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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跟杜鹃默默走在小螺子身后,身边尽是繁花似锦,可她心里却乱如麻,自己如何这般倒霉?竟沾上了少岚这个甩也甩不掉的粘皮糖。他是少爷,当然可以随心所欲,无所忌惮,可自己的处境本就如履薄冰,再加上他,想到此,子规心里一阵阵发颤。好在,他到底还不是这家的人,过两天离开安府,自己的梦魇也就结束了,唯有这样安慰自己,子规一步步走近大厨房。
老槐树下,清香扑鼻,子规深吸一口气,一直揪紧的心才略微有些松弛下来,却听得孙四家的隔大老远就冲他们大呼小叫起来:“还不快些老爷今儿中午携芬榭摆家宴,可是要忙死人了”
小螺子赶紧急行两步,却又突然转身对子规说道:“以后长点心眼,在这个园子里想要待的长久,可不是光靠切两刀肉就行的。”
子规细想一下,便拉着杜鹃也赶了上去,心里冷笑想道,这有何难猜,只是,当真如琴丝所说,你就攀上高枝了?怕也未必吧?人都说,会咬人的狗他不爱叫,咱们且往后瞧吧。
一进大厨房,果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只是人人各司其职,忙归忙,倒也有条有理,并不慌乱。
子规与杜鹃还是老规矩,埋在堆得老高的脏碟子里,正准备动手,只听得孙嫂子大喊一声:“且放着,子规,来与我将那封腊肉切了。”
子规与杜鹃闻声同时抬头,这原本是刘**活儿呀?那天自己不过是临时上阵,结果还生出一堆事端来。子规不免心生疑虑,满厨房扫一眼,刘妈不在,她再看孙四家的一眼,对方眼里满是算计,子规却突然心中有数,随即从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菜刀,麻利地切了起来。
孙四家的见状,与小螺子对视一眼,两人都会意的微微笑了。
杜鹃有些不安,待孙四家的走开,便凑近子规小声说道:“姐姐,这回,不会又闹出什么事来吧?”
子规将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嘴唇上,示意对方不要多言,更以眼神施以安慰,没事,放心没事。
知道你们的算盘,只是,打得这般如意,怕是要落空呢,子规心里暗笑,****奶的心机,也算是用尽了,只是,当真这般着急?大*奶,我看你是个聪明人,这出戏,我便陪你唱一唱。若运气好,解得上人意,自己没准能离开这个冷角旮旯,到离主子更近的地方去也说不一定呢。
不过片刻,子规便将肉丝切好,挪到桌上的食盒里。这时旦见桌上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雕红黑漆食盒内,尽摆着世上所有的水陆奇珍,先是八样干果,皆装在青花凰戏牡丹纹盘内,分别是:荔枝、龙眼、榧子、榛子、松子、银杏、鲜李、去核枣圈;又有雕花蜜煎八样,分别是雕花梅球儿、红消儿、雕花笋、蜜冬瓜鱼儿、雕花红团花、木瓜大段儿、雕花金桔、雕花橙子,各装在五彩丰登盘内;再是八样案鲜下饭:封书腊肉、牛肉豝儿、劈晒鸡、烧骨碟、酒醋肉、鸡冠杂品、核桃羊腰、爆炒里脊,五彩莲池禽戏纹盘装着;再来“下酒四盏”每盏两道菜,成双作对放置食盒内,第一盏是花炊鹌子、香蒸粉腹,第二盏是鳝鱼炒鲎、红糟鲥鱼,第三盏是羊舌签、红煨野鸭,第四盏是金漆蹄撞、鹌子羹,皆由釉里红花卉大盌盛放。
杜鹃眼见那满桌满盒的珍稀佳肴,眼都直了,手也慢了,一时走了真神。小螺子一眼瞧见,走上前去正准备伸出巴掌,子规眼疾手快,嗖的一下拦了下来“小螺子别急,小丫头没见过世面,也是有的,这般金装玉食的,她见了难免挪不开眼,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宋妈妈一旁站着,见此情形也劝道。
小螺子不理会旁人,只盯着子规,口里说道:“放手”
子规一笑,将手松开,说道:“小螺子姑娘见多识广的,且放了我们这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吧。”
小螺子见她笑就也跟着笑道:“你且别说嘴,既然你说没见过世面,那就赶紧回去换身干净衣服,一会儿席上人多事杂,保不准,你就能上去伺候一回也说不一定。”
孙四家的闻言也笑道:“子规,小螺子说的有理,你就去换衣服,一会儿送饭过去,就在外面候着,真说不准会不会有主子要你伺候呢。”说完,便与小螺子再次相对一笑。
子规把头低下,转身而去。厨房里满桌成堆的佳肴让她恶心欲吐,那里面盛放的,似全是她至亲最爱的骨与血,若不是当年将我楚家满门抄斩,哪里有今**安府的荣华富贵?她深吸一口气,将满腔的愤怒与热泪强压下去,伴着外面越开越浓的槐花香,一步步走回下房。
日近正午,携芬榭里,小厮们忙忙将一座黑漆嵌螺钿竹梅纹四扇围屏摆放好,两桌席面也已置好,安怀阳携儒定,乾娘,宁娥,并少岚一桌;那边其筝,其兰,苏姨娘带着伍儿,瑞姨娘一桌,芩如不过虚设一位,依旧于怀阳身后伺候。
人皆到齐全了,这时便团团坐下,安怀阳命斟酒开席,众人举杯,各捡那心爱的菜来下酒,又赏着对面的玉容妙姿,此时偏是阳光正好,照在那片花海上,更显得花是千种娇艳,万般妩媚,众人见了,只是赞不绝口,刚说这边紫金盘开得好,又见阳光射上那边的蓝田玉种,便又转了口风,一气儿地朝那边赞去了。
儒定也不让人,先急急地灌了几杯酒下去,方才觉得心跳得缓了些,不再要命似的慌乱不休,许是麻痹了,也说不一定。
宁娥端庄坐着,不看对面坐着的儒定,慢举起面前满斟着的三彩石榴杯,浅啜一口放下,准备拿筷子时,却见乾娘不住地挟那腊肉,一时好奇便问道:“乾丫头倒奇了,往日记得你是不吃那腊肉的,怎么今儿只拣那东西过口了?”
