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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池黄昏下,几枝疏荷零星点缀,一双金鲤突然自水面旋开数重涟漪,倏地沉下水中,悠然而去,斜阳光影层漾,令这深秋沉寂的水面现出一丝生动的意味。
夜玄涧站在水榭回廊之上,一人看着眼前池波荡漾的景色,碧袍如水,沉静风中。
“二公子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伤势没有大碍了吗?”
身后传来女子清爽的声音,只从脚步,他已知道是殷夕语,转身微笑道:“静心赏景也是一种休息,殷帮主不觉得吗?”
身着淡紫色劲装的殷夕语来到他身边,看向池中若隐若现、纷纭聚散的游鱼,说道:“你与三公子给人的感觉真是不同,一个刚刚处理好伤口便去寻墨烆等人较量剑法,惹得一群人聚在后面观战,一个却在这里临水赏鱼,端的是清闲自在。”
夜玄涧略扬眉梢,随后笑道:“三弟从来便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夜三公子。归离剑法是自无数次血战中历练出来的,这时候与墨烆比剑是要将先前一战的经验融会贯通,才能有所突破。我们兄弟三人虽是一母同胞,却自来性格不同,所以行事相差甚远,尤其是大哥和他。”
殷夕语倚栏转身,“就因为性格不同,太子御便毫不留情追杀自己兄弟,就连二公子分明无心王位,他都不肯放过,一样痛下杀手?”
夜玄涧侧首道:“大哥既如此顾忌我,不惜请师尊亲自出手,你又怎知我无心王位?”
殷夕语嫣然一笑,“二公子问出这样的话,便是最好的答案。”斜阳暮色将清池染透,亦令她清秀的面容覆上一片柔和的色泽,从这样的角度看去,分外动人,“何况贪恋权位之人,绝无法使出那样潇洒纯粹的枪法。千云枪下处处皆留生机,从不赶尽杀绝,二公子其实是个十分宽容的人,否则上次在苍云峰也不会拦人变成帮人,我说得对吗?”
夜玄涧意外地注视她一瞬,微笑道:“置他人于死地,便是将自己逼入绝境。”
殷夕语道:“这句话正应该奉送太子御才是。”
夜玄涧隐隐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余韵初消的莲池,“虽然并不赞成,但其实我能理解大哥的做法。每个人所处的境地不同,他人很难做到设身处地,所以也无须过于指责。”
殷夕语转身道:“但我想三公子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位大哥,否则要如何向所有支持他的人或是穆王交代?坦白说,他如果不够果断,于此事上心慈手软,我跃马帮恐怕会第一个退出穆国,另寻出路。”
“殷帮主的决定,我一样可以理解,亦不会怪你。”夜玄涧微微点头,眼中却透出深邃的光泽,“无论结果如何,我现在只担心内乱会使穆国国力受损,无法应付接下来的硬仗,这恐怕亦非父王所乐见。”
殷夕语问道:“那二公子有何打算?”
夜玄涧道:“事到如今我会全力襄助三弟,减轻事情的影响。假如最终胜出的是三弟,那穆国凡事有他自然无碍,我便可放心退隐山水,方是真正清闲自在。”
“二哥怎可如此无情无义兼且不负责任,现在便想弃兄弟于不顾,自己逍遥快活?”
殷夕语尚未答话,便听廊亭对面传来爽朗笑语,夜玄殇与子娆、墨烆、宿英、彦翎等人沿桥而至。
因刚刚与墨烆切磋剑法,夜玄殇此时仅着一身玄色紧身武士服,袖扣金腕,外袍随意披在肩头,随他不驯的脚步轻翻飞扬,显出十分桀骜恣意。夜玄涧含笑看他近前,玩笑道:“谁让当初你收了我的玉玦,现在后悔,恐怕为时已晚。”
“哈哈!”夜玄殇踏入水榭,挑眉笑道,“二哥怎知我不是正为以后逍遥自在而拼命,莫不如考虑收回礼物,我还可再附赠玄龙玉佩?”
旁边彦翎做了个大以为然的表情,一晃闪至他面前,“就算你想逍遥,也得有人先同意再说。以我认识你这些年的经验,只要太子御活着一天,你就不是逍遥自在,而是逃命江湖,还不快想想下步如何行事!他奶奶的,小爷忍太子御很多年了,这次务必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欠债总得还钱!”
众人无不失笑,纷纷在水榭当中的长案前坐下,子娆抬眸道:“颜菁昨日出去便一直没有回府,看来外面的搜索还在进行。”
殷夕语道:“九公主这一安排甚是巧妙,太子御即便翻遍邯璋城,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在看似最危险,也是最不可能的地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此处所在正是长骑将军颜菁的府邸,穆国禁军统卫府的后院。昨日离开密宅,子娆下令众人分作两部,一部由冥衣楼、跃马帮以及天宗的普通弟子组成,十人一组分散行动,造成四处逃亡的假象,并秘密通知冥衣楼和跃马帮其他分舵及时应变;另外一部则集中己方武功最高的十余人,反入险境,留下暗记示意颜菁,趁乱潜至禁军统卫府。
统卫府中侍卫多是颜菁心腹,亦同时属于冥衣楼弟子。在颜菁的特意安排之下,不虞暴露行踪,所以现在外面虽是风声鹤唳,众人却颇是轻松。子娆淡淡道:“卫垣与颜菁都是聪明人,虞峥在此次行动前被太子御调离邯璋尚未回来,有白姝儿前去照应,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就让太子御白白折腾,我们暂且在此以逸待劳,而后想要杀人还是放火,悉听三公子尊便。”
夜玄殇笑了笑,俊眸微抬,看向对面,“倘若我不但要杀人,也要放火呢?二哥可有什么意见?”
