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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到过三镇的人,对于秋季不知道是如何的体会。
然而身处于其地的人对于她是深有感触的,不再有那夏天最为炎热的汗如雨滴,没有到那寒冬漫天的飞雪。
只有那无比犀利的风,以及随他飞舞的落叶,对三镇而言没有暖秋,前一日穿着坎肩还要摇着扑扇,只要一夜秋风起便需要穿起薄袄来御寒。
风,便是整个秋天的主宰。此时的庙山大街也是飞沙走石,遍地落叶。
好几家的门板,招牌都在晃动着,还时不时的发出“砰,砰”相互之间踫撞的呻吟声,只有源生当的招牌纹丝未动的伫立在当铺的前面。
那是一块由六十斤黄铜铸造而成,上书“源生当”三个字。
“源生”二字较小,一个当字特别的硕大,而且“当”字的周围还有一圆圈,特别醒目,让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一间典当行。
街道上的人们竞相急走着,都不愿在街面上多停留片刻,经受风的考验。
这时,一个身着灰色劲服的男子伫立在当铺的门口。仰望着那块悬于空中的招牌,招牌未曾晃动而他也不曾有所移动,只是与源生当这三个字对视着,谁也未被谁的气势给压倒。
三镇的风不是沿海那种轻柔的海风,也不是北方那种夹杂着飘雪的风。 而只是风,是透进人骨头里,由内至外冷凉的风。
就在这一人一牌对视的场景维持了一顿饭之后,终于在再一次的寒风吹过后。灰衣人不由己的打了一个冷战,从对阵的双方之中退却了下来。
接下来的场面更是稀奇,他拱起了双手,握成了拳对着源生当的招牌,说道:“你,好样的!”说完就迈开步子进了源生当的大门。
此时当铺的大堂,非比街面上冷清的样貌,而是热闹非凡。可以说正是由于街面上的冷清,才造成了现在当铺热闹的场面。
因为天气寒冷,有些靠打短工为生的人,便找不到顾主来聘用自己。
而许多从远的地方过来卖货的小贩,也因为冷清的市面而收入无几,能撑的下去的还好。有些已然撑不下去的,便只有典当些防身的财物借以度日,以待天气稍有转暖,或有庙会等机会兜售自己的货物。
柳文定此时是最为繁忙的,因为现在的顾客都是平常的百姓,小商人大多典当的都是衣物,家什。略有几件红货首饰也是最为便宜的那一类,所以基本上大掌柜,二掌柜是不用出来的。
整个柜台便只有他一人在估价,开当票。而几个伙计也不知是怎么了,都去做旁的事,与他打下手的人手也不足。
文定不但要做自己份内的,时而还要交付钱银于顾客。
秋天本就比较干燥,而人们来当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于心里也不会是怎么舒服。再加上长时间的等待,许多早已不耐,有些脾气比较急性的,已开始有所怨言。
还好文定态度一直保持着温和,再加上给予他们的价格也很公道,没有像别的当铺其他掌柜那样乘机压底他们的当银,所以场面还是比较平和。
只到那个灰衣人进来以后,这本是平静的湖面完全被他打乱了。
“喂,别挤呀,”
“你小子,不懂规矩吗?”
“排队,排队,没看见别人都在排队吗?”