乾娘笑着回答道:“也不知怎么的,今儿这肉切得不厚不薄的,吃着既不费力也不塞牙,倒是容易下酒。”
宁娥哦了一声,便道:“那我可要好好品一品,连你吃着都好,可见是真切出水平了,只是不知,今儿是谁上的手?”
乾娘更笑,再回道:“姐姐是一向管事的,这可要问姐姐才知道呢。刚我就想了,让姐姐提携这人起来,今后便都让她来使刀才好呢。”
少岚见她二人说得热闹,也上来凑趣,说道:“那肉我吃着也好,姐姐不如查出人来,赏她倒好。”
宁娥见怀阳并无不欲之意,便回头使了个眼色,琴丝急忙将孙四家的传了来,这时人便上来回话道:“大*奶传奴才,不知所为何事?”
宁娥问道:“今儿那肉不是刘妈切的?”
孙四家的见满席间的人皆不住打量自己,便不敢抬头,忙跪下垂首回道:“回大*奶话,刘妈病了在家,今儿是个新来的粗使丫头切的,想是切得不好了,还请老爷奶奶们赎罪”
儒定见她说出来的话竟是这般,心中暗想不好,不由朝对面宁娥望去,右边坐着的乾娘却低头回避对面,只看着自己面前碟子里的半块腊肉,不露声色。
怀阳见这话说得奇怪,便开口道:“一个新来的粗使丫头,能切得这样好?”话音未落,身后的芩如便伸出手去,替他挟了一筷子放进面前的碟子里。怀阳细看那肉,又咬了一口尝尝,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似有不快之色。
宁娥不理会儒定的眼光,却将身子坐直,紧问孙四家的道:“新来的粗使丫头?是谁?竟切得这般出色,连****奶都夸好?”
孙四家的忙答道:“回大*奶,便是前二日新进来的,名叫子规。”
怀阳更奇,便又开口问道:“一个厨房里的粗使丫头,倒叫这个名字?”
孙四家的慌地答道:“回老爷的话,大*奶给起的这个名儿。”
儒定抢着说道:“且不说这名儿,这丫头什么来头?刀功这样好?”
乾娘暗地里掐了儒定一把,嘴上却轻轻地说道:“向来府里进丫头,都是大*奶亲自过目,这问题,还得大*奶来回答才是。”
其筝那边见闻听这边口风不好,便都站了起来,苏姨娘搂着伍儿,抬眼正撞见瑞姨娘也在看自己,二人便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看一番,看完却都不吭声,因见对方都是旧衣,心下皆是一声叹息。
却说宁娥,依然平平静静,从容不迫,转身对琴丝说道:“叫吴申家的上来,将那子规丫头的卖身契也一并带上来。”
怀阳这时将筷子放了下来,不发一言,众人见状都不敢开口,儒定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知道生事一定就是乾娘。自己的媳妇,自己最知道,因她是从小富贵娇养惯了,便见不得有人高似自己,过门后见父亲只将家事交于宁娥一人掌管,宁娥家中虽不及她富贵,却是翰林世家,因此她心里总是不服气,有机会便要试试自己身手。这次,定又是她在搞鬼,当着老爷的面,要给宁娥个难看。只是,她并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要对府里的丫头这般盘查,只因事关重大,若她知道实情,只怕就是她,也断不敢拿这事出来找岔的。
只是当下,看老爷这脸色,怕此刻就是拿出卖身契来,也是解不了他的疑心了,儒定不由得为宁娥担心,不知她要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