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纽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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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学期本该代表着全新的开始,但对蓝彦而言,充其量只是让她逐渐习惯于她所处的恶劣环境。她一向不善与人交往,也总是绷着一张脸,这让她在班上很不得人缘,再加上那一头醒目的红发,有意无意地,也给她招来了一些麻烦,使她成为同学之间恶作剧的对象。

    某天,刚好轮到叶国维和黄耀平当纠灿谟,他们的工作恰好是巡视楼下四年级的午休,巡着巡着,他们来到蓝彦的教室。

    教室内一片安静,所有学生都乖乖地趴在桌上午休,除了两个可恶的家伙。

    只见他们拿起书法课要用的墨汁,朝蓝彦的头上泼过去,动作之快,待叶国维发现要出声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墨汁沾染在蓝彦后脑杓一大片的红发上,红黑交杂,顿时显得十分惨不忍睹。

    “你干什么?”叶国维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进教室,对着恶作剧的同学厉声质问。

    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被他这一声叱喝给惊醒过来,全都转头朝教室后面看,蓝彦也跟着抬起头。

    “你头发后面有墨汁,要不要先去洗一洗?”叶国维指着蓝彦的后脑杓对她说。

    闻言,蓝彦伸手一摸,一看,手掌上沾了些许墨汁,她默默起身,离开座位,走到教室外,打开水龙头,将一头沾了墨汁的红发埋进水注里。

    教室外水声淙淙,教室内叶国维一把无名火却熊熊烧着。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劣,你不知道墨汁很难洗吗?”他怒声说道。

    “我我又没怎样。”做错事的男同学结结巴巴地说。

    “你还狡辩!”

    “凶什么,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另一个男同学出言反驳,企图规避责任。

    “你还敢说,我亲眼看到你们拿墨汁泼她的,你们现在怎样,敢做不敢当吗?”

    叶国维炮火丝毫没有减缓,反而愈说愈怒。

    “好了啦,叶国维,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小声一点,不要等一下连老师都来了。”黄耀平拉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安静点,可惜还是慢了,导护老师已经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午休时间为什么都不睡觉?刚才大声讲话的是谁?”老师面露愠色。

    “是我。”叶国维自首。

    “叶国维,你不是纠灿谟吗,为什么还带头喧哗?”

    “因为他们两个拿墨汁泼别人的头发!”他用食指指向恶作剧的同学,义愤填膺地说。

    此时蓝彦已清理完毕,从教室外走了进来,冲过水的头发明显湿涤涤的,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被泼的人是你吗?”老师询问蓝彦。

    “嗯。”蓝彦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你们两个拿墨汁泼同学是不是?”老师转而向做错事的男同学问话。

    两个男同学不发一语,低下了头。

    见状,老师轻叹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个,还有你,跟我一起到训导处,叶国维你也来,其他同学趴下睡觉,不准再出声音,否则放学后就全班留下来劳动服务。”说完,便带着他们一行人去训导处。

    进到训导处,训导主任一看到他们,尤其是蓝彦,整个人顿时像上了膛的机关枪似的,不由分说,冲着蓝彦就是一阵炮轰。“又是你,你又搞什么了?平常生活教育已经很差了,既没礼貌又不合群,现在连午觉都不肯好好睡,你现在是以为没人可以治得了你是不是?你到底把学校当什么了?我们学校怎么会有你这种坏孩子!”训导主任劈头就是一阵怒骂。

    叶国维在一旁听了顿感不平,他本想发难,但导护老师却先开口了“郑主任,其实是这两个学生午休时不好好睡觉,拿墨汁泼同学的头发,被纠灿谟当场看到,为了不吵到其他同学的休息,我才把他们都带回这里。”

    “是吗?”训导主任自知理亏,语气马上软了下去,但嘴巴上仍死撑着“早叫她不要留这头红发,就是不听话才会这样。”说着又用她那根瘦如鸡爪的食指,推了一下蓝彦的额头。“陈老师,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吧。”说完,她悻悻然地坐回她的宝座。

    导护老师接着带他们走到训导处的另一端。

    “你们两个先说,为什么拿墨汁泼同学?”老师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扫过两个男同学的脸上。

    “我我们只是跟她开个玩笑。”两个男同学说。

    “开玩笑?开玩笑可以用这种方式吗?你们要不要人家也这样对你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相信你们都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欺负同学?”

