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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黛玉又起的迟了,醒来时水溶已经不在身边。
昨晚水溶前所未有的疯狂,甚至比那个雨夜更甚。黛玉醒来便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因为好像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不听从自己的支配,想动动手指,都是很难的事情,都要想了又想,协调又协调。
幸好还可以说话,黛玉听见外边紫鹃和晴雯说话的声音,便喊了一声:“紫鹃。”
紫鹃和晴雯二人一起进来,紫鹃扶黛玉起身,晴雯便端了参汤来给黛玉喝下。
“怎么又不叫醒我?今天还要出门,太妃那里也要去一下……”黛玉皱着眉头,暗想今晚说什么也要跟他分开睡,再来这么几次,自己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主子不必担心,王爷临走时已经嘱咐过奴婢们,太妃那里他早起请安时替王妃说过了。出门的事情王爷也交待了大总管,大总管已经安排好了车马和随从护卫。主子起身洗漱完毕,用了饭便可以出门了。”晴雯一边给黛玉穿衣服,一边嘚啵嘚啵的说话。
“怎么弄这么麻烦?我不过是想简单些出门,随处走走看看而已。弄得大队人马张扬显摆的,也没什么意思。”
“没有大队人马,一辆大车,奴婢们跟主子挤在一起。四个王府的护卫再加上水总管这个车夫。总共十来个人,主子觉得如何?”
黛玉一听水安赶车,便不由得笑了,“怎么让水总管当车夫?难道偌大的王府,竟然找不到一个妥当的车夫吗?”
“王爷说了,咱们水总管从十三岁开始赶车,对马儿的脾性比他的儿子还熟悉,这北静王府上,有什么比主子的安全更重要呢?”晴雯笑着,把葱绿色对襟褙子上的银质玫瑰图案镶红宝石的胸针扣上。
黛玉低头看看,这个胸针还是当初母亲留下来的,过了这么多年,银质的光泽更加明亮,那红宝石做的玫瑰花瓣如红酒一般深沉内敛,却又彰显华贵。首饰不用多,只这一件便足以表明黛玉的身份。这个蛋黄大小的胸针,纵然有千两雪花银,恐怕也没处买去了。
起身梳洗完毕,黛玉在屋子里走动了几圈,身上的酸痛便好了一些。用了早饭,略一收拾便可以走了。出二门上车,水安已经换了平时大总管穿的绸缎衣服,穿一身灰蓝色的棉布衣衫,腰里系着一条藏青色的汗巾子,右手拿着马鞭,等在车前。
为了方便,黛玉又带了两个伺候出门的媳妇。车很大,是水溶平时出门用的马车。黛玉看看身边的几个丫头,除了莲籽和紫鹃留下照看屋子,秋茉,晴雯,雪雁三个丫头跟随,再加上两个媳妇,便有些拥挤。幸好水安另外准备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让两个媳妇带着包袱上了那辆。四个护卫步行随侍马车两侧,赶车的牵着马车出北静王府的大门后,把马缰绳交给大管家。
京都的繁华,黛玉在六岁那年便领略过,只是时隔多年,今日再次流连于繁华之中,身份地位心情皆改变了很多,便觉得车窗外的景象也变了很多。
林家的老世仆们,为了见自己的主子,费了不少的心思。主子原是娇客,如今又是北静王妃,身份尊贵无比,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的抛头露面。所以大家便把位子定在了京城内一家有名的淮扬菜馆——琼花楼。
黛玉的马车不在琼花楼沿街的门口停留,而是直接进它的后院,在院子里下车后,从侧楼的内门上楼,直接上最高层。
琼花楼一共五层,位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因为位置好,菜做的地道,而且除了吃饭喝酒之外,还兼有棋道和茶道。所以平日里人来人往,一天十二个时辰营业,生意很好。
琼花楼第五层上是棋道场所,第四层是茶道场所。一至三层才是吃饭吃酒的地方。黛玉顺着铺了大红地毯的楼梯,拾级而上,直到五楼。却发现整个五楼没有一个客人,更没有闲杂之人,于是纳闷的看着身边的雪雁。
“主子莫生气,掌柜的们为了主子着想,已经把今天的棋道场包了。”雪雁忙上前福了一福,回道。
黛玉点点头,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伸手拈过一枚玉棋子,在指尖辗转把玩。
雪雁和晴雯自己动手,把随身带来的茶叶和茶具都拿出来,又给店家要了一个小胶泥风炉和一个煮水的水壶,放在一侧的矮几上,自己烧水冲茶。
琼花楼的老板直到今儿是贵客临门,早早的准备了精致的果品点心,满满的摆了一桌子上来,黛玉只是看了看,便摆摆手,让人放到一边。便对雪雁说:“人呢?”
