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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流的一番话让丁齐沉思良久,他不禁又从头回顾起自己创立与修炼方外秘法的历程。所谓会者不难,从丁齐的角度,他已经做到的事情就是成功的印证,主要考虑的永远是方外秘法的下一步境界。当他传授别人时,也没觉得有太大的难度,该学会的人都学会了。
但成功的经验真能如此简单地被复制吗?世上敢开口就说这种话的往往有两种人,一是讲成功学的,二是搞传销的。还有很多成功人士,比如知名的企业家,往往也被很多人看成是演说家,因为他们会在各种场合受邀介绍创业成功的经历与经验。
假如听了世界首富事无巨细的讲述了他的创业经历,然后你照着做了,就能成为下一个世界首富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这种情况是否现实,也不说环境能否复制,其实很多成功的因素,就连成功者自己都讲不清。
丁齐创立方外秘法,是从发现小境湖开始。但小境湖最早可不是他发现的,而是谭涵川和石不全等人。更早的时候还有南门妖王朱敬一,朱敬一甚至留下了一卷《方外图志》。
丁齐就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启发,自古以来有不同的人,凭借不同的方法能够发现与出入方外世界,那么这些方法中必然有其共性,然后他成功了。
世上先有方外世界,而后才有方外秘法,就算没有丁齐、没有方外秘法,也早就有人发现了方外世界、能够出入方外世界。那么丁齐创立方外秘法与前人所使用的各种方法有何不同,其意义又在哪里呢?
丁齐的想法其实很朴素,那就是让平凡的普通人去发现与探索世上的未知,随着方外秘法的境界越来越高,其核心实则是凝炼精神世界、完成自我实现,不论身处什么样的世界,最终有意义的都是内心中的世界。
丁齐的确做到了,他不仅教会了谭涵川、朱山闲这些本身就有八门秘术传承的人,也教会了毕学成、孟蕙语这些普通的大学生。不仅如此,他还在琴高台世界中留下了另一套秘法传承,让人们在没有找到方外世界的情况下,同样可以修炼方外秘法。
但白少流的问题是,假如换一个人,还能教会别人吗?丁齐的经验适用于其他人,因为他已经把大家都教会了,但另一方面,眼下的方外门中,除了丁齐还没有谁能教授传人。
白少流这番话也是带神念的,他提到了“灵引”二字。所谓灵引的概念很难说清楚,可以理解为一种体验,那种假如你没有真实的经历就不可能得到的真切体验。比如你不可能告诉一个瞎子,天蓝色是什么概念、与靛青色有什么不同。
丁齐之所以能教会他人方外秘法,因为他能以自身为媒介,把人带到那个世界、那种状态下去体验,虽然前提条件很苛刻,但他所传授的人也都达到了要求。
丁齐没有创出方外秘法的时候,其他人一样能发现小境湖,甚至进入小境湖,但丁齐解决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将偶然的状态变成了必然的结果。不论谭涵川等人是用什么秘术看见了小境湖,丁齐总结出了观身境,告诉众人这样就可以看见了。
涂至、卢芳、田琦等人也曾误入大赤山,不论是出于什么偶然的原因,丁齐总结出了入微境,告诉大家像这样就可以进去了。其实最难的是第三步隐峨境,隐峨又称隐我,但丁齐做的并不是把自己隐藏起来,而是如何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中保留自我。
从方外秘法修炼之初,丁齐就用了一块景文石寄托心神,祭炼景文石的同时也是在感受世界感受自我。景文石曾是丁齐最习惯使用的催眠道具,但在方外秘法中它同时成了心神的寄托与世界的象征。
第一个突破隐峨境的人,并不是丁齐而是冼皓,但冼皓用的也是丁齐指出方法。朱山闲等人后来都是从头修炼了方外秘法,在丁齐的直接指引下。
丁齐在琴高台世界中留下传承时曾经有一个设想,假如这一代人练不成,只要秘法典籍传承下去,无数代人中总有天才涌现能够练成。这个想法不能说错,但多少有点不切实际,至少陈容、彦若等人可都是丁齐亲自教出来的。假如没有丁齐亲自传授,后人极难练成。
再比如冼皓、谭涵川等人可不可以传授弟子?理论上当然没有问题,但实际上却是极难,成功的概率比丁齐亲自去教要小得多,除非他们又碰到了丁齐这样的天才。
见丁齐沉吟不语,梅野石又笑道:“丁道友,我师尊也有你等的本事,而且他的手段比你只高不低。他用不着什么秘法,伸手一摸就行,什么洞天结界都挡不住,但他却不可能直接教会我。
