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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三郎穴道被制,又经绳索捆绑,关在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中,愧恨交集,不禁落下泪来!
他倒并非畏惧一死,却觉得自己平白无辜,所经所遇,尽是这一种心怀奸诈的狡猾之徒,想起来令人痛心,吕一真要陷害自己师徒,其意显然在夺取苗森身边的三块“绿玉龟壳”偏巧自己师父又是个出手狠毒的性格,要不是连伤大洪山的门人,又怎会激怒那瞎眼婆子呢?
他黯然低头看了两只中毒红肿的手掌一眼,只恨自己命运坎坷,未死在罗浮山荒野,却死在大洪山绝顶上
窗外射进耀眼的日光,这时候,只怕已经近午时刻了,他空腹中一阵雷鸣,饥火难耐,竟比临死前的恐惧更甚。
迷蒙中,他又想起苗森来!不禁满怀悲怆的叹了一口气,唉!
他双腿已废,身被毒水所伤,要是吕一真搜出那个山洞,谅来难逃被害的命运,自己虽有代他求医报恩之心,看起来今生今世,已是无望了!
蓦地,房门悄没声息的开了,一条人影,闪身而入
林三郎举目望去,见那人绿衣翠裙,正是程尧的女儿——梅姑娘。
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无面目见她,连忙闭目低头,假作没有看见。
一阵香风晃动,那绿衣少女已飘身欺到近侧,低声道:
“林少侠,你睡着了吗?”
林三郎陡地一惊,虎目突睁,羞愧地道:
“梅姑娘,你这么称呼,真叫在下汗颜!”
绿衣少女嫣然一笑道:
“你在生我奶奶的气吗?”
林三郎苦笑道:
“在下自恨命苦,也不知师父与师伯之间,究竟为了什么相互残杀,彼此陷害,连累姑娘在祖母面前也遭受叱责,问心实在难安!”
绿衣少女笑道:
“这有什么要紧?你别看奶奶当着人前,对我很凶,背地里又哄着我,怕我生气哩!”
略停了停,又道:
“我想问问你,到底姓吕的所说,都是真的吗?”
林三郎惭愧地点点头道:
“他所说我师父与同门相残的事,都是真的,但那金叶却是他亲自交给我,要我叛师帮助他害死我师父,后来我不肯答应,所以就这样诬陷我。”于是便将破庙中一段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那绿衣少女连连点头道:
“这么说,你那师父果是跟你一起到大洪山来的,并且还藏在山中了?”
林三郎听了这话,陡地一惊,暗忖道:难道她在向我故示同情,想套问师父隐身之处,以便搜他老人家出来?想到这里,大感不悦,便默然不再回答。
绿衣少女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轻答道:
“我不是要害他,只怕他会被姓吕的搜出来,你告诉我,我去引他另藏一个好地方。”
林三郎越发认定她是有所图谋,肚里冷笑,更加不理会她。
绿衣少女等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
“要是你不肯相信我的话,那就算了!我全是为了你,将来你别后悔怨我不帮你的忙!”
林三郎冷冷答道:
“在下生死只在顷刻,还谈什么将来?什么怨悔?姑娘盛情,在下心感就是。”
绿衣少女讶道:
“咦!你想自杀吗?”
“在下被擒之人,随时都可以被杀,哪有这份自由选择死法?”
绿衣少女气愤地道:
“胡说!只要你不想死,谁敢杀你?我就不依他。”
林三郎长叹一声道:
“生杀之权,只怕由不得姑娘,不过,承你关护之情,在下纵算一死,也当铭感于九泉”
那绿衣少女忽然伸手掩住他的嘴,不使他再说下去,娇嗔道:
“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开口闭口,就想到死!我不许你死,我要你活着,每天陪我玩!”
林三郎听了这种幼稚的话,不由好笑道:
“姑娘虽有成全之心,但我师伯和令尊却难令我苟活”
绿衣少女黛眉一扬,满脸傲容说道:
“这些你不用耽心,我自有办法弄妥爹和奶奶,你那个姓吕的师伯不是好人,他要是捣蛋,我就杀了他!”
林三郎吃了一惊,失声道:
“姑娘千万别乱说,吕师伯与令尊交谊素厚,你怎能”
绿衣少女抢着道:
“你别管我,我有我的办法,现在我就替你解开穴道,拿点东西给你吃。”说着,果然动手替林三郎松了绳索,拍活了穴道。
林三郎又惊又喜,心里一阵狂跳,几疑尚在梦中,激动地说道:
“姑娘如此厚待在下”
绿衣少女忽然笑着打断他的话道:
“我名叫程玉梅,你叫我的名字好了!”
林三郎改口道:
“多谢梅姑娘义释之德,但现今吕师伯等搜捕正急;在下万难脱身,何况”
他低头摊开那双红肿的手,长叹一声,又道:
“何况在下双手已残,即算逃得性命,也不过废人一个,姑娘这番盛情,只好来世报答了”
谁知玉梅不待他说完,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探出玉手,轻轻握着他的腕肘,娇声说道:
“你别再婆婆妈妈啦,我自有我的办法,跟我来吧!”