    面对老师的教训,男同学低着头,面露惭愧。

    “你们认为这样很好玩,是吗?你们在学校学的都到哪里去了?学校不只是教导你们知识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要让你们学习如何和同侪相处,对于和自己不同的人,你们更应该学会包容和尊重,而不是把他们当成取笑和欺侮的对象,不是吗?”

    犯错的两个人头垂得更低下。

    “我这次不处罚你们两个,你们回去好好反省,我希望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了。好了,你们现在先向同学道歉,以后要和平相处,知道吗?”

    “对不起。”两个男同学向蓝彦说。

    蓝彦看着他们,没有回应,老师在一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要道歉的男同学先行离开,接着才转向叶国维“叶国维,你身为纠灿谟,你的责任就是维护秩序,在任何情况下,一旦发生争执,你都应该先报告老师,让老师来处理,而不是私自解决,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了。”老师严肃的对他说。

    叶国维点点头。

    “好了,你们也回去吧。”老师说。

    叶国维转身和蓝彦一起走出训导处。

    “你头发这里还有一点黑黑的。”出了训导处,叶国维指了指自己的后脑杓对蓝彦说。

    “没关系。”

    叶国维一怔,没料到蓝彦会开口,这还是她第一次回他的话,他有些受宠若惊,一时竟呆呆的望起她来。蓝彦像是被他瞧烦了,头一偏,睨着他问“你不走吗?”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冷,跟她的人一样。

    “喔。”叶国维收敛心神,伴着蓝彦的脚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你不生气吗?他们那样做很过分耶!”耐不住沉默,他问蓝彦。

    “还好。”

    “他们在班上都这样?”

    这次蓝彦没再回话,他默默地陪她定回教室。

    一阵折腾下来,钟声响起,午休时间也结束了。叶国维回到他自己的教室,黄耀平一看到他就凑了过来。

    “怎样?”

    “什么怎样?”

    “别闹了,快说啦!”

    “老师骂了他们一顿,然后就放他们回去了。”

    “哇,没什么搞头!”黄耀平双手抱胸,撇撇嘴说道。“不过,你刚才那个样子很英勇喔。”话锋一转,他意有所指的开起他的玩笑。

    “神经病!本来错的就是他们两个。”

    “我又没说他们对!但你刚才好紧张呀,冲得好快,而且骂他们两个的语气也凶得不得了,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叶国维一时也答不上来,第一次看到蓝彦被训导主任刁难,他以旁观者的心态在一旁窥视;第二次看到她被同学用言语讥讽,他开始心生怜悯,但终究未出言维护;而这次,他几乎没有多做思考便选择挺身而出,至于的理由呢?也许就是“同情”两个字吧。

    蓝彦红发上的墨汁遗迹,一直跟了她两、三个月,直到头发变长,剪去后,这才回复她原有的洁净发色。然而经过那个事件后,叶国维和蓝彦的关系,似乎起了一些变化。偶尔在校园里遇到了、或在公寓楼梯口擦身而过,她不再是冷漠相待,相反的,她会以点头、或一句简短的回应,代替以往的视而不见。慢慢的,她似乎是默许了他对她的相伴,于是不知不觉中,他们逐渐有了一种默契,每天早上,叶国维会在巷子口的那家早餐店等蓝彦,然后再和她一同去上学。有时她会来的比较早,有时却要将近七点半才会出现,但他都不会埋怨,看到她时,只是蹦蹦跳跳的凑近她身边。同时,藉由陪她上学的这段路,他开始一点一滴知悉了一些有关她的事。

    --“你的红头发真的是天生的吗?”

    --“对。”

    --“你们家就你和你阿嬷两个人?”

    --“嗯。”--“那你以前住在哪?”

    --“宜兰。”

    --“你们为什么搬来这?”

