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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午后,园园在电脑前打下了《玉溪钩沉》这篇稿子的最后一个字,也是玉溪镇专栏的最后一篇稿子。她靠到椅背上休息,阳光照在她的背后,暖洋洋的。
而越过她头顶的一束光刚好投射在她电脑屏幕上的两句话上——据菁海市文物局考证,玉溪镇最北面的那片废墟,原本应该是傅元铮的祠堂。而边上那棵千年红豆树,就是他手植的。
此刻,园园则在想镇里计划来年就重建傅元铮的祠堂的事——他们终于弄清,公主驸马祠里的驸马是傅元铎,没有错。而傅元铮,则是史料上记载的驸马,而非嘉纯公主真正的丈夫。且他的故事,更为动人和悲情。所以镇里想给他重新修祠堂,一方面也想借此进一步发展玉溪镇的旅游业。
“唉,为什么觉得很郁闷呢?以后红豆树那边会有更多人去了。”
而对于这件事,傅北辰却并不太在意。
她记得她当时问他想法的时候,他说的是:该找回来的,我已经找回来了。其余的都不重要。
这天下班,园园直接前往傅北辰的公寓。因为傅北辰说要做饭给她吃——傅专家最近在学做菜。两人说好,她自行过去他家,他去买菜——主要是园园的意见。
园园到小区时,天有点黑了,快走进大楼的时候,遇到了傅北辰对门公寓的邻居大姐正牵着七八岁的女儿下楼来散步。上次园园来时遇到过这位大姐,傅北辰跟对方介绍过她。
于是园园跟大姐打了招呼,大姐则笑着应了声,还轻拍了下小女孩的头说:“欣欣,叫阿姨,她是你北辰叔叔的女朋友。”
小女孩盯着园园看了一会儿,突然扯大嗓门说:“北辰叔叔是我的!”
园园一时竟无言以对。
“欣欣,晚上好。”这种慢慢悠悠又温和的声音,她一下就听出了是谁,回头看去,可不就是傅北辰。
傅北辰拎着一只装满东西的购物袋,脸上带着笑,他走近她们,先是摸了下小女孩的头,“欣欣,吃好饭了?”
“嗯!”小姑娘甜笑着点头。
“嗯,以后叔叔是这位园园阿姨的。”傅北辰声音温柔而认真,“因为如果她不要叔叔,叔叔会很伤心很伤心。”
小姑娘考虑了下,实在不愿意那么好的北辰叔叔伤心,于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对园园说:“好吧,那叔叔给你吧。”
当晚,园园在点评傅北辰的厨艺首秀的时候,说了两点:“一,做得还可以,但是比我差一点点,傅大专家继续努力;二,以后请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我会害羞的。”
傅大专家的回复是:“一可以,二不行。”他等了那么那么久,才等来如今的好时光。
于是园园脸红,“好吧,我努力把脸皮练厚。”
腊月二十三那天刚好是周末,傅北辰跟园园说好了一起回傅家,园园以女朋友的身份正式见见傅教授。
“你说,你姑姑会喜欢我吗?”得知傅北辰的姑姑今天也在傅家,要见名人,园园心里有些没底。
“她很随和,你放心。”傅北辰笑着安慰。
傅姑姑果然一如傅北辰所说,人非常亲和,丝毫没有大名人的那种倨傲和难以亲近。
而傅姑姑在见到园园后,如此说道:“几个月前,我跟傅教授通电话,问起北辰的人生大事。傅教授说,他问过北辰,北辰表示,他已有女友了,不劳大家再费心。我立刻就问是谁,傅教授得意地跟我说,那个姑娘跟嫂子一样,喜欢听戏……来,让我好好看看,这年代还喜欢听戏的姑娘长什么样。”随后看向傅北辰,说,“标致。”
傅北辰点头道:“正是。”
园园微窘,原来傅北辰早就跟傅教授说了啊,他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呢?她想到自己之前两次来拿稿子,还佯装镇定……而傅教授也表现得好淡定……
很快到了春节。园园的春节假期只有七天,于是她四天陪妈妈,一天傅北辰来找她,一天她去找傅北辰,在傅家吃了饭,最后一天她去程家,给胜华叔叔拜了年,也跟程白贺年:“小白哥哥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以后成为了不起的大医生!”
