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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孩子饱了。”
雒灵把儿子抱回来,小东西正朝她笑。哄了一会,孩子就睡着了。于是雒灵也在孩子身边躺下,闭目养神。
回到亳都之后,日子过得很平静。值得一说的事情几乎一件也没有。东西双方的战事本来很紧张,但因为夏人提出上昆仑玄战,地面上的战争反而停了下来。
今天她听说桑谷隽来了,然而也没有什么表示。陶函商队几个成年首领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这种微妙一直维持到水族事件爆发之前。在水族事件之后,当真相逐步披露,当每个人逐步成熟,那种超然于利益、恩仇、门派、理念的微妙情感便开始被命运撕得四分五裂。
“那个男人,大概不会想要见我吧。”雒灵并不知道燕其羽的事情,对于桑谷隽的来访,不破自然显得很兴奋,她却认为和自己关系不大,于是便装作不知道,不多久,竟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的雒灵,破天荒的作了一个梦。
梦是心灵的另一种展现,心宗的高手,修为到了雒灵这样的境界,是不会轻易做梦的。如果发梦只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她的修为到达某种临界点,这可未必是好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第二种可能则是有外人作祟。
尽管是在梦中,雒灵仍能保持冷静。沉吟片刻之后,她就知道是有高手托梦给她。能穿越亳都王宫禁制引发她梦境的,如今只有一个人了。
“师姐,是你么?”
“妹妹,你可真厉害啊,这么快就猜到了。”声音很缥缈,雒灵知道这是受到王宫禁制影响的缘故。她知道妹喜无事不登三宝殿,多半有要紧事说,便默运玄功,把妹喜的梦中幻象接引过来。
“妹妹,听说你刚刚生下一个孩子,辛苦了。”天蚕丝袍下,妹喜依然那么年轻迷人。
“嗯。”听妹喜提起儿子,雒灵脸上泛起一阵微笑。
“妹妹,我想看看小侄儿,成么?”
雒灵道:“还是不要吧,他还太小,现在就让他入梦会伤害他的。”
妹喜笑道:“好妹妹,你可真疼他啊!”雒灵微微一笑,手指虚划,勾勒出儿子的幻象来:“姐姐你瞧。”
妹喜赞道:“啊,真可爱。早知道,我也生一个。”
雒灵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替姐夫生下一个呢?做女人,终究得生过孩子才会觉得没有遗憾。”
妹喜讶然道:“妹妹你说什么?”
雒灵重复道:“我说做女人,终究得生过孩子才觉得没有遗憾。”
妹喜失笑道:“妹妹,你这句话可真让我不敢认你。要不是我发现自己没法完全掌控这个梦境,从而知道你已经得到这个梦境的主控权,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我那个雒灵师妹了。”
“哦?我变了好多么?”雒灵问了之后,又自己回答道:“嗯,大概是吧。”她回想起出谷之后的一切,幽幽道:“在谷中,我只知道修行,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修行,整个人生来得没有缘故,也完全看不到归宿。直到我遇到他”
“遇到妹夫?”
“嗯。我遇到他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一开始只是好奇,觉得这个男人的心声和别人的心声不大一样。后来我看见江离和他闹矛盾,甚至想对他不利,那一瞬间我竟然心向着他——甚至想冒险帮他。这让我感到很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师姐,你当初遇到姐夫也是这样子吗?”
“不是。不过内心的经历也有雷同之处。”
雒灵道:“我看不透他,更看不透自己对他的心。因此有一段时间里我想:干脆就把他作为我炼心的工具吧。于是我便任由自己沉溺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再回头,却发现这个男人已经变得那么重要,重要得让我颠倒了当初的目的,宁可陷身走火入魔的危机之中也要探究他对我的心意。师姐,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心魔?”
妹喜叹道:“我不知道。如果这是心魔,那我也有。而且说不定比你还严重。这个问题,你有没有问过师父?”
雒灵摇头道:“没有。师父或许会有答案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开不了口。”
妹喜道:“那今天为什么又开得了口了?”
雒灵手抵右腮,眼神凝聚处显现出她孩子的幻象。
妹喜道:“因为这个孩子?”
“大概是吧。”雒灵道:“这小东西出生之前,我一直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就是他能否生下来我也不关心。可他一出世,一听到那声啼哭,我的心就全都改变了。在他出生之前,为了试探他父亲我会毫不犹豫地拿掉他。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和他父亲谁对我更重要一些了。”
妹喜道:“那师门的理念呢?宗门的归宿,你已经完全抛弃了么?”
“我不知道。”雒灵惘然道:“姐姐,我是不是已经陷入魔障之中了?可我自己却没什么不快的感觉。这段时间我感到很平静,只是挂心着这小东西的一举一动”
妹喜凝神看着雒灵,过了好久才叹道:“妹妹,你现在的样子很幸福。不过也实在不像本门的高手了。”
雒灵道:“本门的高手,应该是怎么样的?”
