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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众人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尽情享受海岛风情。麻岛主提醒大家不要走远,为防海上的天气变化,大家上午十点钟便上船返回,路上至少还要航行四个多小时呢。
这一带逛着最舒服的地方不是海边的灰沙滩,而是沙滩上方的椰林,由岛上人员陪同,拿着砍刀和带钩镰的长杆以及爬树用的脚登,可以现场摘椰子品尝。田仲络正谈笑风生,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丁齐的声音,暗中说了一番话。
田仲络面不改色,仍然和水若笑谈了几句,这才不经意地扭头问丁齐道:“听说你昨天夜里一个人去搞砂屋体验了,感觉怎么样?”
丁齐笑道:“感觉很特殊,不太好形容。”
田仲络:“既然这样,你也带我去见识一下。”
丁齐:“我记得路,你跟我走吧。”
田仲络很有领导范地挥了挥手道:“你们继续砍椰子玩,我跟丁院主去体验一下砂屋,看看能坚持多长时间。”
两人走出椰林来到沙丘间,进入了丁齐昨夜待的那间屋子,说话的声音听在耳中变得非常怪异干涩。田仲络开口道:“施良德这个人,我没有和他直接打过交道,但听说他很不简单,背后的水也很深。”
丁齐刚才以神念告诉田仲络的话,就是介绍博慈集团想买下南沚小区新建民营医院的事,并问田仲络是否了解内情?在这里说话,不可能有外人听见,丁齐又问道:“没有直接打过交道,那么一定是间接打过交道喽?”
田仲络想了想才说道:“我旗下与人合伙设立的几家互联网金融平台,也投资了博慈集团的一些项目。”
丁齐皱眉道:“我听说了,你旗下有好几家P2P平台去年都爆雷了,这些平台有投资博慈集团的项目吗,投资是否也有去无回?再问一句冒犯的话,你和博慈集团各自从中获利多少?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在调查什么,就是好奇。”
田仲络盯着丁齐看了好几秒钟,丁齐的目光清澈、坦然与之对视。田仲络终于苦笑道:“丁院主,我要纠正几个问题,也是纠正你的某些认识。首先我旗下的平台并不一定是我名下的,如果一定要查产权归属关系,恐怕查不到我身上。
我的确通过代理人参与设立了几家互联网金融公司,但我只是合伙人之一,其他的那些合作人个个都很有背景,非富即贵……或者说我只是富,而他们才是真正的权贵。
平台爆仓公司关门,从明面上说,我其实也是受害者,你去查查账,投资人损失不小。但这些差不多已经是一笔烂账了。公众买了理财产品,资金当然要有投资去向,博慈集团的项目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我可以告诉你,那大多是优质项目……”
投资市场中的资金流动关系,比社交场合的人际关系更复杂,就像一张更紧密的网,只要身在其中,拐弯抹角总能扯得上联系。田仲络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通过代理人参与设立过不少家P2P平台,他的合伙人也是这么做的。
这些平台也投资过博慈集团的项目,其中大多都算优质项目。所谓优质项目,就是能够提供稳定的、超过市场平均利率回报的项目。这些项目,不仅已经爆仓关门的平台有投资,如今仍然保持良好运行的平台也有投资,其中分好几种情况。
博慈集团有些项目的投资回报率很高,普遍年分红汇报率能达到百分之十五以上甚至更高,但不是谁都有资格去投的。
这样的项目有时候就是寻租项目甚至是送礼项目,必须要控制甚至垄断一定地域内的某些市场资源,不论表面上账做得怎么样,暗地里分红给得都很多。能在里面分一杯羹的背景都很不简单,表面上做的账与暗地里的分红差异,就是可操作的灰色空间之一。
有些人甚至都不用自己掏钱,直接利用金融平台的募资投出去做利差就可以有大把收益,而且还不用承担风险。田仲络也是其中之一,但他自称在这个游戏中只是一个小人物,属于凭着积累的人脉混进圈子搭便车的。
博慈集团还有另一些项目其实投资收益也很稳定,但属于普通项目,金融平台也可以去投,但这其中的资金流向关系就复杂了。很多平台爆雷之后,查证追索困难,公众投资者的钱很多是要不回来的。
不仅是博慈集团的项目,与田仲络有关的其他很多项目同样拿了平台的资金,通过种种资产交易与资金转移手段,同样都赚了大笔的钱。所以从表面上看,金融平台的倒闭,田仲络的代理人是有损失的,但实际上盈利情况怎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举一个小例子。田仲络近几年主要精力都在做金融,只接过一个工程项目。某地方政府招标,田仲络旗下的公司中标,然后转包出去,田仲络与相关人员都赚了一笔。而且该项目前不久已顺利完工,运营情况还不错,算是成功的。
但是该项目的建设资金,除了银行贷款外,自有部分主要通过发行地方政府债筹集。投资购买这笔地方政府债的,也是田仲络参与设立的某家P2P平台,而这家平台去年也爆仓跑路了,地方政府债如今也好像不一定再须偿还。
这还是成功的项目,程序上也并无问题,假如是那些失败了甚至倒闭的项目,里面的门道就更多了。
但据田仲络介绍,无论是他还是博慈集团,在这个游戏中赚的都是小钱,真正能拿走大头利润的另有其人。田仲络如今在玩金融,而博慈集团好歹还是做实业的,而这种实业的特殊之处就是提供必须的社会服务,利益关系牵扯很深。
听完了田仲络的介绍,丁齐摇头道:“田老板,其实我不想问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田仲络仍然苦笑道:“其实我等于什么都没说。”他刚才说了很多,但也的确等于什么都没说,哪怕是举例子时,也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信息。假如丁齐想举报他,这些话也算不得任何证据。
丁齐:“我没问博慈集团或者施良德是谁的手套,只想知道境湖市的那位关副市长是谁的手套?”
