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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淑兰果然一怔,眼底闪过一抹恐慌,口上却难得大方道:“玉簪?你不说哀家早就忘了,既然摄政王替你赔了一支更珍贵的玉簪给郡主,那支找不找得到,哀家已经不在乎了,哀家的大哥早就找到了为雪莹准备的嫁妆,那玉簪也只是玉簪而已,里面的东西已经无用了。”微微一顿,又道:“再说,那玉簪险些给南家带来灾祸,想来是个不祥之物,不要也罢。”
何清君双掌欢快轻拍,然后在胸前合什,脸上露出一副见到银子才有的垂涎表情:“太后这般大方,那……若属下寻得玉簪就送与属下吧,想来也是价值不菲的,属下最缺的就是银子。”
南淑兰一滞,这贱人反应总与常人不同,脸皮还真厚!隔了一会儿,冷冷地道:“等你有本事寻回玉簪说罢。”说完也不看她,吩咐自己的婢女:“回坤和宫。”然后带着自己宫里的人威风八面地她的小屋。
何清君站在门口作势恭送太后娘娘,待她走远,才冷哼一声,关上房门,打算睡一觉。就在房门将要合上时,被一双大手在门外顶住,熟悉的俊脸出现在面前。
“摄、摄政王。”她惊讶轻呼,他不是这几天在气头上吗?不是都不愿正眼瞧她吗?今儿个怎么又跑来了?
她两手仍把着两扇房门,探头看向屋外的天空,巳时三刻,太阳尚在东南方向,证明今早上的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眨眨眼再瞅,晴空万里,证明天未降红雨既然一切都正常,那只能说明,是眼前之人不正常!
令狐薄依旧冷着脸,凌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大手微一用力,将门推开,径直进去。
何清君啧啧出声,进她的房间怎么跟他自己家一样,毫无顾忌?
关上门,转身走到厅堂,见令狐薄已经端坐桌旁,面色未改,双眸上下打量着她。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将何清君看得背上不停盗汗,手足无措之时,才淡淡地问:“她们又来羞辱你了?”
何清君登时明白,不是天降红雨,也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而是他得知太后带着白家婆媳光临她这小小寒舍,放心不下,才放下身段再次降临她这小小寒舍的。
轻叹一声,他现在似乎经常忘记,她才是护卫,护卫的职责是守护主子,是不需要主子守护的。
“有来有往,算不得羞辱。”
“你做得不错。”某只尊贵的王爷赞许地点了下头,便“矜贵”别扭起来,不再说话,静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先说话。
一室沉默。
何清君却心下微讶,他几时来的?听他的意思,他是应听到她与她们的唇枪舌剑了。
他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无从说起,半晌,终于轻叹一声,道:“清君,本王不想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你别逼本王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人!”
何清君满脑子问号,这话从何说起,她进宫这近半年来,貌似一直是他步步紧逼,她不停退让吧?
“……”何清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沉默着。
“好几日没给本王吹曲了,何清君,本王想听曲。”
何清君微微张嘴,暗叹一声,合上嘴,真想赞一句,摄政王,你好有闲情逸致!嘴上却道:“那日随侍,有幸听得四公主为千岁大老爷弹的琴曲,当真是宛若仙音,绕梁三日,久久不散,属下自惭形秽,不敢再折磨圣听。千岁大老爷若想听曲,不如属下去将四公主请来吧,属下想,她必定欢喜之极。”
令狐薄面色瞬即冰冷,目射寒光:“本王想听曲。”
何清君情不自禁打个寒噤,竟觉得他那淡淡的声音宛若从地狱钻出的一缕魔音,令她胆颤,当即不敢再说什么,从腰间抽出玉笛,启唇吹奏。
令狐薄倚到椅背上,凤目半眯,炽热的视线未有一刻离开她,她就是这种天塌下来依然乐观豁达的性子,明明适才被白老夫人和太后轮番羞辱,却浑没当回事,吹出的曲子依然未受任何影响,意境如往常般欢乐轻松。
也正是这种性子,才令他既爱她又心疼……又痛恨,心疼她柔软肩膀要承受太多负累,却不肯对任何人喊累喊痛,笑傲以对,心疼她在和离那段伤心欲绝的日子里,强笑面对生活,没有被折磨发狂……却又痛恨她在他患得患失的计算着这份感情、备受感情折磨时,她风轻云淡,情绪不受半点影响。
待曲子结束,何清君放下玉笛,淡淡地问:“摄政王在暗中调查当年纪芙与白逸扬背叛属下之事,是么?”
