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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先我入睡了。以前是他经常看着我入睡，等着我醒来之后又离开，以前是他使出浑身解数，生怕我有一丝一毫的不快，现在却要反过来了。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了，虽然依旧根根如刺般坚硬。他的眉梢眼角也出现了很多皱纹，我有些觉得恶心，如果不是女娲娘娘的那口仙气，如果姮娥没有独占那两个蟠桃，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不知道姮娥在那清冷的月宫中是否有丝毫后悔，她可寂寞，还有那只兔子，这一切都是它的阴谋。不知道姮娥看到后羿的白发皱纹是否会有相同的感觉，是怜悯心疼多一些，还是恶心多一点。
他翻过身来压住了我，我不敢动，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呢？
他是老眼昏花了，所以不认得我了，还是他刻意选择忘记，所以不记得我了呢？
后羿，我是多么希望你认得我，对我说你错了，你只是一时气急，求我原谅你，我会原谅你的，因为我也恨得好辛苦。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三月里桃花都已经谢了，繁繁密密的长出了好多叶子，莺儿坐在我怀里，看着树上的鸟儿歌唱，“庶母，他们为什么唱歌啊？”
“因为春天是孕育的季节，他们在招呼爱人！”
“那个黄黄的鸟是黄莺吗？”她指着远处一株开得正艳的杏花。
“是的，不过不是当年救你的那只！”我摸摸他的头。
“庶母你也知道当年是一只黄莺救了我和母后，所以才给我取名叫莺儿的啊？”
我深悔自己的不小心，尴尬的点点头，“是你父王告诉我的。”
“他才不知道呢！母后说是黄莺和倾城姑姑，但是他们说倾城姑姑是狐狸精，害得母后飞走了，后来被父王烧死了，庶母什么是狐狸精？”
我一愣，“狐狸精就是狐狸变的精灵吧！”
“他们都很坏吗？为什么父王要烧死她？”
“精灵都是得天地精髓而生，他们本性并不坏，只有人才让他们变坏的。你父王烧死她，并不是因为她坏，是因为他恨她。”
“恨一个人就要杀死他吗？”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让人无法回答，却句句能要了你的命。
“有时候不恨也会杀人。”我和怀里的孩子都不再说话只默默的看着那只黄莺歌唱。
“少妃，公主，大王说明日带你们去打猎，让我给你们收拾呢！”柔儿高兴的从外面过来，带着几个宫女便忙碌起来。
“不是说春天不打猎吗？”我问柔儿。
“那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现在大王什么时候想打，什么时候就打，大王还说把寒浞新进贡的白马赏给少妃呢！”后羿一大早找柔儿原来就为了这事。
“为什么春天不能打猎？”这孩子都快赶上十万个为什么了。
“因为春天是动物孕育小生命的季节，杀死了他们小动物就不能活，明年就没猎打了。”
“为什么他们只在春天孕育小动物呢？”
“为什么你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不能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第二日我与后羿兴致勃勃骑着两匹白马出去狩猎，不知谁提议，说都城外的东山上最近出现了狐狸，狐狸这种动物生性狡黠，平常猎人很难捕捉到，这次正好可以去一试身手。
“好！”没想到后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真的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我们骑着马在丛林里奔驰，后羿早就追着猎物一个人奔驰到前面去了，留下寒浞来照料这一干女眷。
他默默的与我齐头并进，“你现在看到他对你是多么无情了吧！”声音几不可闻，但字字敲打在我的心头，我装作不明就底的看上他，却遇到一双清澈的眸子，一如十年前那个我忍不住要去拥抱的孩子。
我一狠心一扭头，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只知道大王对我恩宠有加，不知道这无情二字从何说起。”
“他明知娘娘母族便是白狐，却依然要去猎狐，似乎不顾及娘娘半分，这还不是无情吗？”他是在挑拨，我看着他，始终不敢相信他就是当年那个十岁的男孩，也不敢相信是那个飞身为我挡箭的十三岁少年。
“如果是你呢？”我的目光追随着越来越远的狩猎队伍，已经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我会一直记得，姐姐不喜欢杀生。”