林三郎身不由主被她牵着出了后房,两人蹑脚悄悄一转,竟到了一间清香扑鼻的精致的卧房中。
这房中布置一色翠绿,床帐几椅,窗帘地毯,无一不是绿色,不但有一股沁人的清香气味,而且一眼便能看出这必是一间闺阁绣房。林三郎一惊,连忙停步,张口正要说话,哪知玉梅手下一用力,竟将他拉进房中
她随手关了房门,这才压低嗓门说道:
“傻子,我奶奶就在不远,最好你别哇啦哇啦地,把她老人家惊动,那可就麻烦了,来!乖乖在这儿坐着,我给你找些吃的来。”
她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生生将他推坐在床边,扮了个鬼脸,娉娉婷婷飘然自去。
林三郎这时一颗心噗噗乱跳,游目四顾,不知自己是醒是梦,从玉梅的任性举止看来,她拯救自己大约并无假意,可是,自己又怎能就此隐藏在一个未嫁姑娘的深闺之中?再说这双手,还能不能有治愈的希望呢?
室中异香扑鼻,床上锦帐软被,件件都是那么撩人遐思,但林三郎置身其间,却只知心跳难安,惶恐无度,竟不敢有一丝心念涉及男女私情。
过了不久,玉梅果然捧着一盘热腾腾的点心回来,轻笑道:
“奶奶听见我在厨房里翻东西,一直不停的骂我嘴馋,刚吃过饭,又找东西吃!好在她两眼看不见,要不然,见我弄了这许多吃的,准保就要疑心了。”
林三郎心中充满焦虑,也无限感激,连声称谢,玉梅又亲手喂他吃饱,替他拭嘴擦脸,直把他当作小孩子一般照顾!
饱食之后,玉梅兴致不减,笑道:
“你这双手永远别好最妙,每天我喂你吃,才好玩哩!”
林三郎脸上一阵红,腼腆地说道:
“姑娘待我如此厚情,令人终生难偿,但在下不便隐藏姑娘深闺之中,只待吕师伯搜捕之后,便冒险偷逃下山,以免”
玉梅一愣,诧道:
“有什么不便的?我替你在衣橱里再弄一张床,咱们不出这间房门,他们也没人敢进来,除了我爹和我奶奶,我这儿是谁也不敢进来的,你不要耽心。”
“但若被令祖母或令尊入房查觉,却牵累姑娘清白之身”
“你呀!真是大傻子,他们全看不见,即使进来,你躲在橱里别作声,还怕他们找到你么?”
正说着,忽听那瞎眼老婆子的声音叫道:
“梅丫头,你在跟谁说话?”
林三郎骇然大惊,登时脸上变色,玉梅忙将他推倒床上,扯了一条绣被,连头一盖,一面高声应道:
“奶奶,我跟鬼说话呀?一个人闷死了,我在哼歌儿哩!”
那瞎眼婆子的声音嘿嘿笑道:
“别哼歌儿了,奶奶还有三遍大悲经来不及念,你来替我念念吧!”
玉梅笑道:
“来啦!”一面低声嘀咕道:“不许跟鬼说话,就跟菩萨聊天吧!”说着,匆匆出房而去。
这一天,林三郎提心吊胆在玉梅卧房中渡过,直到傍晚时分,玉梅才偷偷溜回房来,低声笑道:
“那个死讨厌的老叫化子穷找了一天,没找着你师父,刚回来要吃晚饭,又发觉你不见了,被我奶奶骂着向他要人,他连饭也没吃,急匆匆又去遍山找你去啦!”
林三郎听了,一忧一喜,喜的是师父藏匿之处,幸好未被他们搜出来,忧的则是自己如此躲躲藏藏,手伤无法治好,长此下去,终有被他们搜到的一天,那时玉梅再也救不得自己,这条命,终要断送在吕一真手中。
玉梅见他神色颓丧,吃东西也无精打采,笑道:
“你在耽心被他们发觉吗?”
林三郎坦然点点头道:
“令尊和你奶奶虽然双目不便,但吕师伯却是个明眼人,只怕他在山中搜我不得,必然会疑心我藏在附近,我担心会被他发觉。”
玉梅听了,沉默未语,皓齿紧紧咬着嘴唇,脸上神情瞬息数变,忽然霍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匆匆奔出房去。
林三郎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暗忖道:莫非她起了毒念,要他浑身一抖,不敢再想下去,但这时玉梅早已出房,使他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他在房中焦急难安的等了许久,不时起身在房中轻轻踱着圈子,圈子越兜越小,越走越急,他的心也越来越乱
蓦地——
陡听外间传来一声惨呼。那惨呼之声惨厉异常,仿佛一只动物堕入陷阱,熬受不住椎心痛苦,临死之际,奋力挣扎而发出的呼声!
林三郎心头一阵狂跳,侧耳倾听,那呼声已经沉寂无闻
夜色已经笼罩着窗口,斜阳余晖照着他瘦削的身影,显得那么硕长而暗淡,他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偷出房外去看看!
忽然房门“呀”地打开,玉梅闪身进去,林三郎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她情急万分的向自己呶呶嘴,并且用手连指,示意他赶快藏在衣橱后面
林三郎骇然大惊,慌忙转到橱后,刚将身子藏妥,就听房门外钢拐“笃笃”连响,那瞎眼婆子已经跨进房来!
他吓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喘,皆因那瞎眼老婆婆双目虽不能见,一双耳朵却远比常人灵敏,些微呼吸之声,难免被她查觉。
只听玉梅不安地说道:
“奶奶,您老人家去睡吧!我会去收拾的!”
