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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车从曲江到机场花费将近两个小时,她在车里面犯了老毛病,昏昏欲睡,谭星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嘴唇在她的额头挨了一下,“睡吧,到了我叫你。”
夏言歌突然狠狠地在自己腿上拧了一把,然后吃痛地坐直了身子,谭星一脸黑线:“你干嘛自残?”
我怕我一觉醒过来,属于我的现实又回来了,我还是那个没人要的,被抛弃的夏言歌,而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谭星――这话被她咽了下去,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我不困。”
“真是爱逞强啊,”他失笑,“就连睡觉这么点儿事也……”
夏言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看,是D.S的财务发短信在催她把上个月的票据拿过去,郁闷着,之前呆在家等了好久也没有收票,这才一走,就开始要了,琢磨了一下,想起今天休假的韩,她这求助电话就打了过去。
于是,在一顿火锅的诱惑下,韩屁颠屁颠地跑到夏言歌家找到了已经贴好的票据,然后走进了D.S的大门,特别不凑巧地在电梯间就遇到了仲睿哲。
“你……不是那个总经理吗?”她瞪大了眼睛问。
“……”仲睿哲反应了一下,想起那天在高新披萨店的经过,于是准确无误地辨认了出来:“你是韩吧?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夏言歌有托,喏,”她扬了扬手中的票簿子,说:“专程来给你们财务送票了。”
“哦,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那丫头和谭星在外风流快活,我却在这里替她跑腿……”韩说着,目光里面仲睿哲的面色凝重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一下,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公文包转移了话题:“嗯,那个,仲总经理,你是……打算出去?”
“有个比较重要的客户今天要走,我打算亲自送到机场去。”他微微笑了一下,又问:“谭星要带夏言歌出去?没说是哪里吗?”
“……三亚。”韩硬着头皮回答,电梯门开了,她迫不及待地说:“那我走啦,你先忙。”
“三亚吗……”仲睿哲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这……恐怕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吧,谭星?
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多小时,夏言歌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看着大屏幕上面的提示,手中握着机票,脸上的表情是近乎脑残一般的傻笑,谭星跑去买水大概有五分钟了吧?她低头看看手表――手表也是他昨天才送给她的礼物,她轻轻擦了擦,转身朝着机场便利店的方向看了看,视线被阻隔在人流中,于是回过头,安静地坐下来,身体里面却像是有千百个声音在喧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她像走入梦境的爱丽丝一样,单薄的躯体几乎要承受不起这隆重的欣喜。
这场十三年才等来的梦啊。
在便利店门口,谭星拿着两瓶水,看见面前正在买烟的仲睿哲,头皮有些发麻。
“我说你怎么阴魂不散啊?”他无奈地问。
仲睿哲接过烟付钱,四下扫视一圈,“她呢?”
“在那边等。”他回答道。
“那正好,借一步说话吧。”仲睿哲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厅角落。
并肩走过去,仲睿哲问:“你能不能把你手里拿两瓶水找地方放一下。”
“为什么要放下?”
“不放下我怎么动手打你?”仲睿哲站定了,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把水扔在垃圾箱,然后走回来站在仲睿哲面前:“现在可以了。”
“那对不起了。”
话音未落,仲睿哲的拳头就直接挨上了他的面颊,力道也不轻,他被迫向后退了几步,墨镜和帽子都跌落在地面上,左边脸颊开始火辣辣地痛起来。
他轻轻摸了一下脸颊,呼出一口气,站定了,问:“还有吗?”
仲睿哲看着他开始发红的脸颊,说:“真不好下手,你是靠脸吃饭的。”
仲睿哲捡起墨镜和帽子走过去给他戴上,他背靠着墙壁,拇指轻轻压了一下受伤的脸颊,还真疼,他转头看仲睿哲:“为什么要逼我?”
