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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下)
心在滴血,寇凛强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情,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微笑,请她入座:“楚小姐。”
楚谣走去他对面坐下,约的是酉时整,她来的不早不晚,菜却已经上齐了,皆是织锦楼里最贵的,摆了满满一桌子。
“不知楚小姐今日约寇某人前来,有何指教?”寇凛也重新入了座,说话时眼睛往窗外飘,视线刻意避开楚谣——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伸手将那些金首饰全拔下来!
“寇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一直想要亲口道谢。”楚谣轻轻启唇,惯性没有过多的表情,语调却比平时温软一些。
这句开场白是真心话,寇凛这份恩情,楚谣是始终记在心里的。哪怕事后他以此来尚书府讹钱,将她父亲气的吐血,也抵消不了楚谣对他的感激。
毕竟那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惊恐绝望,而寇凛在不知求救者是谁的情况下,停下日夜兼程的脚步,出手相救,即使真是出于爱多管闲事的天性,也不能抹杀他性格里古道热肠的一面。
所以楚谣打从心底愿意给予他一定的信任。
“道谢的话,那晚楚小姐早已提过。”寇凛斟了杯酒,又垂眼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抿唇一笑,“许是缘分使然,是楚小姐之幸,也是寇某人之幸。”
“听寇大人的意思,当真对小女子一见倾心?”楚谣认真询问,毫无娇羞。
“怎么,楚小姐对自己的美貌没有自信么?”寇凛微微抬眸看向楚谣,嘴角带着些调侃。
忽略那些金灿灿,只将目光锁在她精心装扮后娇艳欲滴的鹅蛋脸上,寇凛多看了两眼,忽觉气氛颇为怪异,端起酒杯来饮。
楚谣见他没有坦诚的打算,单刀直入:“既然如此,寇大人速速托媒人来提亲吧,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寇凛这刚到口的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若非猜到她的意图,真要以为她是想嫁人想疯了。
放下酒杯:“楚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有话直说的是您才对。”楚谣抬了抬右手,拿起筷子夹了块蜜糖莲藕,手腕上五个金镯子碰撞着发出脆响声,“我舅舅才请了旨,不许大人再插手我哥哥的案子,您就送了重礼给我,究竟是何意?”
寇凛阴沉沉的盯着她的右手腕:“你猜。”
楚谣咬一口莲藕,搁下筷子:“大人奉命调查东宫失窃案,却一直对我兄妹尤其关注,分心良多,自然是有缘故的。大人的心思小女子猜不透,但小女子愿意配合大人,只希望大人能够查明真相,还我哥哥一个清白。”
寇凛瞥她一眼:“配合我?”
楚谣诚恳点头:“是。无论大人想做什么,小女子都会全力配合大人。”
观察着她的神情,寇凛莫名想到了楚箫两幅面孔中常见的那一副。虽说是双生子,神态也未免太像了吧?
他拢了拢眉,问道:“那寇某人先问几个问题,希望楚小姐如实回答。”
楚谣忙道:“一定知无不言。”
寇凛视线下移:“楚小姐的左腿,是如何落下残疾的?”
提到了腿,楚谣下意识的将手心搭在膝盖上,默默垂下眼睫:“八九岁的时候,小女子和哥哥在父亲书房二楼玩耍,等着父亲归家。因为父亲归家,总是先来书房的,听见父亲的声音后,我们便跑出屋子,来到廊下,隔着木栏杆向父亲招手,却不想那天栏杆突然断裂,我与哥哥一起从二楼摔了下去,万幸哥哥被临近的家仆接住,而我……”
寇凛摩挲着酒杯:“楚小姐和楚箫经常在那里等着楚尚书回家?”
楚谣“嗯”了一声:“父亲不认为是意外,找来顺天府的推官来查,推官说栏杆的确有人为损坏的痕迹,但没有可疑人选,父亲为此将那些姨娘都给赶了出去。”
寇凛沉吟许久,又问:“楚小姐认为明衡太子,对你可有想法?”
