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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沈英这愣怔神色却是转瞬即逝,他随即轻弯唇角,语气很是淡定地开了口:“等我?有事么?”
孟景春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站在他卧房前的走廊里。她前后看看,解释道:“方才长姐给了我两套衣裳,便换上看看是否合身,天有些热,我刚出来,吹会儿夜风。”
沈英只轻应了一声,却说:“颜色花样似乎略老了些,你不过才二十岁,何必穿成这样。”
“诶?”孟景春低头看看,她倒是觉着挺好。
沈英趁她低头这会儿又迅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略略偏过头,不急不忙道:“那丫头果真只舍得给严学中花钱,给你做这身衣裳,恐怕也就花了一两银子,就让你高兴成这样子?”
孟景春心道一两也是不少了,她看了一眼沈时苓那屋,小声道:“这衣裳好歹是长姐的心意啊,何况我也很喜欢……。”
沈英往前走,淡瞥她一眼:“没见过世面。”
孟景春瘪瘪嘴,立时跟上去,沈英道:“你跟着我莫不是知道我房里有一橱子衣服?”
“诶?”天地良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根本一无所知的。
沈英已是径自开了门,掌灯走到一个衣橱前,当真似个纨绔一般,同孟景春道:“随便挑。”
孟景春将头探过去,看着一愣,叹道:“我只看到了好多银子。”那衣橱内少说堆了有二三十套衣裳,且全是女装,伸手一摸,都是好料子。
沈英往椅子里一坐,懒懒说:“你若是看哪件顺眼了,往后就专找那个裁缝做,也省心。”
“这……。”孟景春指指那橱子里的一堆衣裳,“都是不同的裁缝做的?”
沈英说话仍是一副见惯了大风浪的败家纨绔样子:“虽说京城的好裁缝就那么十来个,但指不定你口味独特,喜欢什么偏门左道的,不如一人做一件看看。”
孟景春复转回身去看那橱子里的衣裳,托着下巴很是严肃地问道:“相爷何时找人做的?”
沈英摸过桌上一本书,像模像样地翻开一页,淡淡说:“也就这阵子罢,事太多,记不清了。”
孟景春心底里“哼”了一声,随即又问:“相爷如何知道我衣服尺寸的?”
沈英瞟她一眼:“不是看过么?”
孟景春被他给噎了一下,想想又道:“我穿衣服素来无所谓,再者说,等我回了京,往后也极少有时日能穿到这些,不是破费么?”
“有什么破费的?”沈英暗自嘀咕一声,又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你多做一件衣裳,我便少做一件,算起来还是一样的。”
孟景春心说这样子也叫节俭?什么逻辑嘛。
沈英又道:“在外不能穿,家里总能穿的。”说罢招招手,让她过去。
孟景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走过去。站半天,沈英却不吱声,又翻了一页书过去,良久抬头看她一眼:“给我倒杯水。”
沈英近来借口有伤,说右手动也动不得,并声称已失去自理能力,处处要人服侍,很是难伺候。
孟景春很是好脾气地给他倒了杯水,沈英抬眼看她,道:“你不试试么?”
“试什么?”
“衣裳啊。”
“不试了。”孟景春拒绝得斩钉截铁。
沈英不说话,将书放到桌上,左手搭上了她的宽幅腰带,道:“你束得这么紧做什么?”
孟景春忙挪开他的手:“据说束紧了显腰身。”
沈英瞥她一眼:“不会喘不过气么?”
孟景春忙道:“不会不会。”她瞥一眼沈英现下这模样,连忙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两步,弯了腰道了一声:“我先回去了,相爷趁早歇着。”
“你这就走了么?”
孟景春已是快走到了门口,赔笑道:“我是为相爷好。”说着便赶紧出去,将门给带上了。
她在外面背靠门站着,深吸一口气,脸上却是浓浓笑意。夜空中月亮将圆,真是好夜。沈英方才只松松垮垮套着中单,身上气味十分好闻,她若再待下去,指不定也会对他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第二日就要出远门的缘故,两人晚上均未睡好,早上起来精神萎靡不振的。餐桌上,沈时苓看看他们两个,说着风凉话道:“仗着年纪轻胡来是没好处的,以后恐会追悔莫及。”
沈英不理她,孟景春则红着脸埋头吃饭。沈英开口道:“没人喂我怎么吃?”
沈时苓瞥他一眼:“你左手也折了么?”