瞎眼婆子沉声说道:
“这件事,你千万别对你爹说,那叫化子好歹是丐帮南支的帮主,这个仇一结,大洪山咱们也呆不住了”
玉梅的声音道:
“咱们一口咬定他已经离开,丐帮的人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你就是这样不听话,奶奶和你爹虽不怕丐帮的人,但总不能拿话柄给人捏住。”
“好啦!我知道啦!奶奶你先去睡吧!”
“这盒‘化骨丹’你拿去,这件事,务必要瞒着你爹,做得干净些。”接着,钢拐拄地之声,缓缓移动出房。
林三郎在橱后听得这番言语,暗地惊忖道:看来这位程姑娘果然已对吕一真下了毒手。
想到这里,不禁一阵颤抖,弄出一声轻响
那瞎眼婆子陡地惊觉,在房门前停步不行,侧耳倾听片刻,忽然沉声问道:
“梅丫头,你房里还有谁?”
林三郎大惊,左脚一迈,移近窗前,便准备越窗逃走!玉梅登时脸上变色,急忙向他摇手示意,一面强笑道:
“奶奶,您老人家耳朵不对了吧?房里除了我,还有谁?”
瞎眼婆子摇头道:
“不对!我分明听见有重浊的呼吸声音,刚才似还有人移动脚步”
玉梅笑道:
“您老人家真是多心,是我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呼吸难免重一些”
谁知那瞎眼婆子不待她说完,忽然一顿钢拐,身形凌空拔起,向窗前扑了过去,厉声叱道:
“好大胆的东西,还敢不出声吗?”
林三郎吓得失魂落魄,眼见那婆子钢拐如风,径向自己面门点来,竟然既快又准,比明眼人还有精确,慌忙疾转左足,滴滴溜一个旋转径让开去!
他幸亏仗着“太极步法”玄妙神奇,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过了那支钢拐拐头!
蓦地绿影一晃,玉梅已飞身掠了过来,探手一把将钢拐抓住,叫道:
“奶奶,是我!您这一拐险些点着我的额角啦!”
瞎眼婆子定桩侧耳,相距林三郎不过七尺远近,倾听片刻,白果眼一阵乱翻,摇头道:
“不对!我分明听见不是你的呼吸声音!”
玉梅嚷道:
“还有谁?除非是那姓吕的冤魂不散,变鬼来抓我!”
瞎眼婆子心中一动,笑道:
“你不提起,我倒险些忘了,咱们快去替他念几遍经,超度他早去投胎,别在这儿作祟吓人!”
玉梅趁机拉着她向门外走去,笑道:
“正是呀!奶奶,您的经还不快念!菩萨要发脾气了。”
瞎眼婆子笑骂道:
“烂舌根,编排神明,死了要下割舌地狱!你自己当心一些,别被那脱逃的野小子潜进房来,那可就闹出笑话来了!”
玉梅挽着她连推带送,出了房门,临去之际,扭头向林三郎伸伸舌头,拍拍胸脯,长长吁了一口气。
不多久,玉梅独自回房,低声笑道:
“好险!要不是她信佛害怕冤鬼附身,今天真不易骗过这老太婆呢!”
林三郎忙问道:
“梅姑娘,你已经把吕师伯他”
玉梅耸肩笑道:
“我在他晚饭中下了毒,又补他一枚毒钉,把他杀了!”她嫣笑盈盈,娓娓而道,说得十分轻松,仿佛不过杀了一只蚂蚁虫子,毫无值得惊异之处。
但林三郎却吓了一跳,瞪着两眼,迷惘地注视这艳光照人的程玉梅,暗中出了一身冷汗,万万也猜不透为何这美艳少女,竟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
若非是这些日子他所遇之人,尽都阴狠歹毒,只怕遽听了玉梅这几句话,便会吓昏了过去。
玉梅见他惊惶之态,反倒不解,诧问道:
“你不是怕他搜你出来么?要不杀他,他一定会害你的。”
林三郎茫然地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说道:
“在下之意,不过想防范他一些,并无害他性命的打算,不想姑娘关护情切!竟下手毒死了他”
玉梅正色道:
“你做事千万别这么老实,我爹说:不为己用,必当除之。连不能帮你忙的人都该杀,何况他还想害你呢?”
林三郎心悸不已,苦笑道:
“姑娘虽杀了他,但在下双手俱废,纵能苟活,也是废人!”
玉梅沉吟道:
“可惜我不是我爹,要不然,便不难替你医好这手上的毒”
她忽然心中一动,面现喜色道:“对啦!我有主意了,你先来帮我收拾了姓吕的尸首!”
她兴冲冲领着林三郎蹑足出房,越过正厅,只见靠左一间客室中,放着一张残肴满布的餐桌,吕一真的尸体,便赫然倒毙在桌边,右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酒杯,瞪目怒须,口角溢血,死状极为狰狞可怖。
林三郎看得心头发毛,只好硬着头皮,帮助她将尸体搬运出屋,弃放在屋后一块空地上,玉梅从怀里取出一只小铁盒来,掀开盒盖,里面满盛着细小白色粉末,用指甲挑了少许,洒在尸体上,不出半盏茶工夫,那尸体竟连衣腐化,变成一滩黄水!