夜玄涧神色微微一震,道:“你要彻底铲除天宗?”
两人的目光隔案相交,似有轻光从中掠过,周围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微静。众人皆不知夜玄涧何以从一句话听出夜玄殇心中用意,亦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一时无人插口,唯有子娆拂袖轻掠长案,一片枯叶打着微旋,自池畔斜伸入檐的枝头翻飞飘落。
“对于天宗,二公子应该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了解,穆国先代君主重光因与兄弟情笃,在立国之初,以苍云峰所属八百川城分封幼弟,授其监国之权,非常时期可废立君主,以保证夜氏一族王权的传承。自穆国开国伊始,天宗作为王权之外最高所属,原本一直与之相辅相成,互为平衡,并无任何意外,但到了穆国第十一代君主武元手中,天宗出现了第一位外姓宗主。”
子娆微微停住,逆了夕阳沉晖,凤眸清光落在夜玄涧眼中。
“不如我替公主说得更清楚些,多年前天宗出现的第一位外姓宗主,乃是国君武元的同门师妹,被称为‘夕池音妃’的绝萧。”彦翎跟着接口,继续道,“武元非但为这女人诛杀亲弟,甚至二人共同临朝,在他死后,绝萧以天宗之名监国二十余年,手中权力无限扩大。此后天宗宗主一职便转落外姓,迄今百年之间,至少有三次权重凌主,在穆国弄出不同程度的内乱。现在轮到渠弥国师,同样没有安分守己的打算,一心一意唯恐天下不乱。”
“渠弥国师表面上不问国政,却在暗中推波助澜,通过太子御左右穆国形势,造成今天这等局面。如今的天宗已非穆国立国时的天宗,已经完全违背本意,更甚至为祸不休,就像这片枯叶一般,残败之物,便不该留在金案之上,更不该任其腐烂,沾污衣襟。”子娆说着,玄袖当风一拂,数片枯叶应手残落,尽化一地飞尘。
廊下游鱼突然惊起,扑通一声跃出莲池,打破水榭中冷寂的气氛,无数涟漪接连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玄涧此时早已恢复冷静,缓缓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们所言确是事实。其实父王很早将我送入天宗拜师,便是希望我能够重新接掌天宗重权,杜绝遗祸,现在看来师尊亦是心知肚明,不过假意顺迎,更可惜我兄弟不睦,终成今日之局面。”
夜玄殇此时站起身来,走向临池曲栏,沉声道:“二哥可知归国之后,我发现一事。这些年一直在穆国暗中布局,心有所图的并非只有渠弥国师一人,其实大哥很多时候是受人挑拨,做了人家的棋子。我无法原谅的并非是他的绝情,而是他的愚蠢,父王说得没错,他当真不配为我穆国之主。而对于天宗,二哥是否想过,以九域目前的形势,在我与大哥分出胜负之后,穆国是否还有时间应对余波难平的内乱?现在宣王已是野心毕露,如果继位后我不能尽快平定国中动荡,点兵备战,那穆国非但会错过成为诸侯霸主的最好时机,更有可能面临亡国之祸。”
落日如金的斜晖折射了秋水波光洒照水榭,天地颜色渐暗,但那玄衣挺拔的背影却在逆光之下显得如此清晰,仿佛深深烙入每个人心头。子娆轻侧玉容,不落声色地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微微地眯起了修长的眸光,一瞬间眼梢如刃,却似温柔。
夜玄涧突然低头一笑,叹道:“父王当真没有选错人。”
“我只是在必须的时候,做自己该做之事。”夜玄殇回身相视,深邃的眼中照映金辉,射出沉稳的清芒,“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二哥说一声‘不’,我绝对尊重二哥的意见,天宗之事便另寻他法处理。”
夜玄涧碧袖一扬,扫尽案前落叶纷纭,“你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人,比我更加熟悉苍云峰的情况。”
兄弟二人目光相触,仿佛同时掠过笑意。夜玄殇大步迈回案前,笑道:“果然还是二哥了解我,二哥可知,我最想宰了太子御的时候,就是在楚国见到二哥的时候。”
夜玄涧摇头笑说:“我只是怕你在苍云峰乱来,弄坏了我院中栽培多年的花木,不免可惜。你还是先同我说明白苍云峰的计划,再去寻人算账不迟。”
众人皆听出他们之间深厚的情意,不禁莞尔。子娆眸光向侧示意,一直在旁未曾说话的宿英跪至案前,将一卷帛图展开,“我们此次行动,首先是要将陷在天宗的众人救出。日前遵公主吩咐,已命暗部弟子潜入天宗详细侦察,这是属下根据回报绘制出的苍云峰地图。”
夜玄涧着眼看去,只见帛图之上清清楚楚标出苍云峰每处重地,附加守卫的具体位置、人数,可谓巨细无遗,冥衣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将天宗内外摸了个一清二楚,就连彦翎亦暗暗点头。
宿英依图向众人解释道:“天宗总舵位于苍云峰深处,其地三面险峰环绕,皆是深崖峭壁,唯有正西方建有六座双向索桥,接通绝谷,乃是出入其中唯一的通道,但却设有二十八重岗哨,直至峰顶,想要从这里进入苍云峰,可谓难比登天。”跟着手指移到图中一处红色标记处,继续道:“据暗部探知,渠弥国师将擒获的众人都关押在这阴奚潭水牢之中。离此不远有一处悬崖,虽然险峻陡峭,但凭暗部弟子的身手,再加上我特别改制的飞索装备,可从这里暗地潜入,直接入水牢救人。”
“你说的那道悬崖可是西面一指峰?”彦翎凑近道,“想当年小爷曾从那里上过天宗,凭我金媒彦翎天下无双的轻功,都差点半路脚滑,冥衣楼暗部能从那里摸进去,啧啧!厉害厉害!”
