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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稍作思考,他们便手足冰冷,汗如雨下。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哪个没有点玲珑心思,想起自己与身边这些人所担的职责,当下便已隐隐猜了个大概。
只是他们也只能猜到此事与侍茶有关,却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何事。
眼睁睁地看着那左右庭杖接连不断地打在那人身上,耳边一声声闷响仿佛直接敲打在心头,在场的太监宫婢无不骇得面无人色。
明亮灯光照射在阶下的行刑场面,地上一滩猩红,而凳上那人的衣衫已被血染透,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过。
应该是被堵了嘴。
宫人被处罚,这种事在皇宫内屡见不鲜,但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而眼前这人,却连计数的太监都没有,就只有两个执行太监在机械地一下接一下地击打,分明就是要活活打死为止。
皇帝叫他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看着这一幕!
地上那滩猩红渐渐洇开,刑凳上那人再无声响发出,身子如一堆烂泥一般软趴在凳子上,显然已经咽了气。
旁边一名太监神色木然,尖细着声音喊了一声“停”,两名执行太监停了手退至一边,那名太监上前抬起凳上那人的脸,将手指放到他鼻下一探,朝旁边候着的太监挥了挥手,立即有两人上来,将凳上那堆烂泥拖走。
深红的血迹拖了一路,一直延伸到漆黑的尽头,殿内众人已惊惧得连呼吸都已闻不到。
就在受刑之人被抬起脸之时,虽然凌乱的头发遮去大半张脸,但他们依旧看得清楚,正是在御前奉了十六年茶的贾公公。
贾公公入宫多年,做事谨慎从不出错,深得皇帝信任,今日到底因为何事而落得如此下场?
就连他都难逃一死的命运,那么他们……
殿外十多名太监无声地忙碌着,撤去刑凳,洒上清水,迅速冲去地上血迹,深红的血水渐渐稀释,变成淡红色,直至再也看不到任何颜色。
除了地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刚才那一场酷刑已不见半点痕迹,仿佛那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残酷悲惨的梦。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上。
有胆小的宫婢已呜咽出声,又拼命将牙关紧紧咬住,硬是不敢将那呜咽泄漏出来,逼在嗓子里上下滚动。
人命太贱,尤其是宫里的下人,人命更如蝼蚁,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付出半点同情。
有脚步声响起,缓慢,平稳,有度,从里往外踱出。
众人屏了呼吸,整个人几乎伏在地上,眼睛紧闭,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皇上,泡茶之水以及盛水器皿都已用银针验过,均无毒性,但放入龙井之后,银针入水便变得乌黑。”内务总管太监低眉垂首禀报查验结果。
茶叶有毒?
这一结论不异于五雷轰顶,一应侍茶太监宫婢一时间又惊又骇,魂魄俱散。
“这就是说,问题出在茶叶上。”皇帝负手立于殿内,目光缓缓从地上那些太监宫婢身上扫过,“冷香阁向来有专人负责看管,一般人不可随意进出,要说有问题,首先便要从看管之人查起。”
“皇上,奴才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对皇上有半分不忠之心哪。”地上一名太监打了个哆嗦,立即朝着皇帝连连磕头,将地面磕得咚咚作响。
“他是……”皇帝看着他问。
内务总管立即作答:“回皇上,冷香阁正是由这李福才负责看管。”
皇帝沉沉地看着拼命磕头的李福才,“那你倒是说说,既然你对朕无半分不忠之心,这有毒的龙井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奴才是真的不知啊。”李福才停了磕头抬起头来,满脸的血,抖着声音说道,“每份茶叶存入冷香阁之前,奴才都泡了茶水用银针试过毒,并且由奴才亲自试喝过才存放的。平时除了贾公公进出冷香阁之外,就是那些个受了皇上赏赐的各宫娘娘派来的宫人,但每次都是由奴才将茶叶包好了交给他们,且都是在门外等候,奴才根本不曾让他们随意进出。”
“贾成已经死了,你是想来个死无对证么?”皇帝沉声说道。
“奴才不敢。”李福才又开始磕头,地面上血迹斑斑,都是磕出来的血印子,“奴才虽不敢拦着贾公公,但贾公公每次进出之时,奴才都一直跟随在左右,绝没有下毒的机会。就算贾公公已死,奴才也万不敢将罪名推在他身上。”
皇帝道:“那么,这个罪名只能由你来承担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李福才磕头如捣蒜,涕泪交流,“奴才家中还有老母等着奴才日后为她送终,奴才怎敢拿自己性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何况,何况奴才没有理由给皇上下毒,请皇上明鉴。”
“要你这么说,朕的命还不如你老母的命值钱了。”皇帝哼了一声,“朕容你再仔细想想,除了你所说的那些人之外,可有其他人进入过冷香阁?”
