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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的深夜中,不时响起他们脚落地面的“沙沙”足音,那零乱不齐的音响,正如他们此时心中混乱的情绪。
林三郎忽然带着无限歉意地道:
“蓉姑娘,你怎么不开口了?是因在下言语冒犯,生了气么?”
蓝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
“我才没有那么爱生气呢!何况你也并没有说我什么呀?”
林三郎慨然道:
“在下常常口不择言,很多话未经思虑便冲口而出,唉!要不为了这些,朱姑娘也不会一怒而去了。”
蓝蓉问道:
“林相公,你跟那位朱姑娘很要好么?”
林三郎正容答道:
“在下承她数次厚恩,今生今世,也难以报偿!”
蓝蓉幽幽说道:
“我一猜就准知她跟你必是很要好的,以她那么美,除了你,也难找到配得上她的人。”
林三郎不解她话中之意,蓦地一惊,正要追问。
哪知就在这个当儿,陡觉十余丈外堡墙之上,似有一条黑影一闪而没——
他暗吃一惊,忙不迭旋身凝神向堡外张望,轻声道:
“蓉姑娘,你可看见那边似有人影闪动没有?”
蓝蓉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向林三郎靠近了一步,哑声道:
“真的么?我怎么没有看见?”
正说着,忽听“唰”地一声轻响,那边堡墙墙头果然又有一条人影疾如脱兔,斜掠隐入夜色中。
这一次蓝蓉也看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震,探手从怀中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龙纹匕首来,神情凝注,低声说道:
“果真有人侵入堡中了,林相公,咱们去截住他?”
林三郎此时心念疾转,猜不透来的会是什么人?心中暗骂,却点头道:
“来人并未直扑进堡,只在左近搜巡,意图还不很明白,姑娘不要轻离,待在下追他一程看看!”
话声才落,拧身伏腰,隐蔽着身形向那人影消失处掩了过去!
蓝蓉紧握匕首,依言没有移步,但却低声叫道:
“林相公,你没有带兵器?把我这柄匕首拿去用吧!”
林三郎向她摇摇手,道:
“不要紧,姑娘紧守堡中,不要轻离。”
话音未落,人已疾驰奔到数丈以外。
他蹑足掩到墙边,一提气,跃登堡墙上,闪动精目,向四周察看,哪知堡外冷冷清清,竟未见有半个人影。
林三郎暗奇道:明明不是眼花,难道这人身法竟如此快捷,眨眼便失去了踪迹?
他有些不忿,便迈步循着堡墙,急急向前追寻,渐渐绕了半个圈子,依然未见人迹。
他担心蓝蓉独自一人有失,正欲返身,却见从堡中如飞一般掠出一条人影,三五个起落,便越过堡墙,疾驰而去。
林三郎沉声喝道:
“什么人?站住!”
一面拔腿便追!
那人身法好快,毫未稍停,但听得一声冷冷的轻哼,晃眼间,便奔出十丈以外。
林三郎提气疾追,一面凝神想看看那人是怎样一个人物,无奈那人轻身之术似在林三郎之上。
那消半盏热茶功夫。
不但没有看清人家衣着身体状貌,而且彼此距离越来越远,最后终于被他脱身隐入昏夜中去了!
林三郎颓然放弃了追踪,驻足审视,这一会儿时间,竟已追离蓝家堡十余里之遥,忙匆匆返身奔回堡来!
才到堡门,老远就望见墙头上并肩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蓝蓉,另一个中年男子,身穿锦缎长衫,面目极是阴沉清劬,手上拿着一柄铁骨扇,有意无意轻轻摇着。
林三郎奔到近处,突然觉得那锦衣人的眼神好熟,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蓝蓉见了林三郎,首先扬手招呼道:
“林相公,可曾追到那人么?”
林三郎拢衣腾身跃上墙头,摇首道:
“那人身法太快,迟了一步,竞被他脱身逃去!”
蓝蓉笑道:
“这一次饶了他吧!林相公,我来替你引见,这位是我赵师叔,也是刚才赶到不久,赵师叔人称逍遥居士,有他这柄铁骨扇,再不怕有人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啦!”
林三郎陡地记起,原来自己初随苗森到“岭南双剑”家中,曾见这锦衣人用黑布蒙着脸,与欧阳怀今激战了十余招。
后来被欧阳怀今用“划龙点睛”手法剑伤了胁下,才仓惶遁走!
他恍然大悟,遂也笑着拱手为礼,道:
“久仰赵前辈威名,今夜大幸,能够拜谒英姿!”
“逍遥居士”赵梦功一双阴沉沉的眼神,一开始便凝视着林三郎瞬也未瞬,闻言只冷冷一笑,淡漠的道:
“林相公是何人门下?赵某看你这身内功修为,与年龄似乎有些不很相符!”
蓝蓉接着道:
“林相公的师父是隐士高人,不愿门下轻易传扬名讳,赵师叔别问他吧!”
赵梦功阴笑又道:
“那么林相公又怎会与蓝家堡结识,做了堡中上宾?”
林三郎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也冷冷答道:
“在下是受蓝老前辈坚邀,才到堡中略作盘桓的!”
赵梦功顿时现出不悦的神情,回头向蓝蓉道:
“你爹爹也是老昏了头,这么重大的事情,各师兄弟老远赶来计议,怎么却把个外人留在堡中,要是出了差错,谁能负责!”
林三郎听了这话,心头火起,正要答话,蓝蓉已沉着脸道:
“赵师叔这话怎不去对爹爹说?咱们要不是人家林相公,连罗叔叔中毒也没人敢喂他解药哩!”
赵梦功讶道:
“怎么,罗大头被谁下了毒?”
蓝蓉显然不大喜欢这位阴沉沉的师叔,只冷冷回了他一声:
“请你去问爹爹吧!”
扭头招呼林三郎,径返大厅去了。
赵梦功怀着满腹疑团,讪讪地跟着踱到厅上,没多久,蓝国佐和谢凤仙等都先后赶回堡来。
赵梦功一见罗元茂,赶忙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
“七师兄,您这一向可好?小弟无日不在想念!”