夜玄涧道:“阴奚潭水牢除了设有森严的守卫,更有九重暗道机关,想要救人必先除去这两道障碍,否则绝不可能。”
宿英道:“二公子放心,无论暗道中是什么机关,只要给我半炷香时间,必定可以破解。至于守卫,在水牢那种半密闭的环境中,最好的法子便是用微小的烟雷,加以离司姑娘配制出的迷药,在我们将人救出之前,绝不会惊动其他天宗弟子。”
他说话时胸有成竹,显示出极大的自信。这番话从寇契大师的亲传弟子口中说出,谁也不会有所怀疑,所谓战场之上,“妙手神机”宿英一人可敌千军,便是如此。
殷夕语仔细审视地图,抬头道:“有宿先生在,救人只是小事一桩,关键在于救人之后,以多数普通弟子的武功,恐怕无法像冥衣楼暗部一样自阴奚潭后的悬崖离开,还是无法避免正面冲突。”
夜玄涧道:“不错,九公主对此有什么打算?”
子娆漫不经心地道:“我方才说过,是杀人还是放火,悉听尊便,本公主奉陪到底。”说着眼梢往侧掠去,夜玄殇挑眉一笑,向前倾身道:“擒贼先擒王,假如没有渠弥国师,二哥以为天宗会如何?”
夜玄涧沉默片刻,抬眸道:“除了二百名师尊的亲信弟子,我有把握控制一切。”
“哈哈,那便如此,苍云峰总舵的行动由二哥全权指挥,渠弥国师便交给我与子娆。”夜玄殇转头看住子娆幽美的眼睛,微笑说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寒雨未消的深夜,官道上三匹快马迎着无声夜雨一路疾驰,四野阒暗,唯有雨光微闪,几道人影一晃即过,直趋火光层层的邯璋城。待到紧闭的城门前,三人同时勒马,黑夜中马儿骤停的微嘶声短促响过,复是一片万籁俱寂。
城头照下的火光透过轻微雨丝,左边之人调转马头向后道:“公公,城门已关,咱们还是迟了一步。”
商容自雨光中抬眼,看向高耸矗立的城墙,简短地命道:“弃马入城。”说话时身子已自马背上飘起,身旁两名影奴紧随其后,形如魅影掠向城墙,迅捷无声。不过半刻,三人已身处城内,但却不与穆国的冥衣楼分舵联系,反在城东一家客栈单独住下。
翌日清早,邯璋城依旧一片兵马戒严。雨后街道之上恢复喧嚣,一队队士兵巡逻未停,却并未影响城中正常的秩序。
邯璋既为穆国之都,其繁华兴盛的程度较之楚都毫不逊色,更因紧邻西陲,而有各族行旅、客商往来过境。楚国大战之后,不少楚人避祸西迁,之前依附大楚的中间小国为免宣军荼毒,亦纷纷向穆国示好,相与贸易,更使得江上船行如鲫,道中车马如流,带来人物阜盛的局面。
马蹄声自长街一端传来,路上行人对连日来涉及全城的搜索已是司空见惯,纷纷避向旁侧,只见两队快马纵驰而过,马上士兵皆着银甲白袍,外罩玄色军氅,正是刚自城郊归来的白虎军,由上将军卫垣亲自领兵,往宫城方向而去。
自昨日围攻跃马帮密宅后,太子御调动城中所有兵马,昼夜不停地搜捕夜玄殇等人,白虎军与其他城中守兵一样连夜未眠,但在卫垣与颜菁的刻意引导之下,搜捕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路过一间临街的酒肆,卫垣忽然在马上减速,扭头向位于二楼的一扇雕窗看去。一道目光穿过垂帘与他对视正着,卫垣眼底倏然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未有任何流露,径自打马而去。
商容刻意不收敛目光,引起卫垣注意,斟酒坐等,不过小半个时辰,除去军甲换作长衣便装的卫垣出现在酒肆雅间之内。
“方才我还以为看走了眼,不知是什么要事,竟劳动商公公亲来穆国。”
面对商容这禁宫要臣,卫垣态度极是友善,话未出口,已然笑容满面。商容一路察看,知晓卫垣如今在穆国几可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帝都凡事假他之手,皆是事半功倍,不由佩服东帝昔日安排,亦知要令这样的人听教听话,并非寻常手段能行,心念一闪,迎前笑道:“呵呵,将军说笑了,我们这些人不过替主上跑腿送信,真正要事可都要倚重将军才行。”
“哦?主上有何吩咐,还请公公见教。”卫垣在他对面落座,移目相询。
“将军看过便知。”商容自怀中取出东帝亲笔密令,隔案递了过去。卫垣弹手挑破封口金印,看过密令后目光微微一闪,抬眼扫过商容,“主上这道命令当真是意料之外。”
商容叹了口气,“主上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事关重大,将军切记秘密行事。”
卫垣转回笑容,“商公公放心,既然是主上的命令,卫垣自会尽心办到。不过此事的确关系非常,需得慎重处理,后面怕还要劳烦公公。”
商容道:“大家都是替主上尽忠,何来劳烦?穆国之事皆以将军为主,我等从旁协助就是。”
“如此甚好。”卫垣将手中密令收好,抬手斟酒,举杯道:“那卫垣便借花献佛敬公公一杯,先行一步做些安排,公公见谅。”
“好说。”
二人对饮一杯,卫垣随后起身告辞。行至门前,他突然又回身问道:“商公公此次带了多少人手,现在何处?若人不多,不如暂且住到我上将军府。近日为三公子之事,邯璋城中盘查森严,莫要引起多余的麻烦,不好处置。”