令狐薄不语,依旧半眯眸子,目光在泛冷:“本王说过,偏要跟你纠缠不清!”索性合上眼皮,不再看她。
何清君其实心里还是有所触动的,她猜不出倒底是什么样的情义,令他如此劳心伤财?先是暗中赎回田产转到她名下,闹得不欢而散后,竟一面对她冷目相待,一面暗查当年之事,昨夜听到这个消息,她着实震惊了一阵子。
昨夜,她准备去开启玲珑阵,却发现摄政王还在御书房批折子并未回寝宫,于时只好回房等着,在她第三次去询问小顺子令狐薄回没回来时,遇见黄公公回来。
黄公公看她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有几分怨怼,令她好一阵无语,他一个太监对她有什么好怨怼的?想了良久,恍然,黄公公对令狐薄素来忠心耿耿,恐是因为令狐薄的关系吧。
她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为摄政王不值,却又无法声张,所以才会对她不满,于是便偷偷潜进令狐薄的寝殿,暗中跟着黄公公。
黄公公不懂武功,自然完全未发现有人跟着,兀自一边走一边念叨:“这女人倒底哪里好?唉……”
小顺子闻言问他:“黄公公,你是说何护卫吗?我倒觉得她不错呢。”
黄公公瞪他:“你懂什么,本来我见摄政王最近跟四公主走得近,又同意了联姻之事,对何护卫态度颇淡,以为摄政王打算放弃她,岂知咱们摄政王非但未放下反倒是更伤神了。”
小顺子道:“我倒是觉得摄政王一直将何护卫放在心里呢,黄公公这些日子一直在紫毓宫伺候,未见到摄政王经常发呆……”他压低声音道:“他那是在想着何护卫呢,唉,你不知道那神情,小的看了都心酸。”
黄公公低喃道:“……怪不得他开始暗查当年纪芙与……咳咳……”意识到失言,忙抬头看向小顺子。却听小顺子问道:“黄公公说什么?”
也亏得何清君内力深厚,听得清楚,顿时惊呆,难道令狐薄在暗查当年纪芙挖自己墙角之事?他这样做的目是什么?为她正名?
却听黄公公道:“没说什么……唉,若是天晋那面知道咱们摄政王此时的心思放在一个女护卫身上,这联姻之事……”说着摇了摇头。
小顺子却不以为意:“朝政之事,摄政王心中自有计较。”
何清君想到此处,暗笑,是啊,朝政之事,摄政王自有计较,断不会为一个女子,误了大事。
“王爷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我未必领情!”
令狐薄倚椅支颐,合着的凤目微动一下,几不可闻的轻哼,未置一词。却听何清君喃喃道:“我……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令狐薄睁开眼,他做这些从来不需报答,他只是不知该怎样爱她,他只是想为自己的感情路扫除障碍……而已。
何清君轻咬着唇角,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事情真想,转念一想,就算告诉他又如何,他总还是要与四公主联姻的,她和他注定无缘……再转念,说了又何妨,他身边暗敌不少,难道让他继续分神查下去?她不想再欠他人情。
“摄政王,不必查了,此事我钟师妹已帮我查了个大概,只因当时心死,一心只想经营好蜂雀阁,打理好乐山,不愿再与白家有任何关系,才没找白逸扬揭露真相。”
令狐薄惊讶直起腰来,正色问道:“你说你知道怎么回事?”
