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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乳房坚挺起来,当她发现自己被偷窥。
这是大江的江心,一圈芦苇绕成一个奇异的浴场。夜风如纱,吹拂着沐浴中的少女。少女有些不安地呼吸着,眼睛四下寻找,想要找出那个偷窥的人芦苇丛是江离布下的,如果有人藏在里面,一定会被江离发现;天空万里无云,连于公孺婴也收起了它的秃鹰这应该是一个绝对安全的浴场,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不安?是自己多虑了么?
少女拿起桑谷隽赠送的丝巾,湿润的毛巾摩擦着她的颈项,顺着肩窝,越过右肋,转向平原,小心地触碰那一丛幽草。
来了,又来了。她很清晰地感到他在偷看她对!就是那种感觉,突起的喉结上下耸动,结实的胸膛不停地起伏,她甚至感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向他的下体伸去火焰烧着那个男人的身体少女知道,他很年轻,可她为什么会知道?
昨天晚上洗浴的时候,少女就发现了这异状,可几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查了很久却没发现什么不妥,问少女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异状,但她怎能当众说出这种羞耻的感觉?那时,连她自己也以为只是一种幻觉。谁知道,今晚又是这样
少女抬起头,嫣红的乳头刚好露出水面,月亮变成一面镜子,照着她水上的素颈,水下的肚脐一定有人!一定!少女曾想把这种感觉和雒灵讲,但终于羞耻得说不出口。
天上一个月亮,水底两个月亮,月亮中,照出一个少女无暇无疵的赤体。透过天上那面“镜子”少女仿佛看见了那双躲在不知何处的眼睛,此刻已经布满了血丝,她甚至可以感到那个少年另一个部位也同样在充血。
多羞耻的事情啊!少女不禁用丝巾挡住隐秘处,双脚紧紧盘着、纠缠着,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抓得几乎出血痕。她感到那个不知躲在何处的少年开始难以控制地喘息了对!就像岸边林木间传来的声音:风的声音,鸟的声音,春的声音。
当少女感到那少年越来越热的体温时,她也从心里发出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她闭上了她的眼睛,却更清楚地看见那个少年火热的眼神。左岸,迷蒙的山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抵住了月亮,撑破了那一片月纱。月亮变成一朵花,蓦地绽放开来,少女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气,虚脱地沉下水面。
“昨天”
昨天
飞鹰,流水,花丛,尖叫。
“啊啊啊啊——你,你别过来!”
“叫吧,叫吧,你尽管叫吧!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春,三月。
有莘不破起身时,发现雒灵不见了。问了阿三,便向商队最前面的舟筏而来。
铜车“无忧”顶上:江离阖着双眼,似乎在睡觉;桑谷隽望着白云,幻想着那阵风;芈压拿着一瓶江离送给他的调料;于公孺婴呆呆看着银环蛇;雒灵坐在最边缘处听流水声——没人说话,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没人回答有莘,连雒灵也仿佛走神得听不见他的声音。
“你们到底聚在这里干什么?”
“吹吹风。”开口的居然是江离。他倚在一张开满五色花草的藤椅上,清爽得就像当摘未摘的瓜果、含芽待吐的新叶。
春机如春水,坐在“无忧”上,见大江万里迎面而来,两岸山林如画,也确实是个吹吹风的好时光,好地方。
和雒灵一起,有莘不破最享受的是用肉体创造感情;但和江离说说话却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暇逸。他在江离旁边坐了下来,啪啦啪啦地胡扯着;江离眼睛似开似阖,也就将就地听着。
“前面有个人。”于公孺婴突然说。
有莘不破嗤之以鼻:“切!有个人有什么奇怪的!”他反对于公孺婴的话,并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他想和别人抬杠。这日复一日无新鲜事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
“有个人当然奇怪!”桑谷隽反对有莘不破的话,一样没什么道理。
“是个女人。”于公孺婴继续说。
“咦?”两个男人同时出声,一个是姓有莘,一个姓桑。
“是个少女,几百朵芙蓉花托着她,顺江而来。”于公孺婴补充说。
“漂亮吗?”有莘不破问。桑谷隽瞪了他一眼,他一直以为,雒灵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孩子跟了这样一个色狼简直是老天无眼!不过尽管他很鄙视有莘不破这个无耻的问题,却仍竖起耳朵关注着答案。
“很柔弱的样子,很配那几百朵被江水打湿了的芙蓉。”于公孺婴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却引起了三个男生的联翩浮想——连稚气未脱的芈压也关注这件事情了:“她在哪里?为什么你看到了我看不到?”