商容道:“不过两人随行,落脚在朱堰坊宣平客栈,倒不必麻烦将军,将军有事尽可到那处寻我。”
“宣平客栈,好,我会命人关照那边。”卫垣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邯璋城被南北十四条、东西十一条宽阔大道交错划分为一百一十坊,各坊之间皆以街道为界,经纬纵横,井然有序。每坊筑有四门,除几条交叉相通的主街以外,另有石路小巷延向坊内。两侧民宅店铺鳞次栉比,建筑多以白石为基,配以素瓦灰檐,但富户人家或是声势可观的商铺酒楼却是画梁彩壁,斗拱出檐,极尽雕饰之美,处处显示出这国都之城的繁盛气象。
朱堰坊主街之上,分别有三家亭阁错落的歌坊舞楼,其中红颜阁位于街尾,毗邻堰江之畔,对面一街之隔便是商容三人入住的宣平客栈。
一夜秋雨初霁,台前流苏吹过雕栏,一只腕绕银丝的玉手松开垂帘,窗影一晃,落在婀娜生姿的白衣之上,亦将那张妖柔的面容覆上若有若无的暗影。
“堂主,据我们的眼线回报,从一个时辰之前便有军队秘密往朱堰坊这边调动,且非一般士兵,皆是左翼营武功高强的好手,数量不在千人之下。这些人足以将整个朱堰坊全部封锁,不知是不是针对我们来的。”绿颐瞥了一眼帘外,低声说道。
白姝儿自窗前转身,美眸艳艳流露揣测之意,“是白虎军,即便查到此处,卫垣也不可能公然调兵前来,他究竟想干什么?”
红颜阁原是自在堂一处秘密据点,对外是邯璋有名的风月之地,千金买醉,日夜笙歌,内里却用来收集情报,掩藏身份,执行各种暗杀任务。自在堂在穆国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白姝儿曾为之效命的太子御亦无法尽知,在其背叛之后虽剿杀了堂下不少部属,却难以将之连根铲除。如今红颜阁这种地方,正是白姝儿暗中左右形势的最好所在。
密宅突围之后,白姝儿已知卫垣虽身在穆国,实际却替帝都效命,眼前形势下,绝无道理对自在堂动手。何况红颜阁表面上属于城中普通富商,只有部分核心人员受自在堂统属,较之他处,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虽见白虎军秘密调兵,亦只是静观其变,声色不乱。单凭这一点,便可见她非同寻常女子的胆色。
绿颐蹙眉道:“这卫垣虽是九公主的人,会不会暗中反水,支持太子御?”
白姝儿眸光微细,“若如此,那日他犯不着故意配合三公子脱身。再者,那九公主又岂是易与之人,容得他想怎样便是怎样?哼,不想帝都的手竟伸得这么远,一个卫垣,一个颜菁,整个穆国的兵权竟都落到他们手里了。”
绿颐道:“假如除去连相,这二人之外在军中手握兵权的便只剩一个虞峥,却与堂主素来不睦,那我们岂不是白白替他人作了嫁衣?”
“笑话,我白姝儿会做那种蠢事?”白姝儿反手一扫珠帘,娇娆移步,向外行去,一抹帘光倏然闪落,“如情人呢?”
“已照堂主吩咐暂时将她软禁起来,对外称病谢客。”
“看好了,莫让她坏事。”白姝儿媚眸轻挑,忽然在门前停步,外面回廊之上同时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后面数人足音沉稳一致,落地几无间隙,显然是一批训练有素的高手,而当前一人足下几无声息,武功要比后面之人高明数倍不止。
脚步声停在隔壁,管事的声音随之响起,“东面几间暖阁正对前街,只有两间还空着,却以这间风景最佳,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几人进入房间,一个惯有威严的声音道:“就这间。”跟着哗啦一声轻响,想是对方将钱袋丢到了管事手中,冷冷道:“还不下去,记住少说少问。”
白姝儿眸中隐生诧色,皆因听出那说话之人正是卫垣,顿时改变出门的主意,留心隔壁动静。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白姝儿无声飘向窗前,水袖一漾射出真气,将雕窗拂开半寸。
透过窗隙,只见对面街道之上出现重重白虎军战士,人马如同辐辏,自四面八方快速逼向宣平客栈。前面数十名高手自马背掠起,亮出兵器,当先越墙而入,目标乃是客栈后院。
马蹄声中,街上行人大乱,纷走急避。白虎军行动之速,可谓快逾闪电,整座客栈顿时陷入重围。这时后院一间厢房猛地爆出一股劲气,剧烈声响之中,房中门窗化作飞屑,连同最先进入的敌人向外激射出去。
白姝儿美目微微一闪,仅仅一街之隔,更兼居高临下,以她的眼力几乎可以看清白虎军高手骨折血溅的场面,心下凛然不已。仅凭这份内力,这屋内之人的武功便可至夜玄殇那般高手级数,且更加阴沉狠辣,却不知为何惹来白虎军围剿。正思量间,眼见三道人影自房内杀出,其中两人黑衣净面,刀法飘忽诡谲,身如影魅,当中一人却是个身材中等的白眉老者,看似举止缓慢,却每一抬手便有敌人丧命爪下,行动间予人诡异莫名的感觉。
三人现身的一刻,隔壁窗旁咔嚓微响,传来整齐的劲弩上箭声。
白姝儿倏然明白,卫垣亲至红颜阁乃是为了居高临下,选定狙杀院中目标的最佳位置。此时白虎军传出数声信号,有人高声下令:“莫要放走夜玄殇同党!生死不论!”