那些排队的人群就被他一人,搅拌的沸腾了起来。
他左突右窜眼看就要挤到第一排了,此时排在第一位的一个块头比较大的黑面大汉,将他一把抓住,然后就沖他喝道:“再挤,小心我打的你老娘都不认得你。”
只见灰衣人转身笑着对那位黑面大汉,说道:“呵,我老娘早就不认得我了,这位兄台如果要是能让她想起我,到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这位黑衣大汉本是一个来自山东的贩枣的枣客,来此好几日自己的红枣都无人问津。刚才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自己了,眼前的痞子不但插队还来拿话挤兑自己。
顿时火冒三丈,提起他的衣领就要将他甩出去,正准备要动手便被从柜台里快步抢出来的文定拦住。
“客官,这是您的当票与当银。您收好,大家出来跑生活都只是为了两餐一宿,何必制些闲气呢,您先消消气。”
那个枣客回道:“掌柜,您可看到了是这个小子无理取闹,大家都排队就他捣乱。 ”
文定微笑着说道:“谁是谁非我们大家都看着在,您先走好。东西已经给您办好了,先收起来去忙您的生意吧,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
黑面大汉刚才便觉得文定待人和善,在银钱上也不克扣他们,现在笑脸相迎不好驳他面子。脸色有些缓和的对文定说道:“承掌柜您的吉言,我典当的东西还望您收好,等我资金周转以后便回来赎。 ”
然后又转向面对那个灰衣人,大声说道:“这次要不是看在掌柜的面子上,便要你小子脑袋开花。”说完向文定一拱手走出了当铺。
文定等那枣客走了以后,再回来看清眼前的这位客人,只见他举止轻浮,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眉宇间跳动着不安分的神色。
脸面呈古铜色,再看他在那坐姿不似,站容不雅,那件淡灰色的劲服已多日未洗,而且折皱的已看不出其原本的样貌。
看了他的装扮便知道,不管眼前这位今日是不是来典当的,都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事。
文定回到柜台先一步对这痞子样貌的客人,说道:“这位客人,您要是典当便请稍等一会儿,我们当铺的规矩是先来的先进行典当。
而您前面还有几位,要是有旁的什么,也请稍等一会等我们处理完这几宗后,慢慢再来谈。”
灰衣人看到已经犯了众怒,也想稍稍的收敛一下。说道:“不急,不急,我的时间有的是。让他们先,我可以等。”
陆陆续续的几位客人都典当完毕走了,之前还显拥挤的前厅,现在只剩下那一位客人了。那位客人走到柜台前,对文定说道:“这会该到我了吧?”
文定子着这位客人,也没见他携带什么物品来,难不成会是当他那身灰衣服,说道:“客人,是要典当还是?”
“是呀,我就是来典当的,不然来当铺做什么呀?”他边说还边露出你真迟钝的眼神。
文定还是带着他那惯性的微笑,说道:“那请将您要典当的物品拿出来让我估价。 ”
只见那客人在柜台前转了一个周身,然后说道:“你给估个价吧。”
文定眨了眨眼,再问道:“您要典当的东西呢?”
那灰衣人又露出那鄙视的眼神,道:“你怎么这么笨呀?”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就是我呀。”
饼道里的树阴下,顺子正手捧着一包瓜子,在那里慢慢的嗑。前厅忙碌的景象似乎与他毫不相干,或者说他其实就是想要文定手忙脚乱,想到这他边吃还边露出笑容。
这时突然看见周贵神情紧张的往里屋跑,一向能察言观色的他,料想到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先一步将其拦下,问道:“周贵大哥,怎么了?干嘛这么惶惶张张的呀。”
“哦,顺子兄弟呀,不好了,柜台那来了一个痞子,要将他自己当给我们当铺。”
这种闻所未闻的事让顺子也大吃一惊,不相信的说道:“还有这种人,不是开玩笑吧?”
“这那能呀,不跟你说了我还要进里屋把大掌柜请出去,柳文定这小子快顶不住了。”说完作势又要往里屋跑,结果顺子又一次将他拦下。
顺子不急不慢的拍了拍周贵的背,说道:“周大哥呀,你先顺口气别着急。”
“顺子兄弟,有什么事我们回来再说,现在前面柜台那都火烧眉毛了。”周贵焦急的望着他。
顺子望了望四周,见四野无人后再轻声对周贵,说道:“我的傻大哥呀,你忘了前些天被大掌柜骂的事了吗。这些日子来那姓柳,在后面不断的给我们使拌子,这次我们就来看看他的笑话,看他如何收场。”
周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若有所悟的,说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呀,只许他来整我们呀,这次就看他如何收得了场。”
“哼,让他小子再狂。呵呵,来周大哥,我们边嗑瓜子边聊天。”
在前台也是暗潮汹涌,文定与那个灰衣人一直对峙着,灰衣人再次询问道:“怎么样呀?掌柜,我这个人贵当估价多少呀?”