    --“这里天气好。”

    是的,这里大部分的日子总是终日朗朗晴天,即便是她离开后,也未曾改变过。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蓝彦搬来这也已经一年多了,相较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熟稔许多。他老爱在她身边绕,尽管拉近了和她之间的距离,叶国维却从未造访过蓝彦的家。直到春假那个礼拜,他妈妈要回乡下外婆家、他爸爸要上班,没人管他,他就像匹脱缰的野马,白天都和黄耀平他们混在一起,不是去打篮球,就是去钓虾,再不然就是去黄耀平他们家打电动。然而就在清明节的前一天,天气突然变得很糟,雨整天下个不停,让人闷得发慌,他灵机一动,突然想到蓝彦搬来这后,他都还没去她家拜访过,想到这,他便喜孜孜的往屋外走去。

    几秒钟后,他已经站在蓝彦家的门口,伸手按了门铃,过没一会儿,门把扭动的声音响起,大门被打开,蓝彦的面孔出现在铁门后方。

    “我可不可以进去?”叶国维厚着脸皮问。

    蓝彦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打开铁门,侧着身让他进门。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进了门后他随口问。

    “嗯。”蓝彦应了一声,坐回沙发。

    “你阿嬷呢?”

    “不知道。”

    “是喔。我也是一个人在家,我妈回乡下,我爸去上班。雨下得这么大,都不能出去玩,好无聊!”叶国维说着便坐上沙发,眼睛不经意的往四周瞄了瞄。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这张略显陈旧的咖啡色绒布沙发外,就剩一张小桌子,再加上一个放电视的矮柜,其余就没有什么东西了,这和他们家有着极为显著的不同,这里给人一种很清冷的感觉,就像蓝彦的人一样。

    “你在干嘛?”拉回视线,他看到蓝彦正从桌上一堆积木中,抽出一小谤来,似乎在玩一种游戏。

    蓝彦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很专心的盯着桌上的积木,看她认真的态度,他没敢再出言打搅她。游戏不难,就只是不断地从交叉排列的积木堆里抽出一根,然后迭放到最上面,他看着看着也就会了。

    蓝彦玩得很专注,旁若无人似,在她重复的动作下,积木被她愈堆愈高,到最后开始会摇摇晃晃的,彷佛一个呼吸就能让它登时散倒,叶国维更不敢开口出声,只能像个雕像一样,静静地坐在一旁。忽然安静中“唰”地一声,积木散了一桌,蓝彦也终于抬起头转向他。

    “要玩吗?”她问。

    “可以吗?”对于她的邀请,叶国维显得跃跃欲试。

    “你会玩吧?”蓝彦一边问他,一边重新整理积木。

    “嗯。就是抽出一根,然后放到最上面,两个手续而已,我会啊。”

    蓝彦将积木重新排好。

    “那你先抽吧。”她说。

    叶国维看着桌上交叉排列的积木,想了想,伸手抽出最中间的一根木头,将它放到最上面。

    “好了,换你了。”

    蓝彦接着伸手抽掉第二排最左边的积木

    屋外浙沥的雨声没有间断过,他们两个人就这样趴在桌上,玩了好几轮。几轮过后,积木已经堆得很高,每抽出一根,游戏都有可能会随时结东。叶国维拉长思考时间,好几次,伸出手又缩回去,最后勉强出手,却忍不住颤抖。

    “你怎么都不会抖?”他盯着蓝彦问,心里实在好奇,她怎么能如此镇定。

    蓝彦没回答,同时间手一抽,一关又过,再次轮回叶国维。

    只见这回他考虑许久,总算下定决心,不料手一抽,积木霎时哗啦啦全倒了。

    叶国维两手一摊,说道:“我输了。”

    蓝彦这时却笑了,脸上带着些许得意,叶国维一时看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像她这样冷的人,笑起来脸变得柔和许多,找个机会他一定要跟她说。

    就在这时,铁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蓝彦,把这些螃蟹拿到厨房。”老妇人说。

    蓝彦接过一袋东西,随后走进厨房。

    叶国维对老妇人的面容并不陌生,他很快便认出那是蓝彦的阿嬷,连忙起身打招呼“阿嬷你好,我是住楼上的。”