玉梅突然低呼道:
“咦!这是什么?怪好玩的。”俯身从尸水中捡出两块晶莹碧绿的六角形美玉来。
林三郎忽然一动,忙凑过头去,只见那绿色美玉精致绝伦,闪闪发着碧光,正与苗森从“岭南双剑”死尸中搜出的一般无二。他不觉心头一阵心跳,忖道:这莫非就是师父残杀同门,一心要夺取到手中“绿玉龟壳”吗?
玉梅两手分握着玉块,轻轻敲击着,那碧玉发出“叮叮”脆响,十分悦耳。
忽然,她把其中一块塞进林三郎怀里,羞怯地笑道:
“这一块给你,咱们各人收着一块,以后就当作信物!”
林三郎正陷于沉思和迷茫中,听了这些话,只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竟未能细细领略她话中的含意和柔情。
玉梅见他失神之态,不禁轻声叹道:
“你是害怕被我奶奶发觉吗?放心!我带你去个极隐秘的地方,你藏在那儿,决不愁会被人找到。”
她领着林三郎穿过草地,摸索着进入一丛竹林后,临山脚下,有一个隐秘的小山洞,洞前尽被竹林掩遮,果然甚难被人发觉,山洞左方,有一条细小的溪流顺山而下,洞中细沙铺地,并有壶盆火石,竞十分齐备。
玉梅笑道:
“这儿是我常来玩的地方,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暂时躲在这儿几天,吃的东西我自会给你送来,我爹大约再有两天便能出关了,那时候,我再替你设法医伤,好吗?”
林三郎感激地谢道:
“多承姑娘厚情,在下这双手如能侥幸获愈,终生难忘姑娘这番成全之心。”
玉梅嫣然笑道:
“你心里知道就好,不必挂在口上!”说罢,飘然自去。
林三郎独自在洞中思忖良久,心里比前些安定了许多,唯不知玉梅要以什么方法,替自己求医疗伤。
他忽然想到师父苗森不知如何?探头向洞外一看,夜色正浓,玉梅想必不会再来,便悄然潜出竹林,遮遮掩掩,向岭下溜去。
当他提心吊胆找到那处洞口,侧耳一听,里面竟然声息毫无,低唤了两声“师父”也无人回应!
他不禁心头一震,扑到洞口,这一看,真把他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洞口除了一滩脓血,竟不见苗森的人影!
难道他已经遭了毒手吗?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一掠而过,声不住大声叫道:
“师父,您在哪儿?”
蓦地,洞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声:
“是是三郎吗?”
林三郎听得回音,心里一块大石,方才落地,匆匆钻进洞里,却见苗森蜷卧在最里面洞壁角下,浑身脓水溃烂,发出阵阵腐臭的恶味。
苗森显然业已奄奄一息,看见林三郎,也仅能将身子吃力的挪动了一下,呻吟着道:
“孩子!你没有被吕一真找到么?”
林三郎闻他本身如此危重,竟还这样关怀自己,心里一酸,屈膝跪倒,把经过略述了一遍,说道:
“我被程姑娘救了藏在房中,险些又被她奶奶发觉,一直脱身不开,直到现在才能偷偷来看您老人家,吕师伯率人搜山两次,都没有找到你么?”
苗森脸上浮起一抹苦笑道:
“他两次都从洞外经过,亏我隐藏在洞底,屏气静卧,才没被他查觉,只是这一日之内,为师自觉伤势转剧,你要是不能弄到解药,我只怕难以支撑几天了。”
林三郎急道:
“现在我不敢直告程姑娘,何况她爹爹正闭关炼丹,还得两天才能出关,纵算出关,能不能弄到解药,也还难说!”
苗森不由长叹道:
“这么说来,师父就吉少凶多了。”他突然神志一振,轻声笑起来,又道:“师父称雄一世,想不到竟丧命在大洪山中,传扬江湖,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林三郎忙安慰他道:
“您老人家且别耽心,再能支撑几日,也许我们便能设法弄到解药了,何况,吕师伯已死,您不必再耽心有人来打扰您,可以自行运功”
苗森神情一动道:
“怎么?吕一真他已经死了?”
林三郎便将玉梅毒死吕一真的经过,补述一遍。
苗森大惊,竟一翻身,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圆睁双目,颤抖地道:
“她化去吕一真尸体,可曾见到什么东西?”
林三郎暗地叹了一口气道:
“程姑娘捡到两块碧玉,已经”
谁知苗森不待他说完,探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背,激动地追问道:
“那东西现在哪儿?”
林三郎道:
“一块程姑娘自己留着,一块她给了我,替我放在怀中”
苗森闪电般探手到林三郎怀里,掏出那块“绿玉龟壳”来,略一审视,便揣进自己怀中,同时颤抖地说道:
“这东西你们拿着没用,留在师父这儿吧,你赶快设法把那女人身上的一块也骗过来,千万不许延误!”
林三郎叹道:
“师父,您老人家伤得如此严重,咱们解毒治伤要紧,那东西缓缓再说吧!”
苗森恨恨说道:
“不行,我纵然死,也不能让那东西,留在别人身上!”
林三郎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又道:
“您老人家安心休息,我但能弄到解药,必先替您老人家解毒。”
苗森点点头道:
“解药要紧,那块玉更要紧,你千万不要忘了。”林三郎应着离开了石洞,满怀心事,又奔回岭上自己藏身的山洞!
