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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潮的往事在脑海里翻腾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又渐渐静下去,唯独是被记忆掀起的那道身影,不断地在闪烁着。
苏州,那教人想忘了也忘不了的地方。
苏流云,那个生长在苏州里,那么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美,却不只是长相美,她一举一动宛如都是一种光亮,越是与她相处,一颗心往往越是情不自禁地沉沦。
那么美那么耀眼……南宫竹意味深长地细细打量着苏梅的脸庞,许久许久,才轻叹出声:“姑娘是流云夫人的女儿?”
他不开声倒好,一说话便让苏梅与君飞扬都弄糊涂了。
“……流云夫人?”苏梅满脸愕然的瞪着他,为何爹竟要称呼娘为“流云夫人”?
苏梅紧紧抿嘴,投落在南宫竹身上的眸光始终不曾稍移。
君飞扬突然问:“当年的南宫竹是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苏梅又是愕然。
“当年,听闻天朝颜方天择日迎娶云之南国的三公主……”君飞扬的问话就似一根线,他在这端线头轻轻一扯,南宫竹记忆里那些线球便迅速滚动了起来。
他一句一句的述说着当年种种,眼神恍惚,思绪越飘越远去。
“天朝、云之南、东鲁,三国之间原本有一种平衡,三国各自为政,互不侵犯。如今天朝却要与云之南结亲,消息一经传入,我东鲁人心惶惶。”
“东鲁王年事已老,无奈膝下二子皆幼。东鲁王胞弟镇南王爷,姬海棠,自愿请缨前往天朝境内一探虚实……”
苏梅听见“镇南王爷”时是一愣,紧随在后的“姬海棠”三字如雷贯耳,轰的一声,她眼前脑里同是变得一片空白。
南宫竹说了什么,那镇南王究竟何人,一切,好像对着一个失聪的人,在她耳边敲锣打鼓的吵闹,终究是一场枉然。
当年的南宫竹……堂堂东鲁国的镇南王爷……姬海棠……
姬海棠……
陌生却没由来地感觉亲切的姓名呀。
南宫竹的说话声不知何时止住,苏梅仍陷在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中,久久才醒过神来。
她盯着同样受到那段往事冲击的南宫竹,问:“……镇南王他……可好?”时光匆匆,她从无变有,娘亲苏流云从有归无,那么他呢,当年的南宫竹,当年东鲁的镇南王爷,他如今又是如何?
苏梅发现自己问话时候,心是踩到了悬崖上,一种随时可能站稳脚步,却也随时可能失足跌个粉身碎骨的状态。
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脸上表情仍旧淡定,再细看,可也会发现眼神里透着挣扎的闪光。
南宫竹:“镇南王早就……”他倏地闭上眼目。
苏梅大惊,脸色骤白。
什么坚强什么淡定,一瞬间溃不成军,咚的一声响,她已跌坐在地上。
死、了……
他竟然已经……
眼见着苏梅在自己眼前跌倒却来不及相扶,君飞扬满脸懊恼,他忙蹲下去抱住苏梅。
“这样你娘也不算是孤单了。”他在苏梅耳畔轻说,抓起她的手,惊讶那抓在手里的冰凉,又是觉得好生心疼,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君飞扬唯有紧紧地搂住她,让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渗透她羸弱的身子。“他……是怎么死的?”苏梅紧闭双眼问。
她深呼吸了几下,才复张开眼眸来,直直锁定着南宫竹:“他后来为什么不去天朝,为什么忘记了还在苏州等他的苏流云?”问完,心中蓦地痛了起来。
她不是苏流云。
偏偏苏流云的眼泪,苏流云的痛苏流云的委屈,好似是早就融在了骨血里,流至她苏梅的身上来了。
她今生从未去到苏州,偏偏苏流云与姬海棠在苏州的爱恨情仇却要在她体内翻腾。
痛!
却已经分不清是她痛,还是苏流云在痛。
又或者,是等待到绝望的人在心痛。
南宫竹一面怅然,他睇着躲在君飞扬怀里的苏梅,那眼神带着谴责,又似乎有几分期盼,终于幽幽的说:“大王急病,回天乏术。二位王子尚幼不懂政事,朝中有人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趁机搅乱朝政牵起内斗。等我们从苏州赶回宫中时,朝野上下早已乱成一片……”
“好不容易平定内乱,却……”南宫竹的声音顿了顿,那投向苏梅身上的眼神更显得感伤,他微张的唇突地轻轻抿上,似是低叹了一声,“王爷受伤未愈,从天朝那边却传来消息,‘苏氏流云才貌双全,深得圣宠,册封为瑾妃’。”
瑾妃。
看似是名分已定。
名分之外的一切,比那名分远远重要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瞬间,尽化为乌有了。
有谁还记得当年苏州城里,一对男女如何的情话绵绵?
忘了……
有谁会相信她在幽幽皇宫里还等着他?