“这家伙除了有一双毒辣的鹰眼外,还能通过‘通感之术’看到龙爪秃鹰那头扁毛畜生眼皮底下的所有东西。”有莘不破指着于公孺婴说,他当初在大荒原迷路就是这样给于公孺婴的父亲、于公之斯发现的。
“她在什么地方?”桑谷隽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于公孺婴望着江流的上游,叹息道:“在这样一个地方真孤独啊”一个娇弱的美少女,坐在几百朵芙蓉上,孤独地漂流着四个男生一起遥望上游,连江离也不禁怔怔出神。
“如果这时候她遇到危险,那这个邂逅就太完美了。”有莘不破很没人性地说。桑谷隽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却听于公孺婴无动于衷地道:“她正受到一尾怪鱼的袭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在讲一个大鱼吃小鱼的故事。
“什么!”两个男人一齐跳了起来,桑谷隽九分担心中暗藏一分兴奋,而有莘不破则把兴奋全写在了脸上。
“救人!快救人!”芈压是纯粹的担心,他毕竟是个好孩子。
“远着呢。”于公孺婴说。
桑谷隽手一挥,一条天蚕片刻间幻化成蝶,他完全不管有莘不破“带我一起去”的叫声,御蝶而去,不一会飞得不见踪影。
“快!”有莘不破扯着于公孺婴说:“把你那大鸟叫回来!送我过去!”
“急什么。”于公孺婴说“等龙爪飞回来,桑谷隽早把人救下了。”
有莘不破向江离凑了过去,几乎鼻子贴着鼻子地说:“七香车!七香车!借我。”
有莘不破的鼻息都喷到江离脸上了,但江离似乎也不介意:“今早我让他吸食太阳精华去了,还没回来。就算回来了,这会也赶不上桑某某了。”看有莘不破一脸又是失望又是不忿的样子,江离又说:“不过我有一个主意,或许能让你比桑谷隽更快到达”
“什么!快说!没时间了。”
“你先拿一点芈压手中的调味粉,然后站在那个位置,对,就是银环盘着的那个地方,对前面一点,往左一点”江离一边说,有莘不破一边行动“哦,对了,位置刚刚好,然后把调料粉洒在银环的鼻子上——对了,蛇有没有鼻子的?”
江离正思考这个严肃的学术问题时,有莘不破已经照他的话做了,正在睡觉的银环巨蛇被有莘不破当头撒下的调味粉呛着。眼睛还没睁开,眼泪就流下来了。看着泪眼模糊的银环蛇,有莘不破暗叫不妙,突然江离说:“不破,小心你的后面。”有莘不破才回头,愤怒的银环蛇尾巴突然变成一围粗,呼的一声向有莘不破甩去。
“江离——你阴我!”在渐渐远去的惨叫声中,有莘不破化作一颗可爱的流星。
“那是什么调料?”于公孺婴皱了皱眉头,问芈压。
“江离哥哥送给我的,说是在东方大洋再过去的大陆上才有这东西,味道又辣又怪,不知叫什么名字。对了,江离哥哥,为什么桑哥哥去救人了有莘哥哥还那么着急?那怪鱼很厉害、他怕桑哥哥应付不来吗?”
于公孺婴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江离。
“有一种传说中的邂逅,叫做‘英雄救美’,”江离悠悠道“像有莘不破这种男人,做梦都想遇见”
“还好,赶得及!”
少女闪避着怪鱼的攻击,她清雅的面貌配上那惊惶无措的神情,足以让十万个正常男人为她热血上冲。“别怕,我来救你!”桑谷隽高呼着冲了过去。
少女听见声音,百忙中抬起头来,却见一件东西砸了下来,刚好砸在怪鱼的头上,怪鱼被撞晕了,但这小小的芙蓉舟也被这冲力撞散了!