程白没搭理她。
然后,园园又进入了“农忙期”。
玉溪镇那片废墟,也终于在立春后开工重建了。
动工第一天,就挖出来一个匣子。施工人员以为又有类似崇福寺石碑的古董现世。电话依旧打到了市文物局,说里头是用绸布包裹的一堆碎瓷片。
顾文麟接电话时,立刻就想到了傅北辰。
他直觉他这位老友应该有兴趣,况且,这次发现的是碎瓷。他马上拨通了傅北辰的电话。
很多年以后,顾文麟依然记得当时傅北辰的表现。他细细地触摸着那一匣的碎瓷,仿佛是面对着一个爱入骨髓的情人。
匣子和绸布都是现代的东西,但那些碎瓷经鉴定却是宋代的官窑遗存。可见,它并不是自古就被埋在这里的。专家给出的解释是,有人将碎片埋于此。这件事处理得很快,在当地并没有引起如发现石碑那样的轰动。绝大多数居民包括戴淑芬,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傅北辰主动请缨修复这件瓷器,因这件宋瓷相当精美,省博物馆也希望可以收作馆藏。
四月阳春天。
这天云淡淡,风轻轻,园园被傅北辰带去了省博约会。周一是所有博物馆的闭馆日,省博也不例外。但傅北辰却刷了门卡,轻松地带着她进去了。
平日里的省博虽然安静,但是人还是不少的,跟眼前这种空旷感完全不同。园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空荡荡的场景,这让她微微地有些小兴奋——包场的感觉。
在瓷器馆的中心位置,傅北辰停下了脚步。园园也跟着停了下来,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几秒钟后,她惊奇地看向傅北辰,“这是——”
傅北辰点了点头,“这就是你家祖传的玉壶春瓶。前些日子废墟破土,从地下挖出来的。”
园园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她慢慢地走近,伸手轻轻地抚上展柜的玻璃,隔着它,默默地画着那上面因修补留下的纹路。这就是家传的那只瓶子,她从小一直被奶奶同它联系在一起。奶奶说它消失了……
“它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碎了,但包裹它的都是现代的东西。所以……”傅北辰缓缓地说着。
“所以,是奶奶。”园园明白了傅北辰的提示。她想起当时在医院,奶奶的那句“对不起”,或许,这不是奶奶对程家的祖先说的,而是要对她讲的。
园园收起回忆,双眼澄澈地看向他,“谢谢你,傅北辰。”
这曾是你为自己准备的嫁妆。这句话,傅北辰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轻声道。
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地吻了她的手心,先左手,再右手。
她说过他已不是傅元铮,他是傅北辰。事实上,他既是傅元铮,也是傅北辰,他就像是个活了千年的人,煎熬了无数光阴流年,只为找回他一念丢失的、失了记忆的爱人。
而即使没有前世羁绊,这样的人,这样的她,也一点都不难让这一世的傅北辰爱上。
“园园,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缂丝锦袋,打开,里头是一枚别致的戒指。
它用极细的金丝缠绕而成,中间镶嵌的是一颗红宝石,细看,形似红豆。
傅北辰右额角上已拆线的伤疤如末指大小,稀松的刘海微微遮住一些。
他要单膝跪下时,园园拉住了他,她双手轻轻捧住傅北辰的脸,踮起脚尖吻了他的唇,然后轻声回应他:“嗯。”
他满身风雨从远方而来,手里掬着一片阳光。
他将阳光给予她,她便得了百年岁月里最好的晴天。
被求婚的第二天,园园手上的戒指被王玥看到后,王玥送了她一份礼物,“给,姐送你的婚前礼物,结婚前让你男朋友签下——因为他一看就是很受欢迎的款,我怕你的魅力值不够,他被别人勾引走。拿好,回家再开,跟你那位傅先生一起看。”
园园接过那只红色信封,呆愣地说:“哦。”
“真乖!”王玥满意地离开。
那天下班后,园园被傅北辰接去了他的住处——明面上傅专家说的是让她给他的菜再做点评,看看这些天是否有进步。
傅北辰去房内换家居服的时候,园园坐在靠落地窗的实木书桌前,正看外头的风景时,想起来王玥给的礼物,于是从包里掏出信封,打开一看,她就傻眼了。
婚前协议:谁若出轨,就杖打三十大板!净身出户!
