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狼、羊、犬

刘浩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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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宫朝殿王榻之上,魏王蓥头脑微微发昏。张仪所叙,确实是魏国现在的实际情况。

    魏国昔日的霸主地位已然不复存在,而往日魏国得罪的那些诸侯国们,又岂会真的因为一纸盟书,就转身相助?

    韩国若非与魏国栓在同一条战线上,恐怕也早就在背后落井下石了吧。

    张仪无论是安得什么心, 但他说的这番话的确戳准了魏国的痛处。无论张仪入魏是否真的如传言一样,为秦国间谍,其实魏蓥对这些都不在乎,只要张仪不做损害魏国利益的事情,就是真的,那又如何?以魏国当今的情况来看,他似乎也没多少选择了, 依附于秦国,总比楚、齐两国靠谱。

    魏蓥当即开口问道:“那依相邦所见, 我魏国又当如何?”

    张仪嘴角微微上扬,指着堪舆图道:“王上请看,我魏国国土宽广、东西纵深千里,但边境线绵长,我魏国地势平坦,又无高山险要,若再起战事,要想守国固土,可以说是非常困难的。

    而今又因连年征战,我魏国能战之士恐怕不会超过三十万,如果把全国兵力戍守边疆,必然会使得兵力分散。

    今我魏国处四战之地,南有楚国, 北有赵国,西有强秦,东有齐国,腹有韩国, 皆是当世之强国。而我魏国若是交好于楚国,就会冷落齐国,齐国必然攻打我魏。我魏国若是交好于齐国,则会疏远于赵国,赵国也会从之。而韩国,楚国也不能得罪。固臣认为,我魏国若想来去自如,当连横!”

    “连横?”魏蓥眉头一皱。

    “连横!”张仪语气微微加重。“当世之强国,以秦为最。我魏国若是与秦为敌,秦王若是发怒、攻我魏国,我魏可抵否?”张仪这番话,可以说是摆明了他的态度。

    “汝大言不惭,胆敢威逼王上!三晋合纵又何惧秦国!”太子嗣立即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这张仪胆敢在魏国的朝堂,以魏相的身份恐吓魏王,看来他也是摊牌了。

    “住嘴!”魏蓥却出声训斥道。

    “父王……”魏嗣不甘,欲再言。

    魏蓥瞪了魏嗣一眼,随即转头对着张仪道:“继续说下去。”

    “合纵……”张仪目带讥讽地一笑,随即继续道:“若秦国举大军进攻河外, 袭击卫国,赵国无法南下,魏国无法北上。纵即被切断,太子谈何合纵矣?”

    “妄言!”魏嗣驳斥道。

    张仪并未理会魏嗣这无序之语,他右手朝着堪舆图横向一划,顾自继续道:“我魏国若是西附于秦国,东连齐国,则赵、楚、韩、宋会慑于秦威,而不敢加兵于我魏。”

    魏蓥沉吟一番,说道:“相邦言之有理,容寡人深思一番,再答复相邦。”

    张仪目光一沉,幽幽道:“秦国的目标主要是赵国和楚国,王上又何必替两国挡这兵燹之灾呢?”

    魏蓥听到这番话,脸色一沉。

    太子嗣也是屏住嘴,暗暗咬牙,却未答一句。

    大殿内一时陷入、落针可闻的境地。

    魏辛上前一步,对着张仪拱了拱手道:“相邦,此策兹事体大,不能妄下论断,还需多做探讨。”

    张仪还未搭话,宠臣田需便上前一步,对着上首的魏蓥揖道:“王上,臣认为连横之策可行。观今时,我魏国合纵已破!昔年各国意图结成合纵抗秦,可结果呢?齐国、楚国都拒不参加。反而趁我魏国抗秦之际,掠我边境。我们又如何能联合齐、楚两国对付秦国呢?”

    “臣附议!”上大夫张寿出声附和道。

    “臣附议!”一直徘回的大司寇魏厉也附和道。

    魏蓥抬头扫视殿下一周,叹了口气,缓缓道:“那就依相邦之策,连横秦国吧。辛苦相邦代寡人书盟于秦吧。”

    魏蓥也知道张仪说的有道理,秦国的大棒,魏国今日是抵不住了。而赵、韩两国如今显然自顾不暇。

    “喏!臣愿代劳。”张仪回道。

    “今赵国国都空虚,赵王又北征在即,千载难逢,还望王上出兵伐赵。”张仪继续怂恿道。

    听罢此言,魏蓥却是置若罔闻,他面容疲惫地对着殿下摆了摆手。

    身旁的宦者令,随即高声喝道:“王上宣,退朝!”