不料刚穿过竹林,却见玉梅已经坐在洞前,左手支颐,似在等待自己。她一见林三郎,便霍地站了起来,皱眉道:
“你一个人跑到哪儿去啦?要是给奶奶他们碰上,岂不糟糕?”
林三郎腼腆笑道:
“我闷得慌,就在附近散了一会步,姑娘深夜又到此地来,不怕被令祖母知道么?”
玉梅笑道:
“我特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爹炼丹已经炼完啦,就在今夜,便要出关,等他一出炼丹室,我便向他求解药给你疗伤,好吗?”
林三郎暗喜道:
“能得早些求得解药,固是幸事,只怕令尊不肯,那时却怎么办?”
玉梅黛眉一扬道:
“这不须你耽心,我有弄到解药的办法,只是爹爹一出关,附近便常有师兄们来往,你千万不能再到处乱跑,知道了么?现在我得赶快回去,接爹爹出关。”
她跚跚行了数步,忽然又转身回来,从身上取出那一块“绿玉龟壳”塞进林三郎怀里,林三郎愕然问她原因,她却淡淡笑道:
“你替我保存着,我怕爹爹发现,问我来源,没法回答!”扬了扬手,便飘然自去。
林三郎愣了半晌,心中琢磨她何以突然又把这块绿玉也交给自己?莫非刚才自己私会苗森,洞中对话,已被她窃听了去,故意这样试探自己么?
他越想越觉得害怕,几经衡断,更是确定玉梅寄存这块绿玉必然含有深意,第一、她夜半突然到这里来,发觉自己不在,为什么没有四出寻找,却静静坐在洞口等待,第二、她塞放这块玉进自己怀中没有摸到另一块,为什么不予追问呢?
从这两点看来,玉梅一定跟踪自己,并且窃听到苗森和自己在洞中的对话,她故意连这一块绿玉也交给自己,除了暗示她已经发现了苗森隐藏的所在,便是试试自己,看我会不会将这一块也交给师父了!
他陡然又想起玉梅杀吕一真的事来,这位姑娘貌美如花,却秉承了她奶奶的狠毒和她爹爹的古怪性格,假如她再用对付吕一真的方法去害苗森,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林三郎登时起了一阵寒意,急忙又离开山洞,偷偷穿过竹林,向岭下奔去。
才穿过草坪,已遥遥望见那排小屋中灯火辉煌,人影闪烁,显得十分忙碌,看起来程尧出关的话,倒是不假,他此时也无心细看,低着头觅路遥奔岭下。
气急败坏的奔到苗森隐藏的山洞中,探头一看,却见苗森仍好端端的那里,并没有异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苗森诧问道:
“你又急急的赶来干什么?”
林三郎喘了一会,答道:
“我刚听程姑娘说,程尧今夜便要出关,此地往来的人一多,我耽心您老人家会被他们发觉,所以特来背您另换一处地方,如能幸而弄到解药,也不必往来奔走疗伤了。”
苗森欣慰的笑笑道:
“难得你一番孝思,但为师自觉毒性已内攻督脉,运气无法畅行,只怕你纵能求到解药,也难以救得师父了!”言下大有英雄颓丧,壮志难酬之慨。
林三郎安慰了他几句,便俯身扶他坐起,仍和先前一般,让苗森骑在自己肩上,缓缓站起身来,哪知苗森此时伤重异常,连挟住头颈的力气也使不出来,晃了两晃,险些摔了下来,林三郎连忙用两臂反将他腿弯挟住,巍巍巅巅重向岭上奔去。
正奔走之际,突觉一阵衣袂飘风声响传进耳中,林三郎已有多次临敌经历,慌忙停步,闪身藏在一丛矮花后面
刹眼间,一条灰色人影,迎面掠到,那人显然也发觉了林三郎的脚步声,身形遽然一顿,沉声叱道:
“是谁?”
林三郎哪敢作声,屏息静止,借着月色偷眼望去,见那人身着灰袍,年约三十以上,浓眉粗目,正是程尧门下弟子。
那人低喝了两声,见无人回答,又侧耳倾听一会,自己用力拍拍头,低声嘀咕道:
“见了鬼了,师婆整天念佛,不但没有招来菩萨,倒把鬼引来了不成?”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向花丛搜寻过来!
林三郎一颗心真要从喉咙中跳出来,看看左右另无可供藏身之处,那灰衣人已经一步一步迫到近处,绕着花丛搜了过来!
他别无他法,只得一步步向另一边退去,好在这花丛极大。倒不虑被他看透!
然而。
他脚下一动,那灰衣人已经听到,突然停步叱道:
“谁在那边?”
林三郎只不吭气,那人动一步,他便退一步,那人停步不动,他也不动,始终保持与他隔花相对,不近不远。
那灰衣人未见回音,又道:
“是哪一个王八蛋?你再不出声,别怪我要动手了!”
但林三郎除了全神倾听他的动静,却任他辱骂决不回口!
那人骂了几句,又在花丛中张望了几眼,竟无法看到另一边,霍地身形一动,绕花疾奔了过来!
林三郎急忙展开“太极步法”循花趋躲,身法却不在他之下,那人风驰电奔赶了一圈,依然未见人影,不禁心里发毛,喃喃道:
“你是小村里的冤魂吧?下手的是我师父,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找咱们的霉气。”
这时候,苗森突然发出一声呻吟
那人心里一寒,浑身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壮着胆子叱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快些说话!”
