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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傅锦仪心里倒没什么想头了——她只觉得热!
燥热之间,外头院子的两扇朱门一齐被推开了,二太太、三太太和七姑娘、九姑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八妹妹可真漂亮呀!”七姑娘傅婉仪由衷地道。
二太太跟着笑道:“国公府的长媳自然和寻常门户不同。说起来,咱们大老爷先擢拔了尚书大人,府里又得了爵位,如今县主也出嫁了真是鸿运当头啊!”
二太太的话让一屋子的人都透出喜上眉梢的笑意。
傅锦仪有些无奈——真应了外人看热闹那句话!
“咱们府里今年的运势好,今日五姑奶奶本要回来瞧的,只是前几日传了信回来,说似乎是有了”三太太用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笑出声来:“这可是个好兆头呢。”
傅锦仪客套地笑笑。
好兆头?傅萱仪的日子倒真是过得风生水起,然而,她又不是傅萱仪啊
和傅萱仪不同,傅锦仪可没法子在待嫁的闺房里偷看新郎官。何家门第不高,进来嘻嘻哈哈地闹了一场,抬了新娘就走;可徐家却是堂堂的国公府,京城第一望族,又是握着兵权的武将氏族。徐策是什么身份?徐家的仪仗和皇族赏赐的排场,足够让他连花轿的影子都看不见。
而且,这种时候围在徐策身边的,定是皇室里的宗室贵人们,甚至会有几位皇子前来道贺。其余巴结逢迎的,更不计其数。徐策忙于男人们的应酬,不可能有心思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屋子
傅锦仪五味杂陈地被两个嬷嬷扶着在床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孙嫂子下去端了一只大红描金的盒子,打开了,里头是十几个形貌各异、颜色鲜艳的果子形的糕饼。七夕和谷雨两人跪在地上,从里头拿了几样服侍傅锦仪吃下去。傅锦仪哪里会有胃口,不过咬了两下子。随后又有人端了一只苹果上来,傅锦仪亲手拿了,握在手中。
这都是寻常嫁娶的规矩,倒没什么新鲜。
最后由三太太给傅锦仪蒙了盖头。眼前刺目鲜红的一片,朦朦胧胧再也看不清东西。
外头筵席的热闹已经越发鼎盛。老夫人爽朗的笑声,也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终于,有一个微微厚重又透着少年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傅德曦恭敬地拱手道:“八妹妹,可预备好了?”
傅锦仪咬了咬嘴唇,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致意。
两个嬷嬷扶起她,傅德曦迎上来,将她驼在背上。傅锦仪能感受道身下的少年已经比从前壮实了很多,宽阔的肩膀沉稳有力,是绝不会将自己摔下去的。
门帘晃动,傅德曦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而不过十几步,他停了下来。
傅锦仪被塞进了轿子里。
轿帘放下来的那一刻,傅锦仪忍不住抓紧了手中的苹果,傅德曦却已经退去两步远。
傅锦仪咬紧了牙齿。
轿子抬起来了,随着一声声的赞礼,傅锦仪知道自己离开了傅家的垂花门。原来这么快,就要再次离开了。
傅家不是什么好地方。在这里,她忍辱负重,历尽艰辛,却没有感受到多少家的温暖。
可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留恋起来。
毕竟这是她的娘家和这里比起来,婆家只会让她更加窒息。
傅锦仪下意识地回头,眼前依然是一片恍惚的赤红,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个瞬间,泪水终于无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
晋国公府迎娶嫡长媳妇,这自然是京城里的头等大事。
傅锦仪的花轿所过之处,周遭的百姓们拥挤地水泄不通。外头很多女子奋不顾身地喊着:“徐将军!徐将军!”,一边把那手帕和香囊往外扔。
京城的确是个热闹的好地方。无论是进士放榜状元游街,还是世家公子娶亲,都会出现无数奔放而荒唐的场面。
傅锦仪这会儿完全不知外头的徐策是什么模样。
她被颠簸地七荤八素。这徐家与何家又不一样了,徐家祖籍江南,没有穿鞋子的规矩,却有摇轿子的规矩。
轿夫们都是一把好手,傅锦仪明知自己是不可能被颠得摔出去,但仍是忍不住紧紧抓着轿子。外头人声鼎沸,这样的热闹,在到达晋国公府的巷子时更胜一筹。
