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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厉行风约好见面的时间是正午,程宝贝匆匆用罢午膳,便把自己拾掇整齐出门,红倚自然要跟着,走到半路,程宝贝只说自己想采两朵花,把红倚支回去取把剪子,她自己则往小径上一拐,照着以前留下来的记号,不一会儿便拐到了那天和厉行风约好的宫殿前。
中间那座供奉佛堂的大殿里依然青烟袅袅,供桌上依然放着几样贡品,程宝贝的肚子不饿,便诚心诚意地跪了下来,给佛像磕了几个响头。
这地方比较僻静,没什么人经过,她趴在门缝里往外张望,只偶尔看到有几个穿着绛红绸缎服的太监走过,衣饰打扮看起来比她宫里的太监光鲜亮丽很多,程宝贝有些纳闷,也不敢再探头,只是躲在里面一声不吭。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就在她等得耐心都耗尽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激动地叫了一声:“厉行风!”
来的那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半晌才说:“你瞎叫些什么,小心被人听见砍了脑袋。”
程宝贝傻傻地乐了一阵子,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心里好难过。”
厉行风有些尴尬:“君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真……真不可能不来。”
“哼,你说好了正午来,你看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自己说,是不是差不多都忘记了和我的约定了?”程宝贝有些神气了起来。
厉行风的确忘记了,要不是手下的人送来了午点,他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这个肥嘟嘟的程宝贝,他还真不会来了。
“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就想着吃吗?我日理万机,能想起来过来就不错了。”厉行风训斥说。
程宝贝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了两句,立刻赔着笑脸说:“要听要听,我娘亲见了你怎么说?有没有拖你带信来?”
厉行风轻哼了一声,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冷冷地说:“你坦白从宽吧,你混进宫里来到底所为何事?要不然我立刻就让侍卫来抓你,把你吊起来上一顿刑罚!”
厉行风的语气严厉,眼神冷冽,带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王者之风,和刚才忽然换了个人似的,程宝贝一下子呆住了,小脸顿时白了起来,后退了两步,颤声说:“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程家从京城临县福林郡举家南迁,连自己的宅子都卖掉了,这哪里有半分女儿入宫的模样?你作为他们的女儿,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娘家南迁,这只有一种可能,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厉行风半吓半哄。
“不可能……不可能……”程宝贝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喃喃地说,“她对天发过誓的……”
厉行风继续吓唬说:“你隐瞒身份,顶替入宫,这可是杀头诛九族的重罪,赶紧告诉我真相,我看看能不能替你想想办法。”
程宝贝“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终于明白,自己这是被程家耍了,什么宫中有人,什么衣食无忧,什么书信往来,全是骗人的,他们深怕她暴露身份被株连九族,一不做二不休,扔下她跑了!
厉行风愣了一下,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心生不忍,走到她身边清咳了一声,安慰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把事情说清楚了就好,我担保你没事。”只是他从来没干过这安慰人的活儿,话说出来带着几分生硬,反而让程宝贝哭得更凶了。
“我会不会被砍头……我还想等着找到我师傅呢……”程宝贝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想起往事,只觉得头痛欲裂,双手都快痉挛了起来。
厉行风顿时觉得有些不对,他立刻扶住了程宝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放柔了语调:“宝贝,我在吓唬你呢,没事的,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就算有人知道了,陛下也最多骂你几句,没人比我更了解陛下了,他素来心慈手软、怜香惜玉、温柔可亲,不会治你的罪的……”
程宝贝痛苦地呻吟了几声,用手抱住了头,厉行风只得抱住了她,揉捏着她的太阳穴,一叠声地说:“怎么了?上次不是温子归来帮你看过病了吗?怎么还没好吗?”
厉行风的手温暖有力,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程宝贝慢慢放松了下来,她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掏出了上次厉行风给她的帕子,使劲抹了抹脸,嗫嚅着说:“对不起……”
厉行风终于松了一口气,板着脸说:“我还以为你要使出水漫金山的功夫淹了我,杀人灭口呢。”
“不会不会……”程宝贝连连摆手,黯然说,“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以后我还是不来找你了,省得到时候株连了你。”
厉行风被噎了一下,只觉得浑身无力: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还不赶紧让他帮忙,反而急着撇清关系。
“好了,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懒得理你了。”厉行风佯做生气的模样。
程宝贝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眸子刚刚被泪水浸润过,仿佛春雨后的碧叶一般鲜亮,眼神仿佛刚刚出生的小兽一般楚楚可怜,厉行风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春风吹得皱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程宝贝咧开嘴笑了,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你不会去告密的。”
厉行风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傻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么信我干什么?”