罗元茂似也不太喜欢这位师弟,冷冷说:
“你是想念我?还是想念我那块东西?要是想念我,姓罗的托福还没有死,要是想念那东西,那你却来晚了一步,那东西已经到了人家手中。”
赵梦功失惊道:
“你是说那绿玉?”
但他话到口边,斜了林三郎一眼,忙又咽了回去,转头问蓝国佐道:
“大师兄,你们出堡追赶,可曾发现什么?”
蓝国佐轻轻叹了一声,摇摇头,却未说话。
赵梦功又旋身看看谢凤仙和广慧大师,见他们一个个也是神情冷淡,默然不语,自觉有些坐不住,讪讪笑道:
“小弟还是五天前接到传讯,便连夜赶了来,这一次比不得往年一年一聚,彼此又系兄弟手足,似乎应该开诚相见,想出一个制服姓苗的方法才行。”
蓝国佐缓缓说道:
“好在只有几天时间,只得各位同门到齐,自然要计议出一条可行的良策来。”
赵梦功欣然道:
“小弟途中听得传言,丐帮南支帮主已经去世,吕师兄那一块东西,只怕又落在姓苗的手中了。
而且风闻丐帮新帮主也是姓苗,却是个功力深湛的老妇人,但不知这妇人又是何门何派?吕师兄是不是被她陷害?”
这些话,倒把蓝国佐等吓了一跳,罗元茂和谢凤仙等个个脸上变色,蓝蓉尤其惊讶,忙问:
“这话当真么?”
赵梦功正自卖弄消息,蓝国佐突然霍地站起身来,沉声道:
“各位请至愚兄书房细谈,林相公折腾一夜,也该让他休息了。”
林三郎肚里暗笑,识趣起身告辞回房。
这一夜直到天明,蓝国佐等在书房密议仍未结束。
林三郎畅睡醒来,时间已近午刻,正在房里梳洗,蓝蓉已敲门进来,笑着说道:
“林相公醒啦?我来看了好几遍,都见你睡得正甜,所以没有叫你!”
林三郎连忙让坐,问道:
“姑娘寻在下,可是有什么事?”
蓝蓉笑道:
“正好没有事,爹爹他们整日整夜关在房里,不知商量什么要紧事情,又不许咱们知道,咱们反正闲着,不如到堡外去走走?”
林三郎心里也正闷得慌,匆匆用了些点心,便和蓝蓉并肩出堡,两人顺着河岸,缓步而行。
这条小河蜿蜒曲折,汀冬清澈,水流并不急,不时有双双游鱼浮出水面,摆鳍觅食,使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夹岸垂柳,轻拂微波,竟然风光如画,涤人心神。两人慢行轻语,不知不觉行了甚远,正值心旷神怡的当儿,蓝蓉忽然用手向前一指,轻声道:
“林相公,你看那边有人在钓鱼,咱们过去看看好吗?”
林三郎抬眼望去,果见十数丈外的小河对岸,有一个头戴竹笠的老年渔人,正悠然坐在一棵柳树下,斜持钓竿,临江垂钓。
那渔人衣着粗陋,满头白发随风飘拂,倚树坐着,手中钓竿却频频收提,每次收竿,总有一尾活生生的鲜鱼随竿而起,被那老渔夫收进鱼篓中。
林三郎一时也起了好奇心,和蓝蓉越过小河,轻轻走到那渔夫身后,定神看了片刻,却把他们两人齐都骇了一大跳。
原来——
那老渔夫的钓线之上,并没有鱼钩和鱼饵,每次垂线入水,那钓线都垂得笔直,竟像以至高内家功力贯注在钓线上,穿击游鱼,然后提离水面!
他们再看看他篓中的鱼,果然一尾尾鱼背上,全有针孔般大小的小洞,显然正是被钓线点破的伤痕。
林三郎和蓝蓉骇然大惊,相互愕然半晌。
吓得说不出话来,尤其蓝蓉全未料到就在蓝家堡附近,居然隐居着如此功力的武林高人!
那老渔夫头也不回,一面忙着伸竿收鱼,一面却漫不经心的笑道:
“姑娘,相公,可是要买几尾鲜鱼回去佐餐么?”
林三郎悚然躬身道:
“敢问老前辈是何方高人?隐居渔村,竟有这等精纯的惊人内力?”
那老渔夫陡地扭转头,满脸迷惘地问道:
“小相公,你说什么?我老头儿一点也听不懂!”
林三郎拱手笑道:
“老前辈何必太客气?单凭你老人家这一手空竿钓鱼,内力直达线尖,没有一甲子苦修,岂是常人办得到的?”
那老渔夫更作不解地说道:
“啊!你是说我用这法子钓鱼么?我老头儿自小便用这办法,只觉得省时省事,难道这也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
蓝蓉见他假作痴呆,便也笑道:
“老煎辈,你不用再瞒咱们啦!天下除了武林中人,谁能用没有钩饵的钓竿,能把鱼钓得上来?”
老渔夫笑道:
“这有什么不能的?我便不用鱼竿,一样能把鱼弄上来,你瞧!”
他果真将鱼竿向地上一插,摆手随意折了一支柳条,抖手向河中射去,竟然应手没入水中,立刻翻起一尾半斤重的鲤鱼来!
蓝蓉抢着捞起,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敢情一条半斤重的鲤鱼并不多大,但那柳条却不是从鱼腹空起,而是从鱼背射进去的。
林三郎连忙拱手道:
“老前辈不必再瞒,晚辈等愿拜领尊讳大名,长志不忘。”
那老渔人哈哈大笑,收竿立起,笑道:
“二位一定要拿我当武林中人,我也无法辩白,我姓黄,你们就叫我黄老头吧!”
说着,放声狂笑,迈步顺河向下游行去。
林三郎低声向蓝蓉说道:
“这位黄老前辈必是隐居高人,机缘难逢,咱们何不跟他一程,得些教益呢?”
蓝蓉点头道:
“好吧,咱们别让他知道,偷偷跟着他!”
两人蹑脚悄悄跟在黄老头身后,距他一丈左右,遥遥尾随,那黄老头好像并未发觉,嘴里哼着山歌,缓步行去。
但移步之间,总在数尺以上,林三郎两人迈步紧跟,才算勉强跟上!
