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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笑着靠在椅子上“烧乌鸦哈哈那次之后我就知道了,日本一定能征服中国。中国不缺少聪明人,可惜你们的聪明,都用在烧乌鸦上了。”
何天宝站起来:“这故事很精彩,我得买一只见识见识,是怎么用乌鸦来冒充鸡的。”井上说:“确实精彩我陪你去。”两人离开包厢不到五分钟,火车就开动了,而何天宝过了十几分钟才回来,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
何毓秀靠在何天宝肩上,假装倦了的样子,用只有何天宝能听到的声音耳语:“你杀了他吧,我批准了。”
何天宝摸摸头,说:“抱歉,我又先斩后奏了已经扭断脖子塞进火车下面了,估计明天早晨有人会发现两截尸首。”何毓秀有些生气,说:“就你火气大我不是说了不准杀那个日本人么?”
何天宝把一本证件放在桌上,说:“他不是日本人,是大连的归化民,本来姓于的。”何毓秀叹口气,拿过何天宝的火柴,把证件点着,烧了一半丢出车窗。何天宝撕开油纸包,苦笑起来。
油纸包里,赫然是一只烧乌鸦。火车开了三天三夜,停在北平正阳门车站。何氏姐弟走出车站,迎面立着五百年的明城墙,城垛被朝阳染得血红。
两人对视一眼,何天宝神情严峻,何毓秀眼中有泪光闪动,姐弟俩心意相通,都想到了死在此地的军统同袍。抗战全面爆发之后,军统在沦陷区很活跃,特别在平津地区暗杀了很多汉奸和日本军官。
去年秋天军统四大金刚之一的王天木叛变,日本人中秋大搜捕,把军统在平津的组织破坏泰半,许多同志殉国。站了几分钟,何毓秀轻声说:“走吧。”两人出了车站,没看到接站的人。
汪精卫还没到上海的时候,周佛海就在北平找了个叫金启庆的旗人作非正式的联络员,在六国饭店有个套房,另有一小笔活动经费。按照之前南京的安排,他应该来迎接“何氏夫妇”
车站前有许多黄包车夫等活,看到出来两个看起来挺阔的洋派人物,纷纷热情地招呼。何毓秀皱眉,说:“这姓金的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呢。”何天宝说:“汪伪的人物,狗咬狗最平常不过,他要是老老实实,反而可疑了。”
何毓秀说:“姓金的不来咱们也不去找他,干脆自己找地方挂牌子开办事处。”何天宝说:“先找间旅馆住下,汪家的工作你也这么热心?”
他提高嗓门,对站在最前面的车夫说:“我们要两辆车,去”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看着远处的街上,何毓秀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有辆洋车轻快地经过,后座上坐着个烫发朱唇的女人,衔着四寸长的象牙烟嘴,穿件白底红花的旗袍,那洋车车子崭新,车夫是个壮年汉子,跑得飞快,姐弟俩只看了那女人两秒钟侧脸,车子已经换做背朝着他们的角度,只看得到女子脑后的明黄色洋伞。
“先生这是来访亲戚还是住店?”车夫热情地跟何天宝攀谈。何天宝的目光仍然追逐着那辆洋车,洋车在大栅栏路口拐弯停下,女子下车,头部被洋伞遮住。
忽然,她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露出一张看上去三十来岁,妆化得很浓,仍然美貌的瓜子脸,她只望了一眼,就转身走入大栅栏的人潮,消失不见了,何天宝看何毓秀,强自镇定,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说:“是她。”
何毓秀摇头,说:“你认错人了,她今年四十多了吧,怎么会这样年轻?”何天宝说:“我知道是她。她今年三十九岁,妆化得浓一点的话,又坐在车上,看着年轻也不奇怪。”何毓秀说:“那不是她。”
姓金的汉奸不出现,两人就当他不存在,到北平饭店开了个套间,何毓秀在里间换衣服安置行李,何天宝在门口说:“秀儿,我出去走走,买份报纸。”
何毓秀开门,面色严肃地低声问:“你想去找那个女人?”何天宝苦笑:“北平这么大,难道我在街上乱转一下就能碰到了?”何毓秀端详着他,先不说话,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才说:“去吧。”
何天宝出了饭店,先在路边买了包香烟,跟卖烟的小贩问了大栅栏的方位,他母亲是北平人,所以虽然在南方长大说话却会说北平口音,那小贩见一个满口京片子的人跟自己问大栅栏这种地方,满脸莫名其妙。
何天宝向南走了一条街,又站住了,知道人海茫茫这样乱闯,只是白费力气,就在路边买了几个粽子,慢慢走回旅馆。房门没锁,何毓秀已经梳洗过,焕然一新的样子,坐在窗前翻一本书,听到他进来,回头说:“你的病治好了?”
