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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个,我更感兴趣的是现在的时间。以及,你如何知道我的来历。”
恢复了一些基本身体素质的加尔文虽然身材矮小,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基因调制舱内漂浮着,以居高临下的视角俯视着眼前的凡物。
“帝国历005.M36,尊敬的……大人。至于您的来历。”
康斯坦汀从袍子里掏出了一个被大大小小的仪表盘不规则地挤压在一起的奇怪设备。
然后在加尔文的注视下,康斯坦汀指着那些仪表上所有自发对准加尔文方向的指针说道:
“我有幸,曾与某些审判庭的特殊团体合作过。您身上的时空之力正在缓慢地增强,它不可阻挡,注定会将您带回您应该在的时代。”
“明白了。”加尔文沉声说道。
既然归路已定,他反而不再急于脱离这个意外来到的时代。
“那么,您现在有兴趣听听我的想法了么?”
“请讲……”
有关“云端永生”的概念,在康斯坦汀神甫的讲解下,加尔文算是有了初步的理解。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
或者说,这其实是一个人性的必然产物。
这个宇宙从来不乏惊才绝艳之辈,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完成诸多堪称史诗般壮举的英雄们,总是会在老去时妄图攥住最后一把时光不肯撒手,这也是诸多勇者变为恶龙的悲剧发生的原因之一。
与这些人各式各样延续生命的拙劣手段相比,机械神教的修士们天然地有着无与伦比的技术优势。
他们总是在孱弱的肉体尚未腐朽时,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的灵魂寻找下一个栖身之所。
于是问题自然就产生了,他们能去那里呢?
什么地方,可以长久而安稳地摆放他们冰冷如程序一样的灵魂呢?
答案不出意料的,就是他们熟悉的钢铁与机械。这本就与他们的信仰相符,也与他们的理念相同。
考虑到《猩红协议》对于人工智能制造的桎梏,火星上的人们早已对那些被人为削弱,如野兽般只有本能的机魂不满。
这下正好,他们终于得偿所愿了。某种意义上他们终于成功地绕过了《猩红协议》的制约。
但代价则是他们自己,被永久性的摆进了那些金属的神龛之中。
这难道不正是他们所一直追求的终极归宿么?
万能的欧姆弥赛亚的见证下,放弃凡人注定腐败的肉身。
在对万机之神虔诚的信仰下与之合为一体,难道不是一件神圣而光荣的事么?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不同的宇宙里总会发生相同的事,其背后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这是人性的选择,也是凡物对永恒的本能追求。
但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么?没这么简单吧?
别的不说,单以加尔文的了解就不是这样。
起码在他的信息渠道中,历任火星之主、机械神教的最高掌权者——火星铸造将军的生命,并未有人能突破凡人灵魂极限。
这些火星的最高掌权者还是一样,在凡物的极限内就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然后再要换个人上来。
他们要么死于信息传输中缓慢丢失的核心数据,最后不可逆转地人格丧失;
要么死于逻辑引擎里不断积累的错误数据,最终失去理智后的疯狂。
机械神教的最上位者的结局尚且如此悲惨,其他的人难道就能幸免么?怎么可能……
而康斯坦汀所追寻的,也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案——云端存储。
这是康斯坦汀长久思考下的成果:
去中心的、分布式的数据存贮,和严密的数据对照编码以及不可复制的独立事件编号。
简单来说,将原本单体传输的意识,在人为制造成矩阵后,有计划地分布上传到不同的设备中。
然后在彼此间有组织、有计划的数据对照和纠错中维持我自清醒。
这套理论让康斯坦汀独有的灵魂转移,在纯技术意义上成为可能。
也解决了这条路上先行者们数据错误和遗失的问题。