何清君点头,淡淡笑着,向他叙述事情经过:纪芙一直爱慕白逸扬,其父纪侍郎与白逸扬之父白参将曾有过口头儿女亲家之约,她跟白逸扬成亲前,白老夫人原就打算去纪家提亲,哪知白逸扬一从边关回来,就将她带回家,白老夫人对她自然是百般不满,却又拗不过儿子,只好默认了他俩婚事。
婚后,纪芙经常出入白府,对她十分亲热,她在京中原就没什么朋友,一见如此美貌的千金大小姐向她示好,自然受宠若惊,恨不能将心掏给她。她却不知,纪芙出入白府后,不但讨得老夫人欢心,更与下人们混熟,很快便将白老夫人拨给她的婢女买通。那婢女断断续续在她饭菜粥汤里添加些性凉药物,那些药物吃了身体无异样,却会因宫寒致难以受孕。
致使她成亲两年,未育下一子半女。
而令她离京两月、纪芙趁虚而入的那条关于胞弟的消息,她深信跟纪芙绝脱不了干系,这世上如此了解她,且知道她胞弟可能尚在人世的人,除了师父、钟琳,就只有纪芙了,甚至她怕白逸扬分神耽误仕途,受白老夫人的责怪,都未向他提及过此事。
“其实我一直不解,纪芙明明是纪绍恒纪侍郎之女,一个深闺女子,怎地有本事在江湖布局,引我师父去注意,进而引我离开白府出京,害我跟师父兜了两个多月的圈子,才无功而返。”何清君皱眉沉吟着,苦苦思索,她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令狐薄深邃双目凝视她,不知是该为她不值,还是该替她庆幸,是药三分毒,饮食伤宫药物,时间久了,必伤身体根本,也亏得她和离下堂去,否则,在如此工于心计的女子算计下,只怕不但很快会失了丈夫的心,甚至哪天连命都被纪芙算计了去。
听到她怀疑纪芙背后之人,他不禁也蹙起眉头,纪绍恒素来与南洁志交情淡淡,说不上不和,却也无深交,南雪莹最近忙着替太后与朝臣命妇套交情,这几日,众臣纷纷提及太后留宫照顾小皇帝之事,似乎并无纪绍恒上表。那她身后之人是谁?眼皮垂下,他似乎想到了一人……
“你沉寂一年多,却不愿找纪芙算帐,难道仅仅因为不想再与白家有任何关系?”
何清君把玩着玉笛,看看他,轻笑:“既然白逸扬轻易就能背叛我,那便让他守着那个恶毒女人过一辈子就是,他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待他慢慢发现他家芙妹的真实面目,他会不会悔恨得肠子发青呢……想想还是挺有趣的。”
令狐薄眼角一抽,她竟用白逸扬自己犯下的错误惩罚他?若是不在乎的人,这算不得什么惩罚报复,但若对心里有她的白逸扬来说,这种惩罚当真是一种漫长的心里折磨!她还真够狠的!
“若换作是本王,你会如何报复?”
何清君将玉笛在掌手滴溜溜转两圈,睨他:“我们有关系吗?为何要报复?”
令狐薄登时气滞,手指痒痒,有种想一掌拍死她的欲望,一了百了,省得他日日烦恼。不过对于她所了解的真相,他还是不放心,总得亲自查个水落石出,他直觉纪芙绝非只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呃,对了,摄政王,有件事,一直不知该不该跟你说……其实属下也在疑惑是不是真的……”何清君想起一事,将玉笛插入腰间,小心翼翼地道:“我接到消息……清音阁的真正老板似乎是……五王爷!可能得需要摄政王亲自派人证实一下……”
她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一瞬即逝,继而浮出几分痛心。她轻叹,身为摄政王也不容易,为保令狐家的皇权步步算计,偏偏自家兄弟在后院放火,如何能不痛心?
“知道了,本王会查。”令狐薄声音略沉,清音阁……他眸色变深,右手紧紧捏住木椅扶手。
“摄政王,属下今夜要出宫。”虽是请示,却是直接告知。
令狐薄目光审视地看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好,你小心些,若出现紧急情况,记得发信号给本王。”
何清君点头:“是。”
“本王还有一堆折子要批,先回去了。”令狐薄起身,轻弹袍上折皱:“何清君,有些事情,量力而行,本王雇你入宫,原本也只是护卫……不要涉险!”