文定还是温和的回答道:“这位客人,我们典当行有这么一个规矩活物不予典当,您知道吗?”
那灰衣人似乎还是不为所动,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当铺,关于你们什么规矩,对不起不知道。”
文定淡淡的笑道:“那您现在知道了,也为时不晚呀。对于您的要求,不好意思我们不能予以受理。”
灰衣人顿了顿,叹了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定。突然作势往当铺的墙上撞去,周围的伙计赶忙将其拦住,文定也快步的走出来,拦着灰衣人惊问道:“客人,你这是要做甚呀?”
灰衣人整整他那皱痕累累的劲衣,原本嬉皮笑脸的面容,乎又一本正经的对柳文定,说道:“你们当铺不是不收活物吗,那全无生气的躯体,该是可以典当了吧?”
文定想不到会有这种人,竟然为了能典当自己,宁肯去死,他好言安慰道:“人都死了,你典当出来的钱,谁拿呢?人生在世,连命都没了,要那些钱财何为呢”
灰衣人听了文定的话顿了一下,想了想后说道:“那就将所当银两全数交于我母亲,养我一场,这银钱也只有她老人家才受得起。”
说完又作势要往墙上撞去。
对于这位客人,文定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心里不由的思量是哪个冤家派来的?想着让他当吧,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三、乃至更多,不但要给他们当银,还要花钱养着他们,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你说不给他当吧,他又在此寻死觅活的,对他当真是一点招都没有,还不能不搭理他,不然他就要在当铺里血溅五步。
“你这又是何必呢,有什么要求都是可以说的嘛?说说看,只要是在我柳文定能力范围内的,我便答应你。”文定已经对他投降认输了,只求能早点请他走人。那怕是自己承担点损失,都已无所谓了。
然而他好象一点都没有转弯的余地,继续道:“我有什么要求?
掌柜以为我是来讹钱的呀,你将我想错了。我就是当自身的,快估个价吧。”
这种胶着的状态就这样持续着,灰衣人坚持要当自身,而柳文定决不开此典当业的先河。两个人之间就你来我往的,互不相让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章传福此时正从外面回当铺,看到门口里里外外围了几十个百姓,还在不断的往铺子里面张望,难道自己没在当铺的时间里,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拍了拍张记酒楼的张掌柜,询问道:“张掌柜,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怎么都围在我们铺子门口呀。”
张掌柜抬头一看是当铺的东家,连忙说道:“章老板呀,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们铺子里可发生新鲜事了。”
章传福便知预感不差是有事发生,而听张掌柜的口气里面新奇的成分居多。料想事情还不是十分严重的地步,方放缓了心情再次询问道:“是什么新奇的事,让你这酒铺的大掌柜丢下生意不做,跑到我们这里围观呀。”
张掌柜呵呵的笑道:“说新异到真是闻所未闻,预计当铺发生这种事您这家源生当也是头一个,呵呵。”
章传福的兴趣也被张掌柜给调动起来了,继续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到是说说看呀。”
“呵呵,竟然有人来您的当铺要求典当自己,你们铺里的三掌柜不答应,他还寻死觅活的要去撞墙,”还没等他说完,章传福便拨开门外的围观者,从人墙中穿了进去。
大厅的胶着状态还在延续着,章传福的出现,仿佛让文定看到了曙光。正要招呼他,只见章传福摆了摆手。
然后直接对灰衣人说道:“这位客人,请问您贵姓呀。我是这家当铺的老板,有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是老板呀,我叫顾三友,只是想在贵当典当我自身,可你们这位掌柜死活不肯。”说完还气鼓鼓的看着柳文定。
文定无奈的摇摇头,走近章传福轻声对他说道:“东家,您看这事?”
