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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王见下面无人接话,似乎都默认同意了这个提议,便暂且搁置了这件事情,部署今后的行军战略。
“南方的民变和彭王的五万大军,至多还能拖住何家一年。故本王决定于明年秋收起兵,速战速决,诸位有何建议?”
这场战事彭王填了几万兵力下去,当然不肯白白让诚王捡便宜,除非他二人有强有力的维系做保障,才能共享天下。看来他心里已经同意了联姻的提议。
苏济铭叹息一声,想到了自家女儿就有些心疼。刚刚她还趴在他的膝头,撒娇地说她爱慕诚王,若让她知晓了这样的事实,这个傻瓜得多心痛?
这种事虽在王侯公爵之家再平常不过,但轮到自己女儿的头上,他还是揪起了心。他想起了阿玲临终前的嘱托,愈发觉得对不起女儿。他自己是白手起家,并未长成在世家大族之中,可为官多年的所见所闻,也让他明白名门望族里的血雨腥风并不少见。以女儿的性子,进去了就是送死。
当初他在滇南,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托付给诚王。如今他安然回来,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他便有了更多的打算。他只有这么一个独女,自然不肯轻易送出门去,甚至他还动过招婿入赘的念头。只是眼下的麻烦恐怕还是……殿下的心意。
舐犊之情与忠君之义,实在叫人难以取舍啊。
苏济铭轻轻搁下茶盏,眼望着面前意气风发、英姿卓绝的年轻王爷。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如泰山一般沉稳了,这样的英主,会是女儿的良配吗?
一个时辰后,诸事商议完毕,李郑二人离开,苏济铭却被单独留下了。
诚王摩挲着手里的一只断箭,眼神并未看向自己的老师,而是落在案上的一方白玉印章上,声音低沉飘渺:“令媛的心里怕是不好受,请老师安抚安抚。”
苏济铭思索了片刻,并未多说什么,起身行了一个躬礼,刚要离开时,却又被叫住了:“罢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晚间,苏然正在和小秦昭玩数棋子儿的游戏,她把围棋子抓出一把来,让小秦昭你一个我一个分好。小秦昭很喜欢这个游戏,每次都能把半盒子棋子数尽。
“你一个,我一个,你一个……唔?”他拿着最后一枚棋子,抓在手心里迟迟没有落下。
苏然笑着看他一脸纠结的模样,问道:“怎么啦?”
“给爹爹。”他把手掌展开,白色的棋子躺在他的手心,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真乖,知道想爹爹了,”苏然一把把他抱起,用脸颊贴了贴他嫩生生的小脸,“走,去找你爹爹。”
苏然抱着小秦昭,往诚王的营帐走去。
帐里,诚王正站在一幅美人画前端详,画上的女孩巧笑倩兮,粉雕玉琢,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诚王的眼神却是空洞的,脸上也不见任何喜悦。
苏然悄悄走到他身后,想吓唬他一把。
“脚步太重了。”诚王突然说了这一句,即使看起来心神恍惚,他的神经也时刻绷紧着,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没劲。”苏然翻了个白眼,把怀里的小秦昭放下了地,他立马跑到诚王身边献宝似的拿出那枚棋子,诚王扯了扯嘴角,接了过来。
“这画上的姑娘是谁呀,怪好看的。”苏然好奇地望着前面的美人图,如文人骚客一般品鉴着。
诚王没有回答,他弯下腰抱着小秦昭回到里间,拿出一盘蜜饯给他吃,才转身回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凝望着画像。
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沈家的闺女,芳年十六。”
苏然的睫毛一闪,轻轻眨了一下眼,她若无其事转过头看着他,笑笑转移了话题:“饿了没,我去下碗面给你做夜宵吧。”
“我想跟你说件事……”
“我新学会一种香辣火腿面,用蔬菜汁和的面……”
“然……”
“配上葱花、青椒丝和我特制的香菇酱……”
“沈家女儿世出名门,其族势力名望仅次何家……”
“吃完了面,汤头才是重中之重呢,掰碎了馍撒进去,那滋味……”
“我必须娶她。”
一片寂静。
苏然不敢呼吸,她怕自己一吸气,胸腔会疼的破裂开来。
“什么时候?”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像个老妇人在喃喃自语。
“明年秋分左右。”诚王的回答近乎耳语,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莫名地,他的心一丝丝抽疼了起来,越来越痛,像溺了水的人踹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开了这个口以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永远逝去了,他的心一阵慌乱。他想挽救补偿,却无从下手,急得像犯了错的孩子,急忙补充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苏然轻笑了一声,但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从今天起她就失恋了么?
