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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偌大的柳树新抽出了枝芽,一阵寒凉的春风掠过,便是柳絮翻飞,借着春光的明媚,却是暖暖的铺撒了一庭院。
谢廷本执笔在案前书画,一朵柳絮却跃过窗户,落在他眼前的画上。
微微泛黄的纸页上,一名娇俏灵动的少女姿媚流盼跃然纸上,最是动人那双清泉水般流动的眼眸,婉转间烙人心魂。不过素墨点缀,少女的音容依然惟妙惟肖,可见作画之人如何用心。而画上之人,又是如何深铭在他心间。
而那柳絮仿若知情,却安静的依附在少女的右耳云鬟处,微微的绒毛娇柔,却是给少女多添了几分的娇俏。
谢廷伸手将柳絮捻起,白绒绒的毛球里,几粒黑褐的柳籽。转眼,他的眼前却是浮现了另一番景象。
洛阳柳絮飞花时,正是桃花满城娇艳。可如今,柳絮尚且在,桃花不知何处去。
嫱儿的音容笑貌恍在眼前,犹在耳边,可一张眼,空是蓬莱楼台梦一场。
嫱儿,你是不是已经把谢大哥忘了。
嫱儿,谢大哥或许该走了。
谢廷抬眼凝注着窗外那满院子翻飞的柳絮,略有几朵纷纷吹到画纸上,将那少女的脸庞微微遮掩,然本身的柔媚姿态却越是娇滴滴呈现。
“公子,有人来访。”却有书童突兀起声道。
“不见。”谢廷淡淡的回复,春风轻卷起他一袭青白的长衫,颀长身姿凉风中自巍然不动,几分书生意气,几分壮士豪情,几分落寞情怀。
“公子,来人说为了一位叫王姑娘前来。”书童本也不想叨扰,那前来的蒙纱女子却一定说公子会见她。
谢廷微微一动,却问道:“是何人来?”
“一名女子,蒙着面纱,却也看不真切。”
“快请。”谢廷只当是王嫱儿来,却急急道。自己也放下了笔往院外迎去,刚跨出院子,却见来人身形高挑,并不是王嫱儿。当下却也收敛了喜意,把情绪收拢。心中微微落寂,嫱儿又怎么会来……
“谢侍郎,怎么?不请小女子进去坐坐?”来人微微笑道。
谢廷本意不想与人多有接触,便道:“谢某不知姑娘为何而来,尚且自称是为谢某的小妹而来,然谢某风寒未愈,恐伤了姑娘,姑娘不如且回。待谢某沉疴大愈,自请家童往府上去请。”
不想那女子听罢却“咯咯”笑道:“谢侍郎,王姑娘便只是你的小妹?若是如此,倒是小女子唐突了,本以为谢公子乃是多情之人,却原来也是凉薄罢了,倒是姑娘空多情。”
那女子说罢,确是转身要走。
不想谢廷听闻最后一句姑娘多情,心生疑惑。踌躇着留与不留,却还是在那女子将要出门之际道:“请吧。”
……
彼时王乐在宫中与王嫱儿又吃罢晚膳,方才离宫回去,推门进屋,却自换了孝服往后屋走去。
原本王乐执意在家中守孝三月方才出仕,然慕容荀一定不许,又因朝中汉人局势不稳,王乐只得勉强依从,只好每回回屋便自灵位前守孝不在话下。
不想房门一推开,却见屋里有人!
“谢大哥!”王乐一惊,来人可不就是一直抱病不肯见的谢廷!
谢廷正给王平的灵位上香,只安静的上完香,方才回过身道:“乐弟。”
“谢大哥,你这告病告的,我去你府上也不见,可以要断了王谢两家的往来啊!”王乐有气郁结在心,谢大哥虽不是他们的亲兄弟,可常年往来,可不是如同亲兄弟般热切。不想爹殁后,谢大哥自闭门不见,真真是寒了他的心。
“乐弟,对不住。为兄心有忧烦,不想见人。”谢廷却叹息道。
王乐一听这话里光景,心中明白。谢大哥对嫱儿情深,恐怕那日情景,加之父亲之死,对他打击甚大。如此想来,恐怕那托病,却是托的心病。
“谢大哥,如今过去之事且不要再提,兄既已无恙,弟盼兄回朝共事,这有事也才好商量。”如今父亲不在,二位大哥也已经不再,唯一的小妹却一定不能诉说凄苦,有时候有话,王乐都不知道去向谁说。
不想谢廷却叹息道:“如今你在朝中深的慕容国主信任,自是顺畅许多,然兄曾冲撞那慕容公主,自不好再为朝官。况因嫱儿之事,为兄如何还能屈身于他?先时因着叔伯,兄自不放心,便也勉强为之。如今叔伯仙去,兄如何再忍?那日情形,你亦是看见,嫱儿只怕心里已无我这谢大哥。既是如此,兄如何再留?”