转瞬间。
前面一片高高的芦苇阻路,那黄老头漫不经心,口里山歌不辍,却用钓竿轻轻一点地面,腾身而起,缓缓迈步竟在芦苇上飘然而行,如履平地一般。
林三郎和蓝蓉骇然止步。
皆因武术中“草上飞”甚至“登萍渡水”轻功,莫不仗恃一口真气。
同时还须以高速冲力,借力腾身,才能越草跨江,登山涉水,却从未听说过似这样一面口唱山歌,一面还能漫步草尖,恍如无事的。
蓝蓉惊道:
“这位老前辈莫非练成‘蹑空蹈虚’的绝世武学?咱们还要不要跟去呢?”
林三郎略作思忖,毅然道:
“我看他一派正气,绝非歹人,姑娘如不愿涉陷,就请在此地等我,在下发誓要看看他究竟居住在什么地方?”
蓝蓉笑道:
“你要去,我一定跟你一块儿去,难道你不怕,我又怕什么?”
林三郎道:
“好!那么咱们不要迟疑,赶快一些!”
哪知他们就只交谈了这几句话工夫,待匆匆赶进芦苇中,却左转右寻,失去了那黄老头的踪影。
芦苇中泥泞难行,林三郎用一双手扶着蓝蓉,一双手拨开芦草,寻了几圈,竟陷在杂乱的芦阵中,连方向也迷失了。
他驻足侧耳倾听,黄老头的歌声仍隐约可闻。
但当他循着歌声淌到北方,却发觉歌声似在南方。匆匆回头向南赶一程,忽地歌声又转到北方。
只听那歌声唱道:
说什么貌美娇娥红颜命。
道什么看似无情却有情。
这姻缘本是前生定!
三生石上注前因。
厌世间险恶奸诈,手辣心狠!
何如我——
一竿在手,清溪垂钓。
涤尘戒贪,安贫自在,
悠游乐太平。
林三郎听了这山歌,心中一阵激荡,握着蓝蓉的手,不由自主紧了一紧!
蓝蓉轻声说道:
“林相公你听这山歌好美,难道那位黄老前辈也有过不如意的往事么?”
林三郎沉吟半晌。
忽然叹道:
“这位老前辈故意现身诱我们来,先陷迷阵,又示山歌,必定含有深意,大约我们福缘未至,勉强不得,还是回去吧!”
哪知他话方才说完,陡听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声,那歌声竟戛然而止。
林三郎怅然若失,怔了半晌。
向蓝蓉要过那柄锋利的龙纹匕首,奋力挥动,割倒芦苇,踉跄出了迷津,抬头一看。
原来置身处仍在河边,而青山依旧,绿水悠悠,四野寂无人声,就像历了一场幻梦。
他默默将匕首交还蓝蓉,两人各怀心事,踹返堡中已是归鸦绕林的黄昏了。
蓝国佐和师弟们正在厅上间坐,蓝蓉便将河边所遇渔人的事,娓娓向她爹爹说了一遍,蓝国佐矍然动容道:
“真有这种事?你们亲见那老头儿空竿钓鱼,蹑空蹈虚在芦苇上行走?”
蓝蓉道:
“正是一点不假,林相公要追踪探探他住在什么地方,不想咱们陷在芦苇中一时无法出来,又听了那些山歌,才放弃了跟踪的念头,赶回堡来。”
赵梦功霍地起身,阴沉沉扫了厅上众人一眼,道:
“此人功力既是这等精湛,又潜取左近,必与失玉之事有些关系,咱们千万不可大意忽略了才好。”
罗元茂笑道:
“你只是嘴硬有什么用?果然那老头如蓉侄女所说,你赵梦功不肯忽略,又能把人家怎么样?终不成你也能蹑空蹈虚,空竿钓鱼么?”
赵梦功脸上顿时变色,但转瞬间却又冷冷笑道:
“想不到咱们七师兄如今也有服人的一天,往日豪迈,全都成了明日黄花啦!”
罗元茂怒目叱道:
“姓赵的,你怎敢讥讽我?罗某服过谁来?”
赵梦功冷笑道:
“七师兄心性功力,小弟极是佩服,但却想不到昨夜一时失机,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罗元茂不待他说完,早气得厉喝一声,错掌腾身扑了上去!
赵梦功却也不肯示弱“刷”地张开铁骨折扇,凝神而待。
“朱弓银丸”谢凤仙娇躯急晃,抢拦在罗元茂前面,沉声道:
“七弟,你这老毛病又犯了吗?”
罗元茂兀自怒目道:
“这厮目无兄长,冷言讥讽,我得教训教训他!”
赵梦功冷冷说道:
“你不要仗恃那点掌力,须知赵某人也不是怕事的?”
谢凤仙回头叱道:
“赵师弟,你就少说两句,谁会骂你哑巴?似这般一点不让,哪还有师兄的情份?”
蓝国佐也幽幽说道:
“如今强敌在外,你们还是这样动辄内讧,衡山一门,总共一十三人,如今人人心怀贰心,彼此勾心斗角,兄不像兄,弟不像弟,委实令人心灰!”
罗元茂这才愤愤地重又回坐,林三郎看在眼里,暗暗心已有了主意。
用过午餐,林三郎跟蓝蓉闲聊一会午间所遇黄老头儿的事,看看将近初更,便藉词困倦,独自返房。
他在房中熄了灯火,却不卸衣就寝,合衣躺在床上,盘算着应该如何下手?
转瞬已到子夜。
林三郎侧耳听听,堡中人声已杳,便悄悄起身,结束定当,揣了“迷魂帕”和解药,又用一块黑布,将下半截面孔罩住,推开窗户,纵身而出。
他在庭中略作伛伏,看看并无人影,闪闪掩掩,径扑“逍遥居士”赵梦功的卧室。
到了房外,林三郎欺身贴在窗前墙边,倾神静听,却不闻房中有什么声息,更兼灯火早熄,无法偷窥室内情形。
他微微思虑一阵,一横心,从怀中取出了“迷魂帕”同时将一粒解药含在舌下,到了窗口!
