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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考虑到一亩田需要稻种三到五升,而春草园目前仅多出了两亩地,因此她在“宝记”环顾了一圈后,只买了最上等的稻和麦各一斗。之后又随便逛了逛别的店铺,买了一些笔墨、香饼和小食,还给绿湾小筑的女孩们买了几样小玩意儿,买完了整整两篮东西后,已近晌午,他们打算找一处地方吃饭。
凌州的食物偏咸辛,苏然一直不太习惯,所以这次想吃一些清淡的菜肴。
城西街尾有一家有名的江南菜酒楼,夏公公极力推荐,门面装修很是高档,看起来很贵,苏然有一瞬间感觉这个小夏子是在敲她竹杠呢,数数钱袋里还有三两多银子,应该够吃一顿饭吧,肚子实在太饿,也顾不得许多了,拍拍钱袋,领着小夏子进去了。
算着价格点完了两样小菜,小二热情地沏上了酽酽的茶,苏然捧着茶碗喝了一口,顿时热到了心里。
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无意间瞥见旁边有一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见过姑娘。”那人来到他们跟前,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管事?”苏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熟人。
“今日凑巧相遇,王爷也在此处,故请姑娘上去坐坐,正好姑娘吩咐给我的事情也办好了。”
“这么快?这才几天时间。”
“都是托了殿下的福。”
苏然看了小陈管事一眼,没有说话,他是苏家的家仆,却好像还在替诚王做事,好在这次请他做的事情不用太避讳诚王,若是下次有什么机密的事情,她可不敢再麻烦他了。
饭庄二楼的雅间里摆放着几盆洁白如玉的翠菊,似霜似雪,清静高雅,碧绿通透的玲珑瓷壶内冒着袅袅热气。
诚王背光坐在红杉椅中,身穿一袭茶白暗纹锦袍,头系金镶翡翠黑绦带,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他朝站在门口的苏然挥了挥手,免了他们的行礼。
诚王示意众人就坐,苏然和夏公公有些拘谨地坐了,虽说古代男女不同席,主仆更是不能同桌吃饭,可是这位诚王貌似都不把这些规矩当回事儿,听说他的手下里还有江湖上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呢。
少时,热气腾腾的肴馔端了上来,其中一碗碧绿莹莹的汤羹尤其诱人。小陈管事先舀了一碗翡翠羹放在苏然跟前,夏公公又为她夹了几颗脆皮丸子。在别人面前被当做小孩子照顾,苏然嘴角抽了抽,实在有些汗颜。
默默吃了一盏茶的时间后,饭桌上的气氛有些闷,苏然看了看诚王的脸色,试探着打破了沉默:“这烩豆腐不错,若是再加点辣椒更好吃。”
诚王夹菜的手一顿,并未接话,夏公公倒是好奇地问道:“辣椒是何物?”
苏然心头顿时一阵冷汗,她一忘形,竟然忘了现在吃辣椒的人都寥寥无几的,她支吾着敷衍道:“嗯,是一种辛味的作料,在菜头庄的时候尝过一两次,不过是乡间野物罢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苏然暗自呼出一口气,庆幸这个话题中断了。店小二端来一只白瓷温壶,壶内飘出一阵酒香,苏然翕动着鼻子嗅了嗅,一阵甘甜的馨香扑鼻而来。
除了苏然,在座的其他三人都斟上了酒,苏然虽然眼馋,却也不敢有所表示。
诚王修长的手指轻执酒盅,浅抿一口,喉结咕噜一滚,亮晶晶的酒滴留在唇角:“这酒不错,是今年的新酒么,如今卖到几钱了?”
咦,王爷吃顿饭也要算价钱?苏然在心里嘀咕。
“客官说的没错儿,是新出的缥醪酒,已经卖到斗酒十七两啦,今年粮食比以往贵多了,酿酒的粮都紧缺的很。”小二满脸无奈,摇头叹气地说。
果真“金樽清酒斗十千”,这时候的酒还是奢侈品,酒庄是官府批准了才能酿造和营业的,利润十分巨大,不过这样高价的酒,在后世恐怕只有“茅字头”和“五字头”才能匹配吧,苏然记得倪姬名下就有两处酒庄。
诚王听了这话后也不再追问,只细细品着酒,微微神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吃饭时显然不爱说话,苏然也识时务地闭了嘴。
一顿饭吃罢,净手漱口,燃香吃茶,一切整理就绪,小陈管事和夏公公适时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二人谈正事。
诚王拿出一只信封放在桌上,按着信封的一角推到苏然面前:“这是你要查的东西。”
目前这个情形有些复杂怪异,苏然明明是受了王妃的委托,而王妃又极其不信任诚王,但现在她却似乎和诚王合作了,真是一团乱麻的关系。不过既然是查自家的蛀虫,想来诚王还是愿意帮忙的。
苏然当下也不犹豫,麻利地展开信封,专注地看了起来。
调查的结果并不意外,胡海果然和一众皇粮庄头暗中勾结,私自昧下了不少租税,长达三年之久。后面还有几个庄头的供词和往来账目,算是一份证据,苏然心头轻松了不少,总算对王妃有一个交代了。
“这份东西,希望你过一阵子再交过去。”诚王待苏然看完后,对她发了话。
“为什么?”苏然不解,既然现在已经给了她,为什么还要替他隐瞒一段时间呢?