有莘不破一手抓着被他撞晕的怪鱼冒出水面,还想破口大骂江离,却发现眼前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子正诧异地看着他。他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于公孺婴口中的那个少女了,马上把骂江离的话吞了回去:“呵呵,别怕,别怕,有我在,没什么东西能伤害你了!今晚我们炖鱼汤吃。”
被撞散的芙蓉又重新聚集在少女的脚下,结成一圈一丈见圆的花舟,有莘不破带着怪鱼爬上花舟,脸上堆着阳光灿烂的笑容:“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鸟鸟不栖息的地方?”
这时桑谷隽也轻轻地降了下来,尽管因为被有莘不破抢先出手,心里十万分的失望更加上十万分的不服气,但面对这少女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温柔。
那少女面对这两个从天而降个陌生男人,有些怯怯地说:“你别叫我姐姐,你年纪好像比我大一点儿。我,我叫采采,我”突然看见幻蝶渐渐蜕化为天蚕在自己面前掉了下来,惊叫了一声:“毛、毛毛虫啊”向有莘不破抱了过去!
少女采采躲在惊喜交加的有莘不破怀里,晕了过去,晕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晕了”
陶函商队第十九铜车,白露。
雒灵看着有莘不破带回来的女孩子,试图阅读她的心灵。但她读到的竟然是自己!
“师父!师父!”雒灵无声地呼唤着,可是毒火雀池却没有师父的踪影。但雒灵知道,师父来过的。刚刚平静下去的雀池,泛荡着一种不一样的触感。但这触感却不肯停留,在雒灵刚要到达的时候便平复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见见我?”雒灵有些担忧地跪在地上。师父对她来说,和世俗人眼中的师父完全不同:师父就是父母,是亲人,师门就是家,师父和她的师门,构成了雒灵的一切!
雒灵从小就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朋友她以为,每个人都只是有一个师父,以及一群死心塌地跟随师父的部曲。在某个夜晚,服伺师父梳洗的时候,她看见面纱下那夜一般凉,风一般淡的脸。那时候她因为这张脸而感到有点伤心——却不知道为什么伤心。那时候她只懂得心灵,只懂得情感,在那张脸上她只看见一点忧伤,而未欣赏到那张脸的凄美。那时候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美。
美这个词,是有莘不破告诉她的。那个健康的男孩对她说,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那天晚上开始,他们便常常很惬意地享受对方的身体。此后
顿!
雒灵深深呼吸,有些惊恐地停止对少女采采的探视!这些回忆,她竟然是在采采的心灵中看到的!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有莘、江离,这些人的心灵她不敢轻易去探视,因为她没有把握。她曾经试图探视季丹雒明,但却仿佛遇到一面天衣无缝的墙——这都是正常的,师父说过,只要对方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就能阻止外界心力的入侵。但这个昏迷中的采采,竟然把自己的心力反弹了回来!这种事情,她不但没有从没遇见过,甚至从来没听说过!
“嗯”少女轻轻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铜车无忧,车顶。
“那女孩子什么事情吧?”在雒灵扶着少女采采进白露后,有莘不破问。
“没什么,”江离说“劳累过度,再加上一点惊吓。睡一觉就好。”他转头对于公孺婴说:“这女孩子的来历很怪啊。这里已经是极西!山水荒凉,而这女孩子身上穿的却是上等的丝料,虽然式样有些奇异,但显然来自文化开化之族,不是夷狄之流。”
于公孺婴还没说话,桑谷隽接口说:“她的口音也有点怪,没有西南口音,倒和阳城官话比较接近,但也有些不同。听起来有点古质。”
他们对少女身世的猜测,芈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是盯着有莘不破带回来的那条怪鱼:“这条鱼怎么办?”芈压说“要不,今晚我们吃鱼汤,怎么样?”
“不!不要!”
芈压讶异地看了看众人:“谁说不要的?”没有人点头。
芈压低头说:“没人反对,那么”
“我反对!”翻白腹的怪鱼呼地翻转过来,恶狠狠地盯着芈压说。
“哦——原来是你。你原来还没死啊。”芈压说“反对无效。”
怪鱼怒道:“开什么玩笑!我乃河伯座下使者!你敢吃我!我还吃你呢!”它醒了一会了,知道身边这几个人多半不好惹,欺负芈压年纪最小,口一张,变成血盆般大小,就要来吞芈压。
“嗤——”的一声,怪鱼的半边舌头焦了。它可怜地留着眼泪,不大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原来这么难惹。
芈压奇道:“原来鱼也会流泪的。”转头问有莘不破:“今晚吃鱼汤好,还是烧烤好?”