淡了……
苏州从此不再是苏州,苏流云从此不再是“南宫竹”的苏流云。
她也不再是那位苏家小姐。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
她是……才貌双全深得圣宠的……瑾妃。
无字碑。
东鲁内乱平定,长王子继承王位。苏流云被召入宫封为瑾妃,得知消息,姬海棠久伤未愈,最后郁郁而终。
穿过重重林树,穿过蜿蜿蜒蜒的幽静小道,君飞扬扶着苏梅亦步亦趋的跟在南宫竹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的山路。
远远入目是一座庄园,屹立在山中宛若与世隔绝,走近一看,门庭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不见一片落叶。
南宫竹轻轻推开庄园的木门,踏着青石路走,终于停在一棵老茶树下。
“王爷……”他倏地跪下在地,双手轻扶着树下坟前的一块石碑,“下官今天带了一个人来探您。”
此话一出,不须他多言只语,苏梅踉跄几步也倏地跪下。
石碑无字。
为何堂堂东鲁国的镇南王爷,坟前石碑上竟无刻一字?
苏梅垂眸,眼泪静静地掉落在坟前的沙土上。
君飞扬万万没料到事情会是如此结局。千万个期盼,好不容易她才出门周家大门,千等万等,好不容易她才来到了东鲁,最后等到的竟然是……阴阳相隔!
连带他心头也是莫大感慨,而她……一时间又要苏梅她如何承受这样的结局?
南宫竹的指轻轻抚过无字碑,“王爷走的时候有交代,不许在他的石碑上刻字……”目光倏地又变得飘渺。
月过中天,太医开了药单让人急忙抓药熬去了。姬海棠卧床连咳不止,噗的一声,伺候左右的几名宫人吓得大叫起来。
南宫竹推门而入:“怎么了?”
“王王王、爷吐了好多血!”
他一愣,大惊,大步流星冲到床前,大手一撩起床帘。灯火唏嘘,却仍可以看清榻上躺着的人,昔日意气风发的镇南王爷,如今被病魔折磨得面容好憔悴。
“南宫……”久病在床的姬海棠,倏地睁开眼来看着南宫竹。
“王爷,我已命人去煎药了。”正想转身派人去催促,不料榻上姬海棠又是一阵长咳。
姬海棠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脸色因为咳嗽而微微泛红,见南宫竹又要行开,他忙出声唤住:“南宫,留下……”南宫竹止步。
掀了掀眼睑,姬海棠唇边漾起一丝暖笑,“本王这病是好不了了,何必再糟蹋药材。”
南宫竹梗着喉咙道:“王爷……请宽心……”宫里何愁无药材,怕只怕是心病还需心药治。
任凭太医医术再高明,也不过是对症下药,可偏偏这世上唯一的药引子远在天朝深宫别院里,在别人的怀抱里。
“宽心?”姬海棠大笑,“南宫呀南宫,事已至此,你要本王如何宽心,如何宽心呀?”
当初若不是他听见王兄急病宫中大乱,匆匆忙离开了苏州;又或者当初离开苏州时,不顾一切的将她带回东鲁,他又怎么会落得这满心满怀的哀切?
“事至于此……事至于此……我除了悔恨还是悔恨!”说完,姬海棠又是一声长咳,却没有停止话题的意思,一手紧紧揪住床单,掐得指节见白,“南……宫……”
南宫骤然转过身去,冲身后大喊:“药怎么还没煎好?”
门外有人马上应声:“属下过去看看!”
“……南、宫……咳、咳咳咳!”姬海棠越咳越厉害,噗地一声,便又吐了满床的血。
“王爷保重!”南宫神情一敛。
他忙不迭上前扶起姬海棠,一帮宫人急急忙撤走被单换新。
吐了血,咳嗽倒也暂时止住了。姬海棠抓过南宫竹的手,“本王是撑不了几天了……”
“王爷鸿福齐天……”南宫竹不愿意听他说这些,却终于在姬海棠眼神下安静了下来。
姬海棠笑了笑,眼睑半阖微张,交代道:“我若归去,坟前石碑上不许刻字。”
“不许刻字?”南宫竹震愕。
王爷乃东鲁堂堂镇南王,他日西去,坟前又岂能立一块无字碑?
于理不合。
于情……
想他追随王爷十多年,又岂能眼见主子坟前只放一块无字碑?
“只刻上姓名?“南宫竹梗塞说。
“不许!”姬海棠大怒,“不许刻一字!”这一怒又要伤身,带动咳嗽了几声。
南宫竹忙躬身,“南宫遵命。”
姬海棠挥了挥手要他下去,南宫竹走了几步,不料姬海棠却又突然出声唤住他。
“切记,不许刻字!”南宫竹点点头,料想着姬海棠话未讲完,故而回头朝床边走去。
“王爷请讲。”
此情此景,姬海棠又能说些什么?他轻轻一笑,感叹了一句:“到底还是我姬海棠辜负了她呀!”一抹清泪悄然溢出,划过清瘦的脸庞,却洗涤不去他东鲁镇南王爷的殇。
如若一切能重来……
他依然是东鲁的镇南王,王兄的胞弟,他最后依然注定不得不回东鲁。
那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