    蓝彦的阿嬷点点头,脱下套在手臂上的袖套,坐到沙发上。

    “坐呀,免客气,你叫啥米名啊?”阿嬷操着台语问他,台语里还夹着浓浓的宜兰腔。

    叶国维坐下,恭敬的回答说:“我叫叶国维,我和蓝彦是同学。”

    “这样啊,我刚好要煮螃蟹,不然你留下来作伙呷。”

    “免啦,多谢。”叶国维客气地加以拒绝。

    “免歹势啦,你就留下来。”蓝彦的阿嬷边说边对着厨房大喊道:“蓝彦,你先拿一个锅子烧水。”接着转回头对叶国维说:“你跟蓝彦是同学,对不?伊熊熊转来这,我怕伊功课赶不上大家,甘能拜托你,有闲时甲伊教一下,不要让伊差人家太多。”

    “喔好啊如果她有问题的话可以啊。”叶国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句话答得零零落落的。

    “多谢你。”

    “不会啦。”他有些尴尬。

    这时蓝彦从厨房走了出来。

    “水烧了?”她阿嬷问她。

    “嗯。”蓝彦回答。

    “草绳你甘有打开?”

    “还没。”

    “这样,不然你陪你同学,我来去忙,等下你同学会留下来和我们作伙呷。”

    蓝彦点点头。

    结果那个下午,叶国维就这样留下来和她们吃了一顿螃蟹大餐。蓝彦很喜欢吃螃蟹,尤其喜欢蟹黄很多的那种,但席间他却老觉得哪里怪怪的,仔细推敲才恍然大悟是气氛出了问题。他总觉得蓝彦和她阿嬷之间的互动似乎少了些,即使有,也仅限于一些制式的应答,很难让人有一家人的感觉。

    至于蓝彦家里的经济情况,就他所知,并不是很好。她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靠的是她阿嬷在渔港替人家工作,一个月挣的钱并不算多,除了要负担生活上的开销,还要应付沉重的房贷压力。于是蓝彦在升上五年级后,每个周末都会去替人家发传单,藉以换取微薄的打工薪资,虽然对家里的经济问题帮助不大,但她仍然坚持这么做。他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有个周末的下午,黄耀平来他家找他,邀他一起去学校打篮球,他在前往学校的途中,不经意发现的。

    ----

    “叶国维!”黄耀平在楼下大声的叫着。

    闻声,叶国维定到阳台外面,往下一瞧,只见黄耀平骑着一台捷安特,停在他家楼下。

    “干嘛?”叶国维试着压低声音,这栋公寓可不是只住他们一家人。

    “要不要去打篮球?”

    “就我们两个啊?”他不是很感兴趣,两个人打篮球稍嫌无聊了点。

    “还有李智新和周光义,我和他们约好了,两点在篮球场集合。”

    四个人,那就没问题了。

    “好,那你等我一下。”说完,他便转身走回屋内。

    “记得带球喔!”黄耀平扯着嗓门大叫。

    两分钟后,叶国维拿了一颗篮球走到楼下,见到黄耀平,满脸气呼呼地说:“你干嘛叫那么大声,我当然知道要带球啊!”“我以为你会忘记嘛。上来吧,我载你。”

    叶国维站上那辆捷安特的后轮横杠,双手搭在黄耀平的肩上,往学校出发,就在快到巷子口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头熟悉的红发。

    “等我一下。”他拍了拍黄耀平的背,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黄耀平在他身后大叫。

    叶国维充耳不闻,快步跑向蓝彦身边。

    “你在干嘛?”他问。

    “发传单”

    叶国维随手拿起一张来看,上头写着--xxx开店大优待,即日起全店五折优待,欢迎莅临。

    “你去哪里拿来的?”他又问。

    “火车站前面。”

    “这么多你要发到什么时候?”他稍作打量,就他保守估计,蓝彦手上那一大迭黄色单子,怕是发到天黑也发不完。

    蓝彦耸耸肩。

    “算了啦,不要发了,你要不要跟我们去打篮球?”