“烧烤吧。”有莘不破说。
“我吃不下。”江离摇了摇头:“不过它的皮倒还不错,我的鞋底刚好有点破。”
“记得把鳍翅给我,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桑谷隽说“它的鳍翅真的很奇怪诶,像一根根的针一样,用来作发饰一定很前卫。”
芈压又问于公孺婴:“孺婴哥哥你要什么?”
于公孺婴皱着眉,想了想说:“不用了。嗯,不过龙爪喜欢吃鱼生,你会弄吧?”
可怜的怪鱼流下两行热泪,趴在地上,吧嗒吧嗒不知道说什么。
有莘不破说:“它说什么?”
“啪嗒啪嗒”
“鱼话吧。”芈压说。
“啪嗒啪嗒。”
“不管它了,”芈压说“皮,鳍翅,还有鱼生,记下了,我和有莘哥哥吃烧烤,不知道雒灵姐姐和那位采采姐姐吃什么”
“啪嗒啪嗒”怪鱼神色恐怖地以头撞着脚下的车,虽然说不清楚,但众人都知道它是在求饶。突然它好像想起了什么,用鳍翅沾了了自己的眼泪在车上写着:“求求你们,别杀我!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少女的来历。”
“呵呵,真的吗?”有莘不破说“如果有价值,那还真可以考虑可以饶了你的小命。”
怪鱼刚刚难以掩抑地露出一丝狂喜,就听有莘不破对芈压说:“不过,会写字的鱼,是不是比会说话的鱼更好吃些?”
没人有心情在那里看怪鱼一笔一划地写字,因此江离用赤泽之水给它敷了伤口。虽然灼痛不是一时可以消除的,但总算能够结结巴巴地把话说清楚了。
“我,我叫怪鱼。”看着有莘不破又想吃烧烤的神情,怪鱼忙说:“后来,门主收服了我,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阿呆。”
“我们门主是镇都四门之一大名鼎鼎的河伯东郭冯夷老爷。十几年前,门主帅我们大举西来,寻找一个叫‘无陆’的水族部落。几年前,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抓到这一族的几个人,但她们的老巢却一直没有找到。前两天,门主不知怎地抓到了了水族的公主,也就是你们的救下的那个女娃儿。”
有莘不破大喜道:“原来采采还是个公主啊。后来她逃走了,是不是?”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阿呆说“水族好像来了很厉害的人,门主匆匆忙忙地去对付她,这女娃子竟然趁机结莲舟逃跑,我一路追了过来,就遇到你们了。”
有莘不破道:“你虽然叫阿呆,可说话还挺清楚的嘛。芈压不要烧烤它了。”怪鱼阿呆大喜,却听有莘不破说:“清蒸吧。”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阿呆苦腔着说:“我虽然呆一点,但好歹也是一尾会说话的鱼。不要老说吃就吃啊。”
“那好,我问你,”有莘不破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也许我就不吃你了。”
阿呆点了点头。
有莘不破还没说话,芈压问道:“镇都四门都是什么东西?喂!阿呆嘴巴张得这么大干什么?”
“没,没什么!”怪鱼阿呆忙说:“我只是没想到公子您没听过镇都四门。”
芈压问有莘不破道:“有莘哥哥,怎么镇都四门很有名吗?”
“我听说过,”有莘不破摊手说“但也不是很清楚。”
“所谓镇都四门,就是夏都四大庭柱门派。”接话的是桑谷隽:“河伯,山鬼,曦和、云中君。你们在鱼凫界北遇到的那几个人,有几个好像就是镇都四门的门人。”
有莘不破道:“你挺清楚的嘛。”
桑谷隽冷笑道:“我曾想过去找夏王履癸的麻烦,他的爪牙自然要打听清楚的。”
怪鱼阿呆听说这群人居然连大夏王也敢惹,心中更加敬畏。
桑谷隽道:“河伯西来多半没什么好事。我问你,他是大夏王派来的,是不是?”