六个青色贡缎衣衫的男子,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从一个拐角处的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到黛玉跟前,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齐刷刷的磕了三个头,同声说道:“奴才见过主人。主子万福金安。”
“大家都起来吧。”黛玉看着这六个人,年纪大的已经头发花白,大概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小的大概二十多岁。全都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等自己发话后,方起身,再对着黛玉打个千儿,齐声说:“谢主子恩典。”
“我从小儿离开家里,多年不见家中的老人,都不认识各位叔叔哥哥了。”黛玉话一出口,眼泪便跟着掉下来,自己日思夜想的,只盼望能够回姑苏去瞧一瞧儿时生长的地方。如今听着久违的乡音,且又是自家的老家人,她想不哭都不行。
“奴才林彤。”
“奴才林青。”
“奴才林湛。”
“奴才林央。”
“奴才林一平。”
“奴才林霭泽。”
“但凭主子驱使。”
“诸位请坐,都坐下说话。”黛玉拿着帕子拭泪,又转头对雪雁道:“上茶。”
秋茉这是头一次见识自家王妃娘家人的排场,竟然看得呆住了。北静王府的那些奴才们,面上虽然不敢怎样,私底下却没少议论了小王妃,都说这个王妃是个孤女,娘家已经死绝了人。她形只影单依附于亲戚长大,连身边的丫头都是亲戚家送的,自己并没有一针一线可用。可是今天,秋茉却见到了比北静王府的大总管更加干练的家人,而且一见就是六个!
其实别说是王妃,就是太妃她们私下里也没少议论,若不是太妃的皇室做派,估计也镇不住那起子小人。
如今看这六个人的衣衫服饰,品貌行事,哪一个都不比自家那些管事们差。他们见到小王妃如此毕恭毕敬,凭谁说小王妃在他们面前,都比在北静王府更加威风,更加有气势,也更加可亲,更像是真正的主子。
秋茉此时终于明白,北静王府的那些家人们或许比林家的这几个家人更体面,更有本事,更加手眼通天,可唯一缺少的,便是林家家人这一份忠诚。
秋茉从心眼儿里佩服王妃,她敢打赌,若是将来北静王府落魄了,府上六百多家人里面,也不一定能找出这样忠心耿耿的家人来!
只是秋茉不知道,当年林如海病重,遣散家中上百个家人。留下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人给自己的女儿。而这几个人这些年凭着自己的力量经营林如海在京城为女儿置办的产业,虽然兢兢业业,但终究少了官府的支持,这两年也越来越艰难。
毕竟林如海死后,和林家交好的那些官宦也都渐渐地疏远。这几个管事要在暗中做生意,自然不能打着林家的旗号。所以生意虽然少有盈利,但终究不太理想。
而且最近商海之中崛起一支新秀,行踪诡秘,不像是大家出身。但其行事做派不与常人相同,往往出其不意,险中求胜。且必要时还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隐约中带着一些江湖之气。但正是他们不拘一格,所以仅仅三年的时间便脱颖而出,渐渐形成垄断之势。林家的这几处生意,少了官场的庇佑,也不可幸免的被挤到了利润的边沿。
黛玉让丫头们全都到门口伺候,水安和护卫们分别立在各个窗口门口,等有可能有人进出之处。黛玉和自家的六个掌柜管事,分主仆相对而坐。在简单的客套寒暄之后,便静静地听他们诉说这几年来各自的境况。
期间黛玉也会问几句话,更多的是,她静静地品茶,亦给众人倒茶,细细的听着他们说话。
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商谈。这次商谈不仅仅让黛玉知道了林家根基未倒,尚有东山再起之势。更让林家的骨干管事明白了,林家虽然无子,但却有一个比儿子更好的女儿。老爷唯一的女儿,她不单单有着美丽的容貌,显贵的身份,还有过人的智慧和宽广的气度。只要有她在,林家便不会倒。
谈话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申时。众人的午饭都是在琼花楼用的,黛玉和六个管事也是边吃边谈。
七个人坐在一起好像没有了主仆,没有了男女,有的只是七个为了让林家再次崛起而从此相互扶持相互信赖的亲人。
