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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孺婴问燕其羽:“桑谷隽走的时候,你有没有去送他?”
燕其羽摇了摇头。
于公孺婴道:“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应该很希望你去送他的。”
燕其羽道:“他也是到夏都去?”
“嗯。”于公孺婴道:“据说当初曾有高人在川口拦住了他,但这次,多半再难有什么人能挡他的驾了。”
燕其羽道:“那会不会很危险?”
于公孺婴微笑道:“你蛮关心他的嘛,桑小子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看着于公孺婴的笑容,燕其羽竟然怔住了。
“怎么了?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了?”
“没不是。”燕其羽道:“我好像从没见你笑过。”
“哦,是么。”于公孺婴道:“年纪大了,脸上的肌肉也僵硬了,就没年轻的时候笑得多了。”
“年纪大了?你今年几岁?”
“忘了。”
燕其羽瞄了一眼他那乱糟糟的胡子:“如果你把脸刮干净”
于公孺婴截口道:“刮干净了,人家会不认得我的。”
燕其羽噗哧一声笑了,跟着又怔住了。
“怎么了?”
燕其羽道:“我好像也很久没笑过了。还是说我从来没笑过?”
“不会啊。”于公孺婴道:“在剑道那次,我就听你在天上笑得很大声。嘿,连有穷饶乌也不放在眼里。那时候的你,可狂妄得紧呐!”
燕其羽双眉一扬,手中羽毛飞出,在城墙外刮起一阵旋风。
于公孺婴微微一笑,道:“你好像找回一点当初的锐气了。”
燕其羽摇头道:“找不回来的,过去了的,永远找不回来的。”她手一扬,白羽飞回,旋风止息:“不过,我至少要抓住现在的自己。”她顿了一顿,道:“你刚才好像邀我一起东行?”
“嗯。”“好,我答应了。”
于公孺婴道:“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同行,但能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决定吗?你是想去救江离,还是想去帮桑谷隽?”
“都不是。”燕其羽的眼神也变得锋锐起来:“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威震九州的大夏王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于公孺婴静静地看着燕其羽,晚风虽劲,却拂不乱她的短发。
燕其羽忽然道:“你说川穹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不知道。”于公孺婴道:“不破和桑谷隽在想什么,我总能猜到大半,但你弟弟川穹,还有江离,他们的心思,我却总拿捏不准。”
“宗主,在想什么?”
听见河伯东郭冯夷的叫唤,江离回过神来,道:“哦,没什么。”
河伯不敢再问,只是禀道:“宫里的人传出话来,娘娘已经醒来了。这是娘娘让人交给宗主的书信。”手一呈,一道水莲花托着一截龙骨飞到江离面前。
江离接过龙骨,弹开一层香料,显出若干字迹来。
东郭冯夷道:“娘娘是有什么吩咐么?”
“不是。”江离道:“她是给我带来了一些西垂的消息。”
“西垂的消息?娘娘怎么会知道?”
“这点我们无须知道。”
东郭冯夷忙应道:“是。”
江离道:“如果娘娘所传达的信息确切,那么有莘不破他们也该出发了。”
“出发?回亳都么?”
江离面向西方,道:“应该不是。我想,他大概会来王都。”
东郭冯夷惊道:“他敢来?”
“他没什么不敢的。”江离叹道:“如果他能理智一些,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东郭冯夷不知道江离在感叹什么,却也不好问,只是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王都以逸待劳。”
“不行。”江离道:“我们必须在甸服边界截住他。”
“为什么?”
江离道:“有莘不破要来王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不见得所有人都会同意他这么做。五百里甸服藏龙卧虎,不知隐匿了多少倾向于东方的高手。有莘不破做事不严密,多半没法在五百里的行程中藏好自己的身份。”
“他暴露了身份又怎么样?”
江离道:“他一暴露身份,就会有人阻拦,会有人去通风报信。别人无所谓,如果是我那师伯抢在前头,或者季丹雒明闻讯赶来干涉,都会令事情徒增变数。”
“我知道宗主的意思了。”东郭冯夷道:“咱们就在甸服边界把他抓了。我这就去传令。”
“传什么令?”
东郭冯夷道:“到卿府请令。宗主,是要调动王师,还是直接从边境遣将?”
“调兵遣将干什么?”