探掌轻轻在窗上试了试,居然窗户原是虚掩。
林三郎明知今夜不比昨天,赵梦功不但没有喝醉酒,而且为人机智阴沉,一个不巧,被他发觉声张起来,自己纵能脱身,也将形迹全部暴露了。
他一颗心狂跳不止,这一刹那,忽然有些畏缩起来!
其实,他倒并不是担心赵梦功难以对付,却担心万一形踪暴露,便逃得出蓝家堡,这件事被蓝蓉知道,不知将会多么难过和伤心?
自从衡山结识蓝蓉以来,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种心情,论理说他既有貌美如花的玉梅,此时目的,又特意在夺取“绿玉龟壳”
那么蓝蓉的伤心与否,又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为了一个平凡而丑陋的蓝蓉,会使他感情上有所忌虑?
这些难解的心境,在他立在赵梦功窗口之前,他是永远也无法
体会得到的,然而,事到卧头,他却不期然有了这种奇妙难测的想
法
他势必夺到那其余的七块“绿玉龟壳”但又怕失手之后,使自己在蓝蓉心中,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知道,可是这一刹那间,他发现自己对蓝蓉已有一层深深的情谊。
那种情谊不同于私情,也不同于男女间的倾慕,仿佛只是自己没有的东西,一旦遇见,便再也舍不得弃手离开。
月影皎洁,缓缓移向西天,时间已无情的溜过了子时!
林三郎忽然心里一横,忖道:我一定得替师父夺全“绿玉龟壳”
要是在使用“迷魂帕”之前,被赵梦功认出了本来面目,只有痛下辣手,杀了他灭口!
杀!这是一个多么可怖的字眼啊!已往他目睹苗森杀人,心里尚且那么厌恶,玉梅为他杀黾一真,他也会私心不满,为之胆颤!
可是——
想不到他自己今夜,也会突起了杀人的凶念!
事迫至此,林三郎已轻无法再作较好的选择。
蓦地一横心,右手擎着“迷魂帕”左手轻轻一拍窗户,腰间一拧,鬼魅般闪进了赵梦功的卧室。
窗槛开动,发出轻微的“嚓”地声响,林三郎脚落实地,左掌横护胸前,侧耳听听,房中竟然毫无反应!
他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暗忖道:姓赵的空有一身武功,怎么睡得这么沉?窗户震动的声音,竟没有把他惊醒。
他一面心中暗喜,一面晃肩闪身,欺前床边!
哪知他一到床边,才发现原来床上空无一人,那赵梦功居然并不在房内!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慌忙塞回迷魂帕,正要赶紧退出房去。
蓦地——
陡听一声凄厉的惨呼之声,划破夜空。
林三郎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哪敢再在房中多留,两脚一顿,方要穿窗而出。
他不敢抢出窗去,急又沉气落地,拧身一个疾转,身形闪到一个衣柜角落暗影中,屏息不动。
紧接着,窗口“卡嚓”一声轻乡,黑影一晃,进来一个人!
林三郎骇然大惊,背心紧紧贴着壁角,纹丝儿也不敢擅动,却见那人原来正是“逍遥居士”赵梦功。
赵梦功神情显得十分紧张,飘身入房,也没有细看房里有没有人,急急探手入怀,取出一件东西来。
敢情他手中本来拿着一件,再从怀中取出一件,那两件东西一模一样,赫然便是两块晶莹碧绿的“绿玉龟壳”
赵梦功两手分执两块“绿玉龟壳”轻轻敲击,发出“叮叮”地轻响。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狞笑,喉中“嘿嘿”不止,仿佛志得意满,不可一世!
这时候。
堡中众人已被那惨呼之声惊醒,窗外足声纷乱,向惨叫声处奔去!
林三郎躲在暗角,心里已明白这赵梦功必是暗起恶念,不知害了谁,抢来了这块“绿玉龟壳”
突然一
“逍遥居士”赵梦功闪身跃到床边,将那两块“绿玉龟壳”向枕下一塞,在床边略作沉吟,才匆匆整理了一下身上锦衣,推窗而出。
林三郎待他去远,不禁心头暗笑,忖道:
这真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梦功呀赵梦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当下也不客气,轻而易举在枕下取了那两块“绿玉龟壳”越窗而出,回到自己房中。
他这时满心欢喜,在房中略作停留,扯下蒙面黑巾,便也循声奔向出事的地方。
蓝家堡共有两列客房,一左一右,中隔正厅,林三郎和赵梦功的房间在靠右一列,罗元茂和广慧大师住在靠左一排房间,两列客房共有二十余间,占地极大!
林三郎赶到左列客房,见蓝国佐等许多人都拥挤在广慧大师房内,远远地已听见罗元茂的声音怒吼不绝。
林三郎骇然大惊,三脚两步急奔进房,只见广慧大师双目紧闭,嘴角溢血,仰面躺在床上,早已气绝多时。
蓝国佐手里捧着一张字条,气得浑身乱抖,连道:
“反了!反了!”
蓝蓉也在房中,见林三郎进来,抬起眼来,凄楚地望了他一眼,明眸中蕴蓄着两眶盈盈泪水。
林三郎不由自主凑过头去,只见蓝国佐手中字条上写的是:
取命夺玉,不过略显颜色,十三绿玉誓必尽得,漏网之鱼,尔其凛留意。
下面署名,赫然竟是“苗森”两个字。
林三郎一股怒火,顿时冒了上来,斜眼看了“逍遥居士”赵梦功一眼,却见他面带阴沉笑容,冷冷说道:
“这还了得,同门兄弟,他竟然下这种毒手,眼里还有大师兄吗?咱们誓死也要与他周旋到底,岂能被他几句恐吓之词便唬住了?”
“铁掌追魂”罗元茂愤然作色道:
“大师兄,依我愚见,这下手之人手段卑劣,乃是先用下九流的熏香将八师弟迷晕,然后进屋下手,夺玉杀人,看来未必便是五师兄干的!”
蓝国佐脸色一动,讶道:
“罗师弟的意思,难道这行凶留字的,还另有其人么?”
罗元茂点头道:
“正是,我就住在八师弟紧邻,听得呼声,连这间房也没有进便赶到屋外,全堡并未见到丝毫异议,他既是个行动不便的人,我就不信他能脱身得还么快!”
