未说完,双膝发软,便跪倒在白依云的面前。
白依云这才淡淡地一笑。仲手拉起添香,说道:“你起来,只要你好好儿的回话,我绝不杀你。”
说着顺手折下了一根桃枝,边用匕首削着,边开口问道:“老爷这几天在做什么?”
添香连忙答道:“老爷陪着天河钓徒和泯江渔隐,仍在计划明年钓剑的事。”
白依云道:“这几天里,没别人来过吗?”
添香道:“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白依云道:“有个什么姓陆的道士,也没来过吗?”
添香听白依云这样一问,也就猜出了白依云的用意,心中不由得格外跳得厉害起来,但却不敢不回答:“也没听到说起。”
白依云脸色一变道:“是真的吗?”
添香道:“添香不敢撒谎。”
白依云停了一下,脸上微微一红,问道:“那么秦家少爷呢?”
添香道:“也没来过。”
白依云柳眉一挑,把桃枝向地上一摔,说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添香吓得连忙回道:“他不只是这几天没来过,恐怕以后还有一个时候,不会来呢!”
白依云一听添香说里有话,那肯放松,接fi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添香也觉自己说溜了嘴,心巾一乱,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白依云见了,立刻向前一步,一伸手揪住了添香的衣襟,向怀里拉了一拉,匕首指向添香酥胸,喝道:“你不肯说,是不是?”
添香吓得魂飞魄散,便却也知道事关重大,如果把事情完全告诉了白依云,白守德和尚翠娥一定不肯放松自己,因此不知如何是好?
白依云杀气上透眉宇,再喝一句:“你还不说,是不想要命了吗?”
添香翻动嘴唇,挣了半晌,只挣出了一句:“姑娘饶命。”
白依云冷哼一声,道:“饶命不难,你快同话。”
添香哭丧着脸道:“添香若是告诉了姑娘,老爷和老阿姨会不放过添香的。”
添香这话说得含糊,白依云听了,立刻误会是俏郎君出了什么不幸,因此心头惊痛不已,恶念勃然而生,喝了一声:“你怕老爷和老阿姨,难道就不怕我了吗?”说着指在添香胸脯上的匕首,微一用力,刃尖便已划破皮肤,鲜红渗出。
添香痛得张口便想叫。
可是还没出声,便已又被白依云喝住道:“你若敢喊出声来,你就甭想活了。”
添香连忙忍痛住口,又跪了下去,直说:“姑娘饶命。”
白依云道:“那你说啊,你是怎么会知道秦公子以后不会来了的?”
添香到了这时,性命要紧,那里还敢隐瞒,只好照直说道:“添香听说秦公子和那姓陆的道士,在五通桥雇船东下,直放巫山,所以猜着他们最近不会再来。”
白依云道:“秦公子为什么要走?”
添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白依云又一翻脸,匕首指着添香喝道:“你还不肯说出吗?”
添香吓得磕头如捣蒜似地说道:“添香真的不知,姑娘就是杀了添香,添香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白依云见添香不像说谎,方才又缓和了一点下来,喝问道:“那么秦公子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添香生死悬白依云手中,只图活命,所以不待白依云追问,只怕白依云不信,立刻便把自己所听到,关于俏郎君被逐,陆瑜提亲,以及泯江渔隐相劝,白守德改变主意,一直到派人打听出陆瑜带着俏郎君东下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白依云。
白依云察言不假,又知道了俏郎君并未发生意外,这才放下了心,同时也就放下了添香,收起匕首。并且把添香搂住,装做抱歉万分的样子来,说道:“好姊姊,我太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金创药,替添香敷上伤口。然后问道:“秦公子到巫山去做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白依云这时虽然变得万分温柔,但添香经过刚才的一吓,仍然畏如蛇蝎,立刻哭着说道:“好姑娘,我实在是不知道,我那敢知道不说?姑娘可别杀了我啊!”言毕大哭不已。
白依云依然笑道:“傻丫头,我那会杀你呢?我不过是吓着你玩儿的吧!”
接着便又说道:“不过你得在这两天里,替我去打听出来,你答应不答应?”
添香那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连声答应不迭。
白依云却又一变脸,说道:“还有,你当然知道,这事不许对任何人去说,否则的话”
添香连忙说道:“姑娘放心,添香知道。”
白依云这才完全恢复了常态,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命添香拾起篮子,采了一些熟透了的红桃,回转书楼。向床上一倒,迷糊了过去,及至醒来,便根本记不起有过这么回事来了。
添香想来想去,知道事情太大,不应隐瞒,同时也想到,如果打听不出俏郎君东下巫山的原因,白依云仍然不会轻饶于她。因此也就下了决心,立刻跑到白守德的面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完全告诉了白守德。并且要求白守德,把她调出园子,以全性命。
白守德听了,好不吃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泯江渔隐仍未离去,便又请来,共做商量。
泯江渔隐仔细分析了一番,然后说道:“照此看来,令媛可能有出走之心也说不定。”
白守德道:“小弟也就怕这一点,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泯江渔隐道:“事不可急,急则生变,所以为今之计,应该且先稳住令媛心情,不使她冒昧行事,才是道理。”
白守德慌乱地说道:“如何才能稳她得住呢?”