何清君轻答一声:“嗯。”
令狐薄回头望她一眼,不再说话,揉了下双额走出去。
夕阳西斜,天色渐暗。
何清君用过晚膳,换上夜行衣,系上黑色面巾,点上一根新蜡烛,命小秋在窗前坐着看书,然后提前开启了玲珑阵,除令狐薄任何人进不来,只能在养义宫外,远远看见她房间有光有人。
然后跃上房顶,仗着熟悉宫中地形和侍卫巡逻情况,极顺利摸到侍卫处屋顶伏下静候。亥时,吴义弘带一队侍卫从侍卫处出发,与苏盛的那队换岗。约摸两刻钟后,苏盛带着一队侍卫回到侍卫处,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纷纷下工,出宫回附近营地。
苏盛是从三品之职,朝廷赐有官邸,就在离侍卫营地不远处,方便宫中出现紧急险情时能以最快速度进宫。
何清君展开轻功,运功压低呼吸,以相距十余丈的距离远远跟着。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苏盛回到府邸。何清君潜在暗处,等了有半个时辰,果然一条黑影从苏府以极快的速度跃出,虽是一身夜行衣打扮,但那轻功身法,分明就是苏盛无疑。
何清君暗中翻个白眼,从自己家出来,都偷偷摸摸的,若是没有问题,她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她内力虽比苏盛高出一筹,但轻功逊他一截。苏盛自跳出苏府后,一路施展绝顶轻功:“嗖嗖”急奔,很快便将她甩出近二十丈。
何清君悲惨叫娘,赶明起,一定苦练轻功,不然跟踪苏盛,实在吃力,未被甩掉,也不过是仗着内功深厚,弥补轻功差距。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让他身影在她视线之内,忽见他拐了个弯,向着东南方向纵去。
何清君眯眼,东南方,是王爷们的聚居地,前后两条街外则分散着朝中大臣的府邸。奔了片刻,只见苏盛微微停了下,向南边两条街外奔去。
一盏茶后,何清君第二次跟着他绕回来,气得鼻子都歪了,这是遛猴呢!不对,她又不是猴子……难不成他发现有人跟踪,故意带她兜圈子?
她躲在暗处寻思着,今夜要不要放弃?可又有些不甘心,她在侍卫处混了半个多月,早已摸清苏盛的行动规律,今夜应该有所行动。
忽见苏盛似乎左右张望了下,然后脚尖一点,如飞鸽窜出。何清君心中陡然一沉,那个方向不是箫王府吗?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跃进箫王府。却见苏盛径直进了箫王府的一间房间,那房间似乎也是一间书房,却与她上次来时的书房不是同一间,而是主院的一间书房。
何清君先躲在暗处微微调理一下内息,暗吁一口气,刚要屏息伏上屋顶,却听屋内传来令狐箫的低呼:“有人!”
何清君正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见令狐箫从书房闪电般跃出,同时一条人影从自己东侧纵起。
令狐箫冷哼一声,足尖一点,追出去,手在腰间一摸,掷出一对子母透骨钉。
何清君听风辩器,顿觉诧异,令狐箫打出的那对子母透骨钉破空声极轻,力道却极强,那内力,至少不在苏盛之下。
前面那名黑衣人身法极快,一个纵跃躲开透骨钉,便是躲避透骨钉这霎那间,已被令狐箫追上。
两人短兵相接,招数幻快,顷刻间便拆了十余招,胜负难分。
何清君一愣,那名黑衣人,身形有些眼熟,武功也有几分熟识……难道竟是李宗禅?他是为那支玉簪来的吗?
她极力将呼吸压得极细,躲在花树后偷窥,不时望望书房内,既未见苏盛出来助阵,亦未瞧见他在房内的身影,他哪儿去了?
忽然一条黑影窜出,跪倒:“属下来迟”语音未落,和身扑向黑衣人,令狐箫身子后弹,退出战圈,阴冷的声音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何清君闻言,竟自打了个冷颤,暗自观察,准备伺机逃出,这五王府比四王府可凶险得多!
过得片刻,暗卫与黑衣人已拆了二十余招,忽见黑衣人虚晃一招,退后一步,手一扬,似乎一股粉末弹出,暗卫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捂眼跌落地上,黑衣人冷哼了下,纵身跃出箫王府。
令狐箫清润的声音透着几分冷肃:“风间,如何?”