用的还是特大的初号字体!
换好衣服,正一边卷袖口一边走到她身后的傅北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本只是想看看她在看什么,倒是没想到是“婚前协议”。
园园发现了傅北辰,想要把那张恶搞的婚前协议毁尸灭迹,结果却被傅北辰先一步抽了过去。
“这是我同事送我的。”园园赶紧澄清。
结果,傅北辰却弯腰拿起书桌上的笔,潇洒地签了名,然后将纸、笔塞进已经呆掉的人手里,拍了下她的肩膀,柔声道:“签。”
园园不得不在边上人紧迫的目光下签下自己的大名,刚放下笔,她的下巴就被人轻轻捏住了。傅北辰转过她的脸,吻便印了上去,不再是浅尝辄止,探入的舌带着点霸道的掠夺。园园心跳如擂鼓,不知被傅大专家品尝了多久。待他放开她,园园已有点不能呼吸,然后听到他低哑地说:“我们得快点结婚才行。”
神志不清的人问:“为什么?”
傅北辰拉起她,他坐下后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头靠在她的颈项,带着点笑,说:“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
这年的国庆节,已婚人士程园园先回了老家。傅北辰因为有事要忙,说晚一天过去找她。
次日一早,园园起床打开窗户,便闻到窗外传来淡淡的桂花香。
她探出头去寻觅,果然,她家院子外面的那棵金桂开花了。她看了一会儿,心念一动,火速洗漱一番,便跑下楼,在楼下找了个小布袋子,便去后院采花了。
“采花大盗”很熟练地爬上树,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坐定,就开始用指尖轻轻地掐桂花的根部,因为这样采下来的桂花香气才会比较持久。这样采着采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听到树下有人轻唤了她一声。园园低头,就看到树下站了一个人,因为桂花树的枝丫挡着,园园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点,但她却一眼便认出了,是傅北辰。
“你来啦。”
“园园,下来,危险。”
“没事的,我小时候常爬,现在已经不恐高了。”说着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布袋子晃了晃,“看,我的成果。”正说着,她利落地从树上一纵而下,轻巧落地。因为下来时她一只手抓着一根枝丫,松手的时候,那枝丫抖动,抖落了些许桂花花瓣,有两瓣落在了他发间。
傅北辰面容白净,今天又穿了一身浅色纯粹的衣衫,更多了几分玉色,但此刻,他脸色却带着点严肃,“下次不许这么胡来。”
园园看着他,笑靥如花,“等你好久了。”
傅北辰看着她的笑,也生不来气了,“我来了。”
“嗯。”
花香满园,正是一年好时节。
她出生那年,他七岁。
她十三岁,他二十岁。两人在红豆树下第一次相遇。
她十七岁,他二十四岁。她念高中,他在H大读研,两人的学校仅隔了两条街。她喜欢吃的那家“玲珑馆”,他也常去。他就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他们曾看过同一场电影,曾排在一条队伍里等待付款。
她二十岁,他二十七岁。她在慈津市读大学,他在慈津市陶瓷博物馆任职。甚至,他曾到过她的学校开过两场讲座。有一场,她从他讲座的教室门口经过,他不经意偏头,只看到乌黑的发尾一闪而过。
她二十三岁,他三十岁。景德镇再遇见,只一眼,他便已心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