    “我没兴趣。”蓝彦拒绝他的提议。

    这时,黄耀平因久候不耐,骑着车绕了过来。

    “喂,叶国维,快点啦,慢了位置就被别人抢走了,到时候就不能打了。”

    “好啦,知道了。蓝彦,你真的不跟我们去吗?”叶国维转头再次询问蓝彦。

    她摇摇头。

    “好吧,那我们走了,再见。”说完,他又跳上黄耀平的捷安特,朝学校方向过去。

    “好吧,那我们走了,再见,”黄耀平用夸张的语调模仿刚才叶国维说的话。“喂,你什么时候和人家混这么熟了啊?”

    “看路啦!”叶国维趁机用手打了一下他的头。

    “喂,我载你你还打我。”

    “谁叫你那么无聊,在那边乱说话。”

    “我哪有乱说啊!你们看起来本来就很好,周光义还跟我说你们都一起上学,真的假的?”

    “是又怎样!你很无聊耶,我们是邻居,一起上学有什么好奇怪?而且常常碰面当然就会讲话啊。”

    “屁啦!照你这么说,那她每天都会碰到他们班的同学,应该会跟他们说很多话才是;可是我妹说,她跟她同班这一年,她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为什么他就跟你那么好、那么有话说?你长得特别帅吗?”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叶国维不耐烦的说,他讨厌黄耀平藏在话语背后的意义。

    “反正你们就是有暧昧啦!”黄耀平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暧你个头啦!你不要乱说,她一开始还不是对我很凶,后来是因为比较熟,她才开始和我说话的。”

    “是吗?”

    “对啦对啦!喂,你礼拜六下午要不要去钓虾?”叶国维换了一个话题。

    “你想转移话题喔?”

    “没有啦,你很烦耶,到底要不要去啦?”

    “去哪钓?中华还是战将?”

    “战将好了。周光义说战将那里,如果你钓到尾巴涂白色的虾子还有奖品耶。”

    “真的假的?那当然去那里钓啊,中华那里好像愈来愈难钓了,我上次钓了三个小时才钓到一只。”

    “你怎么这么肉脚啊!”叶国维取笑黄耀平。

    “屁啦!你自己去钓钓看,它真的有变少啦,我怀疑老板都没补虾。”眼看“钓虾之王”的威名受到挑战,黄耀平急急的为自己辩驳。

    “是吗?”

    “真的啦,我骗你干嘛!”

    说起钓虾,这玩意是李智新先发现的,他老哥的朋友最近在钓虾场堡作,他去光顾几次后,开始拉周光义去,周光义再拉黄耀平,黄耀平又拉叶国维,他们一群人就这样迷上了钓虾,有空就往那报到。

    钓虾的过程是一段耐力的考验,有时耗了半小时,浮标还是静止的,通常这时候黄耀平就会开始抱怨;但当浮标一动的剎那,马上又会让人心情为之一振,待浮标些些沉入,钓竿快速一拉,活蹦乱跳的虾子就上岸了,那一刻的成就感,最是让他们这些人着迷。更赞的是,钓完还可以拿炉子烤虾吃,黄耀平会大方地贡献出他钓到的肥滋滋的泰国虾,然后一伙人大坑阡颐后,再高高兴兴的回家。

    谈起钓虾经,叶国维和黄耀平一路嘁嘁喳喳个没完,到了学校,只见周光义和李智新已经在篮球场占好位子等他们来了,他们轧了一下午的篮球,直到傍晚才散场,各自回家。叶国雒让黄耀平载到巷子口,下了车,走没几步,刚好在转角处遇上蓝彦,她显然也刚发完传单回来。

    “蓝彦。”叶国维唤她。

    蓝彦转过头,他跑向她,和她并肩而行。

    “你都发完啦?”叶国维问,一身黏答答的汗水,手里还拎着一颗篮球。

    “嗯。”“你干嘛跑去发传单?”刚才他急着去打球,来不及问她。

    “赚钱。”

    “有钱赚啊?那下次我也要去。”叶国维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去干嘛?”