其实除了黛玉这个主子之外,这六个人本身就已经连在一起,结成了错综的姻亲关系。已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所以只要黛玉能够融进来,成为他们心中真正的主子,那么七人一心,是不难做到的。这七人的关系,黛玉已经通过雪雁而了如指掌。她进北静王府之后,除了让雪雁掌管自己带来的书籍字画等物之外,便是让她跟外边的生意建立了联系。这是王沐晖放任离京时便对黛玉提出的事情。父亲的产业,黛玉自然要好好地看管。
虽然是一次长谈。但黛玉并没有急着下结论,这次她仍然以了解为主。离开琼花楼的时候,黛玉只是嘱咐了六位管事一件事情——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弄清楚对手是谁,他们的背后又是谁。这一场商战之中,还有谁会牵扯其中,会牵动着那一家名门望族甚至皇亲国戚。总之要做到一点,那就是知己知彼。
午后申时,黛玉看看天色不早,自己也出来多时了,便轻笑一声叹道:“今日我们聚在一起,详谈甚欢。黛玉对各位这几年的辛苦劳累深表谢意。从今天开始,黛玉便正式加入你们其中了,还望林彤叔叔和各位不要嫌弃黛玉一介女流才是。”
六人慌忙离座跪倒,齐声道:“姑娘是我等家主,奴才等誓死效忠姑娘!”
黛玉笑了,他们称自己姑娘,而不是王妃,这就说明,在他们的心目中,自己依然是林家的人。这就够了!
琼花楼四层,古典雅致的茶道场,自然拙朴的装饰风格,带着树皮的原木陪着名贵的蝴蝶兰和小叶蕨类植物把宽敞的大厅不规则的隔开。再配以高大的绿色盆栽植物,掩映着自然分割的小雅间里品茶的人们。隐蔽而又通透,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
在一从高大的盆栽芭蕉之后,坐着一个黑衣人。此人一身优雅的墨色修竹箭袖长衫,略微过肩的剥削浅褐色发丝柔软地落在颈后,顶级的丝绸料子泛着淡淡的光芒,修身的定制款式,华丽得悄无声息。
这人身上散发的气度,和华服美厦无关,一种藏在深处的沉静气度,举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之时,诸神皆隐。
他的头略微低着,看似不经意的品着手中紫砂杯中的香茶,实则透过凝碧样的芭蕉叶子之间的缝隙一直在凝望,似乎是在等待什么答案。
“主人。”一个青衣人悄无声息的跪在黑衣人的身侧。
“查清楚了吗?”
“包下楼上棋道场的,是凝翠轩的掌柜的林彤。此人姑苏人士,来京城有将近十年,一直做珠宝生意。和官场上的人来往不多,他们的珠宝首饰大多是卖给宦官富商之家。没有什么背景,算是个本分的商人。”
“那个女子呢?是这个林彤的什么人?”
“那个女子很神秘,奴才尚未查出她是何人。”
“知道他们在上面谈什么吗?”
“奴才该死,那女子身边四个护卫,把守严密,我们的人无法接近。”
“嗯……”黑衣人略一沉吟,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于是猛然抬头,看见绿叶交错的缝隙里,有一道葱绿色的身影晃过。她身后跟着几个丫头,虽然穿着讲究,但却并不张扬,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官宦之家的丫头。
黑衣人来不及多想,突然间起身离座,从另一道楼梯飞身下楼。
三楼楼梯的拐角处,黛玉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
晴雯和秋茉立刻护住黛玉,挡住了黑衣人的视线,四个护卫两前两后,把黛玉和丫头们护在中间。
“这位壮士请了。”水安上前两步,冲着黑衣人一抱拳,“麻烦壮士轻移贵步,我家夫人要下楼去。”
“……”黑衣人不说话,只是两道目光紧紧地盯着水安的身后,那冷厉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两个护卫和丫头们,去搜寻他的猎物一般。
“这位壮士,对不住,请您让一让。”水安的脸色也有些不好,虽然他此时有一点紧张,但凭着他的外交经验,还是不会怕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的,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不讲理?