他喝声中,两脚一顿,身子凌空拔起,跃登花丛顶梢!
哪知他放眼一看,只见对面花丛之后,赫然站着一个比常人高出大半截的鬼魂,一头乱发,满脸血污,月影照映之下,分外阴森恐怖
他心中本有些心虚,如今遽见苗森这副形像,直与鬼魅一般无二,登时魂飞魄散,两腿发软,倒撞跌下花丛,一面尖声大叫:“有鬼!有鬼!”一面跌跌撞撞,如飞似的狂奔而去。
林三郎反倒愣了一愣,片刻之后,才会过意来,急急地背着苗森,奔回竹林后山洞里来。
他将苗森藏在洞底,替他约略洗涤面上血水,安顿妥当,自己却横挡在洞口,盘膝坐下!
这一夜,遥听人声喧腾了一夜,玉梅也没有再来,天色将明,林三郎困极了,便偎着洞壁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阵冷澈刺骨的寒意将他从甜蜜的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太阳早已高高悬在半空中,玉梅蹲在身边,正用丝绢沾着泉水,一滴滴向他脸上淋着。
她见林三郎醒了,脸上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瞧你昨天夜里去干什么啦,已经近午,还没醒?我给你送东西来,直等了快有半个时辰啦!”
林三郎一骨碌坐直身子,先用眼角向洞里望了一眼,见洞中阴暗异常,倒是不易被她发觉苗森躺在洞底,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
“昨夜令尊出关,真是热闹,在下也听见人声鼎沸,直到天亮还没歇呢!”
玉梅笑道:
“哪儿是热闹,昨夜里有人撞着冤鬼现形,我奶奶领着人各处赶鬼,吵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哪鬼在那儿?”
林三郎脸上微微一红道:
“世上哪会真有什么鬼?必是一时眼花,看错东西!”
玉梅道:
“真是有鬼哩,一个师兄亲眼看见,那鬼足有两个人互相骑着那么高,是个老头子,披头散发,脸上还有鲜血,那鬼与他在一丛花边捉了许多迷藏,把他吓了个半死。”
林三郎不知她话中有没有骨头,只得傻傻一笑,没有接腔!
玉梅便拿过食盘来,亲手喂他饮食,一面幽幽地叹道:
“也难怪会有冤鬼找上门来,爹爹当初杀了许多人,那些人都跟咱们无怨无仇,只为住在附近,便被爹爹下毒全都杀死了!有时候我一个人夜里出来,心里也有些害怕。”
林三郎忽然觉得她本性仍然温柔,只因耳熏目染,也变得有些狠毒,听她幽幽倾诉心事,顿觉她楚楚堪怜,不禁笑着安慰她道:“过去的事,不必记在心上,有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往往有人会去杀人,但事后相信他心里总会懊悔,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只要能改悔,便不是坏人。”
玉梅突然停箸问道:
“你说一个人的性格儿,会像他的父母吗?”
林三郎微感一愣,茫然道:
“这也不一定,有些父母作恶,子女却行善,又有些父母终身行善,儿女却是心肠歹毒的坏人,姑娘,你怎会忽然问起这句话?”
玉梅又道:
“我在未到大洪出来之前,曾听人说过,父母眼瞎,儿女多半也会眼瞎,但我奶奶和我爹都是瞎子,为什么我却没有瞎呢?”
林三郎听了越加惊讶,忙道:“这也跟性格-样,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玉梅摇摇头道:
“我疑心我并不是我爹生的,你看会吗?”
林三郎吃惊道:
“姑娘怎会有这种怪异想法?”
玉梅又道:
“你虽没见过我爹,但你看看我可有些像我奶奶吗?”
林三郎被她句句紧迫,一时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讷讷半晌,无法出声,玉梅却淡淡一笑,自语道:
“你不说,我也猜测得到,我跟奶奶的模样儿,一些也不像!我知道你是怕直说出来,我听了会难过。”
林三郎忙道:“在下决无此意,姑娘极得令祖母和令尊钟爱,若非己出,怎能这般疼爱,快不要胡思乱想了。”
玉梅笑道:“从你这句话,就知道你是个怕事的人,一些也不敢担待事情。”
林三郎霍地跃了起来,失声道:“姑娘怎会如此藐视在下?”
玉梅笑道:“你要不怕事,你敢带着我离开这儿,天涯海角去玩玩吗?”
“这个”林三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得哑口无言。
半晌后。
苦笑举着双手道:“梅姑娘,我是个残废人,你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就算不怕令尊追踪,难道也不怕旁人笑话吗?”
谁知玉梅却淡然笑道:“你要是肯答应我,带我偷偷离开这儿,我总有办法替你医好这双手。”
林三郎无法回答,沉吟未语。
玉梅又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怕我跟你一起,觉得不配?”
林三郎只是讪讪一笑道:“姑娘天仙化人,又对在下厚恩如山,这样说,真叫在下汗颜得无地自容了。”
玉梅笑着起身道:“你不要口里捧我,心里骂我就好”她突然脸色一沉,鼻头皱了几皱,诧异问道:“唔!这里怎么有股臭味?别是死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吧?”