泯江渔隐道:“这倒简单,她既命丫头打听消息,干脆就计将计,仍命那丫头去稳住她,想还不难。”
白守德忙把添香叫过,命她依言行事。
添香那里敢应。
还是泯江渔隐教了添香一番应付的话,添香这才仍回园中,去敷衍白依云。
白守德又急着向泯江渔隐说道:“敷衍只可一时,并非长久之计,以后又将奈何呢?”
泯江渔隐道:“这个嘛”
说着便又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此事过去既是悟尘神僧安排,说不得只有再向神僧去请示了。”
白守德听了,倒也有理,因此立刻上山,向昭觉寺走去。
那知到了昭觉寺一问,悟尘神僧已在三日前到云南云岭五莲峰度厄庵,去访圆通神j尼去了。
五莲峰虽然不远,但白守德并没去过,并且知道度厄庵深藏万峰之中,极少人知,根本无法寻找。
而悟尘神僧,又没说何日回来,因此白守德只好废然下山。信马所之,不知觉间,又走错了路,抬头一看,竟已到了龙剑井。
白守德心下一动,眼看着苦修庵门,踌躇再三,这才抛镫离鞍,上前叩关。
这苦修庵,名虽日庵,其实不过是一间小小的茅屋。了劫大师便居住其中。
白守德叩关之后,了劫出来开门,抬头见是白守德,不由脸色一变,说道:“你来做什?”
这话才完,又似乎觉得不妥,连忙强自镇定,重行说道:“施主前来做什?”说着仍然两手扶住门扇,欲关不关,并没把白守德向里让,冷淡之色,盎然满面。
白守德也没见意,只半侧着身子,低头皱眉,说道:“云儿心尚未死,并有离家出走之意,适才守德亲去昭觉寺,奈神僧业已他去,归期未卜,是以特来告一声,希早为计。”说着又把添香报告的话,说了一番。
了劫大师听了,也似吃惊,但仍板着脸,只说了一声:“贫尼知道了。”言毕合门。
白守德被抛在门外,怔了半晌,这才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对着庵门,太息一声,百无聊赖地,跨马回庄。
白守德回庄未久,了劫大师也就到丁园中。避着白依云又向添香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并和尚翠娥商量了一阵子。
依着尚翠娥,极力主张立刻便使用那颗“断情绝欲灵丹”以防不测。
可是了劫大师始终摇首不肯,说是:“此丹药力威猛无比,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宜轻用,还是先由老尼去探听她的口气,果真无法可想时,然后再用,也还不迟。”说着这才露面,去看白依云。
白依云一见了劫大师突然来到,略一凝神,心中便又起了一阵迷糊,疑念顿生,因此没等了劫大师开口,便暗自想道:“这就怪了,以往她每年只有端阳那日,前来看我,现在却又来做什么?莫非是真的想用什么鬼丹,来加害于我不成。我倒是不得不防着她点儿呢!”
白依云此念一生,那么还会有什么真话对了劫大师去说。
所以了劫大师虽然旁敲侧击,百般套话,白依云则始终微微含笑,佯装作傻,绝不表露出丝毫声色,给了劫大师有机会去揣摩自己的心思。
因此倒反而把个了劫大师,弄得不解起来,转而疑心添香说话的真实性上去。
同时因为自己也不应该久离苦修庵,怕又生事,因此也只对尚翠娥吩咐了几句:“照目前看来,事情并不如添香所说的那么严重,只要你多注意着点,当可无事,一切等家师回山,再做定夺。如果真的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你随时派人去通知于我好了。”说完自去。
白守德虽然知道了劫大师已经来过,但到底放心不下,所以在这天夜里,又偷偷地进入园中一次,找尚翠娥问话。并且又吩咐了添香几句言语,使添香去应付白依云,这才离去。
谁知白守德来到之际,便已被白依云发觉。所以他们所说的话,也全被白依云完全听了去。
白依云当时也没有揭穿他们,只把添香恨上了一个洞。
就在第二天,添香依着白守德的吩咐,去告诉白依云时。
白依云想起前情,恶念又生,便藉着避人说话为由,又把添香带到那块大石头背后,和颜悦色地听着添香说话,直到添香说到一半的时候,这才笑着问道:“你对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添香岂知就里,仍然说道:“添香怎敢欺骗姑娘。”
白依云笑道:“我真不信有这等好事,你发誓我听。”
添香顺口说道:“添香若是骗了姑娘,便不得好死。”
白依云笑道:“你怎么个死法呢?”