所谓手套,就是站出来办事的人,就像戴在手上的手套,有什么问题也不会把自己的手弄脏。朱山闲知道关越一定是被人买通了,但他绝对不是博慈集团所买通的主要人物,因为关越对他做出的种种许诺和暗示,已经超出了一位分管卫生工作的副市长的权限范围。
田仲络:“这还用问吗?一定是能拍板做主的人!博慈集团财雄势大,至少能量比我这个小老板大多了,想拿下一个全国三线城市不起眼的近郊小区,其实很简单。”
丁齐:“田师也有谦虚的时候?”
田仲络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实话。他们在多少地方设立了多少家分支机构,就说明走通了多少门路,而且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积累至今,这是多大的能量?”
丁齐:“田老板事先也不知道博慈集团要动迁南沚小区的事情?”
田仲络:“我真的不知道,所以刚才吃了一惊。他们这一次动作很快啊,到现在都没有风声传出来。但想想也正常,不过就是在偏远的地方设立一家新医院,需要动迁一个旧小区而已,不算什么大动作,也不会有人关注。”
南沚小区是偏远的地方?仔细想想也是事实。境湖市在江淮省内虽然算一线,但在全国范围内顶多算三线。雨陵区是新区,而南沚小区已在新区的边缘,外面就是森林公园了。十年前这个小区刚刚落成的时候,周围还是菜地呢。
小区的住户大多是当年南沚镇的动迁户,还有周边土地被征用的农民,整体风格就像社会主义新农村修的那种成排小楼,住户中也没什么真正的权贵,朱区长都算是大人物了。假如以整个博慈集团的能量,想拿这么一块地方,绝对不算什么大动作。
丁齐一直在关注着田仲络的反应,基本可以断定他没有撒谎,此前是真不知情,于是又问道:“田大老板,您不生气吗?”
田仲络:“其实我很生气,但江湖上混了这么久,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丁齐:“你应该清楚他们是冲着什么来的。”
田仲络:“当然是冲着方外联盟来的,也是冲着方外联盟所代表的各家方外世界来的。有这样的动作,说明施良德已经知道了一些内情,正在试探真伪,可能是某家方外世界将消息出卖给了他。”
丁齐:“如此说来,对方也清楚了你我的身份。”
田仲络:“整个联盟内部都清楚,就算没有方外联盟,原先很多人也是清楚的。”
丁齐:“田师有办法阻止吗?在方外联盟中,您是最有手段的人!”
田仲络摇了摇头道:“如果真的就是一个普通投资项目,我托人递个话、打声招呼就行了。并不是博慈集团怕我,而是犯不着因为区区小事不给面子。但现在他们就是带着目的来的,我打招呼不仅没作用,反而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假如我这么做了,你知道下一步的结果是什么吗?博慈集团就会直接找我来求证,然后谈合作,想收购或者收买我。只要他们对方外世界感兴趣,又确认了各家方外世界的存在,就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是个商人,他们就会用商人的手段来找我谈合作,到时候你让我怎么谈?”
田仲络说的是大实话,他就算没有推衍神通,也是个老江湖,走一步就能看到后面几步。假如他出面去阻止这场收购,基本上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博慈集团的反应肯定是找上门来谈合作,合作或者收买不成,还会有接下来的动作。
丁齐看着田仲络道:“田境主,别的事不说,至少站在方外联盟和方外世界的立场上,我是信任你的。”
田仲络有些尴尬道:“丁院主,我也是信任你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和大家一起推举当理事长了。”
丁齐:“我很清楚,方外联盟是田师一手推动成立的,田师做事不居功、习惯了站在幕后默默做贡献,我只不过是被大家推选出来的一个代表。但我很希望方外联盟变成它应该有的样子,各家方外世界能够互通有无、合作互利,所以我也率先开放了金山院。
先前各家方外世界,大多只是难以求证的传说,比如我们现在待的这座静沙岛,但随着方外联盟的出现,传说变成了现实。我不清楚博慈集团是否已经控制了某家方外世界,但他们这么做,显然不是想以普通成员身份加入这个联盟,而是想得到更多的东西……”
田仲络:“丁老师应该见过施良德本人,你对这个人的了解有多少?”
