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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越接到何安夏电话就赶去“十锦斋”,下午六点要请客吃饭,五点半才打电话来邀人,这家伙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好像不知道帝都下班地铁的高峰期有多凶猛一样。
帝都变化快。就这“十锦斋”,几年前还是叫“清容居”的,后来更替了,一个南方小开把它盘了下来。寸土寸金的地方做起菜馆来,自然还是延续之前的私房菜风格。凌越没进过“清容居”,那家店热门的时候,他还不认识何安夏,是个穷书生,但那家店服务员的容色却是名动京城。“十锦斋”却不同,里面的服务生其貌不扬,但菜色却是一等一的,还有好酒作陪,所以这家私房菜的生意也算经久不衰。
凌越自从认识了何安夏,顺便还结交了她的几个朋友,总算也踏入了京城的十丈软红尘。不过他始终不属于这里,比方说现在,他挤地铁赶着六点钟力求不迟到,在六点十五终于赶到地铁出口,转来转去才终于找到那一所四方庭院,附近就有地下停车场,来这里吃饭的谁不是开各色豪车,只有他这样的才徒步迁徙,进了门,何安夏这个请客的主人却还没来。
服务生走过来:“先生您好,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服务生是外地口音,但却已经努力学习着标普了。
来北京这么多年,凌越的普通话虽然还学不起京片子,却已经字正腔圆:“是何小姐定的位置,说是六点开席。”
服务生显然是知道“何小姐”是谁的,这京城中三十八岁尚未嫁人的青春“老小姐”也就是何安夏了,于是点了点头,毕恭毕敬:“您跟我来。”说着要来帮他拿包,凌越考虑着自己这只运动斜挎包拎进去也不好看,就交给他了。
清华毕业之后,凌越为了上铺好友陆幽让出了美国公派留学资格,然后选择了本校保研,研究生毕业之后他试讲留校了,然后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讲师,准备自己一边考博士一边带学生,以备将来升教授。他也是刚下课赶过来,手里还抓着大学时期的运动背包,里面装着书,一身休闲装,绝对土逼的打扮。
包间里面何安民是认识凌越的,很快跟凌越打了招呼,向在座另外的一男两女介绍道:“这是凌越,清华的教授,高材生。”何安民不管不顾,先把高帽子给凌越戴了再说。这些虚假的头衔凌越自然只能颔首微笑,受之有愧,但这班人念书也不过尔尔,相信其中就算家里有门路上了清华的,也绝对是不清楚清华有几个教授的,拆穿不了他。
凌越并不甚适应这种环境,只是跟何家兄妹关系良好,何安夏又在电话里勒令他不准缺席了,他自然是要来的。
何安民是何安夏的堂兄,两人自小一起长大,都是北京土生土长,家族都是军警世家。何安夏是堂堂女警察,某片区分局的正局长,一介女流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是有真本事的。何安民是娶妻生子之后就从特警部队退了下来,坐机关楼养生去了。即便他们从前都受训,但也改不了良好的出身环境,所以吃穿用度都是第一等的。
说起凌越和何安夏的渊源,也是他高中毕业刚来北京那会,何安夏那时候刚从云南立功归来,在广州转机,她正好是发现一名女性惨死的人,就在当地参与调查,随即破获了当年最有名的社会恶性犯罪事件,打击了当时长江、珠江流域一带以钱某、迟某为首两大犯罪团伙——报纸上的报道味同嚼蜡,但是对凌越来说却是惊心动魄的。
不知道为什么,何安夏在云南破获贩毒集团,并且自己埋伏卧底身先士卒,却没有记什么功劳,这一桩功却是何家要帮她讨回来的,是以她年纪轻轻也就做了分局的女局长。不过再年轻,何安夏也仍旧三十八岁高龄,尚且独身。
那桩案子,也就是凌越和何安夏认识的契机。那时候他每天有空就去纠缠何安夏,就是要知道涉案人员的全部去向,何安夏哪里给得了他消息?所以何安夏苦不堪言。但不打不相识,何安夏无奈之下叫他一起去喝酒,喝多两次,两个人竟成了莫逆之交。她比凌越大了将近十岁,却仍旧说得上话。
何安夏姗姗来迟,换掉了警服,穿着一身白衬衫配牛仔裤,化着淡妆,她保养得不错,看起来充个三十尚可,化上妆说是二十七八也可以。
“那位是陈俨,青年才俊,驻美两年,前儿个才回来。”凌越对那位一副高尔夫球场才下来打扮的家伙点了点头,陈俨也冲他举杯示意,何安夏又笑着介绍,“那是陈曼秋,陈俨妹妹,很可爱是不是?也是从美利坚合众国出来的,跟她哥一样。”陈曼秋长相漂亮倒说不上,单眼皮有几分可爱的意思,看不出年纪。“那位是韩清溪,可是意大利回来的服装设计师。”韩清溪脸盘微宽,眼大眉浓,倒是个气质特别的女人。
算是介绍完毕,何安夏拍了拍凌越的肩,这才自己入座,就坐在凌越旁边。她似乎与那位设计师韩清溪的关系很好,两个人时不时交头接耳说点什么,韩清溪听着她说话,倒是嘴角带笑地看了凌越一眼。
凌越这下也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何安夏借口出去抽烟,凌越也跟了出去。何安夏烟瘾很大,凌越也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传闻,她的未婚夫过世了,所以她始终独身,并且抽烟喝酒无所不为,他们从酒友变老友的。
凌越一向不吸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军用特配的防风打火机在她手里一甩一甩,动作很是老练,甚至有些男性的痞气,何安夏个子又很高挑,足有一米七多,所以做起来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烟雾缭绕里,她也似笑非笑的。
“怎么,何姐,想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凌越也有些嘲讽。他们有年龄差,叫名字倒也不是不适应,只是他一向开玩笑地叫她“何警官”,甚少这么刻意地叫辈分。
何安夏挑了挑眉:“不合适吗?清溪是跟我一个大学的校友,别误会,她年纪不大。她是西安人,不过这次回来准备在北京长期发展了。你不喜欢,多一个朋友也没什么吧。”
凌越无奈,笑了笑:“怎么感觉你跟我妈似的。”
最初何安夏在凌越家里登堂入室,凌越的妈妈来了北京几次,也就见到了,心中也不是不怀疑的,也提了几次“那位何小姐看着显老”之类的话,凌越只好貌似无意说出何安夏的年龄,她妈妈顿时了无疑虑,何安夏邀请她去逛街,做了几次美容之后两个人就成了朋友。凌越妈妈也很关心何安夏的婚事,企图为何安夏物色好人家,被何安夏婉拒了,一直引以为憾。
“得了吧,你叫我声‘姐姐’,姑奶奶还考虑答不答应呢,就赶着喊妈,这福气是你能占的吗?”何安夏冲着他吐了个烟圈。
“你还是别为我的事操心了。”凌越摆摆手。
“怎么?你还打算在我跟前演‘除却巫山不是云’啊?”何安夏抬脚虚做了个要踢他的动作,“我告诉你,我可是个中高手,少拿这套糊弄我。”
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哪里有这样的资格,至少那个人……从来都没给过他证明自己可以“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机会,他也只有曾经一段沧海罢了。
“得了得了,你看不上清溪,她还看不上你呢。回去吃饭吧。”何安夏掐了烟,“我只是多管闲事,其实谁和谁不是一样过?”
这话说得也假,如果真的谁和谁不是一样过,何安夏就不会在自己钱包里永永远远藏着的,都是那么一张都有些模糊了的男女合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