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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筠居然没有理那个赵朴真的亲妹?”崔婉蹙起长眉,颇有些不解,她前些日子才打探出,原来所谓的白氏女,竟然一直是李知珉的侍婢,再想起当初自己亲赴广州截下来的那个女子,果然年岁稍大,原来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已入了秦王的彀中而不自知,什么白家、广州刺史,一直都是秦王的势力,夺了连山的财源,也是秦王下的手,一想到自己被愚弄了许久,她就心头暗恨:
“对她而言,这个应该是一个极好的打击德妃的机会,她居然轻轻放过了?上官家这一对兄妹,倒还真是不同寻常。一个抛弃百年世家的通天大道,反而去从军,别树一帜,反倒走出一条坦途来,一个嫁了秦王,眼光心性,也算是卓绝。上官老儿,还真是运气好,卢碧蘅给他生了两个好孩子,又一死博了个义烈贞节之名。”她脸上充满了讽刺和凉薄:“这世上,死了容易,活着才难呢。”
她想起自己儿子,又微微有些遗憾,心腹侍女笑着劝她道:“殿下如今经过这一遭儿,也长进了不少,总能体会您的不易,打探的人回来说,王爷居然主动去见了上官贵妃,听说上官贵妃和他聊了大概一盏茶功夫才出来,王爷面上隐有欢容,不复从前那等萧索之态。”
崔婉笑了下:“也是该到了女人比娘重要的岁数了,上官筠,若是当初我真让他娶了她,未必会这样念念不忘,如今求而不得,才越发念着。上官筠如今不会和他暧昧,以免落人口舌,也罢,女人也好,天下也好,总让他知道,得不到那最高之位,那是连一个女人都留不住的。”
心腹侍女们哪敢在这上头说什么,只是笑着劝解,忽然外边却有个女道姑进来,却也是崔婉心腹密使之人,她匆匆进来,脸上有些仓皇之色:“真人,南边出事了!”
崔婉脸色微变:“别慌慌张张的,慢慢说。”
那女道姑轻声道:“这个月本该是交钱了,南边那边却拿不出钱来,说钉子们在海上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钱也交不出来。”
崔婉面沉如水:“派人去找了没?”
女道姑道:“人没回来,他们立刻先转移了地方,才又派了两拨人出海查探,却也都有去无回,茫茫大海,实不好找,也不知究竟如何,只是如今剩下的人手没几个了,又是如此诡异,钉子的头回报说怕是被人盯上了,不敢再轻举妄动,从前也遵照老祖的命令,弃业安住,如今重操旧业,时世大不同,也没有从前那等好手了,做活不够干净,怕要连累家里。因此决定暂时收手,不光这次的钱没了,连之后,都暂不能缴了。”
崔婉脸色铁青:“没用的东西。”
女道姑轻声道:“家里那边如今也是拿不出钱来了。咱们这儿从前的积蓄都没了。太上皇被关着,朝廷尽皆上下换了人,斜封官这一道口不开,如今也指不上了,庄子上的租税收不上来,佃农都跑了,铺子生意冷淡,掌柜们都喊穷说被劫掠一空,本都没了,眼看要开不下去了,崔家那边又帮衬不上,许多探子、暗人那边都说没有钱了,等钱使,否则打探不出消息来。眼看着千秋节又到了,按您之前的计划,至少还得十万钱撒出去,才能顺利。”
崔婉长眉蹙紧:“先拿我房里那几支金凤拿去当了,再把外边几个铺子的收支都拿来给我看看,实在不行,盘出去几家铺子吧。”
女道姑低声道:“盘不出几个钱的,只有那几家地段极佳酒楼、布铺、药铺能盘出点钱来,只是太可惜了,白家一连收了好几家那边的店铺,给的价都极高,也有意来盘咱们家的,只是一直都给推了,长远看来,如今盘出去,将来收入就更不能看了,况且那酒楼也是极好的打探消息的渠道。”
崔婉咬了咬牙:“就把那药铺给盘出去吧,那个成本太高,之前都被抢掠一空,如今反正也转不下去了。”女道姑轻声应了,下去办事不提。崔婉蹙着眉,苦苦算计,始终想不出哪里还能开源弄些开支来,头隐隐有些作疼起来,却见李知璧从外头进来,见了她,行了个礼。
崔婉见到他,却忽然想起一事道:“大郎,你过来,眼见着千秋节要到了,你这两日找个时机进宫去给太上皇请安,从前太上皇那边,还存着我这里一万两银子,你且去和他拿了来,不然这礼有些备不足。”
李知璧心中十分不情愿,但看崔婉一直揉着眉心,想是头风的老毛病又犯了,心中一软,知道这些日子家中拮据,但母亲仍然一直尽力供应自己,便上前替母亲揉着太阳穴,轻声道:“又找太上皇做什么,如今时不同,咱们还当避嫌才对。前儿有人要买我的画,开价五千两银子,我原嫌他铜臭气俗不可耐,没肯卖,如今既然母亲等钱使,我且让人卖了去。”
崔婉心中一宽:“我儿大有长进,会替为娘分忧了,只是你是何等身份,岂能卖画维生,将来传出去,岂不是笑话。那李恭和,欠了我的,自然要还,哪教他这般轻松呢!”她本意是李恭和夺了嫡系的帝位,欠着她们,李知璧听在心中,却听成了别一个意思,心结又起,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崔婉却仍在轻声道:“你只管去给他请安,皇上不会拦,见了你只说我找他要存在他那里的一万两银子,他自会给你。”
李知璧心中一梗,但看母亲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不复从前那时时安静从容、高贵优雅之态,心里一酸,还是咽下了口中之话。
第二日,再不情愿,李知璧还是进宫去给太上皇请安。李恭和还是那样一副阴沉的样子,他看到他,上下打量道:“还是瘦了些,你母亲呢?可还好?”