楚谣微愣,立刻摇头:“没有,小女子与太子殿下并未见过几次面。”
“东宫的案子发生后,一干有嫌疑的宫女太监都被抓去了诏狱,通过我们的审讯,从太子妃的陪嫁丫鬟处得知一个信息。”寇凛卖了卖关子,才低声道,“太子与太子妃成亲几年,太子一直是睡书房的,太子妃为此曾去太后跟前哭诉过……”
“与小女子无关。”楚谣虽惊讶,却坚持自己的认知,“太子殿下即使偷跑出宫,也是去找哥哥,在哥哥面前一句也不会提到我,岂会对我生有男女之情?”
寇凛记在心里,再问:“那虞家军的虞清虞少帅呢?”
“虞……”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楚谣的表情显露出几分不自然,“大人,您是在推测,究竟是谁出钱请江湖人士掳我?”
寇凛不答。
“是谁都不会是虞清。”楚谣稳了稳情绪,道:“小女子曾以他为良人,可当年舅舅拿下了京城三大营的兵权,袁首辅有些坐不住,有意拉拢虞家军,虞清便故意疏远哥哥,更当众羞辱我,以表虞家与我楚家断交的决心。”
“原因是楚小姐自己猜的吧。”寇凛冷不丁笑了笑。
“不然还能是什么?”楚谣睁着一对美眸,盯紧了他看。
寇凛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心道这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果然没羞没躁,坐直了些身体,道:“楚小姐是否知道,寇某人与定国公府宋嫣凉的一些往事。”
楚谣点头:“略知一些。”
寇凛淡淡道:“寇某人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战场随时可能掉脑袋,才来京城考了武举入了锦衣卫。我的目标很明确,吃饱饭,活下去。没过多久,我无意之中救了当时的宋小姐,就像先前救下楚小姐一样。不一样的是,那女人是个疯婆子,非得要嫁给我,因着此事,我吃尽苦头,险些送了命。”
递给楚谣一个眼神,“有时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楚谣一时不解,仔细一想,瞳孔缩紧:“大人的意思是,永平伯世子的死与我有关?是那想要掳我之人做的?那为何要嫁祸给我哥哥?”
寇凛摇摇头:“不清楚,或许是为了让你父亲觉得与朝政有关,也或许,那个人不希望你身边有任何亲近的男人,哪怕是你的亲哥哥。”
楚谣脊背隐隐发凉,恍惚明白寇凛的意图:“大人送礼物给我,是想刺激那个人?逼着他自乱阵脚,向大人您出手?”
“且看那人明知是饵,还愿不愿咬钩了。”寇凛挑了挑眉,“楚小姐既然愿意配合我,那是再好不过,往后与我多走动走动,比如过阵子的赏花会。”
“大人难道不怕么?”楚谣单是想想此人隐藏在暗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就觉得浑身冰冷。
她想问寇凛的怀疑对象,又感觉寇凛不会告知自己。
寇凛自然不会告诉她,毕竟他对谢从琰也只是怀疑,不如让楚谣自己去琢磨:“我怕什么?倒是楚小姐需要小心。一来惹急了那人,会加紧步伐向你下手。二来,你怕是会被三公主给缠上。”
楚谣脑子乱的厉害,已经有些听不进寇凛的话。
心慌着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一连饮了好几杯,才渐渐平静下来,一对儿黑黝黝的眸子望向寇凛:“无论大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一切但凭大人吩咐,只求大人早日破案,还我哥哥一个清白,即使令我身陷险境,也无须在意。”
微醺之下,她娇艳的脸庞愈发动人,眼底透着哀戚的恳求,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令寇凛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但他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楚小姐,寇某人听闻你只是伤了左腿,难不成左手臂也伤了?”