怪鱼阿呆电了点头:“听说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听说!”
阿呆哭丧着脸说:“大爷,不是我不想说得肯定一点,实在是我级数太低,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么高级的情报。”
于公孺婴追问道:“那你们来找水族干什么?”
阿呆痛苦地说:“我其实我其实只是一个小卒,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们是为了‘水之鉴’。”一个少女的声音说。有莘不破和桑谷隽眼前一亮:少女采采在雒灵的陪同下,落落大方地迈了上来。
采采一觉醒来,就见到了雒灵。她问了雒灵几句话,从不开口的雒灵总是笑笑而已。但雒灵身上却有一种让人觉得安心的气质,她虽然不说话,但采采仍然能感到她的善意。
两人相携来到铜车无忧的时候,正撞见有莘不破等人正在逼审怪鱼阿呆。
“其实,我们只是一个没落了的部族罢了。公主什么,真是笑话了。”采采望着西方:“在这大江上游的某处,有我的家。但我听我妈妈说,那里并不是我们的故乡。”
“我们的故乡在东方,在很遥远的东方。妈妈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因为某些原因,被迫来到这个苦寒的地方。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没说。十多年前,当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我们族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为了躲避敌人,我们被迫躲到一个更加隐蔽也更荒芜的地方。那里,也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们一族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几年。每一年,除了一些外出寻找食物、用品的姐妹,没有人离开过那里。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住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以为,那个地方就是全世界了。虽然有年长的姐姐、姨姆跟我说,外面还有很大的世界,我也总以为,那个很大的世界,也不过比我们住的地方大一点点而已,只是我们那个住处的延伸很可笑,是不是?我也是出来以后,才知道原来外边有这么广阔的天空,这么宽厚的大地,这么高耸的山峰,这么奔放的河流!”
雒灵低下了头,这个女孩子的童年,和自己多么相似啊。
“现在回头想想,我居然能够在那样狭小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几年,真是不可思议。现在再让我回到那里,一辈子不出来,我想,我会非常痛苦。而妈妈呢?年长的姨姆、姐姐们呢?她们这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实在很难想象。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要西迁,来到这个苦寒的地方?十几年前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要逃避到那更加偏僻的地方去?这些事情,妈妈一直都不肯跟我细说,她总是说,采采,等你再长大些。”
有莘和江离突然一齐叹了一口气。两人对望了一眼:“等你再长大些”这是多熟悉的一句话啊。当有莘不破问爷爷有关血剑宗子莫首的事情,当江离问师父有关师兄若木的事情,他们也总这样说。
“我们的族人躲躲闪闪地生活着。我们不但躲避着别人,甚至躲避着自己。我们这一族有操控水的能力,可为什么我会面对这头可怜的怪鱼束手无策呢?因为妈妈总叮嘱着我:不可以动用水族的力量!特别是大水咒!妈妈说,如果动用水族大咒,就会被那个很厉害的敌人发现。那个把我们一族逼得十几年不敢露面的敌人。”
“我们帮你!”有莘不破站了起来“让我们来帮你对付那个敌人!我们这群人别的不行,打架却拿手!”