它在完成灵魂存续的基础需求上,为保留自我尽可能地留下了足够的后手。
云端永生,看起来是如此的完美,至少以加尔文的知识储备看不出其中的技术漏洞。
但灵魂一侧的细节就不一定了,这是机械贤者们的知识盲区,却又恰恰属于加尔文的专精领域。
不论是他作为灰骑士的身份,还是他自身灵魂的特殊性,都让他在灵魂的方面有足够的发言权。
但他选择沉默
有关“云端永生”的讨论,暂时到此为止。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面前的这个康斯坦汀应该是成功地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了下去。
但还是那个老问题,那个康斯坦汀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眼前人的成分,也尚属未知。
三天的时间,加尔文的身体参数趋于稳定。
而加尔文也在此期间通过康斯坦汀的讲述,了解到如今的噩兆修会,在重重隐秘的背后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是一个强大到令他战栗的组织,因为加尔文自己就亲身体验过一座战将泰坦,在战场上具有何等的威能。
仅仅是一座重伤濒死的灵能泰坦,就能用仅剩的武备将混沌军团级别的恶魔毁灭于弹指之间。
而这样的泰坦,噩兆修会明面上就有25座。
但这又是一个几乎名存实亡的组织,理由与加尔文所在的组织灰骑士出奇地相似:
在他们执掌如此毁灭之力的背后,则是比灰骑士更离谱的人员选拔标准。
区区25套成员编组:包括一名高阶主管在内的三名次级主管,9名缓冲操作员,以及配属的150名灵能者。
就算加上后备人员,顶峰时期不到650人的核心战斗编制,就已经达到极限难以继续扩张。
要知道那可是帝皇本人尚在,帝国国力巅峰的末尾啊。
之后的剧本加尔文就熟悉多了,救火队一样的噩兆修会在整个大叛乱之后,直至叛教年代都活跃在太阳星域的各个大小战场之上。
直至他们的人员再也不能维持基本作战为止。
当最后一名泰坦驾驶员也随着时光老去之后,噩兆修会的主体就彻底宣告沉寂。
他们的核心成员全部消失,空余原本作为配属部队的机械神甫和泰坦护卫的机兵与电僧们,幽魂一样游荡在泰拉地下基地的回廊之中……
“所以说,现在的基地里,只有你们了?”
安静地听完康斯坦汀的叙述,思考了半晌的加尔文问道。
“是的……”康斯坦汀也从自己的回忆中脱离出来。
“什么样的人员标准,才能符合你们的要求?”
“不可接触者,男性,成年以前。”
“这很难,但不该是完全没有吧?”加尔文诧异地问道。
“高阶主管,也就是主驾驶的要求太高了。只有德尔塔级不可接触者才符合要求。并且,他要有绝大的毅力,来承受灵能者无休止地折磨;他还要富有智慧,才能理解古老机魂的神圣二进制语言……”
“深海?”加尔文明白了。
以灵能正负数值标尺而论,德尔塔级的不可接触者正好与阿尔法级的灵能者对应。
被称呼为深海的他们与阿尔法级灵能者一样,甚至更加稀少。
毕竟前者你还能偶尔从帝国疆域中找到野生的阿尔法级灵能者,而后者就只有不可接触者的家族繁衍,才有可能出现。
这在帝皇尚在时,还可以想方设法地遴选、抽调;
但在高领主议会掌权后,将寂静修女以及不可接触者家族赶出泰拉的今天,还真是彻底没有机会了。
加尔文恍然大悟,当年的黑船女士和卡辛的窘境并非偶然。
想来高领主议会中的那些掌权者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寂静修女而已。
单纯以结果倒推,那只要不在他们掌控之内的力量,就都该在他们内部处理的清单之上吧……
“真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一言难尽的加尔文看着康斯坦汀,思考了一会后问道:
“那么,除了不可接触者以外,没有其他可以启动这些泰坦的方法了么?”
“没有。除了不可接触者以外,没有人能在灵能者的感知风暴里维系自己的灵魂。这是常识。”康斯坦汀肯定地说道。
“嗯……如果我说,我曾经,启动过其中一座呢?”
“嗯?稍等,我的语言模块可能需要自检……”
这下轮到康斯坦汀震惊了。
他甚至没有思考加尔文说的可行性,而是第一时间认为自己的语言接收装置出了问题。
“好了,刚刚您说了什么?请再说一遍。”
“我说,我曾经启动并驱使一台名为真理宣言号的战将级灵能泰坦,在暴风星域与混沌作战。”
“万机之神在上!您……怎么做到的?”