自从进来后,她的左手从未抬起来过,瞧着脱臼了一般。
话题转的太快,楚谣一怔:“此事必须告知大人么?”
“不必。”寇凛只是好奇心作祟。
此时。
“大人。”段小江在外道,“东宫又出了事,太子请您速速进宫。”
“知道了,估摸着是为了楚箫的事儿。”寇凛站起身,低头瞧见楚谣发髻上的金钗,又坐下了,“那个,楚小姐,你我既然开诚布公,达成了协议,昨晚寇某人送去的一匣子首饰……”
楚谣却扶着桌子站起身:“大人且去忙,小女子也该回去了,可惜了这一桌佳肴。”
说着,她朝门外走。
寇凛眯起眼,好样的。
一面可怜巴巴的求着他,一面扣下他的宝贝要挟他。
论讹人,他寇凛可还从来不曾输过。
春桃扶着楚谣走下楼梯,行至门口时,却被织锦楼的掌柜拦住:“楚小姐,您尚未结账呢。”
“结账?”春桃瞪了瞪眼睛,“我们结账?”
段小江跟在寇凛身后下楼,笑着道:“楚小姐请我家大人吃饭,莫非还要我家大人结账?”
春桃抽抽嘴角,怪不得寇指挥使今日出手如此阔绰,包下整个织锦楼。
楚谣在春桃的搀扶下,走到柜台前:“多少银子?”
掌柜早已算好了,将账单摆在她面前:“舍个零头,一共八百两银子。”
“什么?!”春桃惊讶的合不拢嘴,“包下一晚而已,用的着这么多钱?”
知道织金楼出了名的又坑又贵,可也太夸张了,八百两银子,差不多七十多两金子,都能在这附近买栋大宅子了!
掌柜指着账单:“从晌午起,锦衣卫的官爷们全是在咱们楼里吃的饭,一波接着一波没停过,点的尽是好酒好菜,楚小姐抵达之前,他们才刚走没多久……”
春桃脸都气红了,这摆明是坑她们啊!
楚谣扫了眼账单,转头看着寇凛气定神闲的走下楼梯。
她默了默,将发髻上的金饰都取下,又让春桃摘了她右手腕上的五个金镯子:“够么?”
掌柜讪讪道:“差了一半。”
春桃气道:“剩下的,稍后让我们府上管家送来。”
段小江好心提醒:“织锦楼从不赊账,这是规矩。”顿了顿,笑眯眯道,“身上的钱不够呀,我家大人有,先借一些给你们?”
掌柜暗暗抹了把冷汗,借寇凛的钱?
寇凛,人称寇抠抠,号一毛不拔散人。借他一百金,得还一千金,怕是还不够。
寇凛抄着手渡步上前,唇角微微勾起:“楚小姐要借么?”
“不用了。”楚谣淡淡然,那条一直没有抬起的左胳膊慢慢抬起,右手伸进袖筒里,摸出一个大金镯子,放置在柜台上。
寇凛的脸登时一黑。
楚谣接着摸,一个接着一个,又从左手腕上摘下九个大金镯子。
寇凛的脸已经彻底黑成锅底。
楚谣淡淡问:“掌柜,够了么?”
“多了多了。”掌柜惊叹不已,难怪从进门就瞧着她左手臂动也不动,原是戴了整整十个实心的大金镯子。厉害了喂,瞧这娇娇女纤细的身子骨,想必十分辛苦。
“多出来的,就当寇大人的打赏吧。”楚谣的手臂终于轻松了,走出了织锦楼。
春桃心惊肉跳的搀扶着她:“原来小姐戴这么多金饰,是防着寇指挥使?”
楚谣胳膊疼的厉害,没有说话,径自上了马车。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寇凛气的险些要晕过去,转身大步朝楼上走。
段小江喊道:“大人,您干什么去?”
“我要去把菜全吃光,不然亏大了!”
“太子还等着您呢。”
“你快上来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