“哦,好。”看不到要看的人,黑衣人不情愿的侧了侧身子,闪开一人多宽的空隙,等待着众人一个个从他眼前走过。
水安恼怒,但想到这里不是王府,面前这人身份不明,还是不要生事为好。安安全全的把王妃护送回府,便是他的责任。于是他一摆手,自己则站到黑衣人面前,身后的护卫头前带路,秋茉搀扶着黛玉,跟在护卫身后慢慢的下楼。
黑衣人看着黛玉从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走过,葱绿色的贡缎披风上,绣着暗色凤尾纹,闪烁的金线星星点点。一条玉色丝帕遮住了她的脸,她目不斜视,低垂着眼睑看着脚下的台阶,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和那一双似蹙非蹙的黛眉,眉宇间那股轻灵之气,足以让世人为之倾倒。
“等下。”黑衣人失神,猛然间抬手,一把拉住了黛玉的衣衫。
“啊?”黛玉受惊,惊诧的瞪起了眼睛。
“放肆!”水安立刻上前,要抬手拍落这个狂徒的手,王妃何等人,怎能让人随便拉扯!
“放手!”黛玉不等水安的手拍下来,便奋力一甩手臂,衣衫便从他的指间滑落。不再多话,黛玉转身匆匆下楼。
“你什么人?怎能这般无礼?”水安急了,面对这黑衣人,怒目而视。
“对不住,在下一时鲁莽,请老人家恕罪。”黑衣人淡淡一笑,嘴上虽然说着谦恭的话,但眸子里是两道放荡不羁的目光。
能让这样一个人道歉,水安倒有些意外,他是打定了主意跟着人纠缠的,不过对方一道歉,他倒是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再说王妃这次出门只带了四个护卫,若是有什么事情,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王爷砍的。还是算了吧!
“算了,年轻人以后多注意些。”水安淡淡的看了黑衣人一眼,转身离开。
黑衣人的目光追随着红木楼梯,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
“主人……”青衣仆从又一次出现。
“那个女子你查不到,这个管家你总该查得到吧?”黑衣人淡淡一笑。
“这个人太好查了,奴才刚问了这琼花楼的老板,此人虽然穿了一身下等人的衣衫,但这琼花楼的老板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姓水名安,是北静王府的大总管。”
“哦!原来是他!”黑衣人的眼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么她应该是水溶刚过门的那个没有依靠,没有权势,无父无母的小王妃了!”
“没错,能让水安如此紧张护着的女人,除了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呵呵……”淡淡的笑,有些诡异,但更多的是摄人心魄。
“主子,忠顺王爷那边的人……”青衣人小心的提醒。
“嗯,走吧。”黑衣人把目光从楼梯口收回,转身回去。
他原来坐着的雅间里,多了一个人。此人一身赭色衣衫,也是一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样子,只是他并没有落座,正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的风景。
“小王爷。”黑衣人对着忠顺王爷的世子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一分不屑。
“冷门主。”忠顺王爷的儿子萧晟反倒谦逊的对着这位冷门主一抱拳,“家父有事,不便出门。特遣萧晟前来,同冷门主见一面。”
“嗯,令尊整日为国事操劳,倒要多多保重身体。我冷玉堂不过是一介草寇,能见到世子,也是三生有幸呢。”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反话,可萧晟却不动声色。只是一味的陪着笑脸,又躬了躬身子,小声说道:“最近这几天,皇上要清理户部的账目,且启用了北静王。风头正紧,家父也没办法。”
“嗯,若非此事,我又何须进京?”冷玉堂转身坐下,平静的品茶。
“门主可有了对策?”
“哼,我又不是你忠顺王府的智囊团,这对策用得着我来想吗?”冷玉堂的口气依然淡淡的,但萧晟已经感觉到了火药味。没办法,谁让自家老子拿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呢,不给人家办事,总得让人家出出气吧?