“其他人……”李福才一顿,脸上表情明显恍然,然却嗫嚅着嘴唇,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不敢说?”皇帝冷冷一笑,“贾成的下场看到了吧?若不说,你的下场便与他一样。”
李福才一个激灵,急忙说道:“是太子殿下与安王殿下,他们……都曾去过冷香阁。”
“老五和老七?”皇帝目光一沉,“什么时候?”
“安王殿下是今早去的。”李福才本不敢说,此时已顾不得隐瞒,满脸的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地面上,“殿下说想尝尝今年新进贡的谷前龙井,让奴才取一些,奴才问殿下可有皇上口谕,殿下反让奴才说说有没有,奴才不敢多问,以为殿下是得了皇上口谕才去取的,便给包了一些。”
“那他可曾进入过冷香阁?”皇帝问道。
“没有。”李福才立即肯定地回答,“殿下一直站在门外,不曾踏入冷香阁半步。”
皇帝沉默片刻,又问:“那太子呢,他又是为了什么去的?”
“太子殿下是在三天前去的。”李福才抖了抖眉毛,混了汗水的血水粘在上面很是难受,“当时殿下说想要取些茶回去喝,进了冷香阁之后,却将奴才赶了出来,说奴才跟在后面妨碍了殿下,不许奴才跟着,奴才不敢违逆,便候在门外,所以……”
他说话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再也不敢说下去。
“所以,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你并不知道,是么?”皇帝沉声问道。
“是,是的。”李福才结巴着回答。
皇帝脸色极为沉郁,皇子嫔妃之类的,如果想要喝什么茶,一般只要跟他禀告一声,他通常都会应允,因此并不存在难不难的问题。
而此次,墨承与墨离两人却一个都没有征得他的同意便去了冷香阁,而且关键是,墨承还单独在里面停留了一段时间,这期间内无人知晓他做了些什么。
太子,果真有谋反之意?
如果他真的中毒身亡,墨承作为太子,便是最恰当也是最理所当然的继位者,在百官朝贺声中接受万民景仰,无人可以提出异议,也没有半点可质疑的地方。
与谋反这种愚蠢的行为相比,这种悄然不动声色中兵不血刃地提前坐上皇位,就显得高明得多了。
但是,再怎么高明,他终究没有死,这个计谋便没有成,所以,太子依旧愚蠢。
只是,这真的是太子所为么?
皇帝抬头,沉沉望着殿外的夜色,神色晦暗不明。
正当众人担心性命不保之际,殿外有太监匆匆来报,“皇上,安王府派人进宫,说安王殿下身中剧毒,需请冉院正前往救治。”
皇帝眉目一沉,“派来的人呢,没有持安王的牌子么?”
“持了牌子了,不过被段统领以宫禁为由挡在了二道宫门外。”
皇帝皱了下眉头,“你这就去太医院,叫冉忻尘去趟安王府,别叫安王的病情耽搁了。”
“奴才遵旨。”那太监领了旨意,匆忙退出殿外,直奔太医院而去。
皇帝走到殿外,面容映在宫灯下半明半暗,看不清眼中神色,他望着那片地上那片半干的水渍,突然开口,“摆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