白虎军此次所调皆非庸手,但客栈中三人亦手底强硬,尤其是那白眉老者极难应付,令围攻者付出十分惨重的代价。整座客栈早已清空,院中敌人不断涌入,那白眉老者深知不宜恋战,连下杀手,跟着尖啸一声,会同二人突向高墙,冲往院外。
“结阵!拦下他们!”白虎军中两名指挥战斗的银缨战将同时喝令,客栈东、西、北三方同时出现三张黝黑的软索巨网,在轻功高明的战士操纵之下,漫天向客栈罩来。
这种软索巨网原是在战时用以封锁江河,以便拦截敌方间者探营,其物以鲛丝细索穿织编结,每隔数寸便缀有锋利的倒钩,悬在水底不易察觉,一旦沾身便绝难挣脱,并会牵动两岸连接的金铃,向营中报警,乃是白虎军有名的精锐装备。此时在半空张开,顿将去路封锁得密不透风,用作拦截对手,亦是再好不过。
纵未见过此物,但从形制判断,突围的三人亦知绝不能容其沾身,唯有当空改变方向,往唯一未被封锁的南面长街落去。
两名战将自马背上跃起,双双攻向当前的白眉老者!一串激烈的劲气交击声后,只见半空中气流爆射,那白眉老者凌空跃起,一声厉啸,自上而下扑向往地面飞退的战将。
机括之声便于此时,自白姝儿所在隔壁骤然响起!
箭风激啸,横裂长街,除红颜阁之外,宣平客栈左右各处利芒爆现,一连串近百支劲弩首尾相连,以电闪风驰的高速射向白眉老者。白姝儿眸心倏收,长街当中二将急退,血光乍现,任那白眉老者有通天之能,亦无法在全力出手对敌之时避过白虎军特有的连珠劲弩,当空带起一蓬血光,斜坠而下,软索巨网当头罩来。
其他两名黑衣人亦不可幸免,一人当场毙命,一人重伤落入敌阵,瞬间丧命乱刀之下。
包括卫垣等数十名隐藏在外围的高手现出身形,纷纷向战场中心掠去。白姝儿不由心生寒意,倘若那天密宅之外卫垣暗中埋伏下这等利器,那恐怕太子御早已得手,绝非今日之结果。
卫垣落足长街,白虎军将士肃立,当中让开道路。那白眉老者身中数箭,复加索网利刃入体,一时却仗着深厚的内力,不曾断气,见到卫垣走来,艰难喘息道:“卫垣,你……敢背叛主上!”
卫垣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俯身低声道:“商公公,莫怪我卫垣手辣。主上曾经亲口密谕,我在穆国只听一个人的命令,那便是九公主。”
“你这个……”商容身子猛地一挣,双目射出怒火。卫垣当即一掌送出,商容浑身剧震,口喷鲜血,顿时气绝身亡。
“派人回禀太子殿下,就说击毙三名叛党,替他们收尸。”
卫垣一掌震断商容心脉,抽身后退,吩咐一句之后,上马而去。
对面红颜阁雕窗之后,一双隐在暗处的美眸目送白虎军远去,白姝儿身形轻闪,飘然出门。
夜幕再次降临,穆国王宫深沉的轮廓犹如一座卧兽渐渐隐入重云浓暗的天色。宫门关闭之前,卫垣方才离开东宫,在侍卫的拥护下往上将军府打马而去。
长街两侧华灯初上,酒楼歌坊人流如川,一片声色喧哗。刚刚进入这邯璋城最为热闹的街道,身后马蹄声响,卫垣微一侧首,颜菁与十余名亲卫自后面赶上,来到身旁。
“卫将军。”颜菁轻提马缰,与卫垣并骑而行,几名同属冥衣楼的亲卫散开身后,不着痕迹地将后面白虎军侍卫隔开。
卫垣目光一扫,笑道:“颜兄回府去吗?若有闲情,我们不妨到燕子楼喝上两杯。”
颜菁转头压低声音道:“将军可知今日做了什么,商公公乃是主上最为倚重的内臣,现在竟丧命穆国,且是在白虎军手中。”
卫垣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颜兄莫非没有想过,白虎军和统卫府上万人搜遍全城,连一个三公子的人都没抓到,若非今日击杀三名叛党,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对着连相那么精明的人,会不招来疑心吗?”
颜菁眉峰略蹙,“即便要应付太子御,也不必假戏真做,将军不是不知道商公公的身份,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卫垣眼中光影一沉,扭头道:“颜兄这是在质问我?”
颜菁见四周不时有人向这边注目,心知在此不宜多言,强压下心中不满,“我并无此意,只是一旦九公主问起,不知将军要如何回复。”跟着抱拳道:“我会向公主如实禀报此事,将军好自为之吧。”说罢一提马缰,当先而去,身后亲卫随即跟上。
卫垣目送统卫府的人消失在长街尽头,不由重重冷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精光。
上将军府位于邯璋城风景极佳的贵族坊区,整座府邸占地极广,建筑高阔深进,斗檐重壁,颇具西地沉雄之风,但最为讲究的乃是后院聚水成湖、山石穿叠的内苑。此时天色入夜,两侧连排装饰的青铜销金纹卧兽灯早已燃起,照得四下亭阁明暗,一片影影绰绰。卫垣遣退随从步上通往书房的玄石廊道,突然间脚下一停。
一丝细叶悄落月空。
对面同时传来一丝女子笑声,既轻且媚,跟着淡纱袅袅如烟,一抹白衣身影自楼阁之中飘落路前。
“卫将军,久违了。”
眼前女子烟视媚行,越过枝影横斜的湖畔,徐徐向灯下而来。
“白姝儿?”卫垣目光微微一动。
“将军还记得姝儿,姝儿给将军见礼了。”白姝儿略一扬袖,侧身低眉,眸光却微微挑去,月下媚影,色若桃花。
“哼,”卫垣站在廊前,沉声道,“白堂主可真是好胆量,出入我上将军府如入无人之境。”
白姝儿抬头柔声道:“将军请莫要怪罪姝儿,姝儿此来是想与将军商量几件秘事,自不好太过张扬,所以才先一步在这儿等候将军。”
卫垣道:“我与你有何事需要商量?”