“请门主不要动怒,这对策嘛,一定会有的。家父一定会想办法,一定。”
“等你父王想出办法来,恐怕我的脑袋已经挂在城门上了!”冷玉堂把手中茶盏放在红木几案上,身子往后依靠,慵懒的闭上了眼睛。
萧晟见状不敢再多说话,只是跪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等。
半晌,冷玉堂终于开口:“我要一个人。”
“一个人?”萧晟出乎意料,他今天不应该要太医院的宫廷供奉,要长期给宫里送药吗?
冷玉堂不说话,只是伸手沾着杯中残茶,在散发着暗哑光泽的红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北,静,王,妃。”
水溶今天一直心神不定。朝堂之上皇上几次问话,他回答的都不是所以,明显就是在应付。退朝后,皇上有意留下他细谈,他却以家中有事为由,婉拒皇上。
“表兄,到底什么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御书房中左右无人,皇上纳闷的看着水溶。
“皇上恕罪,臣的家事而已,不敢劳皇上操心。”
“哎呀,你去吧,赶快把家事平复了,明儿再来。哎——我告诉你啊,明儿你若是还这个状态,我就把你发到江浙去视察民情。”皇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是,臣告退。”水溶急匆匆离了御书房便往家赶。
皇上却失笑道:“这到底是什么家事,能让一贯冷静的北静王如此心神不定?”
“皇上,奴才去打听打听?”边上的太监李德禄讨好的笑问。
“去,滚一边去,朕的爱臣,朕还不知道吗?北静王府的家事不是你等狗奴才瞎掺合的事情。”
“是,奴才该死。”李德禄讪笑着,并不离开,只是小声嘟囔道:“还不就是北静王妃的事情,这不正好合了皇上您的心思吗?”
“你说什么?”皇上陡然变了脸,转身来冷冷的看着李德禄。
“啊?”李德禄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奴才该死,万岁爷饶命!奴才该死,万岁爷饶命啊!”
“你狗奴才的确该死,朕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可以开染坊了!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看你以后还胡说不胡说!”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进来,拉起老太监李德禄就往外走。
李德禄心中明白,二十班子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这跟那次皇上从北静王府回来,一听外边一个小太监议论北静王妃容貌的话,立刻杖毙,要好多了。
自己这是犯得哪门子糊涂啊,只顾着说笑话,一时忘了皇上的忌讳。皇上面前,那是不容许任何人说出‘北静王妃’四个字的,这可是摇脑袋的事情。
水溶匆忙回府,却听家人说王妃出门,尚未回来。再问王妃去了何处,下人无一人知晓。水溶便有些闷闷不乐,进书房后,告诉水祥,今日所有的公务全都等明天再说,有人来访,只说王爷不在家,叫他们明儿再来。
水祥看着自家王爷这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哪敢多问。忙答应着出去,关好房门,嘱咐四个小丫头在门口听候传唤。
水溶真是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午饭都没好好用,在书房闷坐着,便想起那日清晨黛玉衣衫未换,发髻未绾,一脸憔悴来劝解自己的样子。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他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当时把她压倒在身下的感觉。
烦闷!水溶一翻身,干脆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从心中描画黛玉的容颜。可是才半日不见,她的模样好像变得模糊起来,她的五官是什么样子?她的衣着发髻又是什么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难以勾画,唯有心底深处那一抹幽香仿佛已经印入灵魂。
原来上朝议事也好,在书房处理公文接见外省官员也好,他知道她一直在那里等他,能够感觉到她的等待。
不行,等她回来,要好好地看看她,还要画一幅像挂在这里。要随时都能看见她才行。嗯,还是别让她出去了,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呢,让她铺子里那些管事来王府回话好了。想到这里水溶又暗骂自己没用,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出去嘛!