赵梦功阴阴说道:
“罗师兄这话越说越玄,字条上分明是他署名,难道这堡中还出了内贼不成?”
罗元茂冷笑道:
“据我看,这事正是内贼所为,说不定这人现在还在这间房里呢!”
赵梦功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扫目向林三郎瞄了一眼,笑道:
“房中俱是衡山同门中兄弟,想必不会有人暗起毒心,下这种辣手,要说果然是内贼干的,那人必不是咱们衡山门中的人,小弟也早有些疑心,只是这人极善伪装,人人不会想到是他而已。”
他这番话,虽然没有指明涉嫌的人,但何异直指是林三郎干的?
蓝蓉一听,顿时脸色剧变。
其他谢凤仙和蓝国佐等人的眼光,也不约而同齐都落在林三郎身上。
林三郎见他居然含血喷人,将杀死广慧大师的重嫌,一股脑推在自己头上,不禁勃然大怒。
当时便想将适才所见情景,立刻抖露出来!
但他转念一想。
自己虽未杀死广慧大师,便硬咽回肚里,愤然向蓝国佐拱手道:
“小可原系老前辈邀来暂住,如今贵堡凶案迭起,赵前辈言中之意,竟疑心是在下所为,在下无以自辩,只请就此告辞。”
蓝国佐探手一把将他拉住,正色道:
“林相公千万不要误会,老朽自有主张。”
抖头向房中诸人扫视一眼,目光落在赵梦功面上,冷冷说道:“这件事若以愚兄看来,恰与赵师弟看法相反,试想衡山一门崛起江湖,武功虽不能说藐视天下。
但相信当今武林各派能手,若欲在短短的时间内,悄没声息便将八师弟弄死,只怕还找不到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
他语声一顿,两道冷电般目光,又在众人脸上溜动一周。
赵梦功不由自主面上微微一红,但随即抗声问道:
“那么,依大师兄看,那下手的又是谁呢?”
蓝国佐冷冷笑道:
“以八师弟为人的谨慎,武功的精纯,以及他身为出家之人,心性静和,与人无争,那心狠手辣的凶手必定是他信任得过的人。
所以才能在他毫无戒备之下,先用迷药突然将他迷昏,夺去了他的‘绿玉龟壳’和性命。”
他说这番话时,两眼一直注视着赵梦功瞬也不瞬,房中诸人听他分析推想,切合事实,莫不悚然动容。
罗元茂一口钢牙咬得格格作响,厉声道:
“我若知道是谁下的毒手,不管他是谁,誓必将他碎尸万段,以消此恨。”
赵梦功干笑两声,道:
“大师兄真会说话,绕了几个圈子,仍没有说出那下手的人是谁来?”
蓝国佐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缓缓说道:
“我虽然还没有确切证据,能指出凶手是谁?但那下手的必是衡山门人,而不是外人,这一点,似乎可以确定了。”
赵梦功陡地笑容一敛,面现不愉之色道:
“大师兄这话,好生叫人不解?”
蓝国佐冷笑道:
“这有什么难解的?第一,只有衡山门人,才能获得八师弟的绝对信任,第二,绿玉龟壳乃祖师秘传至宝,除了同门师兄弟,外入连知都不知道,怎会生出杀人夺宝之心。”
赵梦功不待他说完,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倨傲不群,历久不绝,生像蓝国佐这些话,说得幼稚之极,令他简直忍不住要笑个痛快。
罗元茂怒眉一扬,厉声暴喝道:
“姓赵的,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赵梦功敛住笑声,说道:
“听了大师兄这番高论,倒令小弟想起一个最可能的凶手来。”
罗元茂脸色一沉,叱道:
“是谁?你说出来。”
赵梦功面含笑容,环目四顾,忽然又“噗嗤”一笑,却未说话。
罗元茂勃然大怒,叱道:
“我警告你不要装疯卖癫,你要是说不出涉嫌之人,罗某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朱弓银丸”谢风仙也戚然道:
“血案如山,这事多么重大,赵师弟不要开玩笑才好。”
赵梦功嘿嘿笑道:
“依小弟愚见,事情要是果如大师兄所料,那涉嫌暗杀八师兄的,除了大师兄本人,就没有第二个了!”
这话一出,房中众人尽都骇然震动。
谢凤仙正容喝道:
“你怎敢含血喷人,连大师兄也攀扯进去了?”
罗元茂怒目收转,也叱道:
“姓赵的,你尽在攀东说西,存的什么心思?”
蓝蓉和林三郎互望一眼,各人面上,都泛起怒容。
只有蓝国佐淡淡一笑,说道:
“你说是为兄暗算了八师弟,为兄既涉重嫌,难以自辩,但你总得举出事来证明,好叫众人心服!”
赵梦功阴沉一阵冷笑,说道:
“这还不够明白么?诚如大师兄所说,那下手之人,既须八师兄绝对信任,又深悉本门绿玉龟壳的秘密,更具有超人功力,才能将八师兄出其不意,毙在掌下。
小弟思之再三,这房中除了大师兄,再没有任何人能符合这些条件了,那么不是大师兄涉嫌最重,另外还有谁?”
罗元茂遽听这话,心念疾转,不禁有些心动,忖道:果然这话有些道理,我自信功力除了低于大师兄和五师兄,同门之中,不逊于谁?
昨夜盗取我龟壳的人身法之妙,武功之高,似均在我之上,莫非大师兄也起了独占十三块龟壳的念心,暗中对我们痛下辣手?
他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像,
按说大师兄素来优柔寡断,从来在同门之前,连厉声叱责都绝未有过,就算他起了贪心。
他既能不杀我而夺去绿玉龟壳,又何必对广慧大师忽下毒手,不但夺去龟壳,而且要了他的性命?