而我如今亦有自己的神通修为,走访过不止一处洞天福地,那些洞天福地也算是方外世界的一种吧,我当然也能自如出入。但我却很难教会弟子你所使用的方法,哪怕我已经得到了你的法诀,就算我本人想修炼,最好的办法也是和你学啊。”
在书中,梅野石拥有两件宝物,都可以用于发现与出入洞天福地,一是青冥镜、二是瑞兽舍利。但是这种神器太难得了,而丁齐所创的方外秘法需要用到景文石,那就是随手拣的石头,两者没什么可比性。
青冥镜本身也是一处洞天福地“菁芜洞天”的控界之宝,宛如摇光轸之于琴高台,但丁齐的方外秘法,用不着控界之宝以及洞天传承。而且这里说的仅仅是所谓仙家洞天的情况,仙家洞天可以算是方外世界的一种,但方外世界可不仅仅只有仙家洞天。
听见这话,丁齐赶紧谦虚道:“梅盟主太谦虚了,您神通广大,我哪能跟您相比。”
梅野石又笑了:“若谈眼下的修为,这倒是实话,但这更证明你了不起啊。”
梅兰德也说道:“我若运转心盘,亦能发现地气灵枢异常之处,以此为线索,应该也能发现小境湖那样的地方,也可能进得去。可是我没法拣一块石头,就能教会一个普通人,而且凭我的手段,恐怕也发现不了各种不同的方外世界。”
成天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自古很多秘传法门,惊艳一时却如昙花一现,包括很多宗门都是如此,大多是因为传承难继而渐渐销声匿迹,人间不复再现。丁道友的修为若不得大成、不能留神念心印,方外秘法也很难延续传承。”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自古有很多秘传法门后来都不见了,最主要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有一个天才般的人物自己能做到的事,却无法教会别人;二是他虽然能够教会传人,但是传人却很难再传弟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高明的手段、再强盛的宗门,恐怕也不得长久。
所谓神念心印丁齐能理解,因为他亲眼见过,就是在琴高台中见到的“陶昕”。那不是陶昕本人,而是陶昕留下的一道神念心印,却能像陶昕本人一样与丁齐交流。
要么丁齐也有了这个本事,要么是他的传人中总能再出现另一个丁齐,否则方外门也很难存续。就算丁齐留下也秘法典籍,得到典籍的人想练成也太难了,这就是师传心授的重要性。
丁齐赶紧举杯道:“多谢诸位高人的教诲,我一定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的!”
闻箫韶插话道:“今天万变宗是招待贵客,还是先品尝酒菜。”
梅野石又环顾众人道:“其实除了我之外,你们都算是自创了独门传承,来,我再敬大家一杯!”
不得不说,坐在这些高人面前,压力还是挺大的,方才除了回答问题,丁齐等人都没敢主动说什么,尤其是朱山闲和冼皓更没有怎么吱声。等喝了几杯闻仙醉,酒意渐渐上来了,感觉才变得轻松不少。
冼皓放下酒杯道:“成总,我一直在琢磨您方才说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闻箫韶莞尔道:“他说话经常不过脑子,有什么不对就指出来。”
冼皓:“方才成总提到了神念心印,说丁齐只有留下神念心印才能让方外秘法得以传承延续。可是据我所知,要有四境修为才能解读神念心印,比照方外秘法,那就要求至少已经修炼到兴神境。但既然已经有人修炼到了兴神境,就说明传承未绝啊!”
白少流方才的观点,是担心后人学不会方外秘法,所以要丁齐留下“神念心印”亲自去教。可是想解读神念心印,又至少要有四境修为,那就要求要将方外秘法修炼到兴神境,这本身就说明后人已经学会了,所以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
梅兰德鼓掌道:“冼道友说得对,这的确是个逻辑悖论。”
成天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门道:“连上帝都会犯错,更何况是我,我刚才说的话确实有毛病。”
清尘则一本正经道:“小白其实也经常犯错误。”
梅野石总结道:“没有丁道友亲自传承,方外秘法确实很难练成,但也不是绝不可练成。方外秘法又是谁教给丁道友的呢?并没有人教!但丁道友同样创立、同样练成。如今已有法门,后人再修炼方外秘法,毕竟比丁道友当初简单多了。”
梅兰德:“说得不错,值得为此干杯……秦渔,你怎么已经干了?”