“属下……属下无能……啊”那个风间惨呼在地上打滚。
令狐箫皱眉,朝书房内道:“烈火。”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从书房跳出,低声问:“王爷?”
何清君双眼紧眯,盯着那人,烈火?他不是苏盛吗?那声音分明就是苏盛的,难不成苏盛是个假身份?进皇宫当侍卫,都是必须验明身份的,像她这种经过柳大将军亲自推荐的是个例外,何况,她只是给摄政王当近身护卫,算是薄王府付的雇银,一等侍卫,不过是挂的空职。
若烈火是苏盛,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真正的苏盛已死,烈火顶了他的身份,二是烈火本来就是苏盛,由令狐箫为他重造身份,一路打点进宫。
既然烈火是令狐箫的人,那么刺杀天晋太子的人被他重手打死,是有意还是无意?刺客又是谁的人?若是令狐箫的人,天晋太子暴死南宛,身为南宛五王爷,不但没半分好处,反而为他争皇位带来不利。若不是令狐箫的人,哪又是谁的?宫中难道真的潜伏着他国奸细?那烈火又是怎么回事,若他是有意灭口,他究竟脚踩了几只船?
“带他去疗毒!”令狐箫把玉扇在手中击了两下:“南淑兰……蠢货!”
烈火一边抱起风间,一边问:“王爷怀疑是太后的人?”
令狐箫冷笑:“不是她的人,还能是谁?”
“是不是摄政王的人?”
令狐箫转目瞥他一眼:“这人明显是杀手出身,出身狠准,专击要害,招招是致命招数。”
烈火这才恍然大悟。
何清君却暗自庆幸,幸而适才是那黑衣人先冲了出去,不然在这几位高手的围攻下,要脱险当真不容易。
“老六已经开始着手拔除南家,未得命令,你不许轻举妄动,像国宴那天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令狐箫声音极低却极厉。
烈火垂头道:“是。”
“带风间下去罢。”
“是。”
烈火抱起风间退下。
何清君躲在暗处思忖,听五王爷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苏盛击毙那刺客也在他意料之外?
她压着呼吸静等令狐箫进书房,正准备悄悄退出五王爷,却听一阵女子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爷,王爷”娇弱的女子声音,是令狐箫侧妃安玉容的。她手里抱着个首饰盒子,一边小碎步跑着,一边抹着眼泪,冲到书房门口,却停了下来,站在门口抽泣。
令狐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罢。”
何清君微微侧头,撇嘴,看来五王爷把府内女子治得服服帖帖的,没有他的允许,这书房,烈火进得,侧妃却不敢冒然进去。
“哭什么?”
何清君在外面听着,只觉令狐箫虽然声音清润温柔,却没有丝毫该有的温情,甚至隐隐透着几分不耐烦。
“王爷,你看我这首饰盒子,里面那支王爷送妾身的玉簪不见了……”又是一阵抽泣声。
“不过一支玉簪而已,丢了就丢了。”令狐薄的声音波澜不惊,反而淡淡地问道:“那支玉簪你可曾示人?”
“王爷不让妾身张扬,妾身不敢给别人瞧,就两日前,雪莹郡主来府上,妾身给她看了眼。”
何清君登时明白,她应邀来五王府一次,却看到此簪戴在侧妃头上,李雪莹常来五王府,却是安侧妃偷偷给她看的,原来五王爷还真是故意让她瞧见的,是把她当饵,还是另有目的?