罗元茂本是粗心胆壮之人,此时被赵梦功几句话说得疑信参半,心中矛盾,久久不能决断。
所幸他平日对大师兄早建有深厚的信心,要不然,这时真要被赵梦功所惑,顿时与蓝国佐翻脸成仇。
“朱弓银丸”谢凤仙道:
“赵师兄这话,我第一个就不相信,想当年恩师将十三块绿玉龟壳分赐同门的时候,九师弟霍豹,十一师弟柳子青都行道在外,未能赶回衡山。
大师兄奉命代恩师他老人家转赐信物,要是他有贪心,当时就不会将其余的两块龟壳,转交给九师弟和十一师弟了,我对赵师弟这种含血喷人,诽滂兄长之言,深觉齿冷。”
罗元茂叱道:
“对!大师兄焉有肯作这种鄙劣之事,姓赵的作贼咬好人,八成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赵梦功冷笑道:
“我倒有心夺取绿玉龟壳,可惜我既无大师兄那么高的功力,更难得八师兄的信任,无法得隙下手而已。”
林三郎听得热血沸腾,按捺不住,便想挺身而出,揭穿赵梦功的虚言伪语。
只有他亲眼目睹赵梦功在血案发生之际,手持两块“绿玉龟壳”喜孜孜回到房中。
假如他揭穿这件经过,再将赵梦功那两块龟壳取来一查对,便不难使广慧大师的惨死真相大白,凶手无所遁形。
然而——
他几次跃跃欲出,却又颓然而止,不敢说出口来。
因为他自己也是心存歪念,阴谋夺取十三块绿玉龟壳。
而且,广慧大师所遗失的那一块,也正在自己怀中,他又怎能把自己的秘密公诸众人,一番心血,付诸流水?
他悄悄抬起头来,眼波斜瞟,见蓝蓉满脸忿怒,气愤愤立在她父亲身边,神情之中,似乎也深为父亲遭这不白之冤,愤恨难平。
“唉!”
他轻而又轻地吁了一口气,垂下头来,心底泛起一丝愧作和羞怯。
他自觉好像一个足陷泥淖的恶徒,自拔无能,洗脱无力,在蓝蓉那纯洁和信赖的光辉之下,显得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
他为了苗森,为了酬谢他救命之恩,师徒之情,不惜跟玉梅决绝,使自己满怀阴诈的参与了“绿玉龟壳”之争。
从此,他不再是磊落君子,不再是清白的男儿,怀里那八块“绿玉龟壳”就像八块染料,使他身体和灵魂,都遗留了难以抹灭的污点。
正在黯然之际,忽听蓝蓉一声惊呼——
林三郎矍然抬头望去,只见蓝蓉双手紧紧捏着她父亲的右手,而蓝国佐满面铁青,浑身颤抖,手上赫然握着一柄寒森森的锋利匕首。
林三郎心中骇然,闪身上前,探手一把,将匕首夺到手中,颓然道:
“老前辈,你这是何苦呢?”
蓝国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缓缓说道:
“老朽身为衡山派掌门弟子,自知无德无能,祸延同门弟兄,唯
自问此心,惟天可表,想不到八师弟身罹惨祸,这‘凶嫌’二字,竟落到老朽头上,何如一死,以谢恩师他老人家于地下。”
言下大感伤怀,那泪珠夺眶而出,扑簌簌滚落襟上。
罗元茂怒目向赵梦功叱道:
“都是你这东西胡言乱语,气得大师兄成了这样,别恼得罗某人性起,恨不得立即将你毙了,方对心思!”
赵梦功冷笑道:
“兄弟也不过以大师兄的推测,随意一猜,哪里就犯了死罪吗?”
谢凤仙也叱道:
“赵师弟,你还不赶快认错,尚要嘴硬?”
经过这一阵折腾,天已破晓,众人正乱纷纷争论喝骂,突见堡丁飞报:
“禀堡主,有一位自称姓霍的,从冀北赶来,说有要事求见。”
罗元茂不待蓝国佐回答,猛地跳了起来,叫道:
“来得好!霍师弟也赶来了,快请!快请!”
转面又对赵梦功笑道:
“霍师弟平生嫉恶如仇,下手比我狠得多,他要是知道你口里沾辱大师兄,准叫你没有痛快日子就是!”赵梦功仅只冷笑两声,未再答话。
不片刻,一条硕壮轩昂的中年大汉,已大步跨进房来。
林三郎凝神细看,只见这人眉宇浓壮,威势迫人,虎臂熊腰,精目似电,令人一见之下,会突然生出一股畏怯之心。
那人抢先两步,向同门师兄弟拱手见了礼,罗元茂又替林三郎
原来这人是以七十二手旋风掌称雄两河多年,久为黑白两道人物敬畏的“穿云手”霍豹,在衡山同门之中,排行第九,正是赵梦功的师兄。
霍豹一眼瞥见床上广慧大师的尸体,面上顿时变色,讶问原因,罗元茂便将此事前后经过,从自己失玉说起,到广慧大师惨死为止,滔滔说了一遍。
“穿云手”霍豹神色立变,惊骇不已的说:
“这么说来,她已经赶在小弟前面,先到了这儿附近了?”
罗元茂问道:
“谁?谁赶在你前面?”
霍豹神情凝重地说道:
“小弟接得传书,连夜从冀北赶来,就在三天之前,途中遇见新接丐帮南支帮主大位的苗森,一见之下。”
罗元茂未等他说完,变色插口问道:
“你说什么?那人也叫苗森?她不是老妇人么?”
霍豹道:
“这件事最近陡传江湖,人人传言丐帮新帮主姓苗名森,名字
与五师兄一般无二,但却是个老妇人,我正心中不解这个原因,不
想前天竟在途中与她相遇,当面一见。”
谢凤仙忽然也插口问道:
“怎么样?他们可是同一人么?”
霍豹道:
“小弟入门时,年纪尚幼,对五师兄印象殊觉模糊,但我看那丐帮新帮主虽是个老妇,却双腿俱残,红肿不堪,由两名丐帮中人用藤床抬着,恰与传言复出江湖的五师兄相似。”
赵梦功抢着道:
“一定是他了,他必是怕咱们闻风戒备,合力对付他,才故意扮作女人模样!”
霍豹且不理会赵梦功的言语,自顾接着又道:
“我初时仅只觉得奇怪,便暗暗尾随他们半日,窥听他们言语,竟然也是赶到衡山来的,只不过那妇人口口声声要追赶一个叛师之人,却未提及是不是也会来蓝家堡寻事。”
林三郎听得,心中大惊!心道:糟!她老人家真是恨我入骨,连一刻也不肯放过,又跟踪追向这里来了!