“为什么不逼你?”仲睿哲也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说:“你打算这样逃避多久?你明明知道你会后悔的。”
他惨淡地笑:“真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吗?选择就在我心里,但是我现在还做不到,我……只是想等我有足够的信心放开的时候……”
“到那时候她能放得开吗?”仲睿哲打断他的话,“其实我觉得我说这话可能是在欺负病人,不过……谭星,我是个生意人,所以我最擅长做的事,就这一件,权衡利弊,寻找解决方案,在这件事伤害到所有人之前,就这样,结束吧。”
似乎有些水汽粘在墨镜上面了,他努力睁大了眼睛,抬头透过墨镜看天花板,嘴角是一抹嘲讽的笑:“真可笑,我和夏言歌的事,要结束的话,居然轮到你来说。”
仲睿哲低下头,刻意不去看他,“结束吧。”
“我只是……想要那么一段时间,不会很久也可以,我,只是想要记住,我和她曾经在一起,这样不管我是什么时候,生命结束在什么地方,我不会觉得遗憾。整整十三年了,我以为我不会再遇到她了,但是,我见到她了,我以为这是天意,”他靠着墙壁,虚弱地闭上双眼,看不清楚表情,“现在看来,这,才他妈是给我的天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他再次笑起来,“还不如一个定时炸弹来的靠谱,因为一个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绝症,我要放弃我生命中所有的可能性,就因为这颗不争气的心脏,我要放弃我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他再也说不下去,右手扶在剧烈起伏着的胸口,前襟的衣料被抓的皱皱巴巴,他靠着墙,蹲下去,那姿态看起来绝望,无助,而又孤独。
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通往那座名为“幸福“的城堡的曙光。
“……我是个商人。”仲睿哲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说:“我只会权衡,我不是你,也无法理解你的痛苦,只是希望你可以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来,我承认我对夏言歌有私心,不希望她承受那种痛苦,但是她的选择是你,如果你……你实在放不下,不如就告诉她真相吧,告诉她一切,然后一起承担。”
他蹲在那里,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这可不是一个商人该说的话,还是保持你那擅长权衡利弊的本色吧。”
他站起身,速度极快地在眼角轻轻擦了一下,回头望了望夏言歌所在的那个方向,只看到穿梭来去的人流,她在那后面,曾经,他是会为了她披荆斩棘走到她面前去的人,但是如今,这咫尺天涯的距离,他却再也无法逾越。
他回过头对着仲睿哲说:“你的目的达到了,带她回去吧。”
夏言歌东张西望,有些焦躁,距离登机的时间剩下十几分钟了,去买水的谭星却迟迟不见人影,等他来了一定要挖苦他一下,她喜滋滋地拿出机票看一看,视线刚移开,就看见了不远处正看着她的仲睿哲。
要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她万分纠结,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怎么样的一副表情去打招呼。对他,她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之前在他面前因为自己被调职成为谭星助理而发火的人是她,眼下众目睽睽之下带上了谭星给出的那一枚戒指的也是她,而他呢?
他默许了谭星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胡闹,也默许了她的离开。
这件事里面,他也是受伤的那个人。
她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牵强地说:“仲总,这么巧啊?”
他看着她,那眼神让她觉得陌生,那是浓稠到化不开的担忧和哀伤,她的心也忐忑起来,他还在生气吗?
他看着她,好久,收起那个困兽一般沉郁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我来送一个客户,顺便接一个人,你跟我一起吧。”
“那个,我......”她迟疑着说:“我和人有约,等一下就要登机了。”
“谭星是吗?你不必等了,他已经走了。”
“啊?”
那一声疑问,轻盈而缓慢地落下来,像是落在了仲睿哲的心里――他才觉得谭星真是聪明。
就在几分钟之前,谭星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保持你那冷静的,只会权衡利弊的本色,接下来会很有用的。”
所谓的有用,不就是指这一刻吗?谭星仓皇而逃,而自己,却要留在这里,对着夏言歌,说出那些最难听的话。
然后,等待她疑惑的,不理解的,以及受伤的表情。
他沉默得间隙里,看见夏言歌拿出手机:“我得催催他,不然赶不及登机了。”
“别......”他伸手阻拦她:“别打电话了,不会有人接的。”
“仲总你怎么了?”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搞不清楚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我刚才见到谭星了,他说他不去三亚了,已经走了。”他回答。
“......”夏言歌愣了一下,“可是我们是一起来的啊?就算要走,不是该和我先说一声然后一起回去吗?他都没有和我说啊,不行,我要问一问,我......”
看着她按下电话,仲睿哲不易觉察地叹口气,他知道她应该阻止她打电话,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去阻止,以她的性格,大抵是不会在听到谭星一个回复之前就放弃的。
电话那段传来的,是冰冷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夏言歌有些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那一瞬间,仲睿哲对上她的双眼,就知道,完了。
完了。
十三年的等待,以这一刻,作为一个起点,开始完结了。
多希望这完结能够来的痛快一点,可是偏偏,因为那些不甘心,不舍,它变得冗长而沉缓,在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消磨着每个人的心力。
很久以后他也会想起这一刻的夏言歌,站在机场大厅里面,她手中握着那两张机票,她看着他,眼神里面呈现出的情绪,清晰而让人心疼。
她的眼神,是惊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