说着,向洞里便钻。
林三郎大惊,慌忙横身将她挡住,笑道:“姑娘别多疑心,是在下久未洗澡,身上发出的汗臭恶味!”
玉梅凤目一瞬,斜睨着他蹙道:“你身上这么臭?啊!必是手上的毒,已经腐了肌肉,这可不是玩的”
她忽又长叹一声道:“唉!爹爹这几天脾气特别坏,出关之后,不是叱就是骂,我又不敢向他开口,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林三郎道:“这事急不得,姑娘只可缓图,不要引起令尊疑心!”
玉梅点点头道:“我理会得,你且歇一会,我去去就来。”
林三郎见她飞驰去远,这才吁了一口气,捧着食盒到洞里给苗森食用,食罢之后,又回到洞口坐下
约有个把时辰,玉梅如飞奔采,气咻咻地说道:“不好啦!我爹就要来了,你快躲一躲!”
林三郎骇然大惊,连忙奔进洞里
但奔了几步,突然又想起怕玉梅跟进洞来,发现了苗森,忙又向洞外跑。
玉梅拦住他道:“你要向哪里去?快躲进洞里,他双眼虽然不便,耳朵比任何人都灵,千万不要弄出声音来。”
林三郎无奈,只得退进里洞,玉梅搬来一些乱草断竹,匆匆将洞口封住。
刚掩蔽妥当,就听竹林一阵沙沙作响,一个身穿锦袍魁梧老人已分竹拂枝,踱了过来。
那人约有五十余岁,头戴瓜皮小帽,蓄着一束长须,双眼泛白,但却无竹杖等物探路,缓拂开竹林,漫步而来,步履稳当,绝不似两眼尽盲的瞎子。
玉梅连忙迎了上去,叫道:“爹!你也来啦!”
那瞎子程尧立即停步,脸上微露诧异之色,冷冷说道:“梅儿,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
“我一个人闷得慌,到这竹林中玩玩,爹!您不是在药室中理药吗?”
程尧点头微笑道:“唔!我忽然想起从前在这里发现一株药材,不知已经长成没有?所以来看看。”
玉梅道:“真的?怎么我常到这里玩,也没见到什么药材?”
程尧笑道:“你小孩子知道什么?那药材还是一株珍贵的主
引,目前正用得着,梅儿,你去替爹看看可长全了?”
玉梅道:“它在哪儿?”
程尧略为转动一下身子,琢磨准方向,用手指着林三郎隐身的山洞道:“那边不是有个小洞吗?那东西就长在洞的左边,离地约有四尺高一块凸崖上!”
玉梅扭头望去,果然在山洞侧处,见到一株五彩斑澜的小花,正生在离地四尺高一块岩石上,忙道:“爹!你就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替您采了来。”
程尧忙摇手道:
“别慌,它若未长成,采了无用,你去看看它可曾开了花?有没有结实?”
玉梅纵身一掠,飘到洞口,用手向洞里摇了两摇,然后奔到小花前,仔细一看,那小花果然结了黄豆般大小五粒果实,正在盈盈欲坠!
她心念一转,便探手将那五粒花实摘了下来,揣在怀中,却骗程尧道:
“花是已经开了,还没有结实呢!”
程尧听了,顿时显出失望之色道:
“可惜,算起来应该早结实了,许是这几日未得雨露,迟了一些,梅儿,你千万别弄坏那花儿,这东西珍贵得很,合药制成,专解天下奇毒的!”
这句话,不但玉梅听了砰然心动,不由自主伸手按了按怀里的五粒花实,连林三郎在洞中也不禁一跳,暗自追悔道:
“该死,我守在解药近处,竟不知宝贝就在咫尺!”
他忍不住从乱草缝里瞄目向外一张,却见玉梅脸色瞬息数变,讷讷说道:
“爹!咱们过两天再来采吧!我常来竹林里玩,如看见它结了实,便替您把花实摘下来,好吗?”
程尧急道:
“傻孩子,花实千万不能随意摘下来,这东西必须连根挖下,用水养着,临用之际,才能摘实配药,否则,一摘下来,不出一个时辰,连花都枯死了。”
玉梅暗吃一惊,吞吞吐吐好几次,才问道:“爹!如果只用那花实,能治好病吗?”
程尧笑道:
“那自然要看是什么病!中毒轻的,尚有一些效,要是中毒太重或是太久,便无法治好了。”
玉梅“啊”了一声,凤眼斜望山洞,暗暗作了个焦急的神情,想了想又道:
“爹是说要是中毒不重的,只把那花实摘下来,一个时辰以内,给病人敷上,就会好么?”
程尧笑道:
“花实是内服的,若要外敷,用花瓣更好,梅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想学医道了?从前爹要教你,你还嫌厌烦呢?”
玉梅脸上一红,娇嗔道:
“谁要学医?我不过顺便问问吧。”
程尧哈哈笑道:
“咱们练武的人,最好能兼通医理,受伤中毒是随时会遇上的,自己能医,岂不强如千里迢迢去求人家?”
他一面笑着,一面便在附近手捞鼻嗅,忙个不停,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玉梅耐心地等许久,尽找些话有一答没一答的跟他聊着,心里却焦急异常,眼看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那程老头竟仍不肯走。
她忍不住催促道:
“爹!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程尧却摇头道:
“别急,爹还要找几种药,你要回去就先去好了唔!不对,这附近怎么有腐臭的恶味?难道又长了什么奇物?”