水溶就这样躺在书房的地上,想东想西,时而担心黛玉吃不好喝不好,时而担心黛玉在外边会不会遇到坏人,再不就是骂水安这个狗奴才不把黛玉的行踪告诉下人,又暗恨秋茉这死丫头也不知留个信儿。直到夕阳西下,门外有丫头轻声说道:“王妃回来了。”他的心中的那些乱七八糟一下子消失,想要跳起来到门前去迎她,却又硬硬的忍下这个冲动。依然躺在地上,装作睡着的样子。
黛玉回府后,依然心有余悸。不知哪个黑衣人是谁,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抓住自己。幸好一进门便听说水溶回来了,所以便急匆匆的赶来书房。
进门后黛玉发现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正在纳闷,偶然低头发现水溶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于是心中便觉得莫名其妙的委屈,疾走几步上前去,趴在水溶的身上轻声的哭起来。
水溶原本还想让黛玉心疼心疼自己,说些可心的话儿,却没想到她一进门便抱着自己哭,于是忙坐起身来,扶起黛玉的肩膀,着急的问道:“玉儿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
其实原本也没什么,水溶如此紧张的一问,黛玉便觉得心中更加委屈,那眼泪儿珍珠断线似的往下落。
“哎呀,到底怎么回事嘛!遇到什么麻烦了?”水溶更加着急,转头唤人。
秋茉和晴雯听见叫人,忙进来看时,却看见水溶坐在地上,黛玉趴在他怀里哭。一时间俩丫头也愣住了。
“你们下去吧。没事了。”黛玉听见丫头进来,便止住了眼泪,从水溶怀里挣脱出来,坐正了身子。
秋茉和晴雯不敢离去,只看着水溶。水溶摆手,二才出门去,关好房门。
水溶再三追问,黛玉方把遇到一个黑衣人的事情说了出来,想到自己的披风还被那人抓过,于是又急忙将衣衫解下,扔到一边。
“玉儿,你可看清楚那人的特征?”水溶心中十分的生气,这种登徒子最好以后别出现,否则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只是觉得那人好冷,看到他,我……有些害怕。”
“不怕,都道是邪不压正。我们不怕,以后你有事,就让你那些老家人来府中回话好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叫人在后面的院子里另收拾房屋给他们居住。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嘛!你都是我的王妃了,还跟我分什么彼此?”
“这个……不大好吧,毕竟他们是生意人,随随便便的出入王府,对王爷的影响不好。”黛玉想水溶此时正掌管着户部和礼部的事情,府中本来就忙得很,两部的大小官员隔三差五的便会来府上见水溶,若是让那些人时不时的进来,定然会不方便。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府上原来不就有些生意?索性都是要你操心的,你就一起管着好了。我如今越发的忙了,水安再能干也是下人,你这个当家主母不管,又让谁管呢?时不时。”水溶拿着黛玉的帕子,把她的眼泪拭干,又笑道,“不过不许太累了,你身子虽然无碍了,但因先天就弱,是不能太过劳累的。为夫今儿在宫里见到轻庐了,明儿他再来给你请脉,顺便看看婧琪。你可不许再出去了,知道吗?”
“瞧你说的这话,倒好像是我天天往外跑似的,我不就出去了这一次嘛!”黛玉又不服气起来,推开水溶,转身背向着他。
“你可知道,你这一次,我已经六神无主了。今儿上朝,皇上问的什么我可是全没听见,下朝后皇上一再追问呢。”水溶哪里还管得了那些,伸手把黛玉拉进怀里紧紧拥住。
“如此说来,妾身连累王爷受皇上责难了?”黛玉撅起小嘴,哼了一声,“王爷自己心神不定,到怪起别人来!”