李知璧垂着眼皮,木着脸道:“还好,母亲让我问您,之前存在您这里的一万两银子不知道还在不在,若是在,如今手头有些紧张,先挪来使一使。”
李恭和眉心一展:“缺钱是吗?朕这里有。”一边却转头和身旁伺候的内侍道:“你去和皇上说,就说当日去青蕃,朕多得皇嫂照拂,欠下不少银子,都是皇嫂替朕的,如今你皇嫂手头拮据,去拿两万两银子来给皇嫂使用,还有平日里多照拂些皇嫂,不可轻忽了。”
那内侍听到数额如此之大,且楚王明明开口要的是一万两银子,太上皇一开口却就变成了两万两,脸上便有些犹豫,李恭和却已拿了茶杯摔了过去,暴怒道:“快去!当日朕在青蕃为奴,衣履药食,都是要钱的!全赖皇嫂庇护,才活到今日,你去和那无君无父的畜生说,他老子的命,还比不上两万两银子?”
那内侍头破血流,却也不敢说话,只是低了头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拿了匣子过来,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两万两银票,给李知璧,却并无一字回话。李恭和犹觉不足,破口大骂:“忤逆子,自我回宫以来,一日也不曾来请安过,不孝至极,将来史书上,少不得一个无父无君的狂悖忤逆失德之君,看他猖狂到哪日!”
李知璧心中冰凉,自他记事起,这位皇叔父待自己就如父一般慈祥和蔼,从来不曾口出恶言,今日这般,却是对着他的亲生子如此失态暴戾。偏偏李知珉待自己母子颇为优容,并无一丝怠慢之处,楚王府选的极好的位置,他们母子二人的分例也是比照着规矩翻倍给的,如今国库内库尽皆空虚,他平日里和朝廷官员往来,也是略知一二,如今已是尽力奉承他们母子二人了,至少按着内务司给的份例,加上原本家中的产业,母子二人应是生活无忧的。如今母亲生活拮据,显然是因为另有打算,才会开支巨大。而这位皇叔父,对母亲如此予取予求,又一副甚有默契的样子,对自己更是呵护有加……难道自己果然真的是这位皇叔与皇嫂通奸所生的奸生子?
之前的揣测再次如同毒蛇一般窜了出来,他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再也站不下了去,也无法再面对这位皇叔父的慈爱目光,起身道:“太上皇安好就好,臣先告退了。”
李恭和却道:“且慢,有一事你回去说与你母亲,就说从前我头风,皇嫂给我推荐的那药甚好,如今太医们却调不出那药来,蠢得很,你回去和你母亲说,请她若是不嫌烦,再给我调几服药来,如今我头风比从前还要厉害许多,请大夫还要比从前多下几分重药才好。”
李知璧匆匆应了,拿了那盒银票出来,按规矩请安过后,也该按例要和皇帝请个安,才好出宫,平日里一般皇上忙于政事,无暇接见,也就是遥遥行个礼就算尽了礼可以出去了。然而今日李知珉却传见了他,他只觉得羞窘无地,潦草一揖,却不知道如何替自己母亲的索求钱财解释遮掩,李知珉正在和宋霑对弈,看他来只请他坐,温和道:“是朕平日里照拂不够,使得皇伯母以及你受了委屈,你回去和皇伯母致上,就说是朕疏忽了,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便是了。”
李知璧脸上烧得厉害,应了声,想到适才李恭和的破口大骂,犹豫了下还是道:“适才问安,太上皇似乎有些嫌陛下平日里问安少了些……。”李知珉面上淡淡:“父皇如今病得重,对朕却是有些误会在,我一去倒让他加重病情,因此只让他静静养着罢。”
李知璧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拱了手施礼后,也就告退了。回家将那匣银票都给了母亲,也没了心情说话,只要回房,崔婉却叫住了他,细细问了宫里的情形,眼睛微眯:“治头风的药?要比从前重几分?”
李知璧看她神情,料想不知又是什么暗语,心中更是烦闷,胸口一股愤懑屈辱四处冲撞,却无处可去,只能冷声道:“我看太上皇说话狂悖暴戾,行动无状,母亲还是莫要信他的话才好,皇上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崔婉抬起眼,笑得意味深长:“母亲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