添香道:“但随姑娘吩咐。”
白依云这才一收笑容,道:“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添香虽然一惊,但由于话已说满,一时改不过口来,只好硬着头皮,又应了一声:“是。”
白依云也就脸色突变,眼露凶光,冷笑说道:“这就不能再怨我了,不过在你死之前,我仍会还你一个公道,使你死而无怨。”
接着便喝道:“你告诉我的话,都是老爷教你的,对不对?”
添香一看不妙,正想逃走。
可是白依云早已防到她会有这一着,右手叠指猛伸,便点住了添香的麻哑两穴。
添香翻倒在地。
白依云杀神似的,从怀中掏出了那把匕首,对添香说道:“你真的是好大的胆,竟敢诳我,这不是在自寻死路吗?”说完之后,一伸手,便拉开了添香的衣襟,露出了那一抹酥胸。
添香被点中了麻哑两穴,动既动不了,叫又叫不出,直吓得面色死灰,魂飞魄散。
白依云匕首一顺,狠狠地喝了一声:“死丫头,我倒要看看你对我是何居心呢?”
话声未了,纤手一落,那柄雪亮的匕首,便插进了添香的胸膛,跟着使劲向下一捋,振腕一挑,便把添香一颗血淋淋的心,挑了出来。
可怜添香丫头,连哼都没哼上一声,便白白地送了性命。
白依云杀了添香,这才怒气全消,就着溪水,洗净手上血迹,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房中,把衣服也换了。
过了一会儿,便一叠连声地,喊起添香来。
添香那里还会来到?
司环闻言走来,问:“有何事?”
白依云装模作样地说道:“我要添香,谁喊你啦?”
司环无奈,转身去找添香,喊了一圈,也没听到添香答应,以为添香是出园去了,再转身回明白依云。
白依云便故意骂了添香几句,并且装做赌气,上床睡觉。
尚翠娥以为白依云是想向添香打听消息,不由暗暗好笑。
其实白依云见已瞒过他们,心巾也自暗笑不迭,只是在一觉睡醒之后,便又把杀添香的事f情,忘个干干净净。
司环不知就里,又到园外去找添香,当然也没找着。直到日落黄昏之后,这才发现了添香的尸体。
消息传出,自家便又乱了起来。
白守德闻讯赶来,急得直跳,连说:“这还了得,青天白日,竟敢到我园子里来杀人,这还有王法吗?”
白依云闻言也大吃一惊,并且在看到添香的尸体时“嘤咛”一声,便不胜惊骇地昏了过去。
因此再无人怀疑到她便是杀人凶手。
“但凶于是谁呢?”这问题不只是困扰了白守德,便连尚翠娥也猜不出是谁来。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曾怀疑到俏郎君的身上去,可是俏郎君已随陆瑜东下巫山,根本不可能分身来此杀人。
直到最后,还是白守德不顾一切地把泯江渔隐请来园中侦查。
泯江渔隐仔细地把现场四周看了一遍,当时并未开口,直到回家之后,这才对白守德说道:“此事看来颇奇,言来也许会骇人听闻呢?”
白守德道:“此话怎讲?”
泯江渔隐命白守德把左右一起喝退,这才说道:“依老夫判断,此事恐非外人所为。”
白守德吃惊道:“仁兄看出了什么迹象了吗?”
泯江渔隐道:“尊府的那个园子,向来不准任何生人进去,并且听说,那死去的丫头,武功也还不弱。老夫适才看来,那丫头是被人迎面破膛而死,并未有争斗发生,据此推测,杀那丫头之人,必是和那丫头极熟之人。否则的话,那丫头绝不致于束手待毙,甚至连喊都没喊一声了。”
白守德犹自不信,问道:“兄长说没有发生过争斗,也有依据吗?”
泯江渔隐道:“当然有了,这种事又焉能乱说呢?”
接下去便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杀人现场旧,一面指着,一面说道:“这是一片草地,这是一条小溪,对不对?”
白守德点头道是。
泯江渔隐便又说了下去道:“老夫细察过那块草地,丰草不偃不乱,当然可以证叫,并未有人在那儿交过手,此其一也;从凶场到墙边,无丝毫人迹可寻,足见凶手行凶之后,并未出去,此其二也。”
说着又指着画上所绘的那块大石头道:“尤其是这块石头,甚透着奇怪,这不明明是行凶之人怕被画楼上的人看到,才选择上这么一个隐避的地方吗?”
说着又向白守德面前一凑,把声音格外放低下去说道:“所以老夫认为,凶手必是住在那画楼之中的人无疑。”
白守德大惊道:“仁见以为是小女所为吗?”