“你这小东西没良心,为夫心神不定,还不是担心你呀?”水溶捏着黛玉的尖下颌宠溺的笑笑,旋即起身,把她也拉起来,“咱们回房去吧,这地上虽然铺着毯子,但终究还是凉的。”
所有的担心和消沉,都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时消失,水溶又恢复了正常状态。给太妃请安回来后,水溶抽了个空叫了水安来,问清楚了琼花楼上所见那人的形容样貌,又安排自己的手下去查此人的底细。
第二日水溶上朝,不想称病在家休养多日不上朝的忠顺王爷今儿也上朝了。且在朝会上,好像是故意的一样,总是跟水溶唱反调。尤其反对水溶刚刚拟定的治水方案,说水溶是劳民伤财不算,还质疑水溶是否在治水工程中捞取油水。
水溶怒不可遏,皇上也很生气,但忠顺王爷是三朝元老,又是皇室宗亲,在朝廷中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皇上平时也都让他三分,此时更不好和水溶一起反驳他。毕竟他所反对的事情,对他自己来说毫无半点好处。他口口声声为了国计民生着想,言辞虽然激烈,但言语十分严谨,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皇上就是想发怒,也没办法当着朝中重臣喝斥他。
于是只好退潮,退朝后皇上留下水溶和忠顺王爷二人到御书房继续商议。
“萧王爷,依着你的意思,这南方水患该如何治理?要知道如今已经进入春耕时节,昨日八百里加急奏报,长江在江浙一带出现了桃花汛。你可知道江浙一带向来被成为朝廷的粮仓。如果今年的春耕耽误了,对朝廷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一老一少两个王爷。
对于水溶,皇上是知道的。虽然水溶一直闲散在家,对朝中政事漠不关心,但此人大才,为人光明磊落,且正是青年鼎盛时期,又是皇室宗亲,做起事来行事方便,地方官没有人敢为难他,且他素来雷厉风行,虽然有些不择手段,但一些沉疴杂症到了他的手中,还真的能够快刀斩乱麻。
“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这治水工程,耗费巨大,自皇上即位以来,年年治水,但年年水患不断。这两年我们用在治水上的银子,已经够多了!治水治水,这都成了某些官员发家致富的捷径了。这两年国库空虚,幸好没有战事,若边疆有个风吹草动,皇上又把银子都用去治水,一旦调兵,便会危及社稷江山。还望皇上三思!”
忠顺王爷的话说的句句诚恳,说道动情之处,甚至留下几滴浑浊的眼泪,让皇上也无话可说。
水溶明白,这几年来朝中的某些官员,借着治水工程没少捞钱,所以做起来的工程都是些豆腐渣,根本挡不住洪水的冲击。年年治水,劳民伤财却没有什么效果,正是皇上最头疼的事情。
只是这个老王爷实在有些狗眼看人低,那些官员贪污治水款项并不代表水溶也会贪污,他凭什么一口否认水溶的治水方案,并且极力反对水溶督办治水工程?于是水溶淡淡一笑,起身离座,对着皇上躬身施礼,又对着忠顺王爷说道:“小王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指教。”
“北静王向来恃才傲物,想不到也有像老夫请教之理。”
“圣人曰:君子不耻下问。小王年轻,向王爷请教问题,也在情理之中。请问王爷如何得知水溶也会贪污治水工程银两?难道王爷有水溶贪污的证据?亦或王爷熟知原来治水工程中那些贪污受贿之事,想来给小王提个醒儿?”斗嘴皮子?我水溶可不一定会输给你,朝堂之上,不过是看在年岁尚让你几分而已。老东西,跟我倚老卖老?
“你……真是狂妄!”忠顺老王爷有些气结,这个水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跟老子这样说话?老子不杀一杀你的威风,你也不知道锅是铁打的。
“好了好了!你们二人别再斗嘴了!再这样,朕每人赏三十板子,看你们还有没有力气吵!”皇上也十分的郁闷,只好拍着桌子叫停。
三十板子?水溶淡笑,三十板子算什么?只是那把老骨头恐怕连十下也受不了,就该去见阎王爷了,看他那副滥身板吧,还整日在家吃喝嫖赌,他那身子,恐怕早就被掏空了吧。
“皇上恕罪,臣无状。”想归想,水溶可是明白,皇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水溶,你的治水方案朕准了。从今年起,朕最头疼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给朕办好这件事,便是大功一件。”皇上的主意其实早就定了,只是忠顺王爷今日的反常让他感到奇怪而已。这个老王爷从来都是老谋深算躲在暗处,今日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的站出来说话呢?
不过刚才水溶的那句话倒是提醒了皇上。因为往年负责治水工程的官员,差不多都是忠顺王爷举荐的。有的即便不是他举荐,也是他的门生举荐。思来想去,好像那些人都跟忠顺王府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难道今年这一条财路断了,忠顺王爷坐不住了?
皇上暗中观察许久,总也不敢妄下断论。但还是当机立断,给水溶下了圣旨。(未完待续)