    “赚钱啊。”

    于是接下去的那个周末,叶国维骗他妈说他要和黄耀平出去,实际上却是和蓝彦到火车站前面去拿了一堆广告单,他和蓝彦各拿一迭,再沿路塞进住家的信箱内。其实这份工作并不轻松,尤其正值春末,暑气来得快,顶着大太阳,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弄,一趟下来,不仅走到脚酸,也弄得一身都是汗。于是他跟蓝彦提议,在回家之前,先去巷口的冰店吃碗冰,解解热。

    坐在冰店里,叶国维把刚才发剩的广告单对折,搧起风来。

    “热死了!蓝彦,你不热吗?”说着,他用广告单替蓝彦扇了几下。“你要吃什么?”看着墙上列出的冰品种类,他一个接一个的念道:“有巧克力、八宝、杏仁仙草”

    “八宝。”蓝彦没听他念完便说道。

    “你要八宝,那我要巧克力。”说着,他起身往柜台走去,点完冰后,重新回到座位。

    “人好多喔,不过这种天气来吃冰是最赞的了!”叶国维说着又重新挥动手中的广告单。“我们今天拿到八百块耶!”笑容爬上他的脸,一想到这八百块可以拿来买好多东西、钓好多次虾,他就兴奋得合不拢嘴。

    “蓝彦,这八百块你要怎么用啊?我要拿去钓虾、买球员卡。”叶国维笑嘻嘻地说。

    这时,他们点的冰来了,蓝彦用汤匙搅拌着刨冰。

    “当下学期的学费。”她说。

    “啊,学费?”闻言,叶国维眼珠子瞪得老大。“学费你要自己付啊?为什么?你干嘛不跟你阿嬷说?”他边说边舀了一口冰放进嘴里,霎时暑气全消。

    “我可以赚到的钱,为什么要跟我阿嬷拿?”蓝彦吃了一口冰,反问道。

    “是喔,可是我的学费都是我爸妈在付耶!”不仅是学费,其它生活上拉拉杂杂的费用,他也总是伸手讨就有,钱,好像还构不成他现阶段的烦恼。

    “我阿嬷赚的钱不多。”蓝彦淡淡地解释道。

    “是喔,她在哪里工作啊?”叶国维问。

    “渔港。”蓝彦回答。

    她话一说完,他们突然陷入一阵沉默。从刚才的谈话里,叶国维隐约了解到蓝彦他们家在生活上所遭遇的困境,跟她比起来,他无疑幸福许多。

    “你上次不是说你们从宜兰搬来,我没去过宜兰,哪里是怎么样的地方?”他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对于宜兰,他顶多从社会课本上知道一些,好像是在台北再过去一点的地方,离他住的城市很远,很远。

    蓝彦搅着已经化成水的刨冰。

    “常常下雨,但是空气比这里好。”她说。

    “那你们以前在宜兰都怎么生活?”

    “就这样生活啊,我们家有渔船,要出去捕鱼。”

    “渔船?好炫啊!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没有,应该不算远吧。”蓝彦想了下后回答。

    “那你们搬来这,渔船呢?”

    “卖掉了。”

    “是喔。”叶国维感到有些可惜,又舀了一口冰放进嘴里。“没关系,下次我们一起去渡船头那边坐渡轮,那里也有很好吃的冰,很大碗喔!上次我和黄耀平、还有周光义,我们一起去那边玩,很好玩。”他边说边比着手势,试图告诉蓝彦冰有多大碗。

    蓝彦笑笑没说话,叶国维却愈说愈起劲。

    “还有钓虾,钓虾也很好玩,钓完还可以烤来吃,下次我们一起去,还有”他还有很多好玩的事想跟她一起分享,他决定下次有机会带她一起去,说不定她也会觉得很有趣。

    冰店外,艳阳高照;冰店里,两个小孩,一边吃冰、一边聊天,汗水淋漓的奔走后,轻松的午后时光,就像刨冰里的糖浆,甜甜的,让人回味不已。

    吃完冰后,叶国维和蓝彦一起走回家,夕阳下,从他们身后望去,恰成一幅美丽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