“轿子过来了,轿子过来了!”徐家接引的人并管事媳妇们咋咋呼呼地高喊起来。虽是名门望族,但嫁娶这日是越喧闹越好,谁也不会责怪。轿子很快停止了颠簸,傅锦仪也沉下了心。
然而轿子没有停下来。
显而易见,徐家结亲的队伍无比庞大,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徐策被簇拥在队伍的最前头,他一马当先跨进府门的时候,被重重包围在中央的傅锦仪的花轿才刚从巷子南端露了头。再后头,还跟着傅家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十里红妆,不过如此。
傅锦仪自然明白,所谓的排场并非是自己的福气,而是伴随徐家显赫的家世而来的。傅家这样的门户,嫁女儿是用不着上百抬嫁妆的,那些浩浩荡荡的箱子里,有很多都华而不实——高攀嫁进勋贵的女子,大多有这个麻烦。
傅锦仪也没有办法。
越临近府门,行进的速度就越慢,显然府门前头围拢了太多的人。轿子一度停在了府门外,顿了一瞬才再度抬起来。恍惚之中,傅锦仪感觉到自己穿过了府门,又穿过了正房园子的大门。
轿子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压轿!”一位嗓门大的媳妇喜气盈盈地喊道。
轿子落在地上,傅锦仪并不敢动。她竭力端正身子,手中的苹果被正正地放在小腹前头。
无数道打量的目光射了过来。傅锦仪轻轻吸了一口气。
很快,边上四五个体面的婆子蜂拥上来。一人掀起帘子,两人将她从轿子里架着出来,最后一人不由分说地塞了一大捧的红色绸缎给她。傅锦仪抓住这一捧绸缎,立即如抓住了什么稻草一般,死死地握在手中。
她知道,绸缎的另一端,就是徐策。
盖头晃晃悠悠,她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徐家的两位全福夫人上来接过她的手,笑着道:“新娘子跨火盆了!”
徐家请的全福夫人是户部侍郎的夫人和安郡王的世子夫人。两位夫人因身份显赫,膝下又儿女双全、得到婆家的爱重和夫君的敬重,皇室里凡有喜事,便时常请这二人。
事实上,能如她们二位一般,被世人称作“全福”的人,京城里还真找不出多少来。
傅锦仪极为小心地跨过了火盆。很幸运,火盆没有烧着她的衣裳,吹起来的黑灰也没有沾染上来,只有这样,才能保障后半生的福分。
因着人多拥挤,屋子里的空气都是燥热的,身上越发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傅锦仪头上的金冠又压得她头昏眼花。
很快她被全福夫人按着跪下了。
手中的绸缎突然地紧了一下子,这是身边的人一块儿跪下了。和先前的礼数相比,拜堂反倒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四周的人声太吵闹,她只听见晋国公大人低沉地“嗯”了一声,没能听清婆婆的声音。
傅锦仪跪得头脑发昏,热气一层一层翻滚上来。她心里想:这还是四月份,若是七月份出嫁,那真是莫大的折磨了。
好在很快被送进了内室。
四周的人越来越少。全福夫人终于松开了傅锦仪的手,换成她陪嫁过来的大管事孙嫂子亲自搀扶她。握着孙嫂子那粗糙的手掌,傅锦仪终于稍稍安心。
等坐下来的时候,她才轻轻松一口气。
“可是累着了?”身边有个低沉的嗓音问道。
傅锦仪吓了一跳,片刻才回过神——原来徐策已经坐在了她身边。
“没那么累,是热的。”她出口回答道:“你不热么?穿这么多”
几句话出来,她突然发觉不妥——这不是傅家,这是徐家!
盖头都没掀,她怎么能给婆家留下话多的印象?
心里暗叫糟糕,连忙闭上了嘴。徐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道:“盖头也做得太厚了——我现在要挑盖头了。”
四周骤然响起一阵哄笑。
“大将军和大少奶奶倒都不怯生。”几个媳妇大笑道。另一个媳妇笑道:“大将军心急了,片刻等不得就要挑盖头了!”
众人的笑闹让傅锦仪再次出了一身汗。
能进洞房里的人,定是有些身份的,要么是徐家的亲戚,要么是和徐家交好的宾客们的夫人。周遭人声嘈杂,傅锦仪完全听不出来是谁。
不过这几个媳妇们倒都是起哄的好手。
几人抢着去拿喜秤递给徐策,一壁推推搡搡道:“快让我们瞧瞧新娘子的模样!”
徐策轻巧地抓过来。
他缓慢地勾起盖头的一角,傅锦仪浑身一僵,随后感觉到眼前光亮大盛。
“哎呀,新娘子真漂亮呀!”众人都笑着道:“恭喜恭喜,大将军可真有福气”“是呀是呀,早就听说傅家的小女儿生得如花似月”
旁人的夸赞也就罢了,徐策那双灼灼的眼睛,却让她再也端不下去了。
傅锦仪忍不住低下了头,还好脸上的粉那么厚,瞧不出来满脸通红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