    张仪借魏欲再施连横,魏国盟秦已成定局,但魏蓥对赵国的态度依旧不明。

    但战争的车轮似乎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停止转动。

    ……

    ……

    中山国都,中山城。

    秋意的萧瑟在这个群山环绕的城中之城似乎表现的更加明显一些,风儿阵阵吹过、卷过枯黄的叶子,擦过一个个正在忙碌的肩头。

    中山国的国土虽然狭小,但其经济却相当发达,中山境内的各类矿物资源储备都极其丰富,丰富的铜铁资源也造就了中山国发达的手工业,铜器冶铸和铁器冶铸完全不逊色于中原各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诸国中向来有‘多美物’之称。

    而且中山国不禁手工私器的冶造,除了中山国库外,在中山国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城池中,都能看到形色不同的手工匠铺。

    中山国北面是恒山,中部太行山从其腹地纵贯而过,因国内大部分都是山区,且土地多不适合耕种,是以中山国民约有三分之一以狩猎为生。而秋狝算是中山国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猎物在冬天来临之前需要储存食物,活动频率较多,秋冬季节的猎物因保存体能行动缓慢,且较易狩猎。

    在这个时代,狩猎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技能,同样运用于军事大典,为练兵的综合演习。基于军事需要,通过狩猎,军士可以学习骑射的本领。中山人本就是胡人,对骑射有一种天生的热衷。

    中山王姬厝便极为酷爱此类运动,自他继位之初,每年秋冬尹始,他都会大召群臣,共同进山秋狝。

    而这个秋天显然要让他失望了。

    在秋狝大队即将开赴太行之际,忽然有两骑从远处急匆匆驶来、拦在了队伍前面。从骑士手中小旗、插着的羽毛来看,定是紧急军情。

    姬厝虽傲却不昏,自然知道孰重孰轻,随即遣返秋狝队伍,策马回宫。

    中山王宫内,姬厝看着手中刚刚从边境传来的简犊急报,眉头微微皱起。简犊有两份,一份为南长城守军所传,一份为鸿上塞(河北唐县倒马关)守军所传。

    这一南一北两地,难道同时遭遇敌情?

    姬厝打开简犊细细扫视一遍后、眉头才舒缓开来,随即又让宦者将情报拿给诸臣传阅。

    殿下众臣观看过后,有人脸上立刻浮现起了惊喜,有人则是布满了忧愁。

    公叔捷当即起身作揖道:“王上,千载难逢的机会,楼烦和林胡侵犯赵国北疆,我中山当立即起兵伐赵。”

    对齐国的战争公叔捷是强烈反对的,但若是对赵国开战,他是举双手赞成。

    因为在公叔捷看来,中山国就像是一头山羊、一头强壮的山羊,而齐国就像一头牧羊犬,犬虽然偶尔会驱使羊,但同样也会保护羊。

    而赵国对中山来说,就像一匹狼,一匹嗜血如命的狼。就算偶尔赵国会援助中山,在公叔捷看来亦不过是狼在用鲜草引诱羊放松警惕罢了。再健壮的羊、在狼面前也只能是一顿丰盛的大餐。

    这就是三者之间的利益关系。

    犬驱逐羊、最多只会薅羊毛,而不会伤及羊的性命,因为对犬来说,一个活着的羊、远远比一只死羊来的有价值的多。而狼却会想尽办法将羊生吞活剥。

    显而易见的道理,但自家的国君就是看不明白,为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利益就彻底赶跑了牧羊犬。

    失去牧羊犬的羊又怎么可能斗得过狼?但中山国这头羊也没办法,只能与赵国这匹狼虚与委蛇。

    而今羊的机会来了,狼放松警惕、背过了身子,露出了它那最为脆弱的腰腹。公叔捷怎么能不兴奋。

    羊虽然没有狼的尖牙利爪,但它的羊角、对狼来说依旧有致命的威胁。

    “王不要再犹豫了,战事一起,秦、魏两国定然也定会发起对赵国的进攻。到时我中山国便可趁机将身旁的这匹饿狼彻底打残。”公叔捷催促道。

    单单就公叔捷这等战略眼光,仅仅凭借两封边关信报,就能准确的预判出接下来的战争走势。若是他为中山王,赵国定会多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但……