我笑了，笑的天地为之动容，一个我自以为相知相守几十年的男人，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孩。
“驾……”我突然策马向前奔去，我要去亲眼看看他是如何杀我的。
“少妃娘娘，你小心点！”后面的喊声连成一片。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分别看到它用一种绝望的看着我，那里面还有怨恨，我纵马追去，寒浞在后面紧追不舍。
突然身后万马奔腾，“美人闪开！”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发觉自己躺在寒浞怀里，两匹惊了的马早就跑开，眼前是万马奔腾而过。
我惊魂未定，还呆呆躺在寒浞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男子独有的气息，我渐渐平静了下来，眼泪顺着面颊滴滴淌落。
他用一种几不可觉的温柔，轻轻为我拭去眼泪。
他终于杀我了。
仅仅是为了取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寻我了，他们不敢看我只用眼神与寒浞交流，他冷着一张脸，其他人也不敢问。柔儿急忙帮我整理衣裙，洗脸补妆，拉过马来我重新骑上。
“少妃娘娘，大王捉到一直红色的狐狸，可漂亮了，您快去看看吧。”柔儿见我呆呆出神，故意说些事情让我高兴。
寒浞望了她一眼，就再也没人说话了。
那只红色的狐被放在笼子里，一支箭准确的插在它的右眼上，它被关在笼子里，还挣扎着要起来，鲜血使它红色的皮毛更加的血红，我的心却越来越冷。
我知道寒浞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我也无意隐瞒我的态度。我就是要看着后羿一点点把我心中仅存的那些温情慢慢夺走，他让我心痛一分，我就少爱他一分，我每少爱他一分，我就更恨他一分。
“美人你看孤的箭法如何？”后羿得意洋洋的围着那笼子打转。
我上前几步也去看那狐，“大王的箭法已经不是百步穿杨这样的小家子气的词语可以形容的了，以大王的箭法，如果有强弓只怕连天上飞的大雕也能射下来吧！”
“哈哈哈！”在场的人全都哈哈大笑，有的老臣更是指着我笑个不停。
“美人焉知孤王没有射下来大雕过！”后羿也是大笑不止。
“大王当年就是靠着射日神弓才引得群雄归心得的天下。”伯因好心提醒我。
“是我孤陋寡闻了，请大王恕罪。”我佯装不知，跪了下来。
后羿心疼的扶起我，“不知者不罪，爱妃远在江南，年纪又小，二三十年前的事，怎么会知道，只怕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话不是这么说，大王拥有射日神弓这事臣妾早有耳闻，可是这当头却忘记了，的确该罚。”我暗地里扫视其他大臣，看他们笑得欢愉，眼里对我的警惕也自少了几分。
“爱妃快别这么说了。”他过来揽着我的腰，又走到那红狐面前，细细观看。
那狐狸已经奄奄一息，极大的痛楚折磨着它，浑身不停的发抖，仅剩的一只眼睛绝望的盯着我。
“你想要我怎么做？”我伸出手隔着笼子去抚摸它。
“让我有尊严的死去吧！”它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本来死的应该是我！”如果不是我跟它换了皮毛，或许他今天就不会死了。
“照顾好我的孩子们，他们在山顶的洞里，我怕他们发现它们才向反方向跑的。”
“好，我会看顾他们的。”我抚摸它的手上暗暗下了力道，狐狸最后睁开眼感激的看了我一眼，腿无助的蹬了几下，睁开的眼睛慢慢是失去了光彩。
“爱妃，我们用这狐狸给你做件围巾怎么样，这可是千年一见的红狐啊？我记得谁有一件来着？”他转向左右。
“回大王，是以前的大祭司。”
“对，对，对，叫什么来着，孟……”他说到一半突然不再继续。
我努力控制着眼泪不要掉下来。
“大王，大王，那狐狸好像死了！”旁边有人惊呼起来。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痛难耐，生命力仿佛被人从身上抽走一般，人就往地上软去。有人接住了我，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寒浞的：“大王娘娘刚刚受了惊吓……”
火堆燃了起来，我对着那边的人喊，“后羿，你是人间的君主，但你这凡人之火是烧不死我的。你这忘恩负义之人，有本事就用我交给你的神箭，射死我，让我带着他也好像大羿交差。”
一支金色的羽箭射向了我。
我闻到很浓的烟味，我在森林里奔逃，有人发现了我，他们大喊“狐狸，狐狸，红狐狸，快追！”后面千军万马在追我，我拼命的逃，拼命的逃，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有无数的羽箭向我射来，我躲过了一只又一只，我有看见了那个手持神弓的人，我求他饶了我，他却搭弓射箭，“不要！……”这一次他没有射偏，剧烈的疼痛从我左眼传来，鲜血模糊了我的左眼，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伸出双手竭力的喊道：“羿，不要，不要杀我！”