“谢谢你,不过,我妈妈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桑谷隽问。
“妈妈说,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让我们这一族的人和那个敌人接触。到底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总之妈妈秉持着这样的念头,一定有她的道理。”
“难道你们打算就这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有莘不破大声说:“就算敌人再可怕,也不能还没战斗就放弃啊!”“唉,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吧。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些,也很激愤。不过,这些年来,我们生活得虽然艰苦,但总算还平静,我小时候抗击敌人之类的想法也渐渐冷淡了。直到最近几年,我们出去寻找食物和其它生活用品的族人,开始不断地受到怪鱼的袭击。嗯,就是它这个样子。”
听到这句话,怪鱼感到十分恐怖,怕有莘不破又要煮它蒸它,幸而有莘不破等已经把精神全放在采采的故事里,没人有兴致理它。
“有一天,有几个姐妹外出被怪鱼抓走了,妈妈带着我去救人。这是我第一次出门。我心里又高兴,又害怕。出来以后,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大,这又让我对不可知的敌人产生敬畏感。妈妈一路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水族大咒;一旦使用了水族大咒,就不能再自行回归本族,除非有她的答允和接送,否则会给族人带来无穷的后患。”
“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在对付敌人的关头,妈妈还要禁止我使用水族的力量。但我仍然点了点头。我想,妈妈自有她的道理吧。我跟随着妈妈,追踪一尾怪鱼到了它们的老巢。妈妈出面去引开敌人,让我趁机溜进去救人。妈妈和那一个很厉害的老头对峙的时候,我隐约听到那个老头说什么‘把心之鉴叫出来’之类的话。心之鉴,我以前也听老一辈的人提过这个名字,大概是我们一族的宝物吧。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我却不很了了。当时也没机会问。”
“妈妈把那个怪老头引开了,一开始还算顺利,但在我用小水咒偷进那洞穴的时候,那个老头发现,慌忙间我动用了大水咒,拖住了他。妈妈趁乱救下了我的几个姐妹。但我却被那个老头捉住了。那老头拿我威胁妈妈,但妈妈却不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妈妈的意思,点了点头。”
“妈妈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不要再动用任何水咒,否则会有更大的危险!’然后就走了,完全不搭理老头的威胁。”
“妈妈走了以后,那老头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他把我拿到他居住的洞穴里。没过多久,洞外突然爆发很大的响动!”采采说道这里,突然怔怔出神。
“你妈妈回来救你了吗?”有莘不破问。
“不是。”采采摇了摇头:“很奇怪啊。那确实很像我们族人的力量,可为什么会这么雄浑,这么刚强?”
“或许是你妈妈的朋友。”芈压说。
“也许吧。”采采说“那老头赶忙出去,不久整个洞穴都摇动起来,似乎就要坍了。接着有巨大的浪潮涌进洞来,把全洞上下搅得一片大乱。那真像我们水族的力量,可为什么和我所知、所学的又全然不同呢?我趁着混乱结了莲舟,顺着潮涌逃出洞来。临出洞的时候,我听见那个老头被逼得哇哇大叫,竟也没空理我。当时风大浪大,我也没有看清楚形势,只是随浪逐流,顺水而下。”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芈压说。
“妈妈说过,动用水族力量以后,就不能自己回去了。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却也不敢冒危害族人的危险。”
“你们一族的大敌应该很熟悉你们水族的能力,”于公孺婴说“所以一旦你动用了水族的能力,他们就能感应到你的气息。我想你母亲是担心你的气息会被大敌发现,暴露你们现在居住的地方。”
“嗯。”采采点头说:“我想也是这样。”
“而且,”于公孺婴说“你说的那个老头很可能就是河伯东郭冯夷。那天把他的洞穴搅得浪涌岩翻的人,或者不是你母亲的朋友,而正是你们一族的大敌。”
“啊?”
有莘不破道:“不错,你母亲不是告诫你不准动用水族力量的吗?既然你已经用了,那就应该会有事情发生才合理。”
采采低下了头,思索着。
“之后呢?”芈压心思没那么复杂,就想听故事。
“后来,我就被这怪鱼盯住了。我当时疲累交加,连小水咒都使不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采采的故事讲完了,众人又开始盯着怪鱼阿呆。
“好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啊,这阿呆。”有莘不破的话让阿呆产生大祸临头的觉悟。
芈压道:“那到底是要烧烤还是清蒸啊?有莘哥哥?”
“别吓它了,不破哥哥,”看阿呆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的可怜相,采采说“这阿呆看起来挺傻的,它又没对我怎么样,饶了它吧。”
采采一句“不破哥哥”把有莘不破骨头都叫软了。阿呆更是砰砰地磕头:“采采公主,采采姑娘,以后阿呆做你的坐骑,你让我向东,我不敢向西”
有莘不破一脚把它踹开:“采采姑娘要找坐骑,不会找尾英俊一点的鱼么?要你!”采采咯咯一笑:“不破哥哥,你做我的坐骑好不好?”
桑谷隽低声说道:“没想到你也这么自来熟啊,跟有莘不破倒是一对。喂,雒灵,你没意见么?咦,雒灵呢?”
“雒灵姐姐刚刚下车去了。”芈压说。
“原来如此。嘿嘿。”
采采有些担心地说:“桑大哥,你不喜欢我么?”