“这唉,我也说不清楚。”
雒灵道:“也许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规定本门传人应该如何吧。最近我想,也许我们的先辈们都把事情搞错了。也许我们的心并没有那么玄妙,也不需要那么玄妙。只是把该体验的都体验到了,又能维持住一种一种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状态,便足够了。”
妹喜道:“那灵魂的独立、弱水的横渡,也能靠你这种想法来完成吗?”
雒灵道:“现实若是完满,何必追求弱水彼岸的未知?能够感到这一刻的满足,何必以灵魂的独立来追求无碍的永生?更何况,以这种平和的心境,或许更能体验到与造化同一、无待于外物的妙境呢。”
妹喜沉默良久,说道:“妹妹,或许该由你来掌管本门才对。你比姐姐强多了。”
雒灵道:“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说不定早已误入歧途,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妹喜叹道:“不,我是说真的。我确实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应对现在的形势。眼见玄门大战一触即发,我心宗能否度过这一劫都难说。”
雒灵道:“这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们不要理会便是。只要我们不上昆仑,玄门会战,与我心宗何关?”
妹喜道:“置身事外,谈何容易!”
雒灵道:“是姐夫逼姐姐帮忙吗?”
“不是。”妹喜道:“不是他逼我,而是我想帮他分忧。”
雒灵沉吟道:“姐夫和不破势不两立,姐姐,这件事我可没法帮你的忙。我只能答应你,只要你不亲自动手伤害不破,我绝不出手干涉这事。姐姐,你最好也别陷入得太深。”
妹喜道:“妹妹,我怎么会要你站在妹夫的对立面来帮我?妹夫和你姐夫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去解决。本门现今最大的危机,并不是他们的对立,而是另有强敌。”
雒灵道:“另有强敌?除了鼎革大变,还有什么能动摇本门的根基?”
妹喜一字字道:“桑——谷——隽!”
“他?”雒灵摇头道:“桑谷隽近来功力大进,可凭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就想动摇本门千百年的道统?不大可能。”
妹喜叹道:“妹妹,桑谷隽固然根基浅薄,可他背后却是那个害师父伤了一辈子心的有莘羖!而有莘羖和师父之间的孽缘,则牵涉到本门千年相传的那个大诅咒!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雒灵听到诅咒两字默然不语,妹喜又道:“我已经和桑谷隽交过一次手了,情况很不理想。我伤了他一个朋友,可小水之鉴也被他设计毁掉了。现在如果再面对他,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雒灵道:“可惜当初师父传我们小水之鉴的时候,让我们在小水之鉴上分别烙上了心印,否则我倒可把另外一面小水之鉴转交给师姐。”
当初独苏儿让两个徒儿分别在小水之鉴上烙上心印,令两面小水之鉴各有归属,旁人无法使用,那是为了避免两个传人为了争夺宝物而同室操戈,但如今在雒灵愿意移交宝镜的情况下,这反而成了障碍。
妹喜叹道:“妹妹,姐姐这些年在夏都锦衣美食,功力进境不大。当时在邰城见你轻易施展离魂术,我就知道自己的功力已经远不如你。夏都一战我已经信心全失,现在你就算能把小水之鉴借给我,我也没把握能胜过桑谷隽。但无论如何,我也要上昆仑去。不是为了帮你姐夫打赢玄战,而是为了守住我师门众位师尊先辈的遗体。”
雒灵动容道:“师尊先辈的遗体?”
妹喜道:“本门高手在练成魂游物外之后,便会前往昆仑,灵魂脱窍而出,强渡弱水。遗骸则寄存在昆仑是非之界的方寸山中。不过,除非昆仑之门大开,否则能来往昆仑的只有洞天派的高手传人。所以师父才会拜托藐姑射带她前往昆仑。”
雒灵道:“这我知道。可师姐你刚才说守住师尊和历代前辈的遗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去守住?”
妹喜道:“桑谷隽对我恨之入骨,我若躲在大夏深宫之中他无可奈何。但现在他却有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就是上昆仑,进入是非之界。一旦他上了方寸山,那我就非出现不可。有莘羖那男人深知本门秘事,他既然能帮桑谷隽造出一个虎魄,自然也能把这些秘密告诉他!”
雒灵道:“姐姐的意思是桑谷隽会以师尊的遗体为要挟?”
妹喜道:“不管他会不会这么做,我都一定要上昆仑守护方寸山。哪怕桑谷隽会毁掉师尊遗体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能冒险。师尊她们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孤傲高洁!她们弃世之后,我这个掌门再没出息,也绝不能让臭男人糟蹋她们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