    姬厝顿了顿道:“寡人与赵王有盟约在先,今趁赵国之危、贸然伐赵,怕是不妥吧。”

    公叔捷一惊,他没想到自家国君已经迂腐到了这种地步,近两年来中山国受齐国影响,在国内大肆宣扬儒、墨学说。在公叔捷看来,此等学说的本意便是为了禁锢底层庶民的思想。这…这如今、怎么连堂堂一国之君也被洗脑了。

    公叔捷转过身子,见左右朝臣竟无一人替自己发言,顿感心灰意冷。

    “王上,此刻万万不可拘泥守旧啊,今日我中山若不趁赵国疲弱而伐之,改日我中山必会反受其咎。”公叔捷趴俯在地上,目光诚恳地劝解道。

    姬厝眉头微皱,目光转向司马喜,问道:“相邦以为如何?赵国是否可伐之?”

    司马喜自从在扶柳,拒齐一战‘大胜’后,他在中山国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就连中山王姬厝都命匠人在祭器上凋刻了司马喜的功绩。

    司马喜思慎片刻,缓缓对着上首揖道:“臣观长城信报所述,赵国在邢襄与武城的兵力并未调动,或许这就是赵王在暗防着我中山国,若是我中山大军南下,恐怕此时讨不到任何好处。而且我中山国刚刚与齐国断交,若是再与赵国开战,我中山与各国的往来贸易将被彻底阻断,到时国民怨声载道,恐怕不利于王上之名。而且我中山国也将彻底陷入四面为战之际。固臣认为,同赵开战实为不妥。”

    公叔捷听到这番言语,顿时转头怒视,大声驳斥道:“相邦怎可如此迂腐?今楼烦、林胡相邀我中山共猎于赵,此等机会若是错过了,再将不复也!”

    司马喜也未生气,对着公叔捷心平气和地说道:“楼烦传于鸿上塞的邀约信,在吾看来,亦不能尽从之。我中山与楼烦、林胡世有仇嫌,昔年我中山复国,二族便时常借道来扰我,去年与诸国会葬于赵,楼烦又举大军袭我中山,上卿难道忘记了?”

    “不敢忘,但我中山国与赵国的仇嫌,相邦难道就忘记了吗?”公叔捷回道。

    ……司马喜顿时一愣,忽然觉得公叔捷说的也有些道理,但他还是回道:“此一时,彼一时。”

    公叔捷也不准备在朝堂之上和司马喜斗嘴,因为毫无用处。

    他转过身子,心中暗下决心,随即冲着姬厝继续拜道:“王上,臣恳求出兵!臣愿为将,若不得寸功,臣愿自遭军罚!”

    姬厝目光微凝,望向自己这位脾气倔强的叔叔。

    对赵国作战成功了自然是好,但失败了、将会留给赵国一个大肆讨伐的借口。

    “王叔真敢立军令?”姬厝问道。

    公叔捷抬首,语气铿锵道:“臣为国计,心无畏惧!”

    姬厝暗暗点了点头,又向司马喜问道:“相邦以为如何?”

    “臣,愿尊王命!”司马喜出奇的没有反对。

    “好!寡人就以王叔为大将,即日起赶赴中人(今河北唐县),趁势、以伐赵国。但……为防止赵国邢襄之兵北上,寡人只能给王叔增派战车百乘,步骑一万。王叔认为可行否?”

    战车一乘便是七十五人,百乘便是将近万人,加上骑兵,还有中人城本来的驻军也足有士卒三万。

    公叔捷思虑片刻,兵力虽少,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姬厝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遂当即拜道:“臣,定当为王立功!”

    姬厝欣慰道:“好!寡人便在王城等候王叔北趋飞狐峪的好消息。”

    “臣定不负王命!”公叔捷郑重拜道。

    “王叔成功与否,切勿鲁莽行事,当以保存自身为主。”姬厝语气悠悠道。

    “臣,当尊王命!”<script type="345f91cf213aba0596752c63-text/javascript">show_htm3();</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