谢凤仙问道:
“你可听见她要追的叛师之徒,叫什么名字?”
林三郎大吃一惊,脸上不觉变色,连忙注视霍豹,看他如何回答?
霍豹沉吟片刻,道:
“这倒没有听她说起过,但那老妇人口口声声累次提到‘绿玉龟壳’显然她正是咱们多年未见的五师兄无疑了。”
林三郎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又听霍豹接着说道:
“我确定那位老妇帮主正是五师兄,心里一直不解他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女人,本想多跟她一段路,只怕被她查觉反有不便。
所以独自赶到此地,咱们合议一条防御之法,但想不到终于来迟了一步,八师兄竟已遭了她的毒手。”
言下大有悔恨之意。
蓝国佐长叹一声,幽幽说道:
“这么看来,衡山附近,目下已是同门云集,但欧阳兄弟和广慧师弟惨遭不幸,吕师弟和方师弟生死不明,除了柳师弟和百因道长,咱门总算都到齐了。
然而彼此猜忌怨谁,同门之情早绝,看来衡山一门,距离瓦解已经不远了!”
谢凤仙愤然道:
“我就不信为了几块绿玉龟壳,同门相残,弄得衡山一门土崩瓦解,你们在这儿略待两日,待我去找到五师兄,当面问问他!”
罗元茂道:
“你问他什么?他连身份名声全都不顾,好好男子汉不做,偏要扮作女人,脸都不要了,还会认你这同门师妹么?”
谢凤仙道:
“传言如何,我没有亲眼见过,怎么也不愿相信的,你们等着吧!只要他果然到了衡山附近,我总能设法把他找来,要他在大师兄面前,当众表白他的心意。”
霍豹忙道:
“常言道:利令智昏,她如今一心要抢同门的玉龟,独进仙龟岭秘室,师姐单身会他,未免涉险,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蓝国佐道:
“你有什么意见,何妨说出来大家听听广彼此商量!”
霍豹道:
“五师兄与六师姐感情素厚”
才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话说得太爽直,慌忙住口,侧目望望谢凤仙!
只见——
“朱弓银丸”谢凤仙脸上浮现一片薄薄红晕,低垂螓首,没有做声。
罗元茂道:
“五师兄和六师姐的事,同门中已不算秘密,何况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你尽管说你的吧!”
霍豹一拱手,道:
“那么恕小弟直言了,我看同门之中,除了大师兄素受景仰,五师兄或许不敢对他无礼,只有六师姐还能跟他谈得来。
但这事关系衡山一门生死存亡,却不能草率行事,何不由大师兄和六师姐同往,见到五师兄,便约他一个日期,要他当着全体同门师兄弟诉明心迹。
他若是立意要夺取绿玉龟壳,咱们干脆在他面前,把各人的龟壳毁了,从此断了祸根,也叫他死了这条心。”
他说尚未完,赵梦功早巳抢着道:
“这方法不行,绿玉龟壳乃恩师分赐同门的信物,岂可为了他一个人,便全数毁去?
我看不如大家以利害劝他,他肯听便罢,如不肯听,干脆咱们众人联手,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人么?”
霍豹脸色一沉,道:
“同门兄弟,宁可舍玉全交,也不能妄动残杀,你这种歹恶念头,首先便该重责,你不要以为师父去世,便没人能制得了你!”
罗元茂笑接道:
“他心中连大师兄全是仇人,哪还把咱们放在眼中。”
霍豹恕道:
“你真敢这等跋扈么?我以师兄地位,便得先教训你一顿。”
赵梦功却不言语,只是鼻中冷笑不绝。
霍豹举掌一错,忽然欺身踏进一步,叱道:
“你笑什么?”
蓝国佐连忙将他拦住,道: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眼下大事还没解决,何苦自己又闹开来,你这主意,不失可行之法。
咱们就决定这么办,由我和六师妹先去会他一会,等约期之后,是否毁玉,那时再作决定。”
蓝国佐和谢风仙连袂匆匆离堡,由罗元茂等在堡中坐候“逍遥居士”赵梦功却厚颜留在堡中,并未离去。
林三郎独个儿转回卧房,心里暗自盘算,眼下师父已经赶来衡山,随时可能到蓝家堡来,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混迹在此地,这个秘密,岂不是当面拆穿了吗?
最好的办法,是在他还未在蓝家堡现身之前,自己赶快离开。
可是——
他能到哪儿去呢?
玉梅离开了他,一心要凑齐的“绿玉龟壳”也没有凑全,要是他这时想离开蓝家堡,别说蓝蓉不肯答应,就是他自己内心,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觉得心里很烦,呆在堡中如坐针毡: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
手里有意无意的玩弄着那柄锋利的匕首,沉沉想着心事。
蓦地——
他忽然心中一动,低头细看,竟见那柄匕首柄成龙纹,正与蓝蓉借给自己用过的一柄极其相似!
这柄匕道是从广慧大师尸体上取下来的凶器,蓝国佐一时气愤,要用它自杀,才被林三郎夺了下来,所以一直拿在手里,随意地把弄着!
但——
如今他却突然发觉这件凶器,竟是蓝蓉使用过的东西!
这个发现,宛如晴天一声霹雳,惊得他心头狂跳,脸上变色!
他脑中忽然惊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说广慧大师真是死在蓝国佐手中。
不!不!那绝对不可能的,惨案发生的时候,林三郎亲眼看见赵梦功含笑回房,手里拿着两块“绿玉龟壳”!
如果不是赵梦功下的毒手,那一块“绿玉龟壳”怎会到他手中?
但是——
凶手若是赵梦功,怎么又出现这蓝家堡使用的凶器?
两个念头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没有道理!使他一时难以判断,那广慧大师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中!
他霍地站起身来,暗中下了决心:我誓必要查出那凶手是谁来!
“依呀”一声,房门推开!
林三郎扭头望去,却竟是满含诡笑的赵梦功缓步跨了进来!