“捉拿有莘不破啊。陶函商队人虽不多,但却是一支劲旅,怕要五千精兵才能压制住。寻常兵卒,一万人也未必能困死他们。各处隘口严防密守,估计要动用六万到八万人。”
江离淡淡道:“捉一个莽夫,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再说,他也不是动用军队便捉得住的。”
“那宗主的意思是”
江离喃喃道:“桑谷隽知道了仇人的踪迹,多半再难在陶函商队呆下去。燕其羽不会主动介入这件事情。雒灵以她的性格多半也不会出面拦他,最多和他一起来。于公孺婴于公孺婴这个男人会怎么做呢?”他沉思半晌,又道:“嗯,以有莘不破的执拗,于公孺婴多半也拦不住他。如果明知拦不住,这个男人多半就不会拦他了。虽然他会有什么后着暂时难以猜测,但这些后着大概也会安排在有莘不破进入甸服之后。”江离一拍手掌,道:“只要我们能在甸服边境拿住有莘不破,大事可定。”
东郭冯夷道:“那要出动多少人?”
“人多没用。”
“甸服西境南北千里,各处隘口总要布置人把守。”
“不必。他只身一人,守也守不住。”
东郭冯夷惊道:“一个人?”
“嗯。”江离点头道:“他又不是不知道王都之行的危险,难道你认为他会让朋友属下跟着他来王都送死?以他的性格,一定会一个人来王都碰运气。我猜他的安排,就是让于公孺婴率领商队,护送雒灵回亳城,而他自己则孤身来闯王都。”
“如果是这样,我们如何拦截他?”
江离道:“从邰城往东,有两条路。第一是转而向北,经过北荒,兜个大圈进入朝鲜,再转而向商国地界。若他从这条路走,我们拦不住他。不过,有莘不破不会从这里回去,虽然多半会安排人带领陶函人众从这条路回国,但这批人我们不用理会。第二条是向东,渡过黄河进入甸服,只要我们在大路两旁安下线眼,多半就能发现他的行踪。”
“大路?”东郭冯夷讶然道:“他会走大路?”
江离道:“这家伙大大咧咧惯了,有时候想事情不会太过仔细。再说他又是个迷路王,这一点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在甸服之外,他一定不会走小路,而是沿着大路东进,等进了甸服他才会小心起来匿藏行踪。所以,在甸服之外找他反而比在甸服之内容易,这也是我决定在甸服边关拦住他的一个原因。”
东郭冯夷道:“他如果只是一个人,那可就好办了。”
“不好办。”江离道:“他若是拖家带口的,就得被迫和我们正面决战。但孤身一人,逃起来没有牵挂,反而容易得多。再说,这家伙宁折不屈,逼得急了,只怕同归于尽的事情也干得出来。有莘不破若是死了,商人定会倾国前来报仇——这可不是我的初衷。”
“宗主的意思,是要生擒?”
“这个擒字,说得太剑拔弩张了。这次,我们最好不要撕破脸。能不动手最好。”江离道:“如果我们赤裸裸地把他抓回来当人质,一来东人在面子上挂不住,二来成汤行事素以公家为先,很难预料他会否就此屈服于我们的威胁之下。我是希望有莘不破以方伯质子的身份,风风光光地进王都来。只要商人觉得还有可能救回他们的储君,就会小心翼翼地保持对我朝的表面臣服。如果我们处理得好的话,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令东西双方处在一种微妙的和平中。”
“和平?”
“嗯,和平。”江离道:“如今天下大势,已经倾向于成汤。若非如此,他敢在昆吾边境磨刀擦盾么?现在决战于我朝不利。我希望用有莘不破的一条性命,来换取几年时光。多一天的缓冲,我们便能多恢复一分元气。若能拖到成汤老死,归附他的诸侯离心,那我们便有机会重新收拾天下。”
东郭冯夷道:“我没和有莘不破交过手,不过正如宗主所说,此人性格刚强,宁折不屈,既然如此,要生擒他已经不易,要在不动手的情况下把他带回王都,只怕难以办到吧。”
“确实很难。”江离道:“但他这次要来王都是有所为而来,也许这个理由能让他行事之时慎重三分。所以,假如我们布下的局面能有足够的威慑力令他丧失斗志,知道连逃跑也不可能,那还是有可能令他不战而降的。”
东郭冯夷道:“既然如此,待我会齐东君和云中君,三人一齐出手。”
江离微笑道:“只有你们三个,只怕还困不住他,更别说能震慑得他失去战意。”
河伯眉毛扬起:“宗主认为我们三个老家伙也困不住他?”
“你认为你们三个能否困住我?”
“这”东郭冯夷道:“宗主天纵之才,岂是他人能比!”
江离淡淡道:“我和有莘不破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不过我相信他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
“那宗主的意思是”
江离道:“拿我的令帖去长生殿,请都雄虺大人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