桑谷隽看到她楚楚的模样,突然发现为了抬有莘不破的杠而疏远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实在有点得不偿失。忙说:“你别,这个,我怎会不喜欢你!我刚才那句话是玩笑来着总之我是针对那个有莘这我的话你懂吧?”
看采采笑着点了点头。桑谷隽这才放心。
芈压在旁说:“采采姐姐,别理这几个家伙了,你经历这么多折腾,一定很饿了。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采采摸了摸微积汗渍的皮肤,说:“好啊,谢谢。不过,我现在更想的,是洗一个浴。”
只这一句话,让有洁癖的江离大生知音之感。
“别急,”有莘不破说“松抱里有一个很不错的浴桶,是我在三宝岭缴来的”
还没说完,桑谷隽叫道:“千万别进松抱,有莘不破住过的地方,女孩子最好别靠近!”
有莘不破对他怒目而视,旁边江离笑道:“采采姑娘,你先让芈压给你煮碗汤喝吧,沐浴的事情,我安排一下。”
采采微笑着点头,江离忽然说:“你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故事说给我们听?”
采采一呆,道:“因为你们问起我啊。”
江离又道:“你根本不了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如果我们是坏人,打起你的坏主意,怎么办?难道你母亲没告诉你对陌生人要有一定的戒心吗?”
“戒心?坏人?”采采低下了头:“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坏人啊。从小和我生活的,就只是我的姐妹,我的族人。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把我们逼到绝境的敌人,以及那个凶巴巴的怪老头,还有很多吗?”
这是什么声音呢?雒灵仿佛听见远处一阵奇异的震动。
“有什么异状吗?”身后,是于公孺婴沉稳的脚步声。
雒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莘不破邀请采采暂时住下“我们一定会让你开开心心地回到家门口。只要你母亲不反对,我拍胸口保证,一定让你们离开现在生活的地方,重新回到阳光下。”
对于有莘不破仗义的行为,四长老倒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有些担心这个来历奇特的女子会给商队带来什么不测。“算了,咱们这几位首领,个个年轻,爱闯祸,但解决祸端的本事也不小。担心不担心都是白搭。”四长老也唯有如此想了。
春江夜,明月升空,江月如镜。
陶函商队的舟筏下了锚,靠在岸边。
江离在江心一处江流较平缓处布下一圈芦苇,这些芦苇高达丈余,不知为何竟然不畏江水的冲击,在江心稳稳地围成一个露天的浴场。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互相监视着,以防对方生龌龊的念头,干龌龊的事情。
“你们两个就给我放心吧。”江离说“有那圈芦苇围着,谁想偷看一定会被我纠出来的。除非”
两人同时问道:“除非怎么样?”
“除非他飞到天上去!”
两人同时看了看空荡荡的天空,一齐叹了口气。
江离皱眉道:“你们俩这声叹气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起来那么龌龊啊!”“啊——”一声尖叫把三人惊起,却见七香车载着衣衫不整的采采飞了出来。
“怎么了?”
“有人偷看”
“什么!”
动用了于公孺婴的鹰眼,雒灵的心聆,再加上桑谷隽的触感和江离的嗅觉,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真的有人偷窥?”有莘不破问。
采采不很自信地点了点头。
“那禽兽会不会躲在芦苇丛里?”有莘不破说。
“不可能!”江离斩钉截铁地说。
采采也摇了摇头。
“会不会躲在水里?”有莘不破问。
“我在江底安排了水草。”江离说:“所以如果在水底,我应该也会发现一点痕迹。”
“你当时感到,那那禽兽从什么方向,那个,偷看的?”有莘不破问。
采采呆了呆,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觉得有人偷看。”
“采采姐姐,”芈压说:“我看是你多心了吧。”
“除非那人躲在天上。”江离说“隐了身,躲在天上。”
“唉,”采采叹了一口气,说“可能是我多心了。”
雒灵一抬头,天上一个月亮;一低头,水底一个月亮。
这是江离第三次为采采布设浴场。采采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有人在偷窥。但她没有阻止江离。夜月如镜,采采第三次赤裸裸地暴露在那双眼睛前面。
这次,她可以更清晰地体会到偷看她那个年轻人的心情和感受,尽管内心还有几分羞涩,但透过他的感觉来反观自己,那是多微妙的快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会这样清晰地感到他的存在?为什么我能这么清晰地感到他对我的感觉?