白姝儿素首微微一侧,露出足以令任何男人心动的娇容,“将军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姝儿向来不愿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我知道将军是帝都的人,说起来,如今我们也算共事一主,莫非无事可言吗?”
卫垣倒负双手,半明半暗的灯影之下,也看不出神色深浅,或喜或怒,只是随口道:“哦?那我倒愿闻其详。”
白姝儿妩媚道:“那姝儿便直言了。我想与将军联手,除去两个碍事之人,今后无论何事,更可彼此照应,互通有无。”
卫垣道:“什么人,碍了谁的事?”
白姝儿略略移步,抬手拂掠乌发,“一个是连相,这个不用我说,也是将军该杀之人;而另外一个,是虞峥。”
卫垣眼光一抬,“你敢杀虞峥?可知他是白虎秘卫之首,三公子的得力之助?”
白姝儿掩唇一笑,一瞬间眉目千姿,媚态丛生,更令人感觉到在这美艳的外表之下,几多心思叵测。来此之前,她早已派人查实宣平客栈三名“叛党”的真实身份,以此揣测卫垣的底细,几番计较,遂亲身一探上将军府,“将军连商容商公公都敢杀,又怎不敢杀区区一个虞峥?三公子既有将军相助,虞峥如何能比,何况此时太子御已经怀疑了他,将军倒是教我,该如何保他?”
卫垣听到“商容”二字时,面上神色刹那一动,旋即恢复深沉,跟着抬袖一拂,转身道:“白堂主请回吧,今夜之话我从未听过,三公子也永远不会知晓。”说着举步欲行,白姝儿心知此人城府极深,绝非三言两语能够打动,却也不急,暗影下红唇隐隐一勾,悠然说道:“看来倒是我料错了,将军原来是甘愿受制于人,做帝都手心的傀儡,或是一枚过江之卒。”
卫垣脚步倏然一停,白姝儿继续道:“只是依我看来,将军即便忠于帝都,那东帝对将军却绝不放心。将军身边究竟有多少眼线,明里暗中,恐怕不止一个颜菁吧。更何况以东帝之冷情,对将军的家眷,连我自在堂都查不出他们之所在,将军此生也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卫垣背身而立,片刻后回头说道:“你知道的事情,当真不少。”
白姝儿婀娜前行,“姝儿是诚心与将军合作,所以才多加留意嘛。将军何不想想,他日倘若三公子继位,一个颜菁,一个虞峥,足以将穆国大部分军权瓜分。有九公主在侧,三公子对这二人恐怕要比对将军更加信任,将军难道毫无顾虑吗?”她在卫垣身旁停步,美目轻扫,淡淡闪过七分妖媚,三分心机,“至于其他,大丈夫纵横天地,何患无妻?”
卫垣慢慢转过身来。
“将军。”白姝儿手腕一翻,掌心现出一卷细帛,“除掉连相,太子御身边最为倚重的便是将军,那将军则可轻而易举,成为拥立三公子继位最大的功臣。若虞峥亦死,将军作为朝中最有资格的大将,理当接掌禁卫兵权,甚至包括之前掣肘在侧的白虎秘卫。这些,是所有与左君侯府有关的朝臣,秘密对三公子立下的效忠书,只要将军点头,便可尽为所用。日后你我一人在内,一人于外,纵然那九公主假手天威,又能奈之如何?”
月下微光,灯中亮芒,卫垣深沉的眼中映出女子媚极艳极的姿色,如一刃淬亮的刀光,划掠心头。面对这张诱人的面容,穆国第一大将仿佛被光亮刺中,微微眯起眼睛,片刻之后,抬手拿起她掌中的密帛,笑道:“有美色更有头脑,难怪三公子另眼相看,白堂主这样的女人,总是不会令人失望。”
“相信将军也不会令姝儿失望。”白姝儿仰首相视,口吐媚言,“上次连相逃过一死,这次姝儿便先替将军办妥此事,明日红颜阁中,如情姑娘会随时恭候连首座大驾,将军莫要忘了,一定邀上虞峥,虞统领。”说罢一声轻笑,飘身而退,如来时一般悄若无声地消失在烟月之下,只余媚香如缕,袅袅轻散。
落峰山脉,八百里川峦龙卧,苍云主峰乃是其中最高之处,云出烟岫,雾锁千岭。
在距离天宗总舵不远的一处山峰之上,子娆盘膝静坐绝崖,闭目倾听其下瀑布飞流激溅,漫山叶落清霜,已隐隐有了飞雪的气息。
夜玄殇悠长稳定的呼吸声自身旁传来,当她睁开眼睛,恰好可以见他轮廓冷峻的侧颜,不变的夜色玄衣,棱角分明的眉目与坚定的鼻梁,水光中略微削薄的唇,微笑时候如春风,凝静时却似冬日深雪锋冷的痕迹。
子娆微微侧眸,不由记起当年第一眼看见这个男人,漫天风雨与杀机之中,那一袭玄衣,随意甚至有些狂妄的姿态。一人一剑,逍遥敌间,鲜血或是生命仿佛只是他笑容的陪衬,剑下天地睥睨,无人可以令其一顾,无物可以动摇其心。
纵不期之遇,结伴江湖,亦无缘由,不相问,可托生死,成挚交。
驰纵随心,自然而然。
或许夜玄殇原本便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和他在一起,你从来不需去想怎么办,亦不必问为什么。醒时恣意醉时狂,出入险境是痛快,傲啸江湖是畅然,美色在前,他不会拒绝,亦懂得欣赏,杀戮随身,他步步踏血,笑对惊涛。这样一个人,她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能将他束缚,权力、女人或者王位,即便成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宰,夜玄殇仍旧是夜玄殇,和昔日沣水渡前的桀骜男子,不会有半分区别。
“看了这么久,在想什么?”对面之人突然开口,俊目张开,薄唇含笑。
子娆略微一怔,随即凤眸轻掠,淡淡道:“看你功行圆满,想是无碍了。我在想今晚会否下雪,雪中相杀,又是一番什么滋味。”
夜玄殇悠悠抬头,看向天边似有似无的弦月,云雾渐浓,弥漫千峰,“雪夜宜饮酒,只不过今夜,你我都需保持清醒。”
子娆道:“究竟是什么人,仍不肯告诉我吗?”