程宝贝眨了眨眼睛,眼底又泛起了一阵湿意:“我在宫里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了。”
“朋友?”厉行风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有些想笑,“好了好了,快把你的事情告诉我,我可不想我这个唯一的朋友被砍了脑袋。”
程宝贝的鼻子一酸,终于定下神来,拉着厉行风坐到了角落里,絮絮叨叨地把自己如何乞讨为生,如何和师傅失散,又是如何被程府认作女儿入了宫一一说给了厉行风听。
厉行风听着听着,便恼火了起来:“这对贼夫妇太可恶了,自己女儿教养不好,便拉上你做垫背的!你怎么这么傻!”
程宝贝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啊,还要怪陛下不好,他宫里都这么多嫔妃,还非得要选秀女,不选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厉行风的脸都绿了,半晌才说:“你怎么知道陛下想选,说不定他也是没办法。”
“他是一国之君,难道还有人逼他不成,你瞧瞧,吴贵妃这么艳丽,田淑妃、季贤妃一个柔媚,一个飒爽,还有应昭仪,温柔可人,据说很早以前就跟了陛下,应该情深意重了吧?陛下这样选秀,难道不怕她们伤心吗?”程宝贝的小脸上尽是忿忿之色,“要是我,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胡说!”厉行风森然道,“后宫嫔妃,雨露均沾,岂可有善妒之心?若是如此,必然后宫不宁。”
“喂,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我当你是朋友才和你讲心里话的!”程宝贝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厉行风不吭声了,坐在那里一脸生气的表情,程宝贝不明所以,拉着他的胳膊晃了几下,撒娇说:“好啦好啦,你又不是陛下,生什么气啊,是不是陛下待你很好?我以后不说他了还不行吗?”
厉行风不置可否,刚想说话,忽然程宝贝紧张地窜了起来:“有人来了,快,我们快躲起来!”
程宝贝惊慌地想躲到门口,走了两步,却见厉行风不动如山,急得一脚踢了过去,正中厉行风的腘处,厉行风一个不防,腿被踢得一软,打了个踉跄,差点跌倒,顿时大怒:“大胆!你居然敢冒犯……”
程宝贝差点没背过气去,冲过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疯了?不要命了吗?”
她的语声急促,神情焦灼,微热的气息在厉行风的肌肤旁萦绕,带着一股浅浅的香味,令人不由得心神一荡,还没待厉行风反应过来,程宝贝把他用力地往门口一推,低声说:“你在这里面别动!”说完,她便往外迎了出去。
殿门外进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太监,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内侍袍,一看到她,脸上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这位公公,我迷路了,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便在这里歇息片刻,能否麻烦公公帮我带个路?”
那太监躬身行礼说:“奴才是来找人的,程才人请稍候片刻。”说着他便要往里走去。
程宝贝伸手一拦,挤出一个笑容,软语相求说:“我就在这里呆了很久,没人了,就我一个,公公,我的宫女找不到我,一定急得不行了,我们快走吧!”
那太监脸色尴尬,朝着后面努了努嘴:“这……这……”
程宝贝一看,厉行风已经从门后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她顿时慌乱起来,一边张开双臂想要拦住那个小太监,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了起来:“公公,不是的,我只是向他问路而已,你别想歪了,他也才刚刚进来而已……”
“喂,你快走吧,你还不快走杵在这里干嘛!”程宝贝冲着厉行风大喊了起来,鼻尖满是细密的汗珠。
厉行风心里浮起一层奇怪的滋味,从小到大,他都被人教育着要独当一面,要深谋远虑,要泽被天下,要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他强势,他被人景仰,却从来没有尝过,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挡在身后保护的感觉。
这感觉有些微妙,也很新奇,让他的心情不由得大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