王乐听出言下要走之意,却心有不舍道:“谢大哥,今日进宫。嫱儿犹是问起,只是推说你与爹在边地巡查,不好回来。”
“嫱儿尚且记得我?”谢廷似乎很惊讶道。
“记得,只是把亡国之后的事都忘记。只当爹和我两位兄长尚都还在世。”王乐回答道。
“那慕容国主她也不记得?”谢廷却追问。
“不记得,但国主因说小妹是他的宠妃,且说……”王乐便把慕容荀编造给王嫱儿的话如此这般的细细道来。
“今日嫱儿问你我何?”谢廷却只关心这点。
“说你不去看她,爹也不去看她,我们都不去看她。她说要是再不去,她就不要理我们了,还说她的荀最好,天天都陪着她。”王乐说起,无奈的抚着额头轻笑道。
谢廷犹是含笑,只是后面一句却如鲠在喉。然欣慰王嫱儿还是那般天真纯洁,便是不去看她,她就要急。
“嫱儿,可好?”谢廷问道。
“好。”王乐本欲把今日画眉一事说给谢廷知,想想却还是不说。
谢廷微微浅笑道:“好便好,如此我也好放心离开龙城。”
“谢大哥一定要走?”王乐又问。
“已无念想,如何不走。乐弟,待我回南晋,他日必平定中原,夺回我大晋河山,救我汉民于水火。”谢廷目光灼灼,一股坚定的信念自心脑而发。
“静候佳音。”王乐心中明白,谢大哥文武全才,经韬武略犹是精研,他日必有大为,如今屈就龙城,也自不像话。
谢廷点头,也不劝王乐一起离开。抱负都有,也都是为了汉民,但文才不一,路也不一。他们二人都很明白,都不必多言。
“倒是有一事,国主似乎有意往大哥府上,若是大哥要走,却要斟酌。”王乐又道。
“这倒不怕,我若是走,便一路出马石津走水路往建康,乐弟不必担忧。”谢廷并不在意。
王乐见谢廷连出行的路线都已经订好,想来去意已决,便道:“想来大哥已经决定好回南晋,弟不好多劝。只往一路顺风,到达南晋却要托写一封信来报平安。”
“这是自然,只是乐弟,今日前来,却还有一事相托。”谢廷还道。
“大哥言重,但凡力所能及,必然鼎力为之。”王乐连忙道。
谢廷沉吟一阵,方才叹息道:“就是要走,终还是希望再见嫱儿一面。从前你托林侍中进宫见嫱儿,可否再见一次?”
“这——却要去问林侍中才好。”王乐不敢托大。
“倒是不必,我与嫱儿之事,越少人知越好。你且把那日情形说来,我自进宫。”谢廷却道。
王乐心中明白谢廷之意,不疑有他,便仔细将那日如何进宫,如何见王嫱儿,如何出宫细细说来。
谢廷仔细听着,王乐又把那日从林侍中处得来的宫中布局图交给谢廷。
“谢大哥,我们都只是希望嫱儿过得好。”王乐最后道。
谢廷点头,也不再多言。自辞了王乐而去,余留王乐一人踌躇。当初一家人出来,如今谢大哥一走,便知向下他和嫱儿尚在大燕国。
然而离去的谢廷却伸手紧紧的握住衣袖下那一卷卷宗,若不是知道原来慕容荀的心思如此阴毒,他也要相信王乐的一番说辞。本想将这件事告知,可如今看王乐的情形,确实对这仇人已经放下恨意。
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叔伯的作为他一直不赞同,想要依靠胡人来保卫汉人,这简直就是笑谈。但碍于情面,也不好多说。如今见乐弟又追随同一条路走。只当是人各有志,不便多说。
至于这慕容荀谋害叔伯一事,还是不跟乐弟说起为好,避免走漏风声。
嫱儿,谢大哥一定会告诉你真相,不能让你去侍奉一个杀了你的兄长,还谋夺你的爹爹。却卑鄙的想用你的得宠来笼络汉臣心绪的胡夷。
心中想起下午那女子所说之言,若不是她还真不知道原来慕容荀的心思竟这般的狡诈。难怪那时候要让自己和叔伯去旁听他nvedai嫱儿的作为,让他们听那嫱儿那一声声凄厉委屈的哭喊。原来一切都是算计,竟然连一个弱小的女子也要算计!
耳边再次响起王嫱儿那声声的哭喊,谢廷的心纠成了一块。他必须将嫱儿尽快救出来!
来人还说,宫里独孤贵妃暗中一直在对嫱儿下毒手……
嫱儿,嫱儿,你若真的好,谢大哥便离去。可你,哪里是好,根本就是被利用着钳制汉臣。先是牵制王谢两家,等我一走,又给你封号,确实做给天下汉人说他慕容荀待汉人优待。陷进,都是陷进!
乐弟,等我带走嫱儿,在休书说清楚于你,届时你也好走。
谢廷心中定义,却不意走进另一个布好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