玉梅听了,心惊不已,既怕他发觉洞中的人,又怕时间耽误过久,身边的解毒花实失了效力,她扭头望望那朵小花,竟发现小花花瓣果然已经渐趋枯萎,向下低低垂着。
她忙又催促几次,程尧非但不肯走,反循着腐臭气味,一步一步,寻向那山洞来。
玉梅一颗心,直如小鹿般乱撞,急忙抢到洞口,横身挡在洞前,弄了许多鲜花,拿在手上把玩,籍那花朵的芬芳,冲淡洞里发出的腐臭气味。
又过了半盏热茶之久,岩上小花花瓣,已经全部枯萎,连根部也呈焦黄色,玉梅无法再等,便从怀里取出花实,偷偷由乱草缝里塞进去!
林三郎忙用手捧住,接了花实,却不知该自己吞食,或是喂给师父吃?他虽明知自己吃下去可能尚有效力,如给苗森服用,他中毒已有数十年,只怕无法解得宿毒,但他的良心,却不忍径顾自己,将得到的珍贵解毒药物,自己独吞!
他本是心地忠厚之人,略一转念,忖道:这不过是意外收获,若没有这株小花,难道我就解毒无望了吗?何况我尚有玉梅姑娘代我设法取药,可是谁又能替师父他老人家取药呢?心念一决,便轻轻将五粒花实,全都喂进了苗森嘴里!
哪知那五粒花实一入口中,登时化作一股清香汁液,循喉而下,一道凉意,直透心腑,苗森面上和肌肤上所受的毒水溃伤,似乎减轻了许多,神志一清,竟不由自主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立时将洞外的程尧惊觉!
他俯身探摸药草,突听这一声呻吟,霍地抬起头来,神情凝重的问道:
“梅儿,是谁在呻吟?”
玉梅心里暗骂林三郎,慌忙应道:
“啊!爹!是我!一支刺把我手指刺破了!”
程尧惊道:
“是什么样的刺?傻孩子,野花野草千万不能乱玩的,要是有毒,可怎么好?快给爹摸摸。”
说着,身形一掠,已跃到洞口!
玉梅无奈,只得一横心,硬用一支硬枝,在左手指上死命一戳,戳破一个小孔,鲜血冒出,将手递给程尧。
程尧用右手沾了一滴血液,放在鼻上闻了闻,又用舌尖舐舐了,这才放了心道:
“不要紧,并无毒性,咱们回去吧,爹给你一粒药丸吃了,就有毒也不碍事了。”
玉梅临去时,扭头瞪了洞口一眼,父女二人才穿过竹林,相扶而去。
林三郎等到他们去远,匆匆推开乱草钻出洞来,找着那一朵小花,却见它早已连根枯萎而死,显然无法再用了。
过了许久,玉梅才笑嘻嘻独自奔回,手里拿着一个小包,一到就埋怨道:
“你这人真难弄,叫你别出声,你偏要哼些什么?害得人家好好一只手指,硬戮一个洞,你赔吧!”
林三郎忙笑着陪礼道:
“在下接着花实,心里一高兴,伤处在洞壁上擦了一下,不由自主便哼出声来,多亏姑娘机智,否则必被令尊查觉了。”
玉梅笑道:
“你把那五粒花实都吃了么?现在觉得可曾好一些?”
林三郎皱眉道:
“吃虽吃了,但觉并无什么异样,在下正想采那花瓣敷擦,却不想已经枯死了。”
玉梅道:
“这必是我摘得太早,时间已经过了,药力才不能发挥,不要紧,我又想到一条骗他解药的妙计,你瞧!”
她兴冲冲将小包解开,只见包中有一条绳子,一柄锋利的小刀,两条缚伤用的布带和一粒黄色药丸。
林三郎见了这些东西,瞠目不解她要来何用?讶问道:
“这些东西,与在下解毒之事,有什么关系呢?”
玉梅笑着拈起那粒黄色药丸,扬眉道:
“自然有关系,你先把这粒药吃掉,看我用计吧!”
林三郎尚在犹疑,玉梅又笑道:
“放心吃!这是我爹给我的解毒药,怕我手上是被毒刺戮破,反正吃了决不碍事的。”
林三郎只得依她,吞了药丸,那玉梅一手执刀,一手拉起林三郎的右手,照准他受伤的手掌上,就是一刀刺了进去,一股污血,直涌而出
林三郎痛得失声而叫,却见玉梅迅捷地反手竟在她自己的左掌上也刺了一刀,然后将自己的手掌与林三郎的左掌合在一起,拿起绳子,缠了两缠,紧紧捆住。
她这种怪异的举动,惊得林三郎失声叫道:
“梅姑娘,千万使不得,我这手上,中了剧毒”
玉梅笑道:
“就因它中了毒,才要这般施为,你别叫,一会儿就好!”果然不上片刻,林三郎手上的毒,循着血液和伤口,传进玉梅左手,眼看着她那一只纤纤玉手,立时红肿起来
五梅咬着牙,让毒液上升到肘间“曲池”穴附近,这才解了绳子,自己骈指点住穴道,用缚伤的带子将二人的伤口分别捆住,急声道:
“你进洞里去歇一会,我立刻去弄药来。”说罢,匆匆穿林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