夜玄殇道:“此人隐身穆国十余年,除了王室中寥寥数人,几乎无人见过她的真容,更不知她真实身份,甚至对于外界,她根本就不曾存在。我所能告诉你的不过是推断、揣测或是疑问,凡事莫若自心判断。”
子娆淡淡道:“即便亲眼去看,你我的论断也不会相差太远。对方引入你体内的四域噬心蛊合我二人之力亦无法逼出,你先前服下的药丸只能控制一时,他的目的显而易见。”
夜玄殇一笑道:“不必着急,她究竟是谁,目的如何,或许今晚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若非是你,我绝不会有这般耐心。”
子娆修眸微微掠至,月夜隐去了最后一抹淡芒,微雪之气翻飞风中,涂抹出渐深的寒意。事关帝都王族,亦关系那个人的生死,每一刻等待都是以他的一分痛苦换取,甚至他的生命与心血。每每思及,恨不立刻能见得其人,寻出真相,但眼前显然不仅是一剂药毒,更有许多未知之数,未动之谋,置身乱局,敌暗我明,不能忍者不能胜。
这世上最难熬的本便是一个“忍”字,又有几人,能真正将这一字一忍,写到风平浪静,无波无痕?
夜玄殇的声音依旧散漫从容,“既已如此,那莫如再多答应我一事,今晚无论发生何事,都且按兵不动。”
子娆心中微微一动,竟似有种异样的感觉闪过。明明是雪雾盈空,他注视的目光如晴空深夜,黑暗中仿佛透知一切,她细微的心思。那话语不是命令,亦不是商量,只是从他口中说出,别有一种笃定的意味。她扭了头看他,眸底清幽的微光在烟瀑水雾中若隐若现,突然间,不远处山峰蹿起一道金黄色的流光,带着轻锐的啸声穿破迷雾,当空绽开一朵灼亮的烟花。
子娆眉梢一挑,“若快过我,便答应你。”话音落时,幽袂飞香,人若轻云一般飘出悬崖,径往激流直下的水瀑落去。夜玄殇在她身动一刻,人亦迅掠而出,后发先至,两人几乎同时在水瀑中突起的岩石上借力,倏然横过其下深潭,落往峰谷平川之处。但见夜雾中两道人影并肩疾掠,一若夜风云光,一如暗电驰闪,只似几个起落便越过当中山谷,瞬间逼至苍云峰二十八天关入口。
山前警哨响起,传来守卫弟子齐声呵斥。
“什么人擅闯天宗!”
两人不约而同飞掠数丈,眼见落往关前,子娆忽然轻笑一声,扬袖飞出,反向夜玄殇身前阻去,同时借反震之力,身化幽云,凌空飘逸。
“漂亮!”夜玄殇突然加速,身形一闪破入纷飞袖影,长臂疾探,不偏不倚锁住她柔软的腰肢,带得两人纵身而起,同时左手向外斜挥。
一股浑厚的掌力横空扫过,如同怒潮扑面,最先赶来的十余名天宗弟子身不由己跌出圈外,先后滚作一团。
夜玄殇手挽子娆落在天关之前,微微笑道:“快你一步。”说话时目光却看向严阵以待的天宗弟子,严邃深处,隐透精芒。
子娆但笑不语,只是慵然绰立,玄袂轻衣在将雪的峰谷之中,与发轻舞,飘若云生。
“二师兄!”
“二师兄……”
天宗弟子虽是狼狈,却无一人受伤,此时皆认出夜玄殇,更加有人脱口叫道。
夜玄殇凝神打量,随后隐约一笑,“是小刀?没想到最先遇上的是你们。”
这二十八天关最外处岗哨的守卫皆是昔日与夜玄殇、夜玄涧二人交情不错的弟子,方才说话的一名身穿天青色武士服的年轻弟子越众而出,“二师兄,真是你回来了,师尊命我们……”说着向两旁看去。
夜玄殇道:“格杀勿论是吗?你们几人齐上,能否挡得住我剑下十招?”
“以二师兄的武功,我们自是难有胜算。”夜玄殇昔日身在苍云峰时,武功便远远高出同门兄弟,近几年身经百战,修为更臻大成,方才一掌手下留情,众人皆是清楚,否则此刻不知还有几人能够站着说话。那被他叫作小刀的弟子沉默片刻,和身旁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一步问道:“二师兄可否告诉我们,师尊为何突然要杀你和大师兄?”