康斯坦汀的大脑当机了:
灵能泰坦的操作条例与基础运行条件在他的脑干和辅助思考设备中疯狂地跳动着。
而对应的则是加尔文的话语在他的眼底形成的最终结论。
一条一条的不可能结论像是红色的数据潮水,在他的眼中汹涌,然后撞碎在加尔文那条绿色的结论之上。
“这绝不可能!”
康斯坦汀抬头看向加尔文的眼睛,而后者用肯定的眼神给予确认。
“赞美万能的欧姆弥赛亚!请务必将当时的情况告诉我!”
肉眼可见的水蒸气从康斯坦汀背后升起,显然为了平复他达到峰值的情绪,散热装置已经被拉到了性能的极限。
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康斯坦汀,加尔文想了想该从何说起,然后开口说道:
“这要从一个找上门来的,嗯,禁军使者说起……”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加尔文的身体彻底稳定。
在与康斯坦汀彻夜长谈之后,两个人都对自己未来的计划有了新的打算。
前者对噩兆修会有了足够的了解,让他为自己回归之后,如何维护那台“真理宣言”号泰坦,有了可行的计划;
后者则在加尔文的命令下,向泰拉的基地赶去。
此时的康斯坦汀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他迫不及待地前往自己的基地,希望在数据库中找到那个名为阿方索的驾驶员的信息。
高塔之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空寂。
在目送康斯坦汀的飞船离开以后,收拾行装的加尔文独自一人推开了高塔的大门,向着他的来路走去。
冬季女士的性格高傲而冷酷。
她的矜持与固执,在凛冽的寒风和鹅毛一样的大雪当中显现得淋漓尽致。
皑皑的白雪中高塔前的空地上别无他物,只有那个瘦削的身影依然故我,僵立地跪在高原的寒风当中。
这是加尔文推开高塔门扉后看见的第一个画面,也是他今后永世难忘的珍贵的记忆。
是的,还是那个名为穆的女人。
她用她的固执和柔韧,在漫长的、不知时限地等待中,与冬之女神默默地抗争着。
而她所求的,仅仅是一点亲情而已。
加尔文惊呆了,自他恢复意识离开了那个名为瑟乌尔的小世界以后,他第一次又感到了作为人的感情。
这不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被“执着”驱使的人类,但这确确实实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得到为“爱”的东西。
他颤抖着双手走向这个已被银装素裹的雕塑,轻轻地将手探向她的鼻孔,确认这个执拗的女人的生命,是否还停留在人间。
万幸,她还在。
感受到加尔文的脚步,她的意识自昏迷与沉睡间的缝隙中苏醒。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少年,穆艰难地笑了。
没有惊讶,没有意外。
她用游牧民族女性特有的包容,接受了加尔文身上的一切异样。
在加尔文的搀扶下她艰难地站起身来,不顾自己身上的冰雪,伸手轻轻抚去加尔文头上的雪片对他说道:
“*******”(走吧,孩子。跟我回家。)
就这样,加尔文在这个世界上有了自己的家庭,而这个坐落于庞古利斯山脉上的部落里,那个名为穆的女人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一段在加尔文眼中难得轻松的时光,在穆的照料下,或者说在加尔文的陪伴下,这个只有二人的小家庭过得简朴而温馨。
部落时代的人力本身就是一种资源。
游牧民族的生存文化基于他们的生活环境。严酷的自然环境下每一个能参与狩猎的丁口都弥足珍贵,甚至直接决定着部落的存续。
以妻女待客都司空见惯的文化背景下,穆的家庭多了一个人就显得没那么异常。
多了一个即将成年的男性,对部落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部落的人们对加尔文只有欢迎。
没有意料中的警惕和审视,也没有小说桥段里的欺压、打脸环节。
加尔文就这样融入了他们的生活,就像每个夜里天空上的月亮一样,清澈明亮但又不引人注目。
这就是农牧业时代的背景,是生产力低下的妥协,也是只属于男性的特权时代。
部落对每一个男性都敞开胸怀,欢迎他们的加入。
要是他们愿意为部落留下血脉,诞下一男半女,那就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这一点从加尔文帐篷旁,开始频繁出现的少女们的身上可见一斑。
而这,也是加尔文新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