泯江渔隐道:“这一点老夫虽然不能马上断定是谁,但总不出那三人之中,已无疑义,因为老夫在通往溪边的草上,还发现到几点血迹,乃是由鞋子沾染上去的,当时老夫推测,可能是凶手在杀人之后,手沾鲜血,要到溪中去洗。因此在走向溪边时,留下了血迹,果然不出老大所料,在水边淤泥上又找到了r两个清清楚楚的弓鞋脚印,这不就非常之明显了吗?”
白守德愁眉双锁,低头说道:“她有什么理由要杀她呢?”
泯江渔隐道:“贤弟且先不必难过,咱们这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以令媛来说,据那丫头昨天所言,令媛曾有要处死于她之语,那么令媛当然有可怀疑之处。”
白守德连忙说道:“凭这一句话,就能认定是她了吗?别说我已命那丫头敷衍着她,她正希望那丫头为她打听消息,绝无杀害那丫头之理。即就把今天她看到那丫头的尸体的情形来看,也可以看得出,她绝非杀人之人,一见尸体,尚且昏倒,又怎能下手杀人呢?这似乎是不合理吧?”
泯江渔隐道:“所以老夫也不过说是有可能而已,贤弟不妨再去画楼一趟,或许从脚印上,可以找出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白守德听了,心中好生不舒服,便向旁边扯道:“仁兄认为尚翠娥也有杀人的可能吗?”
泯江渔隐虽然知道尚翠娥是谁,但却不知道住在园子坐陪着白依云的,便是尚翠娥,因此不由一震,说道:“尚翠娥?你指的是谁?”
尚翠娥住在园中,本是一个机密,并无人知。所以泯江渔隐这样一问,白守德立刻惊觉,自己在大意之中把话说漏,慌不迭地,掩饰说道:“天下同名之人极多,不足为怪。小弟所说,乃是另外一个人,这人是个一直在服侍小女的老妇人。”
泯江渔隐是何等机敏之人,脑筋一转,便已想到陆瑜前来的事,而确定了尚翠娥正是自己所想到的那人,更何况白守德欲盖弥彰,因此格外肯定了自己所想的不错,只是因为这事和自己并无直接关系。所以当时也就没有追问,只由着白守德糊笼过去,并且由此知道了,这其中情形,复杂异常。正如白守德昨天所说:事出悟尘神僧安排,却有许多难言之隐。因此在说话之问,也就笼统含糊了许多,草草带过,不愿再多管闲事了。
白守德在慌乱之中,也没介意,却那知又伏下了祸根,招来了无穷的麻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表白守德听了泯江渔隐的话,心中虽然不乐,但却老搁在心里,放舍不下,因此也就不由自主地来到园中,并且眼睛老是注意着尚翠娥和司环的脚下。
尚翠娥和司环心地沉实,倒也没觉得什么,并且白守德也没能找出任何痕迹来。
这时白依云因为受惊过度,仍自躺在床上,白守德藉着探问为名,踱进白依云房巾,问道:“云儿,你现在觉得怎样?好些了吗?”
白依云蛾眉频促,娇弱不胜地说道:“爹!找怕得紧,眼睛一闭,便看到那可怕影子,这怎么办呢?”
白守德问话之际,业已坐下,并且搭眼便看到白依云的两只弓鞋,一颠一倒地,脱在床前,入目之后,不由得为之大吃一惊。
原来白依云的那双弓鞋,平放着的那一只,倒还看不出什么来,那底朝天的一只,可不正是淤泥沾底,血迹染斑吗?
白守德这一看之下,心中一乱,竟连和白依云说话,全都忘了。
白依云见了,略一迷糊,也就想起了前情,立刻便以机警起来,起了疑心,顺着白守德的眼光,再一落到床前的弓鞋上,也就不由得大吃一惊,暗自骂道:“这真该死,我怎的竟大意到这种程度,没注意到脚上去呢?现在从爹的神色上看来,已经对我生疑,这便如何是好?”
白依云这样一想,小鹿儿不由得“卜通卜通”地直跳。
父女两个,全都愣在那儿,屋子里立刻弥漫起一片寂寞,并且在寂寞之中,又包含着无限的紧张,无限的恐怖,以及无限说不出来的异样气氛,就这么僵持着好大半天,并且两个人的眼光,也不断地在变。
在白守德的眼光中,虽然是由惊异,而恐惧,而悲痛地在变着。
但白依云的眼光,却已从惊恐之中,透出丝丝凶光。
再一转眼之间,便变成了杀气满面,一只手也从被底移向枕下,摸到了暗器囊,中食两指深入囊中,便夹出了一撮“雪丝飞芒”来,指向白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