若李雪莹看见过这支玉簪,就怪不得李宗禅会这么快查到五王府了。想来她今日故意提起玉簪的事情,也逼急了太后,才会迫不及待地派他来五王府探个究竟吧。
令狐薄似乎哼了一声,然后传来安玉容的惨叫声:“王爷,妾身知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求王爷放过妾身……”
何清君皱眉,他施的什么手段,竟令她那般疼痛惨叫?不禁同情起他府里的女人,外间看到的都是五王爷优雅温柔,风流多情,却没人知道,这位多情的好男人其实对女子最是无情。
片刻后,听到令狐箫淡声道:“滚出去,一个月内别在让本王看见你。”那声音依旧清润,就像在吩咐侧妃侍寝般的温柔。
“是。”安玉容梨花带雨地抱胳膊踉跄着逃出书房。
何清君探头看了一眼,月光下,只见她右臂并无伤痕血迹,但她那张美貌小脸却尽是痛楚,看来是内伤了。
她突然不敢轻举妄动了,小心翼翼地等待机会脱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只见书房的灯灭了,令狐薄锁门出来。
待他走出这个院落,她才敢轻吁一口气。瞅瞅书房,不甘心,便悄悄摸过去,伸手试着轻轻推窗,却听窗口铃铛之声,原来窗口竟都设了机关!立时吓得她魂都飞了,当下提气急纵。
身后传来纵跃之声,然后是令狐箫的声音:“格杀勿论!”接着有暗卫追来。
何清君飞纵出府,身后两名暗卫如魅影追出来。她一路疾奔,将二人引至一处无月光的胡同,剑如龙吟,堪堪刺出,霎那间,玄机剑影将两名暗卫包围住。
这玄机剑法是玄机老人所创,自然渗透着九宫八卦之理,而玄机十八式的后招变幻里更是处处隐着九宫八卦的玄机,击杀威力极强,自她进宫以来,还从未使过此招。今日也是急于脱身,怕引来令狐箫的人围攻,暴露身份,只得痛下杀手。
她趁两名暗卫被八卦剑影转得晕晕乎乎时,倏地变招,使一招玄机九式,闪电般刺出,两人先后闷哼一声倒地。她松一口气,提气急奔回宫。
回到宫中已是三更天,她摸进阵里,左绕右绕,出了玲珑阵,却见自己房中映出灯光,不禁心中一暖,小秋这丫头,总算有心,知道给自己亮灯留门。
推开房门进去,刚要开口,却见令狐薄修长挺拔的身体正堵在门内。
“……终于回来了。”令狐薄声音微哑,眼底担扰退去,怒气渐浓。
正在何清君以为自己又要倒霉时,却见他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肩窝,喟叹一声,良久不语。
“清君,以后出宫,若本王不能陪同,至少要告诉本王你去了哪里,既使明知你武功卓绝,不容易出事,仍然不敢合眼睡觉,这样枯等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无力,很煎熬……”
何清君忽觉心下软得一塌糊涂,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吗?是因为她深液未归,怕她像上次一样重伤,所以不敢合眼睡觉,跑到她房里枯等吗?
“千岁大老爷……属下有事禀报。”她沉默片刻,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不同于上次,就算她有心……毕竟,两国联姻迫在眉睫,谁都无法改变,便转移了话题,打算将今夜之事禀报于他。
令狐薄放开她,眼底泛冷,右手紧攥成拳:“本王很累,明日再报。”说完拂袖离去。
何清君苦笑,关上房门,换下夜行衣,简单洗漱一番,便上床睡了。
令狐薄回到寝殿,黄公公忙道:“摄政王,你可算回来了,都过了三更天了,你还不休息,如何吃得消。”
令狐薄却只去外袍脱了随意丢在椅上,坐进软榻,问黄公公:“你说两国联姻,好不好?”
黄公公忙躬身道:“老奴不敢妄议朝政。”
令狐薄挥挥手:“现下没有外人,说说无妨。”
黄公公道:“那老奴就放肆几句,两国联姻交好,自古有之,结为姻亲,关系自然更好些,老奴知道摄政王在烦恼何护卫的事情,可是老奴觉得,儿女情长比不得国事重要,若两国能停战修好,便是牺特一下儿女情长又如何?”
令狐薄凤目睥他,眼皮复又垂下,淡淡道:“本王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本王打算与天晋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黄公公不解地望着他。
却听令狐薄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为国家大事牺牲一下儿女情长又如何呢?不错,那就让他们都为国家牺牲一下吧。”
黄公公怔住,他们是谁?