夜玄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信步向前走去,“看来他始终瞒着你们,那不过因为他怕我,也怕二哥。”
众人愕然的同时,亦在他暗蓄气势的步伐中不由自主向侧闪开,令他通过封锁,来到两侧对出的峰谷之前。
山风不休,夜空终有雪迹飘落。
通往苍云峰的二十八重山道层峦叠嶂,每一步都暗藏着险峻的杀机。总舵之中现在混乱已起,方才的烟花报信,乃是表明所有失陷之人已顺利救出,示意两人可以放心行动。天宗弟子中,过半与夜玄殇素来亲厚,更甚至有不少弟子的武功是经夜玄涧口传身教,名为兄弟,实同师徒。渠弥国师不曾十分防备这一点,皆因从未想过自己亲自动手竟不能预先除掉二人,此时想要弥补却是为时已晚,唯有将其中主要弟子调至山下,避免他们内外呼应,传递信息。
小刀上前数步,道:“二师兄当真要上山?从这里到含阳峰六道天关,皆是与我们关系不错的师兄弟,但其后关卡,却都是师尊亲卫弟子,奉师尊严命,擅闯者杀无赦。”
“想我们同门相残,师尊仍是这么狠心。他既扣押大师兄手下四部兄弟,我又岂会坐视不理?”夜玄殇锐利的唇锋微挑,转身道,“你们拦不住我,小刀你带人回去禀报渠弥,便说我夜玄殇杀上总舵。一并告诉后面师兄弟,不动刀剑者,我绝不会伤其分毫,但谁要以武阻路,归离剑下,生死由命。”
小刀震惊道:“二师兄如此会惹怒师尊,若师尊亲自下山……”
夜玄殇哈哈笑道:“他若不来,我倒白来了。”说着抬手搭上小刀肩头,“去吧,我不想与你们动手,除非是切磋武艺。”
四周几人皆是心头一热,念起当年同修习武,兄弟之情。小刀深吸一口气,突然低声道:“其实二师兄不说我们也能猜出几分,师尊他是在帮太子御。太子御这些年将穆国弄得乌烟瘴气,甚至逼杀二师兄,我们早有耳闻,更加心有不满,如今二师兄平安回来,大家都很高兴。”
夜玄殇含笑拍了拍他肩膀,小刀转身道:“我们会照二师兄吩咐去做,二师兄一切小心。”
杀戮自第七重天关开始。
黑色的夜,微白的雪,鲜红的痕迹漫开在玄色的光与影中,甚至连惨叫都是多余,干脆利索不见一丝拖沓。
夜玄殇与子娆循路而上,渠弥国师所倚重的亲卫弟子武功皆非泛泛,但在两人默契无间的联手下,一连五道岗哨的抵抗都未曾超过半刻,弹指笑语,尽破剑袖之间。<cmreadtype='page-split'num='28'/>
再过三道岗哨,再杀四十五人,无伤者,亦无活口。重重示警的烟花冲破迷雾,赤色纵横,如溅染冰雪的血痕一般消没在黑暗的夜空。面前第十五道岗哨,名作星潭之处,随后赶来的弟子只见雪光之中玄衣轻舞,凌乱的冰屑在女子指尖袖袂化作晶冷细刃,烟雪缭绕,一路飘染朱红千般,妖娆血色,如若红莲开绽,业火遍燃雪谷。
那景象极美,仿佛挑破夜色妖魅的幻象,映入眼中,绝艳出尘。冽冰穿过身体的一刻,可见美若天人的容颜,幽香飘曳如缕,随后万般寂灭,唯余血华。
然而更多人最后所见却是剑光,归离剑的光芒,绝杀、冷酷、耀目。
不同于曾经狂肆嗜血,历经百战的剑更冷更快,执剑之人无情,似如神魔,却始终带着冷静不动的微笑。每当剑出,必有冽光相伴,只在此时方能见剑锋的痕迹,惊电一闪划破雪夜,之后所有的颜色都在黑衣黑眸之中沉亡。
二十八重天关过半失守,且伤亡惨重。天宗总舵接到示警,增援弟子不断赶来,渠弥国师最为信任的无风殿护卫弟子及时出现在星潭,终于阻得二人片刻。
“如此微雪良宵,何必偏来送命?”
子娆与其中两人数招相交,蓦地幽叹一声,微微飘身轻退,玄裳纷绕,指端点雪,冽冰飞旋之时绽现道道光华,交织盈满,几若月色重临山峰。
两名护卫弟子狂喝一声,祭剑前冲。
雪华影幻,一缕灿光骤然生姿,子娆十指蔻丹,绽作莲华千重,弹指一息,玄雪纷落,飞红断舞。
与此同时,夜玄殇剑出破空,一名护卫弟子刀折骨裂,口唇溢血,顿失再战之力。另外三人尚在数步之外,仍被剑气逼得目不能视,更为可怕的是剑锋催发的冰雪,如同怒涛狂浪,携卷夺命之锋当头袭来,莫可抵御。
眼见三人绝无幸免,山间主峰忽然传来一阵厉啸,瞬息之间,一股惊天彻地的剑气当空而至,激雷一般劈中剑华。
两剑重击,真气从中爆破,仿若飓风当空,激得峰谷星潭冰雪狂冲。
夜玄殇剑身一振,信手再发三道真气,与子娆袖底丝华魅舞的流光刹那相交,在两人面前形成双重屏障,合力挡下渠弥国师重剑一击,同时二人凌空飞退。
“哈哈,国师甘为太子御卖命,甚至不惜牺牲弟子,可惜这次人被救出,还是一样留不下我!”
随着一声长笑,夜玄殇与子娆没入微雪深处。渠弥国师现身剑影之中,勃然大怒,“回总舵将人拿下!”含怒命令护卫弟子后,渠弥国师无视因夜玄殇之言兀自惊疑的众人,提剑往山下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