“文定呀,我们等下再说。”章传福轻声制止文定,然后又转过身面对顾三友,上下仔细的观察了一会,才再次询问道:“这位姓顾的客人,竟然是来我们当铺典当的。那么就要让我们看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好让我们给您估个价。 ”
彼三友似乎找到了可以说清楚的人,对着章传福笑了笑,转过身面向门外“嗖”的一声从人们的目光中消失了。
伙计们从铺里跑了出来查看,四周围观的百姓也是四处张望。终于一个货郎发现了其踪迹,大声的叫道:“快看,看招牌上!”
大家都抬头望向源生当那铜铸的招牌,只见顾三友双手握于背后,双脚立于那快招牌之上。
那凛冽的寒风将底下的观众都吹的东倒西歪的,然而那立于高牌上的顾三友,却只有衣物随风摇摆整个身体仿佛与铜牌溶为一体,是这微小的风难以撼动的,那神情就像是风便是为他的存在而舞动的。
底下的百姓也被他,那与之前如此大的差异而迷惑,那伫立于风中的雅士,和刚才那个在当铺里嬉皮笑脸的痞子有什么丝毫的共同之处。
要说相似也就是那身皱折的灰衣,只不过刚才在当铺里怎么看,怎么像是腌菜,现在却有那么一丝飘逸之处。
章传福与文定,也随着伙计们走出了铺子,看到了这一幕。章传福叫道:“客人,请下来,我们到铺子谈。”人们只觉得眼前,有那么一个黑影闪过,那顾三友又嗖的一声消失在人们的面前。
当章传福他们大队人马,走回当铺的时候,顾三友早已在那里等待他们了。见到他们进来后又恢复到刚才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道:“那你们现在可以开始估价了吗?”
章传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端了杯茶润了润喉,再说道:“如果我们当铺请你做当铺的护院,你觉得意下如何呀?”
彼三友笑着回答道:“您这位老板真是有趣,我是来典当的,却要我到你们店里做工。”
章传福丝毫不被他的话影响,继续道:“这位客人不是要进入我们当铺吗?那么是以货物的方式,还是以护院的方式,进来有什么区别呢?”
彼三友似乎被他说穿了心事,沉默了一会儿在经过了权衡后。对章传福说道:“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这狡猾的东家,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的答应,还是用淡淡的口气说道:“说说看,做生意就是要交流,有来有回,才能让大家找到一个,都能接受的方案嘛。”
彼三友思索了一下,说道:“放心不会是过分的条件,只是要求对于自己我有充分的自由。当护院保护当铺的财物责无旁贷,可是什么出当铺以外,去当保镖要在征的我同意的情况下才行。”
本坐着的章传福起了身,对他说道:“好,我答应你,待遇嘛一日三餐当铺供应、住也安排在当铺、月末领工钱十五两与文定一样。”
转身将文定拉过来,对他说道:“这位你刚才见过的,就是我们当铺的三掌柜柳文定。你们多认识,认识以后还要一起共事,刚才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还有二掌柜李福翔,大掌柜蒋善本。等下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顺子,顺子”
只看顺子三步并两步的沖到东家面前,恭敬的问道:“东家,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一有事便看不到你的身影,又跑到哪里去了,先引这位顾护院到东厢房歇息好生伺候着。”顾三友向东家拱了拱手,随顺子往东厢房去了。
这件事终于平息了,外面围观的百姓也散去了,章传福方才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总算是事情的恶性场面还没有搞的太大就给控制下来了。
柳文定沮丧的走到东家的旁边,说道:“东家,对不起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了。”
章传福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衣服,说道:“文定呀,只要做生意这种意想不到的事便会经常出现,要在逆境中懂得如何应对各种情况,算了这次就当见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