“连本王的人都敢觊觎。”令狐薄狭长凤目眯起,他初时以为晋望之日日缠着何清君切磋武功,是发现了他对何清君的情愫,才故意接近她,好为其妹扫掉绊脚石,以保联姻成功……岂知他竟是别有居心。
“老奴斗胆说两句,那天晋四公主长得跟那仙女似的,老奴在宫中几十年,见过各色美人,还从未见过美得如此有灵气的女子,男子没有不爱的,这世上也只有她配得起摄政王了,只是老奴总觉得摄政王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令狐薄抬起眼皮,以手支颐,看着他道:“比起何清君,黄公公似乎更喜欢四公主。”
黄公公忙道:“摄政王的私事,老奴不敢多言,只是,老奴觉得何护卫好是好……但四公主比起何护卫来,各方面都胜两筹,而且更利于两国邦交……”
令狐薄冷睇他一眼,嗤笑:“黄公公只喜美人如玉,可知道情为何物吗?红颜素来薄命,黄公公见过的绝色美人不少,可曾见过哪位绝色美人活到美人迟暮那一天?红颜美色,不过是朝露之华。”
“……”黄公公想了想,他十五岁入宫,在宫中待了三十余年,所见过的绝色美女几乎都是正值大好年华便凋谢,有被暗害致死的,有难产而死的,有被赐死的,有因病而亡的,还有郁郁寡欢而死的……似乎真没见过迟暮的美人……
令狐薄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老五曾说过,女子为好,都是美好可爱之人,但他府里却已有了几位侧妃侍妾,既然美好,何必要多?四公主美好,所到之处,必令男人痴狂,女子羡慕,乍见之下,他会觉得眼前一亮,却并不能驻进心里。何清君美好,豁达坚强,却总是揪着他的心,牵动他的情绪。
他本想通过联姻之事,让她正视隐藏在心底的情分,却只是折磨了自己,还差点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他想,他得加紧解决与天晋的问题,送他们回天晋了。
次日,是休沐日,不用早朝,令狐薄四更才睡,辰时才起。刚洗漱完毕,准备用早膳时,却见何清君笑咪咪地进来。
“打扰千岁大老爷用膳了,不过,属下有事禀报。”
令狐薄抬头看她,轻叹一声:“何清君,最近,你除了有事禀报,似乎不会说别的。”
何清君微一沉吟,笑道:“启禀千岁大老爷,天晋四公主正门外求见。”
令狐薄凌厉目光划过她的脸,冷冷道:“出去!”
何清君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边往外退,边道:“那属下去请四公主进来!”
“何清君!算了,你不是有事禀报吗?回来罢。”令狐薄似乎很无奈,伸手示意她坐下:“黄公公,为她添双筷子。”
何清君皱眉,南宛习俗,男子早膳除了嫡妻,不与他人同桌而食,故而家中多妻妾的男人一般都是独自用早餐。
四公主尚在养义宫外等着,他倒是不顾及,竟邀她共用早膳,可是看看黄公公那是什么眼神?连小顺子都惊诧地合不上嘴。
黄公公一边摇着头,一边双手将玉筷香米肉粥摆上。
令狐薄轻挥手指,让黄公公和小顺子下去,并关好门。“一起吃。”
何清君站在他对面,笑道:“摄政王,属下不能也不愿。”
令狐薄道:“为何不能?”
何清君螓首微扬,昂然答道:“属下虽然身份低微,却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令狐薄似笑非笑凝视她:“本王说过要你与人共侍一夫吗?”
何清君怔住:“……”微一沉吟,抬头问道:“那联姻之事呢?”
令狐薄凤目微含笑意,手持汤勺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烫碗里搅着:“本王说过不联姻吗?”
“令狐薄!逗我玩很有意思吗?”何清君勃然大怒,她适才是不是露出了期待之意才叫他这般得意?恼羞成怒之下,便容易失控,脑子跟着一热,冲到桌边,双手一翻,跟着飞脚踢出……
“哗啦”桌上碗筷盘碟撞击着四处飞出。
“砰砰”脆响,碗碟碎了一地。
“啊”摄政王右手捏着汤勺,左手按着腹处,震惊无比地望着她,当真是火爆十足。
“摄政王!”三人推门冲了进来,分别是四公主、黄公公、小顺子。
三人惊讶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敢说话。
半晌,晋乐音先反应过来,如剪秋水幽幽看一眼何清君,似是轻叹了一声,如莺般的声音带着娇嗔道:“摄政王,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何清君也从脑子发热状态下清醒过来,打个冷战,看向令狐薄,只见他光滑如黑缎的发上,沾满了香粥,并汇成小流,沿着粘湿的几缕头发往下滴,一滴,两滴,三滴……很快他那上乘面皮形成了一道道粥痕,甚是……滑稽可笑。
只不过她不但笑不出来,反而差点哭出来,傻站着,不知该如何反应。这已不是大不敬之罪了,根本就是侮辱袭击摄政王,若被前朝那帮大臣知道,定要一齐治她个死罪不可。
却见令狐薄缓缓将手里的汤勺丢在地上,徐徐站起,慢慢走到旁边案几旁,取了湿毛巾,散条慢理地擦拭了两把脸,回头环视冲进来的三人,淡淡地道:“没见过被家暴的男人么?”