“醒醒，没人会杀你。”一个人捉住我的手，使劲的摇我，要把我摇醒。
我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发现自己正安安稳稳的躺在铺满鹅绒和蚕丝的床上，这里没有森林也没有羽箭，只有一张年轻的脸关切的看着我。他紧张的拉着我的手，我都能感觉到他掌心里的汗。
我默默的抽回我的手，“就你一个人吗？”
“大王守了你大半夜，已经歇着去了，就我在这里看着你。”
我向周围看看，没有见一个伺候的人，“别看了，我把他们都支出去了。”
我死死的盯着他。
“大王是我劝他走的，人也是我支出去的，我怕你说梦话被其他人听见，所以才……”
难道我已经在他眼里露了行藏？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扶我坐起来端了杯温水放在我手里。
我喝了一口，抱在手中，“它怎么样了？真的死了？”
“你自己亲自下的手，还来问我吗？”他拿过杯子又去桌上倒了一杯。
突然松脱怀抱的我差点重新摔倒在床上。
我警惕起来，“你都知道什么？”
“柔儿，柔儿！”他转身出了门，“少妃已经醒了，把药端过来吧！”
我突然想起姮娥跟我说过的关于寒浞小时候的话，开始怀疑是真的了。
我单纯的一颗狐狸心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要说的话，他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如果他才是阻碍我报仇的最大绊脚石怎么办？
“美人，美人！你醒了？”一定是有人去向后羿报了信。他这么急急忙忙的赶来，我心里还是稍微有些感动的。
我马上蒙着头面朝里躺了下来，认他怎么叫就是不动，他记得问周围伺候的人，“不是说少妃醒了吗？怎么怎么叫也不动啊？”
“刚刚是醒了，”是柔儿的声音，“可能现在又睡着了吧？”
“刚刚不是让寒浞在这里守着吗？他人呢？”
“寒相国一直在的，刚刚看娘娘醒了就出去了，许是去巡逻了吧。”寒浞除了管理天下大事平时还兼管了王宫的守卫，难怪他可以自由进出。
听到寒浞的名字，我哭得更厉害了，在被子下面不停的抖。
柔儿碰碰后羿，指指不停起伏的被窝。
我突然被烛光环绕，很不高兴的我拉过被子继续蒙着头，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动，毕竟后羿的力气不是我能敌过的。我被他一拉整个人坐了起来，我干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不停的抽搐。
“怎么了，怎么了？”他抚着我的背，慌乱的问。
我只不说话，就一个劲的哭，由抽泣变成了嚎啕。
后羿硬扳过我的脸来，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
一听到欺负两个字，我的两只眼睛又蓄满了泪水。
“今日一直是寒浞在保护你们，你不说我就只有问他了！宣寒浞……”
“宣寒浞……”
“宣……寒浞……”
“不要，我不要见他……”我又哭又闹，又拿眼睛偷瞄后羿不表情。
这个时候再傻的人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深沉，已经有了隐约的怒气，他使劲掐着我的下巴，掐得我生疼。
“我……我说……”吃疼不过，我只好招认。
他放开我的下巴，我也不顾的衣冠不整，跳下床来趴在后羿脚下，死死磕了几个响头“臣妾有失妇德，求大王赐臣妾一死。”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环顾左右。
我知道这个时候是没人敢答话的，也只顾磕头不说话，沉默是积蓄愤怒最好的方式。
他终于怒了，一拍床板，所有人都跪下了，“说！”
柔儿这才颤巍巍的开口：“今天少妃独自一人去追红狐，寒将军追上去保护，我们没有跟上，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样？说！”我的床板又被蹂躏了一下。
“后来找到他们的时候，少妃……少妃……”柔儿明显是在挑战后羿忍耐的极限。后羿又要拍床板，“少妃躺在寒将军的怀里，面色惨白。”她气也不喘的说完这句话，估计脸色不会比我当时红润。
“什么！？寒浞怎么还没来。”
他站起来走出去，不再看我一眼，透过屏风传来响亮的啪啪两声耳光。
其他人都呼啦啦的跟了出去，就剩了我一个人，我笑着站起来拍拍衣裙，随手重新挽了头发。坐在床上，轻轻的抚摸着床板上两个深深的掌印，想象着这两个印子印在人脸上会是什么样子的。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他杀了他，赶我出宫。或者……将他推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