秦渔:“你说的啊,值得为此干杯。”
梅兰德:“等大家一起啊。”
秦渔:“你也没说啊……那就再来。”
酒席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了,丁齐趁机问道:“兰德先生,没想到今日能真人当面,我一直向你请教地师心盘术。”
在座众高人,丁齐都需要仰望,但说请教,有些人他可能还够不着,因为修为境界差得太远了。他如今已将方外秘法修炼到心盘境,向一代地师梅兰德请教心盘术倒是最合适的,也属于他自己能够理解的范畴。
梅兰德端杯道:“你的心盘境,并非地师心盘术,只是借鉴其思路。你问我倒不如问成总,我的心盘是天下山川,而成总的心盘是整座姑苏城,包括姑苏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山一水,甚至是一猫一狗,人们的一颦一笑。那就是一个世界,与你的方外秘法更为贴合。”
白少流也插话道:“不错,成总的画卷里就有一座姑苏城,那就是他自己的姑苏城。”
梅野石又补了一句:“嗯,坐拥姑苏,成总真乃土豪!”
大家纷纷笑道:“我们今天就是来吃土豪的。”
成天乐:“还要多谢梅盟主的酒。”
闻箫韶:“主要是梅盟主的酒!”
其实丁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很古怪甚至很荒诞的感觉,因为他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境,而妄境中的事物都是精神世界中演化出来的。假如他在这里真想向梅兰德学习地师心盘术,那就一定能得到传承,而且肯定能修炼成功。
可这只是妄境中的梅兰德,他所得到的只是妄境中的秘法、妄境中的成就。包括他今天问的问题、与众人的谈话,其实都反应了他内心中的自我诘问,只是以这种方式具像地呈现出来。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月影西斜,众高人终于纷纷告辞离去,他们是从天上飞走的。只有丁齐等三人是原路返回。成天乐将他们一直送到大门外,丁齐则说不必再送了。
走出万变宗的道场范围,来到僻静的民居小巷中,丁齐取出景文石正准备打开回去的门户,朱山闲却说道:“丁老师先别着急呀,我们再逛逛,顺便醒醒酒。”
冼皓:“朱区长若想醒酒,回去之后立刻就醒了。”
朱山闲:“所以我才舍不得马上就回去呀,刚刚喝到了闻仙醉,感觉正飘飘欲仙呢,假如马上就醒酒,那得多浪费呀?丁老师,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丁齐:“朱师兄想飘就再飘一会儿吧,想问什么尽管问。”
朱山闲:“我在书上看到的,自古妄境不言亦不问,都是独私的感受,除了入妄者本人谁也不知道,而且入妄者本人也不会说。你为何就这么奇葩,把我们一起带进来了?”
丁齐笑出了声:“这就是我的人设呀,想当初我为何要创出方外秘法?”
冼皓也问道:“仅仅就是这个原因吗?”
丁齐收起笑容很认真地说道:“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既是妄境,又如何破妄成真?身在其中很难断言真妄,所以我用了一个办法,就算周围的这一切都是妄境,但你们是真的呀!这就像催眠中的锚定暗示,随时提醒我不可妄心肆起。”
在影视作品中很常见的一种情况,比如某个催眠师对被催眠者说:“等你醒来之后,听我说到‘苹果汁’三个字,就会把右手举起来……现在我数到五,你就会恢复清醒。”
这其实是一种催眠后暗示,等被催眠者恢复清醒之后,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催眠师一说“苹果汁”三个字,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把右手举起来,“苹果汁”这三个字就成了锚定暗示语。
锚定暗示不仅可以是催眠后暗示,也可以用在催眠前,比如事先就告诉被催眠者,在什么情况下就会立刻醒来。
丁齐意识到自己证入了妄境,妄境中的一切都是妄心所化,所以他把朱山闲和冼皓也带进来了,这两个人是真实的,成为他保持真实自我的一种手段。丁老师不愧是丁老师,他是真的把妄境当成一种现象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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