“她信你,把你当做自己人,故本王亦不会欺骗隐瞒你,但她性子冲动,若你现在告诉了她,恐怕会坏了后面的事。”
苏然心中一惊,后面的事?难道胡海的事情还另有隐情?
她暂时放下心中疑惑,问道:“那需要多久?”
“尚不清楚。”
总是这么回答的模棱两可的,苏然在心里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这让她后面该怎么办?
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他已经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她,就表示他对胡海暗地里的所作所为是心如明镜的,那他知不知道胡海和倪姬可能会有牵扯呢?想来应该不知道吧,不然怎么还送人家铺子呢,而且话说回来,王妃的那些猜想都没有真凭实据的,说起来是女人的直觉,没准只是因为嫉妒而胡思乱想罢了。
虽然对诚王口中所说的“后面的事”感到很好奇,但她更不情愿卷入豪门大户里的是是非非,总之有了手上的东西,总算减轻了不少压力。
因回程时多出了不少东西,夏公公准备了一辆马车,苏然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了。
马车一路嘚嘚小跑,夏公公在前头赶车,苏然靠在车壁上闭目凝眉思考,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诚王刚刚说的话,又百思不得其解,那张纸上的信息她反复阅读了多遍,内容都会背了。她一遍遍在心中咀嚼着每一句话的意思,突然,一个想法略过她的心头,她猛然睁开双眼。
她重新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了起来,没有错,每个庄头在供词里都有这么一说:
贿吾纹银五百两,使三分赋银私增至五,用粮抵。
她皱着眉头,紧咬下唇。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诚王给自己名下的封田规定的田赋是每亩三分银子,这个标准比周边乡绅地主家的都低,本来目的应该是减少佃户的负担,但是胡海抓住了这个漏洞,私自将赋税调到了每亩五分银子,剩下的那两分他就可以中饱私囊了。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他没有要银子,而是要求农户们用粮食相抵,为此他还自掏腰包,收买庄头保守秘密。
这等于说是花自己的钱去屯购粮食,那三年累积下来,少说也有上万石,这么大的目标还要秘密转移,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苏然联系到最近飙高的粮价,渐渐理清了条理,据她所知,屯粮通常是为了造成市场稀缺,从而牟取暴利。但是,最近几年都风调雨顺,官府的储备粮应该是充足的,粮价一高,必然会粜粮平息物价,这样一来,牟取暴利就不可能实现了。
那么,屯粮的目的,就只剩下另一种了——
备战?
一想到这里,苏然猛地站了起来,脑袋重重地磕到了车顶上,她捂着疼痛的脑门,觉得自己疯了才会有这个念头!
“快停车!”她一把掀开了车门帘喊道,鼻尖已经冒出了冷汗,“快回去,我有话要和王爷说!”
一骑马车在官道上飞驰,扬起浩浩尘土,一刻钟后,夏公公勒紧缰绳,一声马嘶,车子急急刹住。
苏然顾不得略显凌乱的仪容,匆匆跳下马车,直奔酒楼。
此刻诚王独自静坐在雅间内,看着青烟缭绕的香炉,轻轻扣着手指想事情。
苏然咚咚咚跑上楼,箭步冲到雅间门口,推门而入,进门后才惊醒这么做是极冒失的,急忙刹脚,身形立顿,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诚王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微惊,一只手习惯地摸到腰间的匕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两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苏然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问道:“胡,胡管事屯的粮,难道是……军粮?”她突然觉得咽喉有些隐隐作痛。
诚王眼神骤惊,目光移到了揪在她手心的纸,心中渐明。复又仔细地端详了她,小小的脸蛋写满了惊慌失措,泛着潮红,双眼蓄着点点泪花,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惊吓。
他的面色渐柔,微勾唇角,发出一声感慨:“你竟能想到这一层,果然是苏师之女,冰雪聪明,常人不及。”
这就是间接承认了,苏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紧张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些不淡定了:“兵马从哪来?粮藏在哪里?”
“这个,就是将要彻查的问题。”
苏然这才明白诚王让她隐瞒真相的原由,病重的人想法容易走极端,听不进别人劝告,王妃之前突然查账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了,所以诚王需要苏然暂时先稳住王妃,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剩下的事情也很容易想通了,诚王不顾王妃的怒火,坚持送了倪姬四个产业,也是因为倪姬和胡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就等着他们用粮铺和酒庄做掩饰,收购大量粮食,诚王经过这条线索,才能查到真正的屯粮地点。
苏然想通了最后一个环节,有些腿软,顺势坐在了门槛上,这个胡海和倪姬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可没有信心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下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经此一事,她也很佩服诚王,这个男人默默忍受着妻子对他的误解,为了大局不能辩解,夫妻间的隔阂日渐加深,而他只有孤独地强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