丁齐:“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比你多,很多情况都是听江湖传闻。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认,此前这三十年,施良德一直想得到疲门观身术的传承,但他并不清楚传说中的观身术是否真的存在……至于现在嘛,情况就不好说了。”
田仲络神色一惊:“所以你昨天一上岛就问麻元领——静沙岛是不是有疲门观身术传承?”
丁齐点头道:“恰好出了博慈集团这档子事,所以我对疲门观身术比较敏感,除了静沙岛之外,别的方外世界可能也有疲门观身叔传承,就是施良德一直在设法寻找的。”
田仲络:“三十年来,施良德什么都有了,干嘛还这么执着?”
丁齐:“我的导师刘丰教授曾经说过,越是拥有权势财富的人,就越对虚无缥缈甚至神秘荒诞的东西感兴趣,因为他们在现实中能够追求的目标都已经实现,所以在潜意识中会去追求那些普通人根本达不到的目标。
比如在古代,很多帝王会追求长生,结果往往被方士所骗。至于崇道礼佛,企图证明自已的地位与成就另有神秘宿命的人就更多了,有些人在现实中不得满足,而还有些人是因为现实已不能满足。”
田仲络苦笑道:“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方士啊,但方外世界和秘法传承却是真的。丁老师这么说,难道是想设局对付施良德?听我一句劝吧,你最好不要这么想,这人也是个老江湖,门槛精得很。”
丁齐:“但有人未必不会这么想。是谁向施良德透露了消息,目的又是什么?非常有可能就是想利用施良德的财势实现自己的野心,结果却是引狼入室。”
田仲络又说道:“博慈集团想要南沚小区这块地,无非是在做试探,以印证得到的某些消息。他想买就让他买,反正就是些房子而已,我们可以再换个地方建立总部,哪怕自己买块地皮造楼都没问题。丁老师的反应这么强烈,是不是与小境湖有关?”
方外联盟总部可以换地方,另外买楼或者自己盖楼都行,但别人家都可以搬,丁齐和朱山闲却不好搬,因为小境湖的门户就在那里,田仲络也算是说中了要害。
丁齐摇头道:“我知道你会这么想的,但问题不止这么简单。假如真的动迁南沚小区,就等于给了博慈集团做背景调查,然后挨家挨户接触、商谈,甚至是收买施压的机会,只要一家家分别让他给盯上了,就有其他很多意外可能出现,所以第一步就不能退让。”
田仲络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门外,又凑到丁齐耳边悄声道:“丁老师,你今天既然说了这么多,有些话我也告诉你。我只说一次,也只说一句,你可不要透露是我说的。给麻元领投资修建仙顶山度假庄园的,就是博慈集团。”
这回轮到丁齐愣住了,转身看着田仲络好半天没说话。田仲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心里有数就好,静沙岛的麻岛主我多年前就认识,所以这次特意想着把他也拉进方外联盟。但我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件事,至于他是不是你怀疑的人,没有证据不好妄下结论。”
丁齐:“你现在才说!你我和水若如今可都在人家的世界里,海外孤岛上!”
田仲络:“我来之前也不知道博慈集团盯上南沚小区的事情啊,是丁老师说晚了……回去的时候,我们都盯着点,注意互相保护。”
丁齐:“假如静沙岛真有问题,麻元领也不会在这里有什么动作,他还没有加入方外联盟呢。如果我们这次出了事,那也太明显了,对他们没有利。”
田仲络:“我估计这次出海也不会有什么状况,否则瞎子都知道静沙岛有问题了。待会儿回去之后,丁老师不要露出破绽来,我们目前只是怀疑而已,并不一定是事实。”
丁齐:“我会注意的,多谢你告诉我静沙岛与博慈集团的关系。”
田仲络似是在考虑着什么,终于还是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假如真是博慈集团想做什么,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你我恐怕终究不是对手。我的处境顾忌太多,有些时候可能只求自保。假如真是那样,希望丁老师好自为之!”
丁齐却说道:“田境主,静沙岛是你介绍假如方外联盟的,你相当于担保人。假如真出什么问题,首先就是你的责任!”
田仲络想了半天,最终反问道:“假如他们真有问题,也知晓了方外联盟的存在,隐藏在暗处更难对付,暴露出来不好吗?至少你我心中有数。”
上午十点,众人上船返航。随行的九名水手换了三个,原先驻守岛上的三人这次回去了,又留下新来的三人轮值。海岛一日游感觉固然很爽,但真要每天都驻守在这样一座孤岛上,时间一长也会变得寂寞无聊,甚至枯燥得要命吧。
在回去的航程中,田仲络虽神色如常,仍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但丁齐能感觉到,这位田老板的内心中其实很紧张,几乎时时刻刻在暗中关注周围的动静。毕竟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假如出点什么意外都不会有人知道。
航行了差不多五个小时,艘渔船终于又一次靠在了码头上,田仲络看见了在岸上等候的四男两女六名随从,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丁齐也很担心,就算知道这趟航行不太可能出问题,但也免不了时刻保持警惕。倒是并不知晓内情的水若游玩得非常开心,大呼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