何天宝说:“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喏,北平粽子。”不等他这句,何毓秀已经拿了个粽子在剥,烫得皱眉,闻到香气又眉开眼笑,剥开了尝了一口,说:“又香又甜你说去买报纸,报纸呢?”何天宝露出马脚。
但临危不乱,晃晃手里的纸包,说:“包粽子了。”何毓秀绷不住笑了,何天宝顺杆儿爬,靠到何毓秀身边坐下,殷勤地说:“我帮你剥粽子,又香又甜。”却被推开了。
何毓秀说:“等下再吃粽子我还有句话问你。你站直了说话。”何天宝起身站好,问:“什么?”何毓秀问:“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你想的那个女人,你会怎么做?”何天宝愣住。
“记住!如果真的是她”何毓秀从桌下抽出一把美制m11911手枪拍在桌上“今年中秋节,我们一起去给爸爸上坟。”民国二十年九月二十六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往年宾客盈门的何家,因为卷入共谍案。
突然门庭冷落,他们的父亲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喝了半天闷酒,然后“砰”的一声枪响。第二天“何家夫妇”直接开始拜访北平政治人物,第一个是最当红、最有权势的大汉奸齐燮元。
今年汪精卫在南京挂起“中华民国”的字号后,北平的汉奸们就撤掉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委员会”的招牌,名义上归并南京,但实际上只是换了块招牌,改叫“华北政务委员会”招牌下一切照旧,继续自认华北唯一儿皇帝。
齐燮元负责军事,又跟新任的日本北平特务机关长攀上了交情,新任治安总署督办,军警一把抓,权力最大。
何天宝来之前周佛海对他交代,华北伪政府中,第一个要联络的就是这位齐督办。齐燮元家安在天津租界,自己一个人住在地安门外的一处院子。
何天宝本来没指望齐督军会见他,周佛海让他先来见齐燮元,一是传递南京方面对齐总办的重视,二是让何天宝自高身价,表示他虽然没有正式头衔,却是南京政府派来的准钦差,有资格跟齐燮元平起平坐。
按照惯例,对付何天宝这样无资历无名望无头衔的三无人员,齐燮元只要打发个秘书或者子侄接待传话就可以了,何天宝没想到,他把自己和陈公博的片子递进去,里面出来了一个秘书,说的却是“督办有请。”
这院子门脸不大,里面也不深,只有两重,齐燮元的书房就在门房后面。齐燮元没穿戎装穿大褂,太师椅上一坐,面前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张写了一半、墨迹未干的纸,看样子刚刚正在写大字,颇有点儒将的派头。何天宝知道这位汉奸并不是装模作样,他是晚清正儿八经考八股考出来的末代秀才。
后来投笔从戎去了保定陆军学堂,肚子里很有点墨水。看齐燮元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何天宝抱拳,微微一鞠躬,说:“何天宝见过督军大人。”
齐燮元是直系军阀出身,民国乱世中最高曾爬到江苏都督的位子。所以要称“督军”齐燮元一摊手,说:“何先生请坐。”
两个人闲扯了一些北平的天气南京的物产之类的话。齐燮元是天津人,天津卫“卫嘴子”之名跟“京油子”并驾齐驱。
齐将军谈笑风生,热情洋溢,还很风趣,令人如沐春风,渐渐说到两个政府合并的话题。齐燮元说:“我们都是中国人,汪先生我也是很佩服的。
但是不管北平还是南京,说话算数的都是日本人。日本人想要对我们分而治之,北平特务机关不让我们听命于南京啊。”何天宝点头,说:“是,北平有北平的难处。”
齐燮元看着何天宝,眼光闪烁,问:“何先生的意思是,你认同我的说法?还是汪先生认同我的说法?”“其实汪先生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他派我来北平,只是尽人事。”
何天宝根本就不想说服这些北平汉奸投向南京。从抗战的角度看,汉奸内部山头越多越好。从他个人的任务出发,赶紧被调回南京也比较容易发挥作用。
“老弟倒是个爽快人,”齐燮元说“这次来北平,你还想见什么人,带什么话,如果需要帮忙,不要客气。”
“那我先谢过了,如果有需要,再来麻烦督军。”齐燮元的目光又警惕起来:“这么说,老弟是打算在北平常住了?”“我大概会在北平住上一年半载,联络南北工商界。”何天宝知道对方想要送客,自己却是想走走不了。
“江南好啊,如果不是当年输给了张宗昌,我可能在南方终老了。”齐燮元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何天宝说:“南京有南京的好,北平有北平的好。”聊了十几分钟,齐燮元端茶送客,亲自送到二门,临别时拉着何天宝走开几步,低声说:“别怪老哥多嘴,何老弟是新式人物,可能不知道,北平风俗比不得南京上海文明,出门拜客是男人的事情,女客只能进后宅串门子。
所以你既然要在北平长住,就不要带贵宝眷了交浅言神,莫怪莫怪。”何天宝衷心道谢,告辞出门,跟何毓秀商量去哪儿吃午饭。何毓秀先问齐燮元跟他嘀咕了什么,听过之后柳眉竖起,恨恨地说:“这老封建、大汉奸!”何天宝说:“他说的是对的,北方风俗本就比南方保守,他提醒咱们,这是厚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