“我知道了。”苏然眨了眨眼睛,逼回眼中的泪水,自嘲地笑了。
这样的失意落在他的眼里,仿佛又一把刀子戳进了他的心里,他就这么看着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远离他。
他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也是同样的踩在雪地里,一步一步从他的身边走开,说着不愿嫁给他的话。可是为什么,此时的心,比那时疼了千百倍。
这一次离开,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一般。
“然然!”
这熟悉的名字,前世的父母才会叫她的昵称,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隐忍的理智溃不成军,紧握着的手心被她自己掐出了点点血痕。
她怕留下来就会心软会妥协,她会恨死这样的自己,于是她逃跑般,一头冲进了夜色里。
诚王急得双目通红,快速跑着追了出去。
苏然不管不顾地跑着,她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什么人,打翻了什么东西,一直跑到树林边,伏在树干上咳嗽了起来,越咳越恶心,吐出了苦胆水。
胃里一阵痉挛,她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诚王远远地看着她,看她蹲在地上哭泣,心底的酸涩一阵阵翻涌,快要将他淹没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她靠近。
苏然的眼里一片模糊,看着他渐渐靠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等我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她狠狠擦了一把泪水,声音变得失真尖锐,“别做梦了!我只会咒你过的不幸!咒你永远孤零零的!”
谁稀罕你的狗屁名分!
又一阵反胃涌了上来,苏然还没骂够,便跪在一遍呕吐了起来。
“你太卑鄙了,”苏然早已潸然泪下,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哭了出来,“你怎么能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
诚王走到她的跟前,蹲下了身子,一只手轻轻拂着她的发丝,被她一掌拍掉了。
“你不要碰我。”哭的累了,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满脸颓丧,目光呆滞地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脚步虚无地往回走。
诚王一直默默地跟着她,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沉闷的破碎声响。直到看见她安全地到达了自己的帐篷,他才停下了脚步,却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苏济铭站在门口,搂过伤心的女孩,轻声安抚着。他一抬头,看见银白的月光下站着的男子,脸色发白,气质冰冷,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二人对视了许久,诚王略微一点头,便抬脚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反复安慰自己,她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才这样的,女人都爱哭闹,待她情绪稳定了,再哄哄她,她就会原谅他的。再等到成亲之后,他要把天下间所有的宠爱都给她,她就一定会被他的真心感动的。
苏济铭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了苏然面前的小杌子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如今苏家被抄家灭族了,你没了一个硬气的家世,婚事上自然吃亏一些。若时间往前倒退些,那时爹爹还身居高位;或往后推迟些,天下平定了,爹爹也能封爵拜相。到那时,或许还可争一争。”
苏然对着他虚弱地笑笑,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却像生锈了一般嘶哑。
“爹爹,女儿都明白的,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怨不得别人。女儿不敢奢望与他终成眷属,却也不想委曲求全。”
“到了如今这一步,殿下看来是不打算放手的,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女儿什么都不怕,只怕连累了爹爹。”
苏济铭笑了,他将她散乱在鬓边的碎发笼到耳后,不在意地说:“你且放心,目前你爹爹的地位无人撼动。”
话虽如此,她依旧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对不起”,倘若他知道了她打算做的事,也会怨她不肖吧。
这一晚,万籁俱寂时,苏然抱着双膝坐到了帐门口,瞪大了眼睛仰望着夜幕中那盘缺了口的月亮,静静地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