赵梦功虽然含着笑容,但神色之中,甚是激动,嘴唇青白,同时微微发着抖。
他步履沉重的踱进房来,眼波流盼,却在暗中打量这卧房中的东西!
自从赵梦功到蓝家堡后,可说从未踏入林三郎的卧房,现在突然推门而入,显然其中有些古怪!
林三郎不禁猛生惊觉,下意识地提气戒备,面上却堆笑说道:
“赵前辈有何见教?”
“逍遥居士”赵梦功冷笑两声,却未答话,自顾行到床前,忽地旋身坐在床头上,伸手有意无意地摸了摸枕头!
然后仰起脸来,斜睨着林三郎,缓缓笑道:
“林兄弟不是准备离开此地吗?怎的并未见有走的打算?”
林三郎脸上一红,也愤然冷笑答道:
“在下本欲离去,但经蓝堡主执意挽留,不便绝情自去,只好勉留几日。”
赵梦功“嗤”地一笑,说道:
“如今蓝家堡中纷争迭起,惨事窥案,接连发生,我若是林兄弟,决不愿置身这种纠缠之中,一定洁身引退,脱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林三郎道:
“在下的意思,恰与赵前辈的相反,我倒有心待查出那下手的人之后,那时眼见凶徒现形,恶人恶报,方觉心满意畅,才愿离开。”
赵梦功笑道:
“这么说,你是存心要插足是非之中,有所图谋的啦?”
林三郎昂然道:
“路见不平,尚且拔力相助,在下侥幸适与盛会,自然要助蓝老堡主,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赵梦功见他言辞强硬,毫不畏缩,淡然一笑,转开话题道:
“那么依林兄弟所见,那下手杀死广慧大师的人,会是谁呢?”
林三郎道:
“目下证据不足,指明凶手,似乎还嫌太早了一些!”
赵梦功紧迫一步,又道:
“这么,林兄弟心目中,已有那凶手的腹案,只等证据齐全,便可公诸众人?”
林三郎笑道: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赵梦功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林兄弟真不愧有心人,好叫赵某佩服,但赵某也有一件事,就一并麻烦林兄弟代为侦查,或许你那心中的凶手,也正是赵某欲寻的对头。”
林三郎微徽一惊,诧道:
“赵前辈有什么事要见教的?”
那赵梦功忽然笑声一沉,脸上寒霜遍布,一双眼骨碌碌在林三郎面上溜了几遍,然后冷冷说道:
“不瞒你说,赵某适才也发觉遗失了一件珍贵的东西,特来烦请林兄弟一并查一查,是哪个大胆贼人,竟敢在姓赵的身上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偷去了那件东西!”
林三郎心头一动,虽明知他指的什么,但却故作不解,讶问道:
“赵前辈遗失了什么珍贵东西呢?”
赵梦功嘿嘿冷笑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赵某所失之物,也是一块绿玉制成的龟壳!”
林三郎假作失惊,道:
“真的么?丢了几块?”
赵梦功突然脸色一沉,道:
“绿玉龟壳乃衡山门中信物,每人只得一块,你怎会问出这句话来?”
林三郎道:
“原来赵前辈的信物也丢失了?这是贵门之事,在下倒不悉详情,但不知赵前辈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赵梦功道:
“正是昨天夜里,广慧大师出事的前后。”
林三郎道:
“赵前辈怎没把这事也对蓝堡主和罗前辈他们提起呢?”
这句话,倒把赵梦功问得一怔,略停片刻,才阴笑说道:
“出事之时,赵某尚未发觉,及至今日清晨返房,才发觉已被人做了手脚!”
林三郎又道:
“赵前辈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遗失的?珍贵信物,难道没有带在身边?”
赵梦功心中蓦地一动,沉声道:
“你怎知我没有带在身边?”
林三郎笑道:
“前辈不是明明在返房之后,才发觉被窥么?”
赵梦功又哂然无语,点点头道:
“算你聪明,但我得慎重奉告你一句,别人丢了什么,赵某人可以不管,但赵某的东西,却誓必追回,方始甘心,你心里想想那涉嫌的人,最好能叫他趁早把东西拿出来,否则,别怪赵某要施出手段!”
林三郎笑容一敛,昂然道:
“你对我说这些话,不觉有失考虑么?你丢不丢东西,跟在下有什么相关?”
赵梦功冷笑道:
“你知道这些事不与你相干就好,是非之争,插足不得,一个不慎,便招来杀身之祸,姓赵的言尽于此,如何自处,你是个聪明人,自己瞧着办吧!”
说着,站起身来,大步向房外便走。
林三郎怒从心起,肩头一晃,抢拦在门前,沉声道:
“姓赵的,你是存心侮辱在下?”
赵梦功阴沉沉一笑,正要回答,房门突又“呀”地打开,蓝蓉探进头来,叫道:
“林相公,你。”
他才叫一声,忽然发现房中的赵梦功,忙又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
赵梦功干笑两声,道:
“叔叔正跟林相公闲聊哩!来!你们年轻人谈谈,我正要走,正要走。”
一面说着,一面眼角狠狠盯了林三郎一眼,阴笑着出门自去。
蓝蓉悄然进房,低声道:
“这家伙古怪得很,他忽然跑到这里来,跟你谈些什么?”
林三郎笑道:
“不过说了些无聊的废话怎么?姑娘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蓝蓉“哦”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林三郎,道:
“你看,这是谁写的?”
林三郎接过字条,只见上面绢秀的字迹写着:
林三郎:今夜三更,请来江边一会。
这字条既未署名,却指名林三郎,顿时令他丈二金刚,摸不着脑际,急诧道:
“这字条是在哪儿得到的?”
蓝蓉道:
“这是今天清晨,被人用一根小针,钉在堡门上,堡丁巡查时见到,贸然取下来,谁知那针上竟有喂过剧毒,现在还中毒未醒过来哩!”
林三郎大惊,忙道:
“那根毒针可在吗?”
蓝蓉道:
“我收在身边,正要带来给你看看。”
说着,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赫然包着一枚极细的毒针。
林三郎一见那针,心头顿时大震,脑中雷轰,一颗心险些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原来他一眼便认出那枚毒针,正是玉梅使用的“追魂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