沈英回得很是理所应当:“我左手使不利索。”
孟景春默默拿过他面前粥碗,挖了一调羹粥递到他嘴边:“粥不烫,相爷赶紧吃罢。”
沈英很是受用。
严学中坐在对面迅速吃完早饭,起了身:“夫人慢吃,沈大人孟评事亦慢吃,我先走一步。”
待严学中走了,沈英才瞥一眼孟景春道:“哎,你果真不是伺候人的料啊,瞧这手拿调羹都拿不稳。”他说罢伸手将那调羹从她手中拿回来,低头兀自吃了起来。
孟景春默默侧回身捧起自己的碗,唔,小心眼的相爷这是在刺激严学中么?
两人吃完了饭,牛管事前去确认先前准备的行李都已搬上了车,便出发了。
孟景春坐在马车中,挑开车窗帘子,看着外面道:“等再回来时,京城都快入秋了罢。”
“恩。”沈英轻应一声,仍是靠车厢看着书,又与她道:“将底下藤条箱里的折子拿给我。”
“折子?”孟景春俯身将那藤条箱拖过来,果真从里头捡出几本折子来递给他。
她还以为沈英当真是不理朝政,还奇怪他怎么如此放得下,没料全是说说而已。她不禁问道:“相爷这一路莫非还有事要办?”
沈英回得懒懒:“算是罢。”他翻看折子:“要办一个人,还要再请一个人。”
孟景春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沈英头也不抬:“前阵子有地方官往上递了折子,说湖州州牧廖鑫兴建宅邸,即将落成时,有风水先生与他说那宅子有凶气,若即刻搬进去,必定会有人死在那新宅中。廖鑫不免惴惴,故而问那风水先生要如何化解这凶戾之气,风水先生便告诉他,让路上冤鬼去替。这廖鑫便令家中奴仆杀了个人,将死人拖进了新宅,当冤鬼消灾。”
孟景春好歹在各色案子中摸爬滚打了一年多,自然不觉得奇怪,让她觉着有疑处的,是这案子怎么也不应该轮到沈英去管。
按常例,应当由监察御史接下案子并亲自去查,若确有其事,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但现下沈英倒摆了一副监察御史的样子,居然要去捉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官?
她想不通,便索性问了他为何。
沈英继续看折子,只轻描淡写地回她:“顺路。”
孟景春瘪瘪嘴,他总这个样子,事关公务,便说得轻飘飘的,似她很好糊弄一般。她哈哈气,忽地扑过去挠他。沈英左手还攥着那折子,另一只手却不方便动弹,只好任由她挠。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笑出了声,求饶道:“莫再挠了!”
孟景春离他很近,爪子就哈在嘴边,随时都会再挠回去的样子。沈英怕了她,只好老实交代:“这案子是办廖鑫的一个由头,只要将他拘起来,便能扯出许多事来。”
孟景春微微眯了眼:“难道,办廖鑫也只是个由头?”
沈英伸指戳戳她额头:“这会儿你倒是聪明了。”又接着道:“办了廖鑫,他后面的人便能扯出来,找个理由全给下了,然后便了事了。”
孟景春听闻过廖鑫此人,她稍稍琢磨了一番,小声道:“难不成……后面的人亦是废太子余党……。”
沈英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话不宜乱讲。”
孟景春想着却略有些心凉:“那个人如今已上位,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么?”
沈英听她这样讲,忙安慰她道:“廖鑫任湖州州牧这些年胡作非为,百姓深受其苦,也该是时候揪他下来了。至于他身后的人,亦是助纣为虐多年,如今在朝中又任要职,现下不过是……清理而已。”
他虽这样说,心中又岂不知帝王心难测,即便他现下尚能与新皇说上几句没分寸的话,可焉知哪天他便会翻脸。
孟景春如今对这些事的体会渐深,便也不往更深处去探究,终归是怕谈多了瞎担心。她舒了口气,问:“那大约要在湖州待几日?”
沈英只伸出了一根食指。
“一天?”查什么案啊?去喝茶的吗?
沈英挑眉看她:“我不过是去镇镇场子,监察御史亦是快到湖州了。”
孟景春连忙缓口气,从他身上爬起来,捉了他右手道:“胳膊上的伤口还疼吗?”
沈英有些发虚道:“恩,挺疼。”
孟景春却不为所动:“相爷好会装……。”
沈英辩驳道:“我哪里装了?你能装得这般像么?”
孟景春忽然蹙了眉,斜睨他一眼:“相爷那右手当真不能动么?”
“疼啊,当然不能。”
“才不信。”孟景春换了个坐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问道:“方才相爷说,办一个人,还要再请一个人,那……要请的那个人,又是谁?”
沈英脸上陡然间浮了一丝淡笑,语声却有些怅然般地回道:“一个年纪已不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