“扑通、扑通”两声,黄公公和小顺子瞬即倒地。
“薄哥哥你……”晋乐音语未出泪先流,玉足连顿,掩面奔出养义宫。
何清君见晋乐音哭着跑出去,心中陡然一沉,这若坏了联姻之事,前朝那帮大臣非活剥了她的皮不可,心里狂叫,摄政王快追啊,快去追公主啊!可是双唇却像被人用针线缝死似的,硬是张不开口,说不出一个字或许,她心里也没有那么想说吧。
却听令狐薄淡淡地道:“家有河东狮,日子果然过得精彩,清君,这日子不会每日都这般精彩吧?”
何清君脚一虚,一个趔趄,扶住身旁的椅子稳住身体。黄公公和小顺子本来刚刚爬起,闻言“扑通”两声,又扑倒在地。
“黄公公,给本王抬热水进来,本王要先沐浴。”令狐薄吩咐完,转身看向何清君:“你出去候着,一会陪本王出宫。”
何清君一句话不敢说,急忙退出,站在院里拍着胸口。她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地失控至此,不知他与四公主的联姻会不会受影响。
无所事事的在院里练剑,活动着筋骨,却听晋望之大笑着在旁边鼓掌叫好。
何清君收剑转身,见晋望之今日穿了一身蓝色锦袍,头戴一只小小玉冠,更衬得他温润如玉。
“太子殿下早啊!”她抱拳施礼。
“何护卫早。”晋望之回礼,笑道:“听说今日是南宛的休沐日,本王想请何护卫带本王游逛一下,可否?”
何清君转头望一下养义殿,轻叹一声,正欲说话,却听到小顺子在殿门处叫道:“何护卫,摄政王要见你。”
何清君心下疑惑,这么快就沐浴完毕了?当即朝晋望之拱手道:“太子殿下,摄政王唤我,你……”
晋望之嘴角挂着浅笑,点下头道:“没事,你先去忙,本王反正无事,便等你一会儿。”
何清君眼角一抽,太子殿下,这分明是难为她来着,虽说两人武功算得上同源,但两人一天天晋太子,一个南宛江湖女子,怎么也扯不上师兄妹的情谊啊,何必每日都这般热情呢?
原本她是不敢让他堂堂太子等的,但现下一想,既然他非要绛尊屈贵,要跟她讲师门情分,那就由着他吧。
转身进殿,却见室内水汽蕴绕,黄公公正正服侍摄政王穿上干净外袍,何清君静等黄公公为他束好腰带,又拿起木梳开始为他梳理湿发。
“你下去罢。”
黄公公放下木梳,躬身退出。
“晋望之邀你同游安洛城?”令狐薄抬眸问她。
何清君低头答道:“是。”
“你想去?”
何清君撇嘴,不语,不要说她想不想去,要问他想不想让她去。
“适才为何发火?”令狐薄眼里闪着一簇小火焰,不停跳动,殷切地望着她。
“……”何清君咬牙:“属下有事禀报!”
果然,令狐薄眼里的火焰熄灭,冷冷道:“何清君,你真会败兴!”
何清君不理会他,想左右逢源,也得看她愿不愿意。无视他一张黑脸,将昨夜跟踪苏盛去箫王府的情况,一字不漏地讲给他听。
见令狐薄自始至终面色未动,一双如漆黑潭平静无波,似乎她探得的一切,只不过证实了他的怀疑而已,没有半分惊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