江水有点凉,但采采的身体却渐渐热了起来,体内某种欲望不断升腾——那是他的欲望,还是她的欲望?到他和她都分不清楚彼此的时候,她感到他打了一个冷战。
“雒灵,你在干什么?”
雒灵拿起两面镜子,对立着放在一起。
“咦,”有莘不破说“还真好玩啊。如果这两面镜子是活的,那它们会怎么想呢?从对方的身体中看到自己,然后那个自己里面又有个对方两面镜子一对,里面竟然有无穷个自己和无穷个对方啊!嗯,雒灵,你以前常常玩这个游戏吗?”
雒灵心中一动,正想出去,突然听外面芈压的声音喊道:“抓到偷窥狂魔啦!抓到偷窥狂魔啦!”
看到被掼在地上的“偷窥狂”有莘不破突然有些失望。“看起来蛮猥琐的嘛。”
桑谷隽冷冷道:“你还希望偷窥的人像你一样英俊潇洒啊。”
不理这两个男人顶嘴,雒灵慢慢走进那个昏迷着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试着探视他的内心。“多奇怪的人啊,他的灵魂竟像不在他的身上,却又不像灵魂出窍。不过,”雒灵心想“偷窥者应该不是他。”
“不是他。”刚刚穿好衣服的采采说。
“不是?”有莘不破奇道:“那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我听见芦苇有响动,看见这人缠在芦苇丛中,吓了一跳,叫出声来。”采采有些怯怯地说“桑大哥当时就骑着幻蝶冲了过来,把他拿住了。”
有莘不破说:“那肯定是他没错了。等等”他上上下下地大量桑谷隽:“听我们采采公主的叙述,你怎么去得这么快啊!”桑谷隽咳嗽一声,假装没听见有莘不破的下半句话,对江离说:“你那芦苇很不错,我才到那里,那人已经被你的芦苇缠得半死。”
“对不起。”江离淡淡道:“我的芦苇没有杀伤力。”
桑谷隽奇道:“那怎么我也没打他啊。”
“别转移话题!”有莘不破扯住了桑谷隽:“你为什么去的那么快!快说!你当时在干什么!”
“不破!别闹了!”于公孺婴细细地检查那人的身体:“是很厉害,又很奇怪的伤。这些伤来头很大!这个人到现在还不死,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估计他是受了重伤以后,从上游被流水冲下来的。”
采采点了点头,说:“嗯,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已经晕过去了。而且这人年纪也大了一点。”
躺在地上那人,年纪当在三十以上。眼尾已有皱纹,鬓边十余丝白发,瘦削而略显清矍,虽然在昏迷当中,但仍有一股脱俗的气质,并不像有莘不破所说的那么“猥琐”
有莘不破奇道:“年纪大又有什么问题?”
“那个偷看的坏蛋,应该很年轻才对,也许比我还小点儿。”采采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满脸通红。有莘不破想说什么,却被雒灵扯了一下。但芈压还是问了出来:“采采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那个人了,是不是?”
采采咬着嘴唇不说话,突然扭头跑掉了。
芈压问于公孺婴:“孺婴哥哥,我问错了吗?”
于公孺婴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对了的话也不应该出口的。”
芈压愣了一会,说:“你们这些老头子的想法真奇怪!”
既然受伤者不是贼人,陶函众人便不强行把他弄醒。苍长老吩咐老不死帮他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又命阿三拿来一条被子。
“长老,他背上有一个袋子,里面也不知道撞了什么东西,好像会响。”
“别乱动人家的东西!”苍长老叱道:“这人既不是宵小之辈,上得车来,就算我们的客人,不得乱动人家的东西!”
直到第二日中午,那人才有醒转的迹象,几个首领听到讯息再次聚集到铜车“无忧”
“这里是哪里?”那人喝下老不死喂他的半碗米汤,有些吃力地说。
有莘不破道:“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
“睁眼?”那人苦笑了一声,撑开他的两张眼皮。
“啊!你!你是”
“我是一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