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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笑着道:“吴妈妈说,小姐先是被接回老家,又一个人在苏州府里养病,那么多年,奴婢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她们是感激都来不及的。”
朱明月望向远处夕阳温暖的余晖,含笑未语。
隔日上朝,朱能就在廷议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迁都”以守国门的提议报给了皇上。皇上听罢,拿着那折子看了很久,从龙椅上站起来之后背着手踱步,来回来去地走了好久,半晌都没表态。
殿上百官,却是炸开了锅——
“迁都?当是乔迁还是建府!岂不知北平荒凉之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要重新规制。这么浩大繁杂的工程,得动用多少人力,消耗多少物力?又得花上多少年!”
“江南雨润物丰、水土富渥;北方却寒冷干燥,当地不产粮食,且不通陆运。迁都之后,京城百姓以何为存、朝廷又以何为存?”
“皇上刚刚登基,新朝未稳,百业待兴,天下之民也亟须安抚。眼下却要大兴土木,且不说劳民伤财;应天府乃开国时定立的都城,离根断脉,岂不是会动摇国之根本!皇上切不可因一己之好而做出有损国祚之事啊!”
朝中诸臣一人一句,质疑和反对的声浪非常之高。又尤其是最后几位,几乎是谏言耿直到了不惜触怒龙颜的地步。朱能跟身边的几个同僚面面相觑,没想到仅是一个提议,就遭到这些文臣如此激烈而坚决的反对。
皇上在踱步,始终未语。
“迁都一说对社稷百害而无一利,成国公提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却是何居心!”
“成国公的私心甚重啊。北平是原燕军藩邸,一旦迁都,成国公便能衣锦荣归,好不风光!”
矛头,又直接指向了朱能。
“你说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有私心了!老子的祖宅在徽州府!”朱能反驳道。
那朝臣一甩袍袖,冷哼道:“只个人喜好,就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这做法比奸臣、佞臣如何?说是私心已经留情面了!”
有些六科言官年轻气盛,为表明自己不畏权贵,当堂直谏,讲得一句比一句难听。这下,原北军那些老将领再也忍不下去,纷纷气愤地反唇相讥,尤其是刑部的人,朱能名为暂代,却不能任由其他官员如此污蔑斥骂。
偌大的殿堂之上,文武官员就这样开始互掐,比比划划,唾沫星子乱飞。有几个武将反驳不出来,不能动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臣等忠心,日月可鉴。还望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此起彼伏的请求声,无数的文臣俯首叩拜,呼啦啦跪了一地。
皇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来来回回地踱步。
跪倒的群臣又是一阵山呼万岁,激愤之情,溢于言表。武官们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忿闷又有些无奈地瞪着那些倔强执拗的文臣。过了良久,只听见传下来一句“再议”,皇上气急离开,将满朝文武都打发了回去。
朝臣们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纷纷退出殿堂。有的武将经过朱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跟谁争,也别跟那些犟驴争,弄急了,人家可是要抹脖子的。朱能本人也很受震动,同时不禁在想,难道会意错了?皇上根本没那打算要迁都。定都北平,不过是年节喜庆,应个景儿?
没等他走出朝堂,迎面就过来一个太监,是御前伺候的总管,请他过去奉天殿侧殿议事。朱能有些摸不着头脑,去后才发现很多北营老将领都在;还有些年轻的文官,都是新提拔上来的……
衙署中,红豆在熬汤。
刚到下早朝的时候,官员们都从城门徒步走出来,等陆续回到刑部衙署,那汤刚好熬到了最香浓处。汤汁的材料发挥到极致,一股浓香飘散,勾人津液。
这些官员多是一大早天不亮就离开府邸去上朝,骑马坐轿,一路颠簸,谁也不会吃很多。否则上朝时坏了殿里面的气味,冲撞圣颜,有碍观瞻。而后在朝堂雄赳赳气昂昂地辩论了两个时辰,早上那口粥,早就不剩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乖乖,是啥味道,那么香呢!”
“这个时辰,各家各户都开始起灶了。还能是啥味儿,饭味呗。”
“扯淡。衙署在皇城,市井在城外,谁家弄饭还弄到刑部门口来了!”
刑部的大小官吏一边说着,一边跨进了门槛。刚进门,那股味道更浓了。红豆从袅袅炊烟中抬起头来,抡着勺子道:“回来的正好,这蘑菇汤刚做得,烦请各位趁热来尝尝!”
此时此刻,朱能被朝堂上的反驳之声砸得焦头烂额,又被皇上的侧殿“另议”弄得有些糊涂,一路往宫外走,半路上被两个官员一前一后地拉住磨叽了半天,心里既郁闷又烦躁。回到衙署,就瞧见他手底下的一帮官员正围在桌子旁边端着碗喝汤。
气不打一处来。可还没等发火,自己的肚子也“咕噜”了一声。
红豆见老爷回来了,忙从后面桌子上拿出备好的一碗汤,朝着他招手。
“可真有你的,居然跑到刑部衙署里面来熬汤,”朱能嗅着香味,咽了口唾沫,“小姐呢?”
“刚刚府上来了几个宫里面的赏赐马车,小姐就让奴婢先过来了。”红豆说完,将那汤碗端到他面前,“趁着还热,老爷赶快喝一口,去去身上的凉气儿!”
……
江南的冬日不比北方的漫长,据说是寒天冻地、大雪封门,鹅毛般的雪花能将整座城池都覆盖住,一眼望去,一片纯净的银白。就如秦淮河上画舫中偶有唱到的,“年年雪里,冰冻莲足僵”,光是听一听,却是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寒冷。
应天府的冬日却很短,入冬以来阴冷阴冷的。秦淮河面未尝封冻,变得一片黑色,被船灯照着,幽幽的有些许瘆人。街市也因此冷淡了下来,一入夜,店铺都早早打烊,家家户户关起门来,挂上厚厚的棉布帘子。
朱明月坐在温暖的马车里,车内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寒气儿,只留下左侧的窗扉。隔着一掀一掀的窗幔,还能听见街市上的人在议论着“迁都”的事情。
廷议之后,该是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了吧,也不知爹爹抗不抗得住那些言官们的唾沫。既是皇上早已决定的,那议程何时提上去,不过是迟早之事。她也想过了,既然北方的布防整治是皇上亲自交到刑部的,应该就是希望由爹爹来冒这个头。
“小姐,药材铺到了,小的这就去抓些补药。”
这时候,帘外传来驾车小厮的声音。朱明月“嗯”了一声,“冬日天寒,跟老板说,照着药方多抓些滋补培元的。”
“对了,还有去火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唇枪舌战后,爹爹应该最需要清热败火的药材。朱明月能够想象在大殿上,爹爹跟那些文官们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情景。
小厮应了一声,又道了句“小姐稍等,小的快去快回”,就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抓个药能用多久的功夫。朱明月闭目